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过去人口不足,盖因水利不兴,土地不丰,然若织局建立,凭此就能养活一户人口,河东郡增至百万,也非不能。”
联合作业的效率和小门小户的作坊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样一来,绢帛之利归于地方,岂非有枝强干弱之弊。”从长远看,国家垄断弊端自然也有,但比起地方垄断,还是要有节操得多。
“至于兵马,是我有意为之,日后收复州郡,兵马与地方官府不相统属,地方以免再蹈覆辙。”
荀彧微惊,堂弟往日改革都从小处入手,且小心谨慎,还从未做出这样大的决定,如此一来,整个官场格局都将发生变化。
“此事还需详细商议。”
“自然不急。”其实本朝地方的官吏制度挺完善了,州中有主兵的长史、郡有都尉、往下有都邮、亭,将这一线从行政司法系统迁出,直接划归到执法,就是完整链条,把收入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不过,现在的确不着急,等仗打得差不多再说。
钟鼓雅乐,在太乐令的指挥下奏响。
天子刘辩与其弟渤海王刘协,同日,除丧服,加冠,并一同进行婚礼。
刘辩取妻蔡氏,取字伯义,刘协取妻伏氏,取字仲和。
大赦天下,改元昭宁。
百官观礼、拜贺。
荀柔端立首位,顶着秋阳炽烈,和目光炽烈,行礼如仪。
他又没什么可心虚的,毕竟天子未冠之前,早就临朝听政了,他可不是霸权朝纲,阻止天子亲政的反派。
连渤海王婚礼后不之国,要留在朝中参政,他也没有一点反对。
朝贺过后已过正午,众卿依次礼退,剩下昏礼部分就不需要大家参与,民间虽有些闹洞房,听墙角的神奇活动,宫廷当然不可能。
走出宫门,荀柔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清早祭祀宗庙,百官随行,得天不亮就起来,关键是他先前小小中暑一回,于是从河东启程就迟了些,昨天才抵达长安。
干活,还是明天再干活吧,太尉府明天再去,他先睡一觉再说……
“荀太尉、慢行”
荀柔正扶着荀缉犯困,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转身回头。
白须飘飘的儒者,步履款款走来,是太学祭酒郑玄,郑康成。
“郑公。”毕竟是长者,荀柔先行一礼。
当年郑玄和他爹在经书注解上颇有异议,但灵帝刊印六经用的是他家的版本,这些年郑玄在太学授课,也没借威望给自家站队,遇到歧义之处,两派理解都讲,这些年,也始终致力将儒学两派合为一端。
凭这点,就当得起一礼。
“不敢。”郑玄连忙拱手回礼,“不知太尉此次在长安停驻多久?”
“不会太久,各地秋收,我想四处看看。”这也不算什么机密,关中肥沃,但长安一地的收成,他已经不准备管了,有多少算多少,但地方上各有不同,还是去看看才有底,另外他还有一桩事要干。
秋收过后,就是农闲,他准备在各地推广一下扫盲。
对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向太学借点学生……罢了,好不容易将太学政治边缘化,还是不要再牵扯进来。
“不知,明日是否方便拜访?”
“哪里,是该在下登门拜会才是。”荀柔客气道。
也不知郑玄找他有什么事?
第二天,荀柔就知道了。
郑玄要辞职。
“为何?”
“去年太尉所著《史论》在下反复拜读,所得颇多,其中“扬弃”之论,在下深感赞同,”郑玄先小拍了一下马屁,“自有汉以来,古文、今文之论,议论未休,其中又以《尚书》争议最多,在下常有感念,想将两家之学,并入一书,论之优劣处,辨析《尚书》本意,只是一向所学未精,不敢着笔。近来,为修缮旧籍,多闻古人之见,略有小得……想要专心于此,恐难再兼顾太学。”
明白,当官耽误大佬写书。
见荀柔不语,郑玄叹了口气,开始卖惨,“老朽今年六十又六,老病缠身,实在不知还有几多春秋,只望能在死前完成此书,了此唯一夙愿。”
好家伙,这都来此生“唯一夙愿”了,他还能扣下人家不让辞职?
只是……郑康成这几年太学祭酒真是做得太好了,有学问,识时务,宽和大度,处事圆滑,还不慕名利,清廉守节……
“不是柔不通情理,只是郑公辞去,太学祭酒一职,无人能担啊。”荀柔为难道。
太学祭酒不止要学识高,还要管理太学庶务,压得住几千太学生,与此同时,还不能想着借太学跳板进入官场,或者借太学影响来为自己控制舆论。
这简直不可能达成。
“太尉是一叶障目,”郑玄早有准备,笑呵呵道,“君家就有合适人选。”
“家父年迈多病……”荀柔声音发涩。
父亲比郑玄还小一岁,身体却远不如郑玄硬朗,已不怎么出门了。
“在下是说荀仲豫君。”郑玄道。
荀柔一愣。
啊……大兄……大兄的确是符合所有条件。
学识自然不必说,管理荀氏族中庶务,自然也不是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皓首穷经的大儒,也不会拆他的台……只是大兄愿意吗?
“还有一事。”郑玄看出荀柔犹豫,没有再继续,反正他辞职意愿已经坚定了,“蔡公既为国丈,再在太学中为博士,恐不相宜。”
“的确。”荀柔连忙回神,“关于此事,柔以为,可否请蔡公执掌槐市,在此建一间书阁,许诸生百姓入阁,抄阅书籍?郑公以为如何?”
槐市,是长安东、西市外的另一市场,就在太学之侧,此处初一、十五太学生集会于此,互相买卖图书、乐器之类的雅物。
在此处修建一座图书馆,向普通民众开放,由天子老丈人蔡邕掌管,初一、十五还可以举办点文会活动,既风雅,又利于教化,挺好不是?
“不错!”郑玄连连点头,“此职正适合蔡伯喈,他一定会答应!仲豫与伯喈交情颇厚,若是仲豫去说,伯喈必欣然接受,说不定还能使其尽出家中藏书。”
“好罢,这两年辛苦郑公了。”
强扭的瓜不甜,郑玄已经疯狂暗示,他也只能接受,回去说服仲豫大兄。
第191章 太学改制
荀氏同居高阳里,荀悦与荀柔家相距不过几丈,荀柔安步当车,也不必侍从跟随,踩着木屐,出门左拐,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大兄家。
荀悦单衣半敞,头束纶巾,仪态风流在院中相迎,“稀客。”
“大兄好悠哉。”荀柔进得院中,见院内榆槐枝叶相交,树荫落在廊下,草席铺地,散落着几卷竹简,一把蒲扇,半碗雪白冰酪。
荀柔踟蹰,此情此景,让他话到嘴边又吞回去。
荀悦一笑,唤侍童端来水饮待客,引他堂中就坐,语气轻松,“可是郑公欲辞太学祭酒,荐我继之?”
荀柔愣了一愣,当即反应过来,以郑玄性情,的确会周到的先同当事人通气,他嗫嚅着,“兄长愿意否?”
太学之首,为博士祭酒,属九卿太常之下,秩六百石,清贵的要职,太学祭酒是公认的大儒,参赞政务,天子垂询,直擢三公都有先例。
可那是从前。
“端看太尉是否嫌弃。”荀悦含笑,执起蒲扇轻摇。
同样唤他“太尉”,大兄的语气间,却比文若阿兄多一分玩笑之意。
“岂敢!”荀柔立即道,说完抿了抿唇,“有一事……为官需案牍劳形,奔忙庶务,不利学问,故太学之博士、祭酒,还需心无旁骛,方能时时精进……”
郑玄大概给兄长提过,但……这毕竟是他提出的要求,哪怕难为人,他也该当面同兄长说明。
“如此,我这太学祭酒,可还能领一份俸禄?”荀悦毫无难色,摇着蒲扇玩笑道。
“这是应当。”荀柔连忙点头。
“如此足矣,”荀悦温言,“自本朝以来,太学时弊渐起,外戚高官子弟以此为进身之阶,而阻寒士求学之路,岂是太学初衷?自当守清节,静心学问。”
“嗯……”
“太尉有何指教,尽请明言。”
到底是要说的,荀柔给自己厚厚砌了一层脸皮,这才开口。
当初请郑玄先生接手,是因为董卓进京,故而他期待的只是这群太学生,不要被人挑拨到董卓面前冒头,同时能为典籍文化留存尽一分力。
毕竟,虽有些官二代滥竽充数,太学毕竟是天下文宗,最优秀的读书人聚集之处,一时少年意气丢失性命,未免令人惋惜。
但若只以学校论,他看太学老不顺眼了即使郑大儒接手过后,太学经过整顿,开除了一些学生,风气已经比先前好上许多,但太学制度本身,就存在很多问题。
首先是开设科目,博士十四,教授《诗》《书》《礼》《易》《春秋》《论语》……全是不务实的文科,别说天文、军事、法律,哪怕是君子六艺呢?
考试更让他吐槽抽取书中条目为题,以解释多者为上第,引文明者为高说。不依先师,皆以为非。废话多可以得“上第”,记性好背书狂就被评为“高说”,胆敢不依照老师想法,自由发挥,就得零分。
后世普通大学本科毕业,都至少一篇论文,表达观点,不说多言论自由,连八股文都不如。
然后学制,可以无限留级。当年考不过,下一年再考,下一年考不过,再下一年,何时考过,何时毕业,脸皮厚点,完全可以公费混日子,混完一辈子。
最绝的是招生,官员子弟,举孝廉考试不第者,天才少年儿童,以及郡县推送的五十以上,七十以下的耆儒简直神一样的生源。
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一大半关系户,三分之一老人家,至于天才儿童,那不属于常例,只偶尔出现。
吃枣药丸。
“太学开立,以为国培养人才,国朝所需,岂只儒生,天文、地理、数术、农家、医家、兵法、律令……凡国之需,俱当开科,以免人才不足。”
要培养实用人才。
荀悦眼睫一瞬点头,“好。”
“策试当严,去岁时局动荡,未尝岁考,今岁当试,查考非只诵圣,当有所识,若只读章句,不知臧否,何以为用?考察学生,当以务实,再有三年不通者,则当黜落,不能枉费国家钱粮。”
要有开除制度,考试要考察学生实际能力。
“唔……”荀悦垂眸思索片刻,含笑点头,“策试确实需要增改,策试与改制增科,俱是大事,我与诸君商议过后,再俱表与你如何?”
“当然,不用着急。”荀柔被兄长笑得,差点严肃不下去,“再有太学养士,是为教化天下,并非只为几千学生,五十已至老境,实在……实在也不必求学奔波。”
不提五十岁思维记忆学习能力下降,就累倒半路,算谁的?
荀悦这回有些犹豫,“那如今诸生之中年高者……”
“已入学者,若策试通过,便如此吧,”也不能无缘无故将人赶出学校啊,荀柔叹了口气,“只是日后,以三十为期,逾者不再取就是。”
“明白。”荀悦点点头,再次摇起扇子,“太尉可还有指教。”
荀柔摇摇头,“让大兄辛苦了。”
对标清北,太学自然还差,但能做到这些,已经可以了。
“含光还有话,不妨直说。”荀悦微笑,循循善诱。
一恍然间,荀柔仿佛回到当初年少,在颍川时,每次读书,兄长也总是这般,神色温和,耐心引他说出所有想法。
“……这个,其实太学生中,不乏才高聪慧者,博士之中,亦不乏学识广博者,除修缮旧典之外,或可深研诸般学问,不拘经学、律法,或观天象,或助稼穑,但有胜于古人,而有利于国家者,还请兄长不吝鼓励提拔。”荀柔期待的看向兄长,“若能成定例,便最好了”
最好的老师和学生,还有国家支持,能不能搞搞科研?
工匠技艺这些人可能看不上,但如果在天文、历法、农耕上,有所进步,也很是可以呀。
荀悦长出一口气,“果然该多一问,否者岂知含光之意。”
荀柔低头,“让兄长为难了。”
“可不是为难,”荀悦深深呼吸,露出朗然之色,“五经博士易,杂学博士难,然虽则难,为首倡者,阿善这是要助我青史留名啊。”
他将手中蒲扇一丢,起身面向天空,放声长啸。
啸声畅快,霎时就刺破了闷暑,带着踌躇满志,直冲而起,转音如鹰矫健的盘旋片刻,还转又再登泰山,沿千刃峰壁,盘上绝顶。
啸声再盘桓,如长风在山颠掠尽山颠风光,于此时,竟仍未至尽头,不仅未尽,更荡胸怀,生出凌云之势,冲破了云霄。
当啸声停止良久,却仍然仿佛还在云间激荡,荀柔轻喘了两口气,才意识到,刚才不知何时自己竟屏住了呼吸。
“冰酪化了。”
低沉下来的声音,只是平平一句,都像是叹息,将荀柔一惊。
半碗冰酪像化开的冰激凌,中间还夹杂着几片细碎冰凌。
荀柔端起碗,眨了眨激荡得滚烫的眼眶,“闻大兄之长啸,于我三月不知肉味也。”
尝过冰酪,他不再久留,起身出门,只是离去的步伐,却比来时,轻快许多。
出门便遇见急急赶来的荀颢,虽说是独子,大兄却以年长当独立门户,在他成亲后,就将他分出去别住。
可怜巴巴的阿贤,哪敢真的不管亲爹,只好与隔壁族兄商量,换到隔壁住。
“阿叔。”荀颢上前见礼。
青年清俊颀长,已见气度,荀柔摆摆手,不耽误他,“去吧,不必寒暄。”
大兄年逾不惑……已是可以自称老夫的年纪……好吧,倒也不必……荀柔一拍额头,觉得自己突然傻得莫名其妙。
定最近睡眠不好,影响智商。
转头回家,却闻阿姊不在,出城去了。
“阿姊出城作甚?”荀柔一愣。
荀爽微笑出两道深长的鱼尾纹,“你莫不是忘记,以太尉新法,人得授田二十亩,你兄长任安乐太守,久不归家,我便没让公达算入,家中三口,一共便分得六十亩田,种了十亩白棉,如今正当收成,阿蕙自然要去看着。”
“……啊。”
愧疚、感激、兴奋、期待,从半亩到十亩,荀柔没想到姐姐对种棉如此上心。
“我去接阿姊!”
“去吧、去吧。”荀爽笑着喟叹,“听说长安不少人家都好奇棉田,恐人家折去,阿蕙看得严,你去看看也好。”
“唯。”荀柔当即答应,出门让侍从通知,请荀攸晡食过后再到家里来,他自己则请典韦帮他驾了轺车,更不令亲卫随同,往城外而去。
城外庶民聚居的乡里,经过半年修整,虽然仍然破败,却至少不是去年那般连片的草棚,多少有些样子。
离了平民聚居之地,就是依渭河而开垦的田园,粟与豆菽已将成熟,黄澄澄的黍与垂累累的豆荚,构成丰收之景,满眼黄色与绿色交织,眼睛看着就觉得腹饱,整个人沉甸甸的,却是愉快的沉满。
很快,他就望见自家白花花的棉田。
并不似他以为的如人间白云一样的棉田,只是点点雪白,稀疏点缀在深绿、暗紫的枝叶之间。
周围却围有不少人,士人、农夫、小孩、路上更有几辆马车停驻。
田边守着几个兵卒,田中不止阿姊,还有几个女子,来自恤孤寺的女官,与荀襄营里的女吏。
待车马驰近,荀柔眯起眼睛,望向某个略带眼熟的车夫。
还不等他开口,贾诩已从车上下来,上前见礼。
第192章 婚姻二三
驰道边的沟渠潺潺细流,从打理规整的良田边淌过,为炽热的夏日午后带来一点清凉。
“文和?你怎会在此?”荀柔奇怪。
赭衣的西凉名士,向来好奇心不重。
“荀校尉军务繁忙,抽不出身,又担心有人滋事,便令在下来看看。”贾诩恭敬的拱拱手,理由充分。
“有人滋事?”荀柔眉头一皱。
他姐姐带有家中仆从,还有雇农,就这样还有人敢来闹事?
周围四散的人群,匆忙又惶恐的拜下行礼,荀柔作为太尉,在长安城中并不高调,但由于容貌实在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认识他的人并不少。
“长安城有多少王公子弟,荀太尉难道不知吗?”
在荀柔摆手向众人免礼时,青衣布裙,扎着灰色半身围裙的荀采,领着众女,跨过渠沟,走上驰道来。
这话中有气啊。
荀柔当然知道,他姐姐寡居,容貌、才华、孝行、门第,一样不缺。
这年岁生死都容易,续娶的公卿比比皆是,他也听说不少上门提亲者,阿姊不愿意,父亲也就拒绝了。
看来是有人来骚扰过,还是不太好直接不给面子的那种。
荀采不好出口,不过女伴们不是。
荀柔很快知道了那个名字。
这个名字相当平庸,其人比名字还要平庸。
好色、无才、且平庸。
如果他不是曹操二弟,这个名字甚至不会出现在荀柔“认识”的人名单里。
感到荒唐的短暂惊讶过后,荀柔明白过来。
阿姊感到为难,父亲或许也是有意引导他来,就是希望他发现此事,做出决定。
这不是简单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问题。
曹德并没有到动手动脚的地步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意图和动作,反而解决起来更简单但这位曹二公子只是不断纠缠。
大概是文化层次低,又出生宦官家族,在被含蓄拒绝过后,此君展现出与其他名门全然不同的坚持,又或者这就是曹家人本身的家族文化,不会被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打到。
而整个荀氏,父亲、阿姊,都是不想让人认为跋扈,也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一直尽量避免与原本随天子西迁各方势力产生冲突。
与其说不能直接拒绝曹德,不如说在犹豫荀氏与曹家的关系。
毕竟,他看上去与曹操关系不错,而曹孟德如今又在关东为朝廷效力。
荀柔想明白整个事情,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比起与曹操的友好关系,当然是姐姐更重要,由他出面拒绝也更加简单合适。
他让人立即将曹昂唤来,委婉的表示了态度。
曹昂是曹操长子,出仕太尉府,才华能力出众,是曹氏未来继承人,这件事荀柔只需向他表态就足够。
至于对方回家之后,如何处理这件事,他就不关心了,当然,如果连曹昂都不能解决,那他也就不会再顾及曹操的面子。
曹昂急匆匆的赶来,到面红耳赤的离开,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阿姊放心,不愿嫁就不嫁,将来若是要嫁,定也是阿姊喜欢的良人,绝不会随意将阿姊许人。”曹昂走后,荀柔向阿姊直接表明态度,“再遇这等事,觉得为难,直说与我就是。”
若到如今,连姐姐的婚姻自由都无法保证,那他这个太尉也太没用了。
“我明白。”荀采咬了咬唇,神色复杂的望向弟弟,“我当然明白……”
她没有就此事多说,转折僵硬的将荀柔引向棉田。
人群已经被驱散去,十亩地,在完全没有遮挡物的情况下,就视觉上看,是相当大的一片。
棉相对专业的种植成排,留出足够的空间照进阳光以及浇水,虽然没有后世印象中的一片雪白,但枝干看上去健壮而舒展,而不似有些田地作物,挨挨挤挤,瘦小不堪。
荀柔虽然自己也种过两年,但对棉花的种植懂得不多,默默看过一圈,采摘下一朵中等大小的棉花,与记忆中比较,似乎要大一点,但其实也说不出所以然。
太阳已经偏西,余晖暖色光芒映在纸上,有些发灰的阴影,采摘下来的棉,用一只只大竹筐承装,白绒绒的很惹人喜爱。
一筐一筐上秤称量过后,每一亩都合计出总重量,由任红昌记录在纸卷上。
“此物可以纺线,织衣,填充衾被,制成可抗寒冷的冬衣,其效必逾麻葛,且更柔软。”荀柔回过头道。
贾诩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很给面子的作出倾听之态。
“此物最早出于珠崖岛,海中小岛,土地贫瘠,谷物难生,却能生长此物,”荀柔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当初在雒阳宫中见到此时,我就想,或许可以此物可以在凉州栽作。”
贾诩微愣。
“到时候,凉州种种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尤其是国家层面的问题。
如果凉州真的能将棉布种成特色,使整个地区富裕起来,那么即使改朝换代,任何统治者都会重视它,而所有矛盾,包括民族矛盾,都会得到妥善处理。
如今对于凉州发展极好的时代,好处在于,整个国家的农耕水平还处于初级阶段,因此凉州还有机会迎头赶上,和中原的农民一样,一代一代努力,改良这个适合在凉州种植的经济作物,使之成为凉州本地的根基。
棉花对土壤要求低,而对光线要求高,于对凉州有利。
但若是过二三百年,到唐宋年代,中原的农业技术发展成熟,外来引进的棉花,会理所当然在江淮地区培植,一但扎根,棉的品种就会逐渐适应中原水土,谁也不会想,它其实也适合凉州。
贾诩并没有露出什么感动的神色。
准确的说,这位城府极深的凉州谋士,瞬间露出惊讶,仿佛荀柔得了严重癔症。
当然,这本身或许就说明问题,毕竟将贾文和震惊得失去表情管理,而将真实情绪表露出来,这不能不算一种成就。
荀柔哈哈大笑,然后敛笑认真做出解释,“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凉州之弊,在其地贫。土地贫瘠致之人民穷困,人民穷困则秩序难成,人无恒产,居无恒心,教化与道德自然不行。”
“我并非以为仅仅一颗棉,就能使凉州富裕,但姑且一试并无害处,不是吗?”贾诩不会知道,两千年后凉州会成为全国最大棉花产地,还出口全世界,“有汉以来,朝廷深负凉州百姓,如今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贾诩的惊讶很短暂,缓过来后,回到合适的职场下属状态,做出恰到好处的恭维。
荀柔并不介意,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表个态。
兵马在训练,军粮在囤积,一切准备,都是为明年出征凉州。
但收复凉州比收复河东,要艰难复杂得多,他甚至没准备能在一两年内完成。
在过去,中原稳定凉州的方式,就是简单粗暴的杀戮,等人口杀到安全线下,再来点温和的政策,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他希望让贾诩明白,他如今对待凉州,绝非既往朝廷的警惕与敌视,也绝不将凉州羌、氐等族视为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