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咒撑不住缠绕在他身上的秽气,已经从中心爆裂成碎纸。天平急切的铃声如招魂般不断作响,退魔剑似是已经苏醒而开始砰砰撞击着顶层的木板。而面上仍然带笑的男人只是不急不缓地凑过来,像是絮语一般平静地说着:
“我记得……不知道多少年前,我也曾经问过你能否将我斩去。当时的答案已经忘记了——是因为‘阿尔塔纳(龙脉)’吗?”
“不过现在,好像是可以斩的吧?”
他话音刚落,卖药郎已经猛地向后一跳、急速退去。然而刀光已经紧随而来,尖耳青年勾住药箱的背带向自己的方向一扯,那道森冷的刀光立刻就在药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走街串巷时推销的药粉和书籍已经落了一地,爆出蓬蓬的一点尘雾。天平已缩进了抽屉里,仍然乱响的铃声像是在懵懂地传递着害怕。而与之相反的是顶部柜子里的退魔剑还在猛烈地向上撞击,每一次的力度都要比上一次更强,以致于卖药郎不得不一手压在药箱顶上压制住退魔剑,五指都仿佛要深嵌入柜顶!
虚随意地甩了下刀,本已簌簌落下的纸片又被卷起一点,还未碰到刀锋就被碾成更加细小的碎末。伴着他那仍然温文、仍然冰冷的笑容,如茧一样缠绕着他的秽气越发漆黑,妖魔的眼睛已经从那些无形的雾气中睁开乱转。而与秽气一并蔓上的,还有从更远一些的、被保护与欲袭击之间碰撞而出的、层层散开的血腥味。
“到底是没有能力斩,”他对着卖药郎道,“还是‘不能’斩呢?”
语毕,他已经挥刀再上。
一开始只是人类惯常会有的速度,但是顷刻之间、片秒之内,挥刀的速度与力量以恐怖的速度增长着,即使是怪物也不足以形容这种攻势!第一刀避开了就必定躲不开第二刀,第二刀袭来了就必定来不及看见第三刀,刀刃是平直还是有弧度已经无从分辨,这是只在片刻就逼近的、极致的杀机!
而且就在卖药郎移动的剎那,虚也在瞬间迈步,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如此可怕的速度,如此可怕的力量,与其说是能与付丧神战斗的人,不如说根本就不是“人”。
站在卖药郎面前的,是与这个星球的生命力(龙脉)系在一起的男人。
药箱如有意识地在卖药郎手上旋转转圈,箱体背面偌大的眼睛图案不易察觉地闪动着光芒,或深或浅的刀痕飞快印上箱体。而在卖药郎忙于应对袭击时,退魔剑也终于趁他无暇顾及之时、撞破了顶板跳了出来!
本贴在剑鞘上的符咒无声脱落、无风自燃,剑柄紧紧咬住獠牙的兽首犹如在怒视着虚,浮在空中微微颤动。几乎是别无选择,卖药郎一把抓住退魔剑,而虚的刀也停了一停,不知该说是饶有兴趣还是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剑刃开始脱离刀鞘,刃上的冷光还有如幻象般层迭的咒文逸散开来,像是佛陀在这一剎那睁眼而视……随即卖药郎猛地将剑重新摁了回去,下唇被他紧咬下来的犬齿逼出血滴、朱红如细线般沿着下颌滑落!
在抽屉中残余的药粉翻滚而出,落在他趁隙捻落的碳粉上,砰地炸开!
浓烟乍起,等烟尘散去的时候,卖药郎的身影已然消失。
虚如同失去兴致般垂下手腕,朝着一开始他看着的地方远远望去——在未被卖药郎打扰之前,他便是这样凝视着远处的战场。无论是真选组的黑衣还是天照院奈落众的黑衣,都在视野中凝成看不真切的漆黑小点,因此砸入墨中的一点白发,便格外显眼……和碍眼。
刚刚那一点短暂的战斗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但这仍然不是阿尔塔纳赋予他的全部力量。
长生不老,死而复生。
名为虚的他,已经不知道存活过了多少年月,也已经不知道从自己的断肢残尸中复生了几次。人类贪欲的极致已经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然而这样的生命即使还存活着,也如同早已死去。既感觉不到活着,又没办法不活着,因此——
【如果普通的方法无法令您死亡,那神器呢?】
他被那位不断更换着躯体、拥有祸津神与神器的术士说服了。
【阿尔塔纳让你的灵魂和□□结合得太过紧密了。普通的神器没有用的话,如果是提升了一级的‘祝器’、不,大概不用这么复杂……只要是存在就尖锐到能够刺痛你的那种人,不是还存在吗?】
在这空虚的存活中,他也有过迷惘。但是人类杀不死他,诸如卖药郎这一类的握有奇妙祛祟之力的存在也不会对他出手。
因此,那一瞬的迷惘最终迷惑了他的内心,促使他放弃了作为“虚”的那个自己,以“吉田松阳”的名字重新出现在人前。
然后去教导、去学习,并且教出了一群不得了的学生。
即使“松阳”的名字已经泯灭,剩下在这个躯体中的仍是空无一物的“虚”,但那些学生仍然如同“松阳”的旧疤一样顽强地活动在这个国家。
单是存在便如此尖锐。
同一个躯体,同一个灵魂,不同的人格下,他和“松阳”必定不是同一个人。但此时此刻,若是说有什么还能刺破这副吉田松阳的旧躯的,大概也只有这些旧疤。
不再默默远眺,虚猛地一蹬,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他黑色的披风被风吹的上下翻滚,犹如乌鸦展翅。
虽然出发的路线不太一样,但卖药郎和虚属实算是字面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退魔剑还在他手中不安地乱撞,好在脱离了虚那个引发躁动的源头后,力道总算开始减弱。背着药箱的青年仍未将它放回箱内,一边急速奔跑,一边两指一并、点在剑鞘中央再猛地下拉,指印竟然具现化成金色的线段。雪白的符纸簌簌从抽屉里飘出,自动粘附在剑鞘上,咒文不断滚动变幻,直至最终定格成具体的文字。
只是,即使短暂解决了退魔剑的问题,卖药郎也不可能轻松得起来。
星球的生命力何其庞大,如果是与其相关的虚产生怨念,导致秽气遍布整个国家、甚至不止如此,也十分合理。一旦星球的本源被污染,那么无论是这个国家、还是这个星球,又或者生活在这里的无数人与非人,都只有消亡的结局。
——所以就算能让退魔剑产生反应,虚所说的“形”“理”“真”都不算假话,这些也必然不是真相。
非此即彼,非清即浊。正如刀剑的身份只能在付丧神与溯行军中二选一,越是清净的东西,就越不可能存在过渡的中间区域,黑与白只在一线之间。这个星球还没有开始动荡,就是虚本身并没有化身为物怪的明证!不是虚本身引发了秽气,而是真正的物怪正缠绕在他身上,借助阿尔塔纳无止境地扩散出去!
而与这个情况类似的还有一个人。
——明明是神明,却被无形物怪缠身的祸津神,夜斗。
卖药郎猛地急剎,整个身躯为了卸力旋了半圈,屐齿在地上划出深深一道圆弧。
空地上已经到处可见衣服的碎片与鲜血,原本用于直播的摄像机也早就在冲突中被砍得七零八落,连德川茂茂演讲时所在的高台也未能幸免,成了一堆破碎木板。天照院奈落的人仍然在源源不绝地涌来,比起被现任将军一手炮制出来的真选组,藏于暗处的他们早就发展到了庞大可怖的地步,竟无从判断他们还剩多少兵力。
原本,在人数差距过大的时候单纯的人海战术就足以消耗掉一切敌人——但卖药郎目所及处,真选组也好,攘夷志士们也好,或许形容狼狈,但几乎没有伤亡。
造成这一局面的则是……
“唔……人还是很多啊。没办法了,现在起前锋直接作为殿军,后军保护茂茂尽快撤退。两翼注意掩埋,殿军和将军接下来什么结局就靠你们了哦!”
——是你在现场作战指挥啊织田三郎信长!!
不愧是织田信长!简直要说这就是织田信长!还有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明确分出前锋和殿军和两翼来指挥,你到底是干了啥啊织田信长!
如果说真选组和万事屋全是只有武力优势的特长生,卖药郎是有神秘侧加分的特长生,桂小太郎姑且算是有那么一点政治头脑但是思维异于常人的优等生,那三郎就是加分点全放在打仗上的特长生。
理论上来说就算真选组、攘夷志士和三郎都已经很熟悉了,也不可能听从三郎的指挥,更别说这群人和万事屋都是一群容易热血上头的笨蛋。但德川茂茂对于三郎实在是百般信任,桂小太郎也见识过三郎的明谋,三郎又对于如何驱策麾下军队自有一套方法——他既然承诺了德川茂茂会来帮忙,当然不可能只是听听演讲、派派付丧神这么简单。
亲身涉险,才能判断出敌我差距。
没有专门负责传令的人,他拿来部署作战方案的甚至是万事屋那个声音失真的丑喇叭。但是就算情况紧急、奈落众步步紧逼,甚至身边的付丧神也都被派出去暂时用作各军领头,这个武力值不值一提的男人也仍然能面无惧色、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即使他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地面,那双眸子仍然澄澈平静、岿然不动。
与其说是习惯如此,不如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残酷。
空地的空间要容纳真选组和奈落众太过狭小,但要在这保护德川茂茂又太过宽阔。后军变作前锋后,以土方十四郎和近藤勋为首的几队真选组组员就依言果断向后撤入巷道,跟随衣着最为显眼的龟甲贞宗,一边杀退包抄过来试图夹击的奈落众,一边将将军护在后面。两翼一部分是真选组、一部分是攘夷志士,除了进一步保护将军以外,还在用桂小太郎的惯用手段掩埋□□,由行动最为迅速灵敏的物吉贞宗来指示,另寻时机届时同时引爆。
原本的前锋、现在的殿军,则是最后一部分真选组与攘夷志士,还有万事屋。
血肉横飞。
三郎高高举起手,声音仍从喇叭里传出,伴着他的声音,他的手也重重压下,厉声宣布:“那么从现在开始——”
毫不犹豫,所有人异口同声:“‘天下布武’!”
第107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三天
这个口号一喊出来,除了三郎满头问号以外,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推卸责任——
“我是跟着旁边的人喊的!”
“我是跟着将军喊的!”
“我是跟着桂先生喊的!”
“我是……将军就算了为什么桂先生你也会喊啊!?”
最终在一片吵嚷中,只有志村新八推了推眼镜,十分欣慰:将军!作为粉丝你竟然无师自通学会安利了啊将军!
姑且不论在场的人中到底有多少是吃了将军的安利,有多少只是一时上头或者想要互别苗头(这里点名桂以及他的攘夷志士们),这些人一边吵吵闹闹,一边片刻不停歇地按照三郎的命令飞快行动起来。原本成分混乱的人群早在这个男人拿起喇叭的最初几分钟里就被用有些随意的口吻轻轻松松就分割出了小队和小队长、再到领头的人,即使每一部分的部队都是真选组与攘夷志士混合在一起,事到如今也不会出现误判命令的情况。
至于此时对于三郎的感官,到底是被看透的后怕与冷意,还是乍然发现原来被注意到了的欣喜愉快,这就因人而异了。
奈落众如不知疲倦般朝前涌去,密密地啃食这些将将军牢牢护卫住的队伍。枪炮之类的热武器因为没有弹药补充已经被暂时撤下,专门集中在一个小队里预备用以奇袭,因此能够抵抗这些奈落众的殿军们手里拿着的也只有白刃,坂田银时更是从始至终只有一柄木刀在手。
但不管是木刀还是铁刀,杀人的功能都是一样的。
仍然温热的血四处飞溅,比起蝗虫般的奈落众们,他们简直像是一群凶悍的恶犬。光是卖药郎落地后看清形势的短短两分钟,就又有新的血覆盖在地面上,斑斑血迹印满了这些恶犬的衣服,已经模糊了血与伤之间的边界。
血味腥臭,但这些咬牙奋战的家伙们,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不是已经沉浸在杀戮之中的笑,而是尽管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也仍然精神抖擞、仍然含着坚定的希望的笑容。
卖药郎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秽气已如食腐的乌鸦般纠集而来,一如曾几何时秽气本身引诱争斗、催生死亡。但区别于以往无数次对于人类之间的争斗视而不见、也像是每一次都对妖魔之事涉足其中——仍然妆容浓艳的美青年轻轻敲了敲药箱,已经残破的抽屉再度无声自行被推出,仅剩的几个瓷瓶在里面相互碰撞,然后被他拈起打开。
浓香四溢。
不同粉末在瞬间已经他被混合在手中,焕发出亮粉般细碎的闪光。随即卖药郎如同吹走一片花瓣一般轻轻一吹,这些粉末便随风散入空气,如同绵软蓬松的云朵,轻柔地将奈落众们密密笼住。
香甜的气味仿佛带着什么魔力,只是一个恍惚,眼前已经变成令人松懈的黑暗。
——啪、啪啪。
原本还在和殿军死战的奈落众队伍已经从中间断了一截,本应追着前方被杀退的同僚补位过去的暗杀者们连晃一晃的前奏都没有,就干脆利落地倒地,陷入了黑甜的梦乡。更后方的奈落众忌惮地停在那一层淡粉色的烟雾前,隔着距离平平地朝着坂田银时等人看来。
但是那个声音不仅仅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长发的青年慢条斯理地鼓着掌,一步步走了过来,平静地穿过那一道如烟如雾的粉色。尽管刚刚才和卖药郎打了个照面甚至短暂激战了一会,但这一刻,他的视线完全地钉在了坂田银时的身上。
他面容清秀柔和,尽管一身黑色、而且那些奈落众一看见他便飞快地退避让路,但那张脸上的笑容实在是过于温和无害,犹如三月春风扑面而来,几乎能完美地与坂田银时记忆中的男人对应上去。
“好久不见——”虚将准备已久的开场白如愿送给了自己曾经的学生,搭在刀柄上的手已经握紧,像是准备开个玩笑一般,以任谁都能看清的速度缓慢拔刀出鞘。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啊。银时。”
那双弯成弧线的眼睛重新睁开,出现的那双眼睛里的,是强者对于弱者、非人对于人类的倨傲。这种倨傲有如火星般刺痛了坂田银时的双眼,但比他铁青起来的脸色更快的,是在完全出鞘的瞬间便朝他当头劈下的刀!
刀顷刻之间就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是神乐和和志村新八一左一右同时出手,木刀和雨伞交叉在一起架住了这一击!
甫一接触,志村新八就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力量沿着自己的手传来,连肩膀都控制不住要往下沉,只能算是勉强稳住了举刀的姿势。比他年幼却力量更加强健、夜兔出身的少女分担了更多的冲击,但牙关已经紧咬,显然接得也不轻松。但区别于他们的吃力,男人依然是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目光仍然落在坂田银时身上未动分毫。
隔着那一层缥缈的粉色烟雾,坂田银时的表情在奈落众、卖药郎的眼中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虚能看得真切。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啊。老师。”
坂田银时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简直难以想象他到底是如何发出这一声苦痛、沉闷、犹如困兽的声音。但伴着这一声问候,他悍然出刀,眼眸如血,木刀破开空气时发出爆裂般的细声,连沉下来的粉云都被刀风所摄、撕开一个口子!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回到人世——”
“拜托了……别再回来了。”
“父亲大人真是的,我差点就被那个付丧神杀掉了!”尽管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安然脱身,螭仍然心有余悸,以致于在藤崎的身边少见地鼓起了脸颊抱怨起来。
但她能抱怨的也只有这么小小一点——神器被神明呼唤会自动抵达神明的身边,她正是借此才在最后关头逃开。但是,呼唤她的人并不是藤崎,而是被藤崎关在房间内、只被告知了收到手机邮件后呼唤螭的命令的夜斗。
既然最开始是藤崎将螭投掷出去、并刺伤物吉贞宗的,那他怎么可能亲口呼唤螭,暴露出自己的位置呢?
从夜斗那里赶来的螭仰起了小脸,果不其然被藤崎敷衍地摸了摸头发。她的眼眸浮上些许晦涩的情绪,但随即又平复下去,真的被安抚了一般亲昵地倚靠在藤崎的身边。从藤崎所躲藏的位置远远看去,无论是之前的三郎和付丧神们、还是现在的虚和坂田银时,都尽收眼底。
无声微笑着,藤崎伸出手比出一个照相机的手势,将虚与坂田银时都收入框中。
“看到了吗?”
螭有些困惑地一歪头,沿着藤崎的视线望去。在黑压压的人影里,虚和坂田银时都十分好分辨,即使隔着距离也能看到他们已经进入了战斗之中。
“就是那个啊——”
藤崎的手指忽地一错,将指头比出的框缩小了一圈,框内骤然只剩下了虚的脸孔。
他含笑道:“我准备送给夜斗的,超棒的神器呢。”
第108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四天
以藤崎的谨慎小心、该怂就怂,自然是不会主动介入银时和虚的战斗的。
而奈落众不管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敢越过更加可怕的首领虚前去围攻,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从其他地方绕弯过去试图包抄。一时之间银时那边作为殿军压力大减……开玩笑的,虚一个人带来的压力就已经要赢过一群奈落众了。但是至少银时这边的激战成功地争取出了撤退的时间。
随着大部队的撤出,银时和虚的战斗声已经在他们耳中越来越远。
巷道各处都门窗紧闭,没有了生活所致的杂音,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奔跑时的呼吸声便变得异常分明。真正应该成为大将的德川茂茂一声不吭地跟着大部队奔跑,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并不是三郎,而是衣着华丽且亮眼的龟甲贞宗。尽管三郎散漫的声音还在时不时通过喇叭传出来,他也知道一回头必定能看到站在比任何人都高的位置、取代他成为视线焦点的三郎,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强行按捺住回望的心情,一股脑地向前冲。
将军是……
不管是作为傀儡还是作为拥有实权的人,都位于众人之上的人。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做将军,他也没有想过是否要不做将军。但是当他头一次不是像将军、而是像普通的兵士一样和周围的人一样执行命令时,内心竟然没有丝毫的不安与怨怼。这种奇异的安定感与其说是来自对三郎的滤镜加成,不如说是他从这个时候开始才看清了三郎——
不是什么历史上的来客,那个人是活生生地站在这个世界的。
这是剥夺掉家世、财力、军队之后,仍然可以看到的东西。不说什么动听的言辞,也没有什么万夫莫当的武力,既像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无视旁人的眼光去践行自己的一套标准——这是非人的傲慢,也是非人的自信,以及非人的魅力。
在战国时代能够统率大军、几乎将整个国家拿下的人,哪怕换了一个时代,也像是随时就能搅弄风云。
“我真的……”
以致于让德川茂茂不由得怀疑。
“有帮到过信长公吗?”
土方十四郎没太听清,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不、没什么。”由于三郎已经在用喇叭催促桂不要挖坑埋炸药上头,德川茂茂压低了声音以免影响到命令的传播,“信长公说了让我们撤退,有说要撤到哪里吗?”
“……就算你问这种问题,我也是临时被那家伙调遣的不可能知道。”没有点烟的余裕,土方十四郎只能烦躁地轻啧一声,“所以为什么那家伙会那么自然地就开始指挥了啊!真是不爽!”
冲田总悟笑容清爽地肯定道:“那果然是因为土方先生太没用了吧!”
土方十四郎:“这显然不是我的缘故!还有你不是在侧翼吗为什么跑过来用炮口瞄准我的脑袋了,啊??”
见土方十四郎这个时候还能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冲田总悟“嘁”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将炮口移开:“我倒是知道要撤退到哪里。连这种事不知道的人——”
土方十四郎:“你和我一样是十几分钟前才被指挥起来的吧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冲田总悟:“一定是比下水沟的老鼠还要蠢的鼻涕虫吧土方先生?”
土方十四郎:“……”啊好气!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个人还能顶着一张无辜的笑脸进行地图炮式的人身攻击啊好让人生气!!
就在土方十四郎额角青筋直冒、面如恶鬼地要拔刀结果被近藤勋拦下的时候,冲田总悟已经话锋一转,转入了正经的话题:“没发现吗?侧翼的人已经汇聚过来了。虽然巷道确实方便躲藏,但是我们一旦分散了反而是在给敌人不停地增加人数优势吧。而且我们走的这条路也很熟悉——”
“是在和‘援军’准备会合吧。”
这可不是冲田总悟好心——而是随着龟甲贞宗的带领,远处已经能看到除了他们和奈落众以外的身影,这个信息再不说出来(并兼具嘲笑一下土方的功能)就过时不候了。
随即冲田总悟又带着那清爽无辜的笑容改口道:“抱歉,我说错了,不是援军是渣滓呢。”
这一次土方十四郎没有反驳,尤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切只因在那边等候的不是别人——而是与真选组的黑制服完全相反的、白制服的见回组。
不说什么职场竞争关系导致看不过眼、也不说什么自诩精英的见回组和完全是由浪人组成的真选组之间的本能排斥——看到龟甲贞宗当真停在了见回组组长佐佐木异三郎的面前(并且也是一身白色看起来还挺和谐),土方十四郎当即一个错步滑出,挡在德川茂茂的面具,利刃出鞘直指佐佐木异三郎的脸:
“——你们,可别告诉我是改变主意想要来抱将军和织田信长的大腿。前几天还坐视将军被追杀的家伙。”
这条路正是能够通往见回组的路。也是德川茂茂初次被奈落众追杀、却未能突围跑到见回组面前的那条路。
真选组确实和见回组相互看不顺眼,但是越是对手,就越了解对方的实力。正因为知道见回组的能力和对周边区域的监控程度,无疑就可以猜到,那些奈落众最初埋伏在那,是得到了见回组的首肯甚至默许的。
而那时德川茂茂身边仅有出于朋友之义护卫着他的那寥寥几个。
若这不算背叛和出卖,还有什么算是背叛和出卖?
“我不指望你们能够理解精英的做法和权衡。”
佐佐木异三郎推了推眼镜,口气平淡道。
“也不打算说我等当时所做的准备来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