安又宁决定原谅谢昙。
可这份欢喜却还没持续几息,谢昙安抚他脊骨的手指却突然停顿下来,片刻,平淡至极的开口,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那嗓音一如既往的沉冷,如冷玉相碰,如湖石沉涌,带着不动声色又令人无法违抗的命令。
安又宁登时眼睛大睁,下意识从谢昙怀中直起了身,他没听懂般,口中呐言:“什、什么?”
谢昙看向怀中之人,眉头却未皱一下,面色无波的再次重复道:“又宁,小白需要你的心。”
一字一句,清晰至极。
安又宁彻底愣住了。
谢昙注视着他,良久,亦未再开口一言。
安又宁终于耳朵嗡鸣着,浑身战栗着,不可置信的,长久的从恍惚中回过了神。
他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谢昙为什么突然提及紫光阁的秋千花架以及山茶花了。
安又宁怔怔的看着谢昙,突然道:“我不要秋千花架了,也不种山茶树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取我的心?”
谢昙沉默的看着安又宁,一言未发。
安又宁霎时便慌了——谢昙是来真的!
他登时便有些崩溃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控制不住的捂向自己的耳朵,强忍着快要崩溃下的歇斯底里,小声祈求道:“如果这就是代价,我不要了!阿昙,我不要秋千花架和山茶树了好不好?我不要了、不要了……”
他泪眼模糊,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动容,安又宁终于再抑制不住,喊道:“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要给他我的心,我不要!我不要!”
安又宁说着竟罕见的开始踢打谢昙,赶谢昙出屋:“你走,你走!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什么都没有听见!阿昙,你走,你走啊……”
看着安又宁的崩溃,谢昙任由他发泄般踢打着自己,良久,安又宁哭的直抽气,力气耗尽后,谢昙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强有力的双手,握住了安又宁捂着耳朵的双腕,道:“冷静了吗?”
安又宁抽泣着抬目,就听谢昙道:“你知晓,小白患有胸痹,我一直在找合适的心。”
谢昙定定的看向安又宁,毋庸置疑道:“如今找到了。”
安又宁顿时萌生沦为猎物的恐惧,他忍不住震颤,却仍咬着牙坚持拒绝道:“我不愿意!”
他的眼泪将脸颊沾染,湿的一塌糊涂:“阿昙,我就只有一颗心啊,不能给别人。”
谢昙垂目看了安又宁一眼,不为所动,反放开了安又宁的双腕,面向外,轻轻拍了两下掌。
在安又宁的低声抽泣中,卧房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防风托着一个玄纹秘盒走了进来。
防风在二人跟前站定,打开了盒子。
谢昙伸手将身子一耸一耸,仍不断抽噎的安又宁的脸颊捧过去,安又宁便看到了盒子内那颗机巧繁复的玄金之心。
安又宁傻在原地。
耳边再次响起谢昙的嗓音,简短有力:“这是玄金打造的机巧之心,给你。”
安又宁整个人惊呆住了,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换给白亦清?”
语毕,室内却只是沉默。
稍倾,谢昙才再次开口道:“他体弱,承受不住。”
安又宁真的崩溃了,一把打开了谢昙捧着自己脸的手:“阿昙,难道我就承受的住吗?!”
谢昙看了一眼自己被拍开的手心,嗓音仍沉着冷静:“你的自愈能力。”
安又宁闻言愣住:“什么?”
谢昙道:“又宁,你有不同寻常的自愈能力。”
也就是说,就是因为他自愈能力强,所以才要剜他的心给白亦清,就是因为他自愈能力强,所以他就活该装上一颗冰冷的毫无人气的假心!
安又宁牙齿打颤,心惊胆裂,霎时便下意识逃向床榻深处,崩溃大喊:“不行!我不愿意!我不要!我不要!”
谢昙却一把抓住了他白皙纤细的脚腕,拉了回来。
黑色手衣扑在白皙细腻的脚踝肌肤上,像被黑色锁链桎梏难逃的蝶,只剩安又宁绝望的喊叫。
安又宁剧烈的挣扎起来。
谢昙却一腿将他双腿压住,一手将他双腕紧紧握住,反剪到头顶,将安又宁整个人牢牢的推压禁锢在床头帷架上,看着他惊吓不已的泪脸,皱着眉头道:“又宁,别闹。”
安又宁是真的害怕了,他从未被谢昙这样武力压制对待过,他的反抗竟如飞蛾扑火一般无用,一股胆怯油然而生,他抱着微渺的希冀泣不成声的劝谢昙道:“阿昙,我没有闹,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乖的,你说过的话我从来都是奉为圭臬……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我真的只想要自己的心,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啊阿昙……”
谢昙却未理安又宁的哀求,转头眼神示意防风上前。
防风看着眼前情形,微微犹豫了一下,却霎时就被谢昙捕捉,谢昙一个眼风扫过来,防风就立时强压下心中惊颤,头皮发麻的上前,取出了玄金之心。
眼看着那个机巧打造的冰冷假心一步步靠近,安又宁终于忍不住心底莫大的恐惧,瞋目切齿,状若癫狂的失声威胁道:“你若取走我的心,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谢昙手下一顿,目光重新缓缓注视过来。
“我说我不喜欢你了,”安又宁同样注视向他,眼眶中眼泪不停的打着转,眼神委屈恐惧又癫狂不已,“我再也不喜欢你了谢昙!”
谢昙眼神居高临下。
安又宁浑身打颤,眼泪滴落到谢昙穿着黑色手衣的手指上,极快的滑落下去,谢昙眼神内情绪涌动:“你威胁我?”
安又宁不语,眼睫剧烈颤抖着。
谢昙久久注视着他,倏忽冷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做主。”
谢昙转头:“防风。”
防风立时就将装有玄金之心的螺钿木盒放在床头案几,递上早已备好的锋利匕首。
这只匕首较普通匕首刃身窄长,匕刃闪烁着锋锐的寒光,一眼看去就是为了剜心而特制的形制。
谢昙一手接了过来。
“阿昙,不要……”安又宁看着寒光闪闪的特制匕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般,对自己又开始应激痉挛而使不上力的身子厌憎至极,他咬牙硬撑,却不受控制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血立刻染红口腔,“我不愿意,我不要!”
而他应激后的剧烈挣扎,在别人看来却如狸奴挠爪般欲拒还迎,带着勾引。
谢昙单手解开了他的雪白的亵衣,露出他温热的心口肌肤来。
安又宁只觉心口一凉,匕首的金戈之气霎时直逼他如白瓷般细腻的肌肤,心口肌肤立时被激出一个血点,原地登时冒出一颗摇摇欲坠的红翡般的血珠来。
安又宁霎时面无人色。
谢昙忽上前与他交颈,明明如此亲密的动作,谢昙却微微侧头,温热气息吞吐在他耳垂处,谢昙冷酷嗓音骤起:“放心,又宁,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安又宁还未来及反抗,便觉椎骨处蓦然一痛,陡然丧失了意识。
安又宁昏昏沉沉着,身下暄软,有个声音在自己头顶上不疾不徐的响着,待他模糊的意识到那人是在讲话本时,倏尔困惑的张开了眼睛。
头顶声音一顿,笑他:“怎么,听困了?”
是……是爹爹?!
他下意识抬脸,爹爹干净无须的坚毅下颌登时现在眼前。
他呐呐不成言,半晌才道:“不、不困。”
安清淮哈哈笑了,点了安又宁鼻尖一下:“瞧你那傻样儿!那你便与爹爹说说,我方才讲了什么?”
安又宁愣住了。
安清淮等了一会:“我儿真傻了?这般傻愣愣的看着爹爹作甚?”
他笑眯眯的揉了一把安又宁的脑袋,将他蓬松的垂髻揉的乱七八糟的,这才心满意足道:“爹爹不为难小宁儿了,爹爹方才讲的是‘心’。”
安又宁迷惑:“心?”
“对,”安清淮温温柔柔的注视着怀中小小的儿子,笑道:“方才话本中便是讲的报恩之心。”
“人心向来是最玄妙的东西,世人发愿也皆以心起誓,蒙心发愿,公认最诚。如此一来,世间便有了‘一片冰心在玉壶’的高洁,有了‘一片伤心画不成’寂痛,更有‘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的傲岸,这些胸臆之言全都一一说明了‘心’是如何的至关重要。”
安又宁却忽然问道:“那除‘心’之外的就不重要了吗?”
安清淮捏捏安又宁有些呆呆的小脸:“自然不是。”
他语调深沉了些,缓缓道:“可若一个人没有了‘心’,登时便宛若行尸走肉,就算其他也重要,又有什么用呢?”
“就连岭南江家最出色的傀师,也只能造出以假乱真的傀人,而造不出一颗饱含七情六欲的真心。”
“又宁,你要记住,”安清淮忽然严肃了神色,郑重的对怀中的安又宁道,“真心烙印神魂,心是很宝贵的东西,无论何时,你都不要丢了你的‘心’。”
安又宁似懂非懂的看着爹爹叮嘱,刚想回答让爹爹不用担心,眼前场景却乍然模糊,一瞬如流雾般散去。
安又宁骤然胸口鼓噪,心疼如催。
在心口一下一下咔哒咔哒的规律声响中,他虚弱的睁开了了无生气的眼睛。
安又宁吐息微弱,心口寒凉沉重,甚至一度有肋骨被压折的错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陌生到了极点,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强烈到让他恍觉元神错位,以至于迟钝的反应了半晌,他才察觉有人一直坐在他床边忘我的哭。
吵的他头疼。
安又宁想伸手拍拍那人,提醒那人别哭了,却在下一刻诧异发现,自己竟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好在床边呜呜哭了半晌的连召终于察觉异样,不经意回头,发现安又宁竟真的醒了,整个人震傻了般,愣在原地。
直到安又宁眉尾勉强皱动了动,他才骤然反应过来,高兴的又哭又笑的起身,端了一盏茶汤与安又宁湿唇。
熙宁院终于因为主人半月后的苏醒再次转动起来。
自换心后,安又宁昏了多半月。
冷翠阁体弱不堪的那位却在换上安又宁的心后,于第三日黄昏时早早的睁开了眼睛。
冷翠阁伺候有功的仆役不多久便得了不少赏钱,一时全府上下皆喜气洋洋的。
谢昙开始频繁出入冷翠阁。
可以说是在谢昙毫不遮掩的精心照顾下,不过十日,冷翠阁那位就已可勉强下地,精神日好。
“呸!”连召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走进了熙宁院,见到廊下拥着厚厚衾被面无表情晒日头的安又宁,忍不住道,“公子,膳房那边也太捧高踩低了些,眼瞧着天气愈发寒冷,竟连平日分量的碳都不发了,屋里子冰窖一般,等冬日来了,可怎么办呀!”
日头西斜,光热渐渐式微,斜长的一道檐线分开光暗两面,斜斜打在安又宁脸上,那本就掩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又经这幽暗一蒙,叫人愈发看不清睫下神情来。
自换心之后,连召便发现自家主子变得冷漠了。
自苏醒之后,无论自己说了什么,自家主子都没什么情绪波动,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般,又仿佛变成了一夕间丧失七情六欲又自我封闭的人偶。
更别提笑了。
除自家主子一手养大的雪琅姑娘偶尔来寻时,自家主子才会卖个面子般,极短暂轻微的笑那么一下。
连召叹气。
而且他还发现,自家主子自苏醒之后,身子变差了许多,开始十分的畏冷,纵然如今方是乍暖还寒时候,连召却早已为他找出了冬日里才用的棉厚被褥,让他严严实实的拥着,才不至于被冻得瑟瑟发抖。
连召向来是猜不透自家主子心思的。
正如此时,明明自己说了如此令人气愤之事,自家主子听了,却也只是没什么反应的“唔”了一声,便又继续晒他的日头。
连召气的不行,但他心疼自家主子,便也不勉强,反还总想了法子逗自家主子开心。
连召想起了在膳房听来的新鲜消息。
“公子,听说正魔两道议和的地点就定在了咱们四方城,”连召兴致勃勃道,“说是因为咱们四方城是正魔两道最近的交界点,昨日府中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正道修士呢!”
连召绘声绘色道:“昨日膳房的小仆去送饭,就说正道来的人阵仗颇大呢,还十分讲究排场,同时还列了一个长长的禁忌单子,嘴巴挑剔的很呢,可把膳房的那帮老东西折磨的够呛!”
“让他们再捧高踩低,活该!”连召忍不住嘴角上扬,幸灾乐祸,“可是为我们出一口气,公子……”
连召的话突然停了下来——温暖日头下,他发现安又宁竟已鼻息均匀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自换心之后,自家主子精神头明显变差许多,总是昏昏欲睡。
连召想着冷翠阁的那位,又看了看眼前自家主子的睡颜,还是忍不住憋屈的叹出一口气,俯身替自家主子掖好被角后,才起身快步,入耳房准备晚膳去了。
秋日寂寥,晴高的天空偶有冷雁南飞,发出扑翅之音。
安又宁是被脸上微痒的触感唤醒的。
一睁眼,却发现日头被一道高大人影迎面遮挡住。
那人身量高大,穿着一身银白缂丝的蜀锦道袍,逆着日头挺拔站立,安又宁眯眼望去,竟一时之间看不清对方的脸容。
对方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却没放下来,反而放肆的捏了捏他的脸颊肉,在安又宁方闻到一丝淡淡的凛冽雪竹清香时,就听对方嗓音冷泠泠的问道:“小初?你怎么在这儿?”
安又宁还以为是谢昙。
那人逆光而立,身量与谢昙相当,能如此在内院随意行走之人也只得谢昙一个,安又宁精神不济,本欲闭眼转身置之不理,眼角余光却陡然发现不对——那人手上没有穿黑色手衣。
此人不是谢昙。
安又宁睁眼抬目,正欲再望,却猝不及防被来人捏了脸颊,来人还一脸熟稔的问话,安又宁霎时便知,此人认错了人。
却不等他回言,那人却认定他不会回答一般,自顾自思虑着自语:“小初在这……难道伯父伯母也来了魔域?”
来人回神略有奇怪的注视向安又宁脸颊上的锡银面具:“伯父伯母怎还给小初佩了面具……”
安又宁迫不得已的打断他的话,抬手及时的握住了来人欲揭他锡银面具的修长手指,嗓音清浅:“你是谁?”
来人愣住了。
似乎他会讲话动作给了来人极大的震撼。
却不过片刻,来人极快掩下眼中震惊神色,斟酌片刻后试探道:“小初,你元神归位了?”
安又宁蹙眉,松开对方欲抽回的手指,将小手重新缩回厚褥被中,道:“公子认错人了。”
来人眼色一怔,这才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回安又宁,片刻后后退一步,十分懂礼的拉开一段距离,欠身道:“抱歉,明心宗鹤行允,敢问公子,宴客堂怎么走?”
距离一旦拉开,高大身量带来的压迫感骤然一松,安又宁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舒眉朗目,带着一股明月入怀的坦荡清朗,气度昭彰。
安又宁眉头微松,再次从被褥下伸出手,指了指前院宴客堂的位置,便又恹恹的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好在对方亦未多言,只向他颔首了一下,便十分利落的转身离去,使他免于出声应对。
正道派了明心宗首席弟子鹤行允与摧山派掌门梅宏岩前来魔域议和。
一个多月过去,议和却并不那么顺利。
为了维持正魔两道的平衡稳定,双方先是因为议和内容吵吵嚷嚷,后来终于达成紫光阁灵脉互设驻点,正魔两道互派质子的协定,却又因为质子人选吵的不可开交,一直吵到寒冬腊月还没有个章程。
安又宁不愧有着不同寻常的自愈力,修养了这么些日子,他便已能下床行走,神色如常。
只不过精气神大不如从前罢了。
安又宁自然听说了近段日子,正魔两道的质子争议,可这本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便也没什么可关心的。
安又宁想离开了。
四方城他不想再待,为了飞云阁的处境,飞云阁他自是也不能回的。不过纵使如此,他也不怕,他想。
天地之大,总有容身的地方。
他要去拜别谢昙。
安又宁本以为这次又要扑空,毕竟这段时间谢昙一次未来熙宁院看望过他,而他这几天行动如常之后,每次去栖梧堂去找谢昙,都会被告知谢昙不在。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对谢昙彻底心死了,还是受换过的玄金之心的影响,感知不到浓烈情绪了,他这几日每次皆未寻见谢昙后,心中竟感知不到一丝失落,甚至有些木然般的平静。
他自然也不会如之前一般,执拗又期待的等在抱厦门口,等日头西斜,在寒风冷夜里等谢昙回来。
安又宁摸着自己心口肌肤下,一下一下咔哒咔哒响的冰冷假心,只觉滑稽荒诞。
他不禁又想起那夜梦中爹爹的话——“真心烙印神魂,心是很宝贵的东西,无论何时,你都不要丢了你的‘心’。”
可他终归还是把心丢了。
不过丢掉也没那么可惜,安又宁迟钝的想,反正他这颗真心,不论扔给谁,怕都是个恼人的累赘。
如今无论是谢昙,还是白亦清,解决了他这个大麻烦,大家恐都得解脱。
防风从抱厦内走出,对他伸手作请——这是谢昙在内的意思。
安又宁有点惊讶,他还以为此次也要扑空。
他敛下不甚波动的思绪,从未如此时这般坦然又大方的步入栖梧堂内室。
谢昙正与左昊在内议事。
二人就正道会派谁做质子,以及老魔主会派哪位城主为质出使正道之事,做着合理且缜密的推测。
安又宁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谢昙仍未搭理自己,第一次难得皱起了眉头。
他忍不住出声,似乎是头一次没太多顾忌的打断了眼前二人的谈话:“不然我一会再来?”
左昊诧异的望了过来:“安公子此次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安又宁听懂了他的嘲讽。
言外之意,自己竟敢打断他们议事,行为过于放肆。
安又宁情绪却奇怪的没什么波动,甚至平常见到左昊就怕的胆怯也消失不少,他反常的目光坚定的回视过去:“不过是怕打扰左昊大人议事,”他又看向谢昙,忽欠身行礼,却不再问而是确定道,“城主,属下稍后再来。”
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谢昙终于出声。
左昊立刻知情识趣的从安又宁身边走过,离开了栖梧堂。
“过来。”安又宁方回身站定,就见谢昙面色不善,片刻后方冲他轻轻招手,“来我身边。”
安又宁下意识上前两步,忽又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嘴唇紧抿着忍住没像之前一般,欢欣雀跃的跑到谢昙身边去抱他。
在离谢昙三步之遥时,安又宁停下脚步,冲挺拔站立在窗棂处的谢昙,规规矩矩的垂首行礼,嗓音清浅:“城主。”
谢昙没有出声,甚至一动未动。
安又宁低垂的目光稍稍看过去,就见窗棂处射进的那道日光,正好照在他鸦青色道袍缎面的玄纹之上,隐着低调而又华贵的流光。
室内阒寂的可怕。
正当安又宁想着自己要不要自顾自起身之时,前头谢昙的袍裾终于随他靴角走动轻摆,安又宁心下刚要松一口气,却陡觉头皮乍然一痛——谢昙伸出穿着黑色手衣的手,猛地抓住了他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
谢昙瞳孔紧缩,嗓音中压抑着沉怒:“你最近愈发放肆了,瞒着我私见鹤行允,对我方才唤你的命令充耳不闻,又使性子唤我‘城主’?”
谢昙俯首在安又宁耳边:“你可知,不听话的孩子,在我手里会有什么惩罚?”
第28章
安又宁反手用力的去掰谢昙抓他头发的手,嗓音极力镇定,却仍显现出天长日久畏威下的一丝颤抖:“你、放开!”
可他无力的反抗,却似乎不知怎么刺激到了谢昙,谢昙放开抓他头发的手,反用力的捏向他白皙的后颈,继而一带,他的身子就被谢昙带着踉跄几步,重心不稳,扭着身子就被谢昙大手用力按着后颈,强压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
安又宁身子趴伏着,陷在在柔软的贵妃榻里,只觉后颈剧痛。谢昙却没有给他反应时间,屈膝半躬,倾身压过来。
谢昙温热的吐息触碰向他露出的半边脸颊,嗓音压得又低又沉:“为何私见鹤行允?”
安又宁挣扎着,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昙另一只手慢吞吞的摩挲上他脸颊,定定看了片刻,却突然毫无预兆的用力一捏,森然道:“他摸得你这里?”
安又宁猝不及防,霎时痛的嘶声抽气。
谢昙却并未及时放手,不过片刻,一丝透明涎液便沿着安又宁的唇角,不可抑制的流向他侧面脸颊,洇入颊下丝滑的绸被中。
安又宁顿觉自暴丑态,慌张耻感下却又因脸颊软肉被人拿捏,挣扎下气息凌乱,霎时连反抗都喊的含混不清:“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谢昙松开了捏安又宁脸颊的那只手,却突然拿手衣擦向安又宁流了涎液的唇颊,手衣指尖霎时便沾上安又宁口中的那丝透明涎液,谢昙眼神暗了暗,嗓音却愈发冰冷,他居高临下,看向手底下被他用力摩擦后唇角变得红肿不堪的安又宁,再次轻声逼问道:“又宁,告诉我,为何私见鹤行允?”
语气温柔,语调却强势霸道。
安又宁一肚子委屈,只觉莫名其妙。
可在下一息,他突然瞥见谢昙眼中罕见的毫不遮掩的震怒时,登时愣住了。
他陷入巨大的迷惘中。
——谢昙情绪从不外露,谢昙此次为何……如此生气?
安又宁用他那不太灵光的小脑袋来回转着想了好几圈,才似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
谢昙此人,向来掌控欲极强,尤其是紫光阁颠覆,成为魔域四方城城主之后……难道是鹤行允迷路到熙宁院是他无法忍受且脱离掌控的意外?
可不过是迷路之举,有必要这般生气吗?
电光火石间,安又宁脑子突然又灵光一闪——抑或是因为正魔两道议和,谢昙怕他将魔域的内情泄露给鹤行允?所以才如此震怒?
可……谢昙不是知晓,他向来对魔域公务一无所知吗?
——更别提是最近吵得不可开交的正魔两道的议和大事。
安又宁思忖不解,久久不应,在谢昙眼里却是拒不回答。
谢昙面对着他倔强的沉默,突然冷笑一声,下一刻手中就多了一个用术法召出的铁盒:“你确定不说?”谢昙再次俯首,说话语气愈发轻柔,“我说过,不听话的孩子会有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