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如今是国丈,要建书馆造福天下士人,自然会顺利,等此事做成,大兄的太学祭酒,也会更令人信服了。
朝中庶务,荀柔虽然一直远在河东,却很熟悉,最近一件,就是天子大婚,新婚夫妻二人都不算挑剔,整个婚礼花费还在预算之内。
之后就是秋赋,举孝廉以及计吏入京事宜。
荀柔去尚书台呆了两天,对今年的人事心中有数后,又往东西两市转了一圈。
长安的物价,还算稳定,需要注意的反而是,新粮下来后,短期内的粮价下跌,这件事交由少府钟繇,钟繇向他引荐了陈留人毛玠,称此人清廉刚直,适合此任。
荀柔见了毛玠一面基本满意,于是平准物价,就交给他处理。
为了避免毛玠压不住长安的豪商,又令王允之子王景从旁协助。
到此,天子大婚假期虽还未结束,长安诸事却都处置完毕。
收拾收拾,荀柔准备再次离京。
“传闻昨日帝后与渤海王夫妇同观籍田。”荀采问。
荀柔点点头,“天子关注农事,总是好事。”
宫中消息外传,都是有其政治意义,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但在即将收获的时机,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或许会减少一些工作上的麻烦。
至于传播者是谁,背后目的,只要稍微想想,左右就是那些。
“帝后相和,是社稷之幸。”父亲荀爽缓缓道。
“大人说的是。”荀柔与荀采一同道。
明日即将启程,荀柔照例在家里同父亲姐姐一道吃最后一顿夕餐。
随意聊了些闲话后,荀爽叮嘱道,“在外勿忘家门。”
“唯。”荀柔恭敬应命,“儿于冬至前当归。”
勿忘的,既是家门名声,亦是家中牵挂。
这种时代特有,将感情深藏在训诫词句中的方式,他已经全然明白并习惯了。
“路上小心,寒暑天气,添减衣裳,勿忘餐饭。”荀采也道。
“多谢阿姊嘱咐。”荀柔再道,“收采棉籽,整理文书,还需姐姐辛苦。”
“你放心。”荀采点点头,“不会你的误事。”
荀柔张嘴想要解释,又放弃了,带心虚却还是道,“还有……云娘……阿妹,还请姐姐照顾一二。”
“知道,你今晚早点休息。”荀采道,“回来几天,总不能一晚都舍不得歇吧?”
父亲的目光也关切的投来,荀柔感到两道来自亲情的压力,连忙点头答应。
他离京的消息并不是秘密,次日城门口聚集了许多前来送行之人。
忙着上路,荀柔没有过多停留寒暄,随意的勉励了陈群等人几句,没多与不熟悉的官员,就坐上马车启程。
“这世间真有圣人吗?”王允站在城楼上,望着烟尘滚滚的远去队伍,低声喃语。
就在前几日,荀柔罢免了一个荀氏族子,这件事在荀柔本人只是几息间就处理对方既然不善数术,自然不能做会计岗位甚至连深刻一点的印象都没留下,但王允得到消息却大为震惊。
在他看来,不善数术只是一件小事,帮对方找几个擅长的相助就好了,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不好华服、不恋女色、不贪财货,严格约束本族……这世上岂有毫无私欲之人?
“司徒不必担忧,吕奉先对荀含光已生怨望,迟早”
“你以为我欲与荀太尉争权?”王允侧眸冷冷看了身旁之人一眼,“荀太尉弱年,少年意气,需得有所掣肘。至于你,我救你,不过是不欲田氏无嗣,你族父贪占朝廷财物,族中欺压百姓,抢占**这是事实!”
田家子被陡然一骂,吓得脖颈一缩,过了一会儿才壮起胆子道,“可……可伯父都说愿以家产赎买,荀……太尉却不许,胃口好大,将田家所有家产抄没了才满意。”
“太尉并不曾将田氏家产据为己有,”王允脸色一板,“你那些手段收起来,荀太尉能杀得董卓,岂是你那等雕虫小技可伤。”
“是……是。”田姓门客连忙低头,“王司徒襟怀坦荡,但不可忘了,当初王莽亦是大义灭亲,甚至杀子,荀氏如此行事……如今朝廷内外俱以其为首,全无非声,河东更是只知荀氏不知天子……在下只担心其图谋甚大,不可不防啊。”
王允不答,俯视着那些匆匆赶来的年轻士子,甚至有人骑着马,似乎准备追随,脸色越发难看。
光熙三年,关中没什么大旱水灾之类的灾异,算得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只是,长安城附近渐起连绵的庄园,大片良田属于了随帝西迁的公卿,除了最初一批迁来得百姓,在荀攸当初的督促下“屯田”,才分得土地,再后来因战乱而逃到长安的平民,却有许多都无力生活,沦为了豪族的佃户。
看着连片土地上兴起的庄园,以及在田间衣不蔽体的辛劳者,荀柔有瞬间后悔,当初是否该将土地收归荀氏门下。
这时代就是这样奇怪,这些田地,若是被他以太尉之名占据,那些豪强大族不会敢来碰一碰,但当这些土地属于国家,那些满口忠君仁义的士大夫们,就会无所顾忌的将其据为己有。
问题在于,所有简单的捷径都存在更大的隐患,荀柔一旦选择了参与他们的玩法,那么就无法阻止这些士族在地方上扩张。
毕竟在如今人口大幅度降低的情况下,无主无人的土地还多得是,他们的确会避开他荀家的土地不占,但他荀柔总不能说全天下的土地都收归他私门吧。
让出长安附近的沃土,换来右扶风和河东郡的“干净”,这是不得已的妥协毕竟不能将这些人都逼急了。
古人围三缺一的智慧,是对人心精准剖析。
当马车离开京畿范围,总算渐渐庄园少了,灰土围墙,低矮瓦屋与茅屋多起来,在田间埋头耕作的农夫,看上去与佃户并没有太大区别,但田埂上却开始出现玩耍的活泼小孩。
河东纬度更高,粮食成熟的时期要比关中晚几日,而右扶风则与长安相差仿佛,于是荀柔巡行路线先向西。
右扶风无太守,长官称右辅都尉,乃是之前被王允任命为陈仓令的种邵;负责军事,在陈仓屯兵驻守,防止凉州侵袭的将领是波才,而接替堂兄荀彧在此负责经济,即国贷后续,以及度田的是堂兄荀宜。
三足鼎立是比较稳定的结构,扶风虽不似河东那般,郡中大族被清扫一空,但总的来说还算是识趣的缩尾巴做人。
荀柔在河东清查田籍,也向京兆,左冯翊与右扶风下了同样的命令,长安至今数据不齐,当下收集上来的东西,他看一眼就知道是糊弄人,扶风郡的田籍簿,就要清楚很多,准确性大概能达到八成以上。
这是个可以接受的数据,而有此田籍,扶风郡今年收缴赋税就能比较实在。
地方上物价都在正常范围,百姓风貌也能看得过去,田间作物长势也不错。
“关中土地确实丰饶,可与雒阳、河南相比。”荀柔站在田边,望着正在收割的金黄麦穗,忍不住感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河东郡有丰富的铁矿、煤矿还有盐池,但一样认真开坑,庄稼长势却与关中相去甚远。
“太尉所言甚是,臣若不是亲眼得见,也不敢相信,关中土地之丰,可与中原相比。”种邵复合道。
“如今既定田税十一,待收麦后,还请都尉多多辛苦,巡行各县,审查各地收成,按各县不同,裁定田税。”
田税十一是个虚数,但官吏收田税却不能按虚数来,而得有个定额,从前这个定额,多是按郡来算,土地贫瘠的县里就会越发贫穷,如今荀柔希望能够依县定税赋,以减轻土地差异带来的负担。
原本还可以再按上田、中田、下田划分出税额度,但这种方式的操作难度太大了,除非右扶风度量田土时,就能将土地优劣计入簿册,又或者县官清廉且熟知田土,否则很容易给官吏以权谋私的空间。
“是,臣明白。”种邵不敢说辛苦。
荀太尉太用心了。
一至右扶风治所鄂县,一见到他,就将一卷记载右扶风县里中官吏玩忽职守、包庇豪族、贪脏枉法等证据的纸张递给他。
在这之前,种邵还以为自己治下的右扶风很清明呢。
太尉没有处置这些人而是交给他,这也算给他留了面子,种邵不敢有怨言,但这样一来,他也不能再守着鄂县,只等着底下官吏将各地收成报数上来了。
“右扶风收得税赋,都尉先将数目报与朝廷,待核实数目,再论是否要运送京城。”
西征本来就要从右扶风运送粮草,光以本地赋税所征,还不足够,也不必再运一圈长安了。
种邵微微一愣,小声道,“太尉明岁果然要西征?”
“不错,”荀柔也不同他卖关子,“秋收之后,我就会以防备西凉劫掠为名,先调长安兵马三万至陈仓也就是一个月之后,明岁开春雪化后就出兵。”
这种大型的军事活动,前期需要大量准备和人员调度,也就无所谓保密了。
“若是扶风再有流民,收拢起来,暂充军用,待明岁征战过后,在行安置如何?”
已经秋收,没办法再种田自足,流民安置就需要地方财政支持,不如就在军中当后勤使使,等打完仗,这些人也拿一笔军饷,也就可以自足,同时这也减少了大军征召民夫的数量,一举两得。
“多谢太尉指点。”不用处理冬季流民,能省好多事。
种邵大松一口气,轻松许多,对荀柔的好感度瞬间提升,顿时觉得太尉果然名不虚传,精通庶务,不受小人蒙蔽,还心思细密,能体贴下属,着实让人如沐春风。
巡视过右扶风,荀柔并不休息,又转折回东北前往左冯翊。
此处左辅校尉是再次被排挤出京的盖勋。
这位老将军也着实可怜,在边地纵横驰骋,数立战功,一颗红心向朝廷,但在中枢却屡屡受挫。
当初入雒阳,想联合袁绍诛杀宦官,袁绍却不接话,想向灵帝进言,灵帝当面受教,用他制衡何进,转过来不到一个月,就被忌恨的宦官势力排挤出雒阳,到长安出任京兆尹。
后来,刘辩西迁,京兆尹位置金贵起来,盖勋先前还任了一段时间执金吾,负责京师安全,后来又因其性格刚强,被公卿排挤,荀柔见势不妙,就请他出任左冯翊。
原本是觉得这位老将军不适合中枢为官,希望他出任地方继续发光发热,但大概是心灰意冷,盖勋到左冯翊后,就一直称病,不怎么管事了。
考虑到与扶风的情况不同,荀柔在左冯翊也就没再客气,沿途罢免、杀掉不少官吏豪强,以为震慑,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左冯翊治所高陵。
然而,他正怒气冲冲想要向盖勋兴师问罪,等见到这位老将军才发现,对方竟然是真的病了。
早年军旅生涯给盖勋留下许多旧患,如今背疮发作,已全然卧病不起。
“家父先前早已上书朝廷,却迟迟不见继者。”盖勋之子盖顺道,“我原本想去京师问询,父亲身边却离不得人。”
“此事在下的确不知。”荀柔也很懵逼,但也清楚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追责,连忙派人唤河东蒲坂县令杜袭来,与盖顺一道暂代主持左冯翊政务,先把秋收度过去。
至于盖勋上书辞官,却未见其信,他只得写信给荀攸,请大侄子代为调查。
等安排好冯翊,荀柔再渡黄河回到河东,最北边的平阳也已秋收过半。
于是,在繁忙的庶务之间,他同时开始准备在河东试点扫盲。
作者有话要说:
古人二十称弱。
“……今岁安邑盐池总计产盐一万石,如今供关中尚算充足。”
“……各处铁官共炼得铁五百万斤,依太尉之令,一半铸农具,一半为兵器,已得各类农具万余件,甲五千,刀五千,箭十万。
“兵甲发往军中,农具各县均报不足,亦按数拨往,今岁再造出则暂屯于平阳、皮氏、安邑三处兵府,若何处有缺,则方便调配。”
“……河东各地田收丰薄已有数县上报,与旧例相较,今年应算丰年,不过具体数目,还待段太守税收之后方得。”
荀彧条条述来,条理分明,并将整理好的簿册放在案上,以便荀柔查阅。
夏季未过,青年一身青灰色葛布窄袖,纶巾束发,朴素无华,唯容颜皎皎,清香依旧。
“戏掾已将河东十六县皆丈量归册,太尉不知何时见他?”
“待会儿就见,”荀柔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我当然相信志才,让人将数目再滕抄两份,一份存兰台,一份存尚书台,原稿留在河东。”
从古至今度田的难度都不在任务本身上,戏志才是聪明人,不会在这事上糊弄。
“好。”荀彧点头,“然,戏君辛苦数月,太尉应当面勉励,”荀柔点头答应,他才继续道,“这一月来,东逃至河东百姓有三百余户,八百余口,录计户籍,虑已至收成之期,耕种难再有获,百姓无以糊口,段太守已将人安排至屋舍,至铁官、河道、织社、军田等为工,以为赈济。”
“这是兄长提议的吧。”荀柔肯定道。
段煨既无此心,也无此能。
荀彧轻摇摇头,却也没有否认,只继续道,“初次绢帛已同荆州蔡氏谈定,一匹得三百钱。”他顿了一顿,“只是,夏后桑叶渐渐不足,且河东天气炎热,蚕种既少,且结丝不佳,彧令各处更以葛、麻补之,如今秋收为重,布帛未收拢,但大抵只能各得万余匹,远不足初批五万之数。”
堂兄每说一句,荀柔就只有点头,等他说完,竟露出惭色,荀柔简直长叹一口气,“阿兄啊阿兄,若无有阿兄,我可怎么办。”
赞美之意实在直白,溢于言表。
让对座的荀彧,也不由得露出些许赧色,“太尉过誉了。”
荀柔摇摇头。
河东推行新政,全无旧例可循,自己主持过深知艰难,中间还夹杂一个秋收,堂兄上手却完美无缺,天衣无缝,这不是因为聪明,而是用心不同。
段煨作太守还算勤勉,但河东民政,要等到秋收后才能统计,堂兄荀彧手中的盐铁、织作各项数据却整齐清晰得随时可以抽查。
他哥化身卷王,他却不是黑心资本家,不能因为堂兄的才能,忽视比他人多数倍的辛苦。
“本不该让兄长如此辛劳,但除了兄长我再无可依。”
段煨作为河东太守,如果能稍微分担一点,都不至于所有事都要堂兄照顾。
荀柔虽然清楚段煨谨慎,但谨慎未尝不是推脱,他能信任的人很少,不是因为人心,而是因为能力。
“分内之事,何言辛苦。”荀彧摇摇头,他是真未觉辛苦,“织社若要得太尉所愿之数,明岁还要多植桑树,不过此事可暂缓那些追随太尉来河东的士人,太尉还未准备好如何安排吗?”
他微微一笑,露出欣悦之色。
从雒阳杀董卓之后,荀柔有了一些非颜值的迷弟,等《史论序》、《四民论》等文章逐渐发酵传播,更有一些青年士人接受他的观点,对他产生了崇拜之情,成为他的拥趸。
在他这一次离开长安时,一些士人跟随了他的车马,一路同到河东。
“原本是要让他们再自己待些时日,”荀柔也回兄长一笑,“不过河东诸事,阿兄安排得比我妥当,我还是做点自己能做得吧。”
这些人真因为崇拜他的理念,还是崇拜太尉之位,他的看法可没有兄长那样光明,不过也无所谓,混口饭吃嘛,不寒碜,大家都不容易,老实干活就行。
第二日,安邑的集市前张贴出一张布告考试招聘胥吏与学吏。
胥吏要求恤民时务,也就是服务百姓,学吏要求教民宣化,也就是沉心扫盲。
薪奉不高,只有百石。
不论身份,只要识字能写,户籍明确,均可报名。
学吏是为扫盲招的,胥吏则是因为左冯翊吏治不振,被荀柔罢免、杀掉不少,临时抽调河东人手补充,现在两边都存在大量的基层公务员缺口。
布告一经张贴,很快引得喧然。
通过考试选拔人才,并不新鲜,新鲜的是报名不需要举荐,只要有一张名籍,新鲜的是斗升小吏还需考试。
这又不是三公府,公府不给俸禄都有大把人想进,这可真是案牍劳形、田间荆棘里的小吏啊。
别说还要考试,就是公车征召,大多士族都不屑为。
布告栏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士子们踮脚伸脖子,议论纷纷,犹如千百只大鹅。
“如此德行不足之人也能通过考试入仕?”有士子忍不住大声质问。
位置太低,不好直说,但却可以找找漏洞表示不满。
“旧时,也未见小人被阻于仕途外。”
站在布告旁的青衣小吏,眉目清秀,神色沉浸,言辞却犀利。
“以这般小吏相酬,太尉也未免太折辱贤良。”到底还是有人说出来。
这场招考,大家默认是为长安跟随而来士子,可跟随太尉十几日,风餐露宿,荀太尉不说礼贤下士,几乎都不同他们说话,如今就给这么低的职位,还要考试竞争,简直前所未有。
“自愿报名参考,不曾强迫参加。”
青衣小吏荀缉脸色更黑了。
赤日当头,不停说话,又尽是这般愚蠢问题,集合他所有讨厌的元素。
叔祖下令,官府宣告政令,必有吏员在旁为众宣示答疑,他不喜欢说话,前几次都滑头推过,没想到居然轮到最下签,简直自己坑自己。
“这无论身份,莫非无论男女老少,以及是否有罪,只要有名籍,都可参考?”
人群终于有人问出有价值的问题。
“不错。”荀缉颔首,“除非如今邢加于身,其余不论年齿男女,俱可报名。”
“广元兄,”站在外围的一个青年士子,双臂抱剑对身旁人道,“你已是孝廉,这招考倒不合适你了。”
“既不论身份,自然不论孝廉,”被唤的青年一笑,转身向城门,“太尉岂会不许我参考。”
“你当真要考?”抱剑青年追上去,“当初荆州刘表征你入府你不愿,如今竟愿作这等小吏?”
“既是考试,在下未必能中。”石韬回头微微一笑,“徐兄也不必这样说话,你方才那一问,不就是已有参考之意?”
“年轻气盛之事不足为道,然家有老母奉养,役吏之职不得已而为啊。”青年将剑别在腰间,一脸憨厚老实,“广元兄颍川名士,与在下不同嘛。”
“随荀太尉去过左冯翊,徐兄岂会看不出太尉用人之法。县令空缺,以异地县丞、县尉补之,县丞空缺,以他县主计补之,县尉空缺以邻县亭长补之,”石韬一言点破对方的装傻,“不为胥吏,日后想登庙堂为官,恐怕就难了。”
“还不止,招考不论品行,但胥吏之职,辛苦奔劳,却最见性情,”徐庶方才不过与同伴开个玩笑,见对方没有丝毫动摇,情绪高涨起来,弹剑而吟,“仁义否,良善否,任勤否,与人交而能言否,见小而知大否,处位卑而持否。
“不需几月,本相自现,明堂酬和,风物品评,哪有胥吏之职能见人本性太尉果然非凡。”
听出同伴有讽刺的意思,石韬好脾气的笑笑,“君子和而不同,品评人物,各抒己见而已。”
两人都在城门口报名处报了名,石韬选考胥吏,徐庶却选了学吏。
记录的小吏将两人记于纸册,又将一支写了数字,并两人各自姓名,年龄,外貌的木牍递上,“请留好此物,五日后子时在城东兵营辕门外等候,倒时候符合木牍,方能入营考试。”
竟在军营中考试,两人彼此交换了一眼。
“你这文吏,好不老实,”他们身后一个报名的士子嚷起来,“我与方才那人相差不多,怎么他就是颀长矫健,身高八尺,鬓角圆滑,长目有光,短髭齐整,肤色为黑,面净无暇,沉稳有识,到我就成了高八尺,圆鬓、细眼、长粗眉、面微黑、少须、无斑痣?”
众人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两人。
徐庶挑眉站定,不惧被看,理直气壮看回去。
不得不说,文吏描述得其实准确没问题,但一个加了文采修饰,一个语言朴实无华,感情色彩区别明显。
“有何问题?”小吏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明丽的脸,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他面无表情看向士子,“在下眼中,二位就是如此,那位君子,气度不凡,故这样写,有何不可?”
士子颜值被碾压,一时竟反驳不出,毕竟和这位少年小吏对比,自己真的就只能是圆鬓、细眼、粗眉、面黑而已。
他身旁友人警醒,连忙拉他一把,忖量着少年面容,在他耳边低语一声。
士子脸色顿时微变,很快拉扯着友人离开。
“多谢夸奖。”徐庶回身,笑着向小吏拱手道。
小吏飞快弯了弯唇角,此瞬间一笑,便有让人惊艳之感,然后飞快拉平,将脸板起来,“不必道谢,君子言语颇有见地,木牍之记,虽与考举无干,但凭君才能,定能考中。”
“如此,便借君吉言了。”徐庶再次拱手道谢,与石韬一道离开。
“熙卿,毕竟还未考试,你与那二人如此说话,是否有些不合适。”与荀仹协作的段穆低声道。
“哪有不好,”俊美的少年神色平淡,“今日所见之人,我看就那位徐君最有见地,定能无可争议的考中。”
“……倒也是。”段穆点点头,被他说服了。
“哈哈哈”走远后的徐庶朗声大笑,“广元兄,你之木牍是与我这般,还是与方才那位君子一般?”
石韬失笑摇头,“元直已猜到,就不必再说了吧。”
“听闻荀氏之子,俱容貌特秀,如今方知,传言不虚。”徐庶笑得不停,“着实有趣,着实有趣。
“嗯,广元兄考胥吏,不知何时才能见荀太尉,倒是在下之选,大概不需多少时日了,就不知太尉性情也如此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荀仹,字熙卿,是荀攸的堂兄荀愔之子,荀愔则是荀衢之子。是个漂漂亮亮小少年。
《魏略》:(庶)与同郡石韬相亲爱。
写到徐庶尚且年轻,突然发现荀柔其实出生挺早的,这时候的葛亮丞相,才十二岁。
卯时,天光微觉,安邑城东军营点燃一片熊熊火把照亮。
报名的五百余士子,分成两边在营外排着队,依次对过名帖,进入营中。
荀柔亲自前来守着,站在几簇火把下,挥手打蚊子,望着昏懵中摇晃的人影。
在军营考试,算是他灵机一动。
正值秋收,上下正忙,一场考试而已,不能劳师动众,况且城中也没那么大地方。
军营开阔平整,兵卒一半放回家务农,正好腾出地,兵卒又识得数字,有组织有纪律,服从命令好调配,考场引导和平日安排操练、清点人员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