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追悔莫及by中州客

作者:中州客  录入:09-13

安又宁悚然一惊。
就见谢昙面无表情的就将那个铁盒放置在了他身侧,不过瞬息,就开始从里面爬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合围向安又宁。
那是曾令安又宁饱受折磨最为惧怕的术蚁!
严格来说,术蚁微毒,咬人最严重的时候也不过让人昏迷,向来不是致命的东西,尤其是对有修为的修习之人来说。
可安又宁极小的时候曾误落过术蚁窟,那些术蚁将他误认为危险的闯入者,为捍卫自己的巢穴,纷纷悍不畏死向安又宁合围袭击。
他那时年纪小,术蚁窟内又暗无天日,他只能听到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爬行之音,顿时吓得胡乱挥击真气。
术蚁被他打退一波又一波,却始终卷土重来,无穷无尽。
他吓得涕泗横流,却丝毫不敢停下手中动作,只盼望着有人能早点发现他的踪迹,救他出去。
可直到他力竭倒地,也没有人来。
密密麻麻的术蚁群霎时将他淹没,身体上被啃噬的痛,在窸窸窣窣不知爬满了几层的术蚁声中,逐渐趋向无知无觉。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封闭住七窍,在术蚁群啃噬自己全身皮肤的窸窣啮噬声中,绝望的被从后脊骨蔓延而上的莫大恐惧攫控,头皮发麻,浑身战栗,瞬时触发了应激。
要不是后来大师兄发现了他……
对别人来说,术蚁可能是个不值一提的无害小玩意儿,可对安又宁来说,完全不一样。
安又宁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术蚁,登时噩梦重现,吓的挣扎剧烈到有些不正常:“我没有要见他!”
他大喘着气,眼珠霎时红了:“你放开我,我没有要见他!我没有!”
谢昙蹙眉,立时发现了安又宁的反常,顿了一下后,大手一挥,那些术蚁便霎时如齑粉般湮灭。
安又宁不停的打着颤。
谢昙沉默着看着,过了一会儿,他忽收了强压安又宁后颈的手,面无表情的收袍,站起了身。
谢昙慢斯条理的用手指互相拉了拉,手腕处的手衣缝隙,使手衣更贴手指,这才看向贵妃榻上微微蜷缩战栗着的安又宁,开了口。
却仿佛因确定了什么般,他并未再提及方才的问题,转而将如海情绪不动声色压抑回去,恢复如常神色,询问安又宁过来的初衷:“你来找我,什么事?”
安又宁后颈一松,顿觉莫大的压迫力卸去,术蚁的消失亦及时的安抚了他濒危的情绪,他缓了片刻,也像谢昙一般,从贵妃榻上站起身,竭力保持着自身平静,垂首回答了谢昙的问题:“我想离开四方城。”
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良久,谢昙方突兀的冷嗤一声:“什么?”
安又宁下意识捂向一下一下咔哒咔哒规律响着的玄金之心,竭力表现出不像之前那般的轻易慌乱,他重复道:“城主,我想离开四方城。”
谢昙:“城主?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谢昙哂道:“你要随鹤行允离开?”
……鹤行允?
安又宁不明所以。
这……这又关鹤行允什么事?
谢昙却极快的转移了话题,他睫毛在眼底铺开成扇的阴影,开口却是诘问:“安又宁,你不报恩了?”
安又宁一愣,抬目过去,半晌,却突然不甚有底气的结巴开口:“我……我报过恩了。”
“就算你已报过救命之恩,”谢昙慢条斯理的道,“你在魔域多年,我对你的照顾,便不算恩情了?”
安又宁微张着口,傻在原地。
半晌,谢昙忽突兀的笑了一下,看向安又宁循循道:“你要跟别人离开,可以。”
谢昙上前一步,忽伸出手衣捏了捏傻了的安又宁的下颌一下:“但要先把我的恩情还清。”

谢昙身子微顿,眼神扫过来。
安又宁垂睫道:“是我自己要离开四方城,是我自己想走了,我想去找爹爹……你的恩情,等我、等我……”
他话却未完,就被谢昙沉冷的嗓音一把打断。
“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谢昙说,“才让你萌生如此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天真想法。”
安又宁猛地睁大眼睛,抬目过来。
谢昙言下之意,是必不会如自己意愿随他去留了。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懵:“那要怎么做城主才能放我走?”
安又宁的这声“城主”,却仿佛刺到了谢昙。
谢昙眼睑微抽,下颌紧绷,咬了咬后槽牙:“若你实在担心安阁主,我给北望城的何北望打声招呼,看顾着些便是。”
谢昙口中的何北望是魔域五城之一北望城的城主,而他口中的安阁主自然是安又宁的父亲,飞云阁阁主安清淮。
安又宁自上次父亲走后,便一直担忧父亲是否顺利的到达了北望城,是否顺利的进入了万兽涧,又是否如愿的拿到了能够作为药引治愈母亲的药草,继而从万兽涧全身而退。
他一直将这一切闷在心中,默默担忧着父亲的安危,从未宣之于口——却不想,谢昙竟是知晓的。
是了,若没有谢昙的准允,父亲怎么可能畅通无阻的来府中看望于他呢?
可……事到如今,谢昙又说这些,这是在做什么呢?
安又宁难受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一颗真心,再没有另一颗心可以巴巴的捧到谢昙面前,毫无保留的送予他了。
安又宁摸向自己心口咔哒响动的玄金之心,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一味的开口拒绝:“不用了,我、我亲自去找爹爹就好……”
谢昙却眼神微变:“你不放心我?”
安又宁一愣,霎时心痛如催,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谢昙却误会了他的沉默,神情渐至寡淡,语气冷漠中透出不容置疑,却慢吞吞的:“此事就此说定。”
安又宁还欲张口,就被谢昙抢先打断:“又宁,回去罢。”
他一反方才常态,手衣捏着眉心,在方才的贵妃榻上缓缓坐下,脸容略显疲累:“我有些累了。”
谢昙明显在闭门谢客。
安又宁看向谢昙,谢昙却是闭目养神,未再发一言,他垂睫抿唇,转身出了栖梧堂。
却不曾想,他前脚刚回了熙宁院,后脚就有成批的侍卫将熙宁院团团围住了。
连召不知发生了何事,惶急的过来禀报,安又宁吃了一惊,心中却霎时雪亮——谢昙这是怕他跑。
安又宁顿觉难言的难受与荒诞。
谢昙以为这些普通侍卫就能够困住他了吗?若他真的不堪至如此,怕早已在为谢昙奔波的百年间尸骨无存。
谢昙还是低看他了。
安又宁打定主意要走。
连召不知他的打算,他亦不想让连召跟着他趟这趟浑水,毕竟连召生在魔域,长在魔域,这里是他真正的家。
他亦知晓与连召解释无用,所以干脆的将连召放倒在床榻上,掖好被子出门,在前后两拨侍卫换防的空档利落翻墙,移形而去。
眼看出了垂花门,到了前院,安又宁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想起了雪琅。
雪琅毕竟是他一手照顾大的,虽知晓她在魔域在城主府应不会受什么委屈,可临走前不去看一眼她的近况,安又宁实在有点放心不下。
安又宁脚步拐了个弯,向香雪居走去。
自上次雪琅去看过他后,便又被谢昙不知派出去执行什么任务了,今日下午方回府上。
雪琅就算是妖族,毕竟也是女子,谢昙为了避嫌兼之方便雪琅在外行走,便将雪琅安排在了离垂花门不远的香雪居。
香雪居是内院边上单独辟出来的一处地界,城主府换主人之前,这处是专供府上设宴骄奢淫逸时,女客稍憩换衣之处。城主府换了主人之后,由于谢昙无事向来不喜这些,这处便在荒置了一些日子后,被拨给了雪琅。
路程不远,不过片刻安又宁便走到了香雪居,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在这里见到了白亦清。
安又宁没有走进去。
安又宁站在院门外,看着院内雪琅与白亦清有说有笑,一时有些恍惚。
说起来,雪琅的名字还是他亲口所起。
当初谢昙救下受伤的雪琅,却压根没有时间看顾,扔给了他,他便细心的将雪琅照顾至痊愈。
痊愈后不多久,小小的雪鸮便学会了化形。虽然化形不完全,但是完全不影响眼前的少女对各种事物的新奇。安又宁很快便发现,少女对吃的尤为热衷,除了最喜欢喝他唯一会做的糖水之外,对其他吃食更是爆发了不小的兴趣。他便忍不住日日带她出门,在魔域四处逛吃。
魔域众人虽天然的厌恶未舍正道功法的安又宁,但碍于谢昙,对他更多的却是忌惮,因而安又宁在四方城内行走,虽遍地恶意,但还无人敢当面为难于他,上前打扰。
小小少女便吃的快活极了,每日都黏在安又宁身边。
有次逛街再次走进恰做大惠新菜品的四方酒楼时,小小少女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好多好吃的啊,阿宁阿宁你快看,好多好多好多哇!”
安又宁被她逗笑了,也跟着忍不住随口接了句:“是呀,琳琅满目。”
不巧,这个词竟就被这小少女记到了脑子里,回府后便硬说自己的名字要叫“琳琅满目”,还硬要全府的人见她都要喊上一遍,直到听得满意了才罢休,不然不放别人走。
安又宁听说后哭笑不得,他过来找这小少女,问其如此做的缘由。
谁知小小少女十分理直气壮的道:“我要自己的肚子里装满好多好多好吃的,就像阿宁带我去的四方酒楼那样,阿宁不是说那叫琳琅满目吗?我叫了这个名字多好呀,又好吃又好听!我简直太聪明啦!”
连召无语,笑话她:“哪有人叫这个的,你脑子怕不是吃坏了罢?”
妖族少女听闻气坏了,要追着连召打,安又宁将她拦下,也不作评价,只伸手揉着她的脑袋毛说:“你既喜欢,叫这个也无妨,但四字太多了,叫起来不方便,不若叫……雪琅如何?”
妖族少女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安又宁,就听安又宁道:“既符合你雪鸮本体的身份,又含了‘琳琅满目’的意思,小姑娘,你觉得如何呀?”
妖族少女本就没有名字,小姑娘是自雪鸮化形之后,安又宁方便唤她而起的临时称呼。
小小的妖族少女非常喜欢安又宁的主意,自然认定了“雪琅”这个名字。
不仅如此,最后甚至喜欢到央着安又宁教她如何书写。
安又宁便在书房一笔一划,认真且耐心的教会了这小小少女如何书写自己的名字——纵使这小少女再怎么学仍是写的歪歪扭扭,字丑的像扭着身子乱爬的地龙,甚至最后气的摔了笔,扬言再也不学写字了,安又宁也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从未生过气。
雪琅是他一手看顾大的小姑娘,对待雪琅,安又宁向来要比常人更加的亲昵与宽和些。
他以为雪琅对待自己也会如对待最重要的亲人一般。
安又宁看向院门内石桌旁,那姿态亲近的二人,忽然不确定起来。
白亦清来府中甚至还未满一年,他们二人是在何时走的如此亲近的?
亲近到雪琅执行任务回府,竟不像平日里那般,一边快乐的喊着“阿宁阿宁”,一边又在第一时间的跑去找他。
安又宁想不明白。
他的胸口像堵塞了一团又一团的棉花,喘不上气来。
雪琅回府了。
雪琅却没有去他院中看他一眼。
雪琅陪着白亦清在这里开心的聊天。
雪琅……安又宁想不下去了。
那可是白亦清啊!
不仅得到了谢昙的心,还得到了他的心的白亦清啊!
——终归是他做人太失败。
安又宁身子发软,弯腰扶住了院门口旁的白墙。
他情绪激烈,心口那颗假心却始终平静,巨大的反差使二者在他体内产生了无形的致命碰撞,诡异的互斥与博弈似乎将他整个人都完全撕裂。
他的身子仿佛在一夕之间全部变成了机扩零件,只等待着这么一个蓄积的时机,就可粉身碎骨。
安又宁艰难的缓了好一会,才觉得整个人好了一点——还好,他的身子并没有变成互斥的粉碎零件,他又恢复成了没有情绪点触及,便如同拥有着普通血肉之心的正常人了。
安又宁方扶着墙起身,再次慢慢站定,就听院内白亦清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有些发愁的道:“正魔两道互相为质,正道那边应了魔主的要求,将岭南江家的大小姐江思容送来为质,恐怕不日魔主就要定下魔域这边送去正道为质的人选了。”
雪琅天真无邪道:“你说这些做什么,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呀?”说着伸手去拿白亦清手边的芙蓉糕,放到嘴巴里,一鼓一鼓的嚼起来。
白亦清亲昵的去揉她的头发,却被雪琅叛逆的一下躲开,她气鼓鼓的道:“别摸我头,会长不高!”
听闻,白亦清却没有生气,只是回答她前一句问话道:“小傻瓜,江思容是什么人,那可是正道四大世家之一——岭南江家的嫡小姐!我们魔域的魔主将来派去正道的质子,自然也要掂量着身份,够得上才是。如此一来,定要从魔域五位城主之中非选一个不可了。”
雪琅又抓了一块芙蓉糕塞到嘴里,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看他。
白亦清就又开始愁道:“身份上又得是城主才够的上,名义上又得是义子才名头好听,这样的诚意才能堵上正道的嘴。可魔主也不是傻的,若真将得力的派去为质,不是自断臂膀?”
雪琅嘟嘴,好像有点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呀?”
白亦清肯定道:“魔主定会从谢大哥,还有玉同城城主和双卢城城主中选一个义子出来,送去为质。
“双卢城城主是一对双胞胎,整日里形影不离,又实力强横,魔主不可能将她二人拆分为质,定是最先排除的人选,那么就只剩下谢大哥和玉同城城主了。”
白亦清忽然捂着心口微微咳嗽了一下,拿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这才继续推测道:“谢大哥在魔域时日尚浅,实力自然比不过玉同城城主,若不出意外,正道质子的身份极有可能是落在谢大哥的身上的。”
雪琅终于有了反应:“城主要做质子?”她惊呆了,甚至忘了继续咀嚼口中的糕点,含混不清的道,“那怎么行!”
白亦清以为她终于开窍,正要说什么,就听雪琅不满的道:“城主走了,谁还给我发银钱买好吃的?那怎么能行!”
白亦清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没有接雪琅的茬:“自然不行。”
他满腹忧虑道:“谢大哥出身正道,又叛离正道,若此次再出使正道为质,定会比寻常质子受到更多的刁难……”
雪琅却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的打断了白亦清:“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城主不能走,城主走了我吃啥,城主不能走!”她脑子急转,突然就要起身,“我去找防风那个家伙!”
白亦清快速的瞟了院门口一眼,知晓以这个距离,背对着院门的雪琅的话,远在院门口的安又宁压根听不清,便在眼前少女起身时及时拉住了她,故意用方才一般可以清楚的传至门口的声音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雪琅顿住了,看向白亦清。
白亦清道:“还是左大人告诉我的,说玉同城与襄德城关系密切,襄德城城主向来以玉同城城主马首是瞻,若除掉襄德城城主,就如同除掉了玉同城城主的左膀右臂,玉同城的实力自然就再比不上我们四方城了,那么质子的差事自然就会落在更弱的一方——玉同城城主左玉同的头上了。”
雪琅急切道:“那怎么才能除掉襄德城城主哇!”
白亦清笑了一下,忽又瞥了一眼院门口的方向,意味深长的道:“这个小雪琅你就不用担心了,左大人说自会安排,只是——襄德城城主实力强横,左大人说,一时之间竟选不出合适的刺杀人选来,此事便卡住了。”
白亦清感叹道:“刺杀人选可以卡,但魔域质子选定迫在眉睫,已然耽搁不得,若再不动手,怕就真的再无转圜余地了!”
雪琅听白亦清拉七八糟的说了这么一堆,听不明白,急道:“你说这么多,城主到底会不会被选中啊!”
白亦清却没有及时回答雪琅的话——他看见院门口那片夜色的袍角一闪而逝,冷冷的勾起了唇角。
雪琅忍不住去拉对面的白亦清:“你回答我啊,你笑什么!”
院门口那人一走,白亦清显然没有再应付妖族少女的耐心,忍不住抽回袖子,敷衍道:“放心罢,谢大哥不会成为质子的。”
雪琅却丝毫没有察觉白亦清的异样,只惊喜道:“真的?”
“真的,”白亦清应付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雪琅却不让他走:“可是你说还给我带了豌豆黄的,我只吃到了芙蓉糕!”她忍不住起身围着白亦清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豌豆黄的丝毫踪影,立时不满的嚷嚷道,“好吃的在哪里?你骗我!”
雪琅看着一脸不耐烦的白亦清,气愤难当:“若不是你说有好吃的,我才不让你进门呢!你走你走,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哼!”
她说着便推搡着白亦清向院门口走。
白亦清忍不住在心中骂道。
不过,他此时已然不再在意雪琅的行为了,反而顺从着往院门口走,因为他此行的目的早已达成——让院门口那人知晓,自己已然抢走了他的一切,他还拿什么和自己争?
以那人性情,今日听了他的话,定然会孤身入襄德城刺杀犯险,而他的后招,定让那人有来无回!
不过一番话,几个行为,便处理了威胁自己地位至今的大麻烦,简直兵不血刃!
白亦清快要笑出声来。
他看了看眼前不断推搡自己的妖族少女,又想起方才听了他话消失的安又宁,心中快意尤甚。这份快意甚至让他对眼前妖族少女的无礼都宽容了几分。
白亦清冷冷甩开眼前妖族少女推搡自己的手,眼神中是藏也藏不住的轻蔑,开口道:“我自己走。”
白亦清大踏步的走出了香雪居——仿佛是走出了他惨淡不堪的旧日。
而注定会去襄德城送死的安又宁,则是他可以预见美好明日的前奏。
安又宁的死亡注定是他白亦清明媚来日的开端。

襄德城城主府今日摆宴纳小,热闹非凡。
自来仰仗襄德城主计雄侯的宾客闻讯,皆四处赶来,城主府门前车马从早到晚络绎不绝,一直到酉时宴开才罢。
安又宁自赶到襄德城后已过了五六日,奈何襄德城城主府上空不仅布了严密的防控阵法,地面上的防守亦铁桶一块,是故这些日子安又宁一直没办法悄无声息的潜进去。
想来襄德城主人品不怎么样,却惜命的紧。
前院宴客堂内热闹喧哗,安又宁换上了被他放倒的城主府小厮的衣裳,端起地上酒盘,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夜色下的安又宁并未佩戴面具,只拿额发遮挡着右边义眼,可就算如此,他的模样仍没有办法泯与众人,一眼瞧去,仍是扎眼的很,极易被人人前记住。
安又宁目的本就是悄无声息的潜入刺杀,为了避免徒惹事端,他在宴席初开之时便已早早将府中各处位置摸查清楚,当时心中便有了主意。
因此,他在换好衣裳从假山处出来之后,并没有依照原小厮的路线往宴客堂的位置走,反而端着托盘,光明正大的向内院计雄侯的起居处走去。
安又宁不是没有想过在宴席上当场刺杀,但人多眼杂,变数太大,极易失败,因此他顷刻改了主意——计雄侯好色,卧房又是一个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之处,今日又是计雄侯纳小的日子,若趁此人宴散回房意乱情迷之际再行刺杀,事半功倍,更易成功。
安又宁很快走到了计雄侯卧房处,门前的守卫拦住了他,威严质询:“什么人?”
他面不改色的垂首撒谎:“管家吩咐小的提前来为城主温酒。”
守卫们互看一眼,不过在看到他的小厮服侍,复检查了一番他托盘上的酒液之后,疑虑便消了大半,虽瞧着安又宁仍有些面生,但猜测着今日有宴,兴许是府上新招的,便再未多想,放了他入内。
看来襄德城主府内太平太久了,倒教这些守卫警惕心都跟着下降不少。
这倒是方便了安又宁。
安又宁非常顺利的进入了计雄侯的卧房,他站定打量,发现计雄侯的卧房同他的人一般,淫逸奢靡,令人作呕。
他将酒盘随手放置一旁,打量了一圈,发现计雄侯卧房的架子床并未贴墙靠放,反留了一条缝隙,安又宁伸脚去量,恰巧能容他抽剑侧身而立,深色重叠的朱红帷幔隔开床内外,若不仔细看,谁人都一时无法明确发现朱红帷幔后还藏了个人。
安又宁维持着这个略有些艰难的姿势,蓄势待发的等待着计雄侯的到来。
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谢昙。
安又宁不想谢昙出使正道为质。
谢昙父母被正道逼迫而死,之后紫光阁就被正道出手灭门,他与正道本就有着血海深仇,如今又作为魔域魔主义子出使为质,先不说正魔两道虽表面议和,底下仍水火不容的态度,单以谢昙的性子,正魔双方怕是再无几日安稳太平的日子。
且作为质子,向来都是被人任意欺辱拿捏的份,他不想谢昙受这种委屈。
如今有方法能避免谢昙陷于泥淖,安又宁自然要全力一试。
安又宁也曾想过,白亦清所言是否可靠。
却瞬时想到了自己当日去找谢昙之时,从谢昙与左昊口中听来的几句推测分析,他发现其情况与白亦清所言相符,想来除掉襄德城主的法子可行。
白亦清说的对,刺杀的人选可以耽搁,可正魔两道局势瞬息万变,魔主对出使质子的挑选再容不得拖延。
做成此事,便算将谢昙余下的恩情还清了罢。
安又宁想,也不知父亲现下如何了,待他此间事了,便去帮寻父亲,到时父亲拿着这最后一味药引,将母亲的病医治痊愈,二人便可再和和美美的相伴下去了。
到时候飞云阁上有父母看顾,下有大师兄继承阁主之位支应门庭,一家子和和乐乐的,他也可放心离去了。
毕竟他身份敏感,若想不为飞云阁带来麻烦,必是不能回去的。
到时他就随便找个地方定居,安安稳稳的了却残生。
计雄侯没让安又宁等太久,他不过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计雄侯就搂着一个人歪歪斜斜推推搡搡的进了门。
浓烈的酒气霎时充斥了满屋。
安又宁隔着朱红色的帷幔看去,只隐隐约约看到被计雄侯搂着的那个人似乎是个不大的少年,身上还绑缚着绸绳,绸绳勒得紧紧的,少年的双臂丝毫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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