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板转身走进了里间,方宇轻咳一声在容镜的面前坐下,轻声问:“不知道大师如何称呼?”
“你叫我容镜就可以。”
方宇点点头,喊了一声容大师,又说:“我听我母亲说您问绥县在哪,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容镜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放大了点。
方宇又不会算卦,怎么知道他遇到麻烦了?
方宇见他震惊的眼睛都睁圆了,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家里儿子养的小猫。
他以自己的逻辑解释了一下,容镜这才反应过来,然后默默心虚。
容镜前两分钟才从刘老板店里挂着的日历上知晓今年的年份,原来距离他入棺沉睡已经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的时间太长,容镜对人类社会的了解已经脱轨,方宇说现下年轻人人人一个手机,根本用不到询问旁人。
容镜便想到十二年前他和谢长时住一块的时候,谢长时就没手机。
谢长时可穷了。
果然,时代不一样了。
他摸了摸鼻尖,脑瓜子转了转,唬人一套一套的:“实不相瞒,我没有手机也没钱,而且一直住在山里修身养性,不太清楚山下的情况。”
此话一出,方宇瞬间脑补了一个隐世宗门的小师弟带着师令下山历练的故事。
他想了想,问:“那需要我送您去绥县吗?”
容镜摆摆手:“不用啦,刘老板下午要去绥县,我可以搭顺风车。”
“那我给您补上卦金。”
哪想容镜还是连连摆手:“说了那一卦是送给方奶奶的就不能再收钱,这是规矩。”
不过……
他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你要是实在感谢我的话,能请我吃包子吗?我还没吃早饭,肚子有点饿。”
方宇受宠若惊,赶紧点头:“当然可以。”
直到五分钟后。
容镜在方宇和刘老板的注视下,一口气吃掉了五十个包子。
方宇:“……”
刘老板:“……”
他倒不是心疼钱,五十个包子听着夸张其实也就是七十五块而已。
而且相比差点丢掉的工作,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只是单纯地惊讶容镜看上去挺清瘦一少年,竟然这么能吃。尤其是,看容镜此刻的表情,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
方宇轻咳一声,试探着问:“容大师,您吃饱了吗?”
容镜冲他害羞地笑,感激地点头。
方宇默然一瞬,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您别跟我客气——”
话刚落下,就见容镜更不好意思了:“……确实还差点。”
方宇:“……走,我带您去吃其他的。”
刚刚刘老板过来说,店里已经没存货了,最后一个漏了陷的青菜包也进了容镜的肚子。
方宇带着容镜去了附近的饭店,本想点几个招牌菜让容大师品尝一下昌溪县的特色。但在美味和吃饱中间,容镜显然选了后者,大手一挥点了十份分量极大的蛋炒饭,终于将空瘪的肚子给填饱了。
他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冲方宇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方宇再次受宠若惊,赶忙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吃过饭,方宇想将容镜送回刘老板的包子店,但后者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认路,方宇便没有强求。两人分别时,碍于容镜没有手机,方宇便主动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再三提醒:“容大师,能您买手机了记得加我微信,到时候我给您介绍生意。”
容镜将写了方宇联系方式的纸条塞进口袋,冲对方挥挥手,回到了包子店。
下午一点左右,刘老板开着他那辆四个圈的黑色轿车,载着老婆孩子以及蹭车的小僵尸前往了绥县。
一路上容镜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和谢长时见面了,心就跳得很厉害。
虽然卦象显示否极泰来,结果注定是好的,但容镜还是会担心十二年的时间太长,长到谢长时的身边已经出现了可以取代他的好朋友。
他将脸贴在窗户上,有点愁意。
轿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容镜一行终于抵达了绥县。
刘老板是绥县河水村的人,对附近几个村子以及绥县县城内的情况都挺了解。一听容镜说筒子楼,他便了然道:“那地我知道,听说那地还出了户有钱人家呢。”
“有钱人家?”容镜惊讶地眨眼。
他跟着谢长时在筒子楼住了快一年。最初谢长时碍着他小僵尸的身份,没打算让他跟筒子楼内的其他住户接触。直到谢长时发现他似乎和印象中的僵尸不太一样,不会惧怕阳光,不会见人就想啃,顶多就是有时候牙齿有点痒。
于是,为了让他更好的融入人类社会,谢长时将筒子楼的大半住户信息都往他的脑子里塞。
容镜想了想,谢长时当初好像是有说到三楼那个坏脾气的老爷子家有个孙子念书特别厉害,刚毕业就被大公司预定了。
不过提起这事的时候,坏脾气的老爷爷倒是很谦虚,还说:“要说厉害还是阿时最厉害,以后肯定最有出息。”
容镜也这样觉得。
他和谢长时初见那年,谢长时十六岁,正是上高中的年纪,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
所以那是容镜唯一一次觉得老爷子虽然凶巴巴的,但还挺顺眼。
陷入回忆的容镜被刘老板的一句话给拉了回来:“是啊,据说现在都是大老板了,不过具体的我倒不是很清楚,我十年前就出去开早餐店了,虽然是这边的人,实际上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只是……这筒子楼听说要拆迁了啊,容大师,你要找的那个人不会已经搬走了吧?”
容镜有且不确定地皱了皱眉,小声嘀咕:“应该不会吧。”
话虽如此,他的表情更愁了。
下了车,容镜本打算跟刘老板告别,但没想到刘老板想得还挺周到,从方宇口中得知容镜刚下山,身上也没个联系工具,便索性停着车等在筒子楼下。
万一容镜没能找到人,刘老板就直接带他回村子搂席去。
容镜仰头看着眼前的筒子楼,十二年过去,筒子楼的墙壁都变得无比斑驳,加上即将拆迁,住户减少,这栋建筑看上去好像越发的老旧和残破不堪。
容镜走上楼梯,灰白的墙粉落了一地,他吭哧吭哧来到八楼,循着记忆里的门牌号,走到803前,一抬头,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803的门口看上去和十二年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老旧的门上贴着春联和福字,门口放着鞋柜,但柜上没有鞋子,却有一盆还碧绿的盆栽以及几个坐得端端正正的动物玩偶。
容镜拎起兔子玩偶的耳朵细细观察,还是记忆里的兔子,但这只兔子明显变旧了很多。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敲了敲门。
嘟嘟嘟。
无人应答。
容镜不死心地继续敲。
嘟嘟嘟。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吧嗒一声,容镜正前方的803大门毫无动静,而一旁的801却被人从里推开,露出了一张年迈的脸来。
那张脸的主人眯起眼睛盯着容镜看了半天,忽而道:“小镜子?”
谢氏旗下的私立医院,VIP住院部的走廊。
宋清皱着眉接听电话,当听到负责人的一句“地上多了个坑,坑里有一副被打开的棺材”时,脑门上突突突地冒起了几个硕大的问号。
他没忍住问:“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南城墓园的负责人也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天晓得今天早上保安巡逻到墓园的西北角看到撑开的帐篷以及一副棺材时有多惊恐。
但最惊恐的并非此刻,而是在查看了监控以后。
“真的没有跟您开玩笑,我接到保安的电话以后去调了监控,监控显示昨晚十二点左右有五个男生翻墙进了墓园,他们身上都背着包,不出意外的话,留在西北角的帐篷就是他们留下的。但两点不到,监控再次拍到他们像是被鬼追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路窜出了墓园。”
“我报了警,警察找到了那几个男生。他们所有人的口供都一致,说棺材不是他们放的,而且他们在喝酒聊天的时候,有一道不属于他们的声音插了进来……至于那声音的主人,他们因为害怕,只顾着往前跑,没人回头看。”
宋清:“……”
他揉了揉眉心,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但等到转身的那一刻,心底却泛起了涟漪。
他是谢氏掌权人谢长时的特助,从他跟在谢长时身后的那一天开始,他便知道谢长时尤其关注昌溪县范围内的南城墓园以及绥县的消息。
宋清有些不明所以,只猜测或许南城墓园内埋着对谢总很重要的人。但谢总以前跟他母亲生活在绥县,谢母去世以后也埋在绥县的墓园内,所以这样的猜测又好像不符合逻辑。
直到现在……宋清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太理智的想法,该不会,谢总一直关注南城墓园,是提前知道那儿藏了口棺材吧?
宋清抖了抖身子,觉得自己的脑洞实在有点大,赶紧回到了病房内。
宽敞的病房中央摆着一张床,日光穿过窗帘落在床上,照亮了年轻男人的五官。谢长时一个月前突然毫无征兆地陷入昏迷,送往医院后做遍了检查,却愣是什么也没查出来的。查不出病,醒又醒不过来,便只能像此刻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不过今天凌晨传来了好消息。
护士夜间查房时,注意到谢长时的手指动了动。
虽然检查结果与先前没有区别,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谢长时即将苏醒的征兆。
宋清呼出一口气,正欲弯腰替谢长时将被子往上拽一拽,却不想在低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睁开的漆黑眼眸。
宋清一愣,惊喜还未表露,嘈杂刺耳的来电铃声便打断了他。
谢总醒了和来电之间,宋清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该选前者。只是,目光瞥到来电消息,他却咦了一声,手指下意识点了接通。
陌生但好听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好,我是容镜,婆婆说联系您可以找到谢长时是吗?”
容镜听婆婆说了很多。
婆婆姓贺,从十二年前就孤身一人住在筒子楼里,容镜听谢长时说过,贺婆婆的小孩都在国外定居,原本是想将婆婆一起带去的,但婆婆不愿意。
她喜欢住在筒子楼里。
容镜在筒子楼住了一年,经常搬个小凳子坐在贺婆婆边上看她打毛衣。
容镜的第一件毛衣就是贺婆婆织的,胸口有只黑白色大熊猫,特别好看。
他拿到毛衣也不嫌热,三两下套在身上就去找谢长时炫耀,结果在得知谢长时这几年的毛衣都是贺婆婆织的以后,感觉一颗心被狠狠伤到,扯开嗓子就嗷嗷哭。
容镜:“……”
回忆起这段小故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如同以前一般,乖巧地喊了一声“婆婆”,然后直白地开口:“婆婆,我来找谢长时。”
贺婆婆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不觉十二年都过去了,但容镜看上去却没有太多的变化,就是长高了,五官脱去了稚气,却还是很嫩。宛若枯树皱皮的掌心轻轻抚了抚容镜的脸,迎上少年黑溜溜的眼睛,贺婆婆笑着说:“阿时好多年前就不住在这里啦。”
真的搬走了?
容镜的肩膀耷拉下来,又想到了困难重重的卦象。
这也太准了吧。
他脸上的不开心还未完全暴露出来,便听贺婆婆又笑起来:“不过他走之前跟我说,以后要是小镜子来找他,就给他打电话,他会回来接你的。”
贺婆婆还记得谢长时被一群身穿黑西装的保镖带走的那一天,本也年纪不大的少年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因为没有联系方式,所以特地敲响了801的门,礼貌地拜托她:“婆婆,我可能要出趟远门,暂时回不来,阿镜要是回来,您让他在家里等等我。”
然后带走了她家里的电话号码。
最开始那几年谢长时跟她联系很少,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谢长时大学毕业的那一年。
他亲自回了筒子楼,带了很多礼物,又将多年不住的803重新进行修缮。
走前,他还是差不多的话:“婆婆,阿镜要是回来,您给我打电话,我会赶回来。”
贺婆婆不知道容镜去了哪里,但她知道谢长时一直在等容镜回来。
而现在,谢长时等到了。
贺婆婆将手机递给容镜,温声解释:“本来留的是阿时的电话,不过最近阿时似乎有点事,都是他助理联系我,小镜子可以给他的助理打电话。”
原来谢长时都有助理了。
容镜的手指捏着手机,按下拨通按键时,心砰砰乱跳感觉要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他悄悄深吸两口气,说出了那句:“你好,我是容镜,婆婆说联系您可以找到谢长时是吗?”
尾音落下以后,安静了很长时间,这种古怪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容镜止不住的在心底嘀咕是不是弄错了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我是谢长时。”
容镜的眼睛猛地亮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我是容镜,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那只共同生活了一年总喜欢撒娇耍赖的小僵尸吗?
“记得。”顿了顿,又道,“你乖乖在家里等,我过来接——”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容镜低头看手机,看到不再亮的屏幕。
贺婆婆凑过来看一眼,顿时哎呀了一声:“忘充电了!”
通话被突然挂断,再打回去已经是关机状态,谢长时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随意掀掉身上雪白的被子,他声音冷淡地对宋清吩咐道:“让人送套衣服来,去趟绥县。”
宋清一愣一愣的,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是您刚醒来不要做个全身检查吗?”
“没必要。”
这次昏迷是怎么回事,他心知肚明。
宋清跟在谢长时身边五年,最清楚不过谢长时强势和说一不二的性格。不再提违背对方意思的意见,宋清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他坐在黑色迈巴赫的副驾上时,心中愈发地好奇,那通电话里的人到底是谁,和他们谢总有什么关系。
毕竟,宋清还是第一次见到谢长时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从雁城到绥县大概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宋清有些担心谢长时的身体,总是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去看谢长时的脸色。
抵达绥县已经接近傍晚。
宋清逢年过节都要来一趟筒子楼给贺婆婆送一些礼品,因此对绥县的路十分熟悉。指挥着新来的司机转弯,当视线中撞入那栋楼时,宋清赶紧道:“就前面。”
迈巴赫在门口停下,后座的车门被人推开。
被黑色西裤包裹的长腿往车外一迈,落地,谢长时站在车旁,下意识抬头朝着八楼的阳台看去。
落日余晖,大片橘红色的霞光宛若颜料大片大片地铺在天边,将老旧的灰白色筒子楼都印出了几分鲜艳的颜色。而就在八楼过道的栏杆上,身材纤瘦的少年似好奇地低头望过来,一如十二年前他每次放学回家,抬头总能瞧见容镜趴在栏杆上兴奋地跟他招手。
容镜不用上学,像一只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的小猫,总是眼巴巴等着主人回家与他玩闹。
谢长时抬步往前走,而容镜却还沉浸在刚才惊鸿一瞥之中。
小僵尸的视力比起人类好了不止一倍,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得谢长时的五官。十二年没见,谢长时好像和记忆里有点不一样了。
这样的认知在谢长时的身影出现在八楼时,达到了顶峰。
男人穿着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装,衬得人愈发修长挺拔,眉目冷峻,表情淡漠,一眼望去有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更别提对方抬头望过来时,狭长的眼眸比昨晚没有星空的黑夜还要深冷几分。
……和十二年前虽也清冷但总是会冲他露出无可奈何表情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容镜就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在成功联系上谢长时以后的激动和喜悦都被冷水冲得一干二净。他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小僵尸自带的危险警钟在嘀嘀嘀地叫唤,令他不敢上前。
乌黑湿润的眼眸盯着谢长时,容镜在心里纠结了好久才小声问:“谢长时?”
“嗯。”
“真的?”容镜嘀咕,然后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疑惑,“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谢长时注视着少年。
和记忆中没太大的变化,尤其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他时有种小动物的灵动。
他迈开长腿上前两步,在容镜的面前站定,垂着眼眸,语调平静地说起少年的小秘密:“你那颗牙花了我全身上下所有的钱,一万三,你还嫌不好看,哭着问医生能不能换颗金子做的。医生笑你品味独特,你还以为他夸——”
掌心啪一下捂上他的唇,柔软的气息和触感令谢长时微微一怔。
容镜咽了咽喉咙,冲他露出讨好的笑容:“信你,信你啦,但是这种丢脸的事就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了嘛。”
他侧过身,示意谢长时身后还有个助理。
宋清站在原地,盯着容镜捂住自家谢总嘴的手,眼珠子都快从眼眶内瞪出来了。
等等,不是有霸总通病洁癖吗?
洁癖呢?!
“纸巾。”
低沉的声线令宋清回过神来,然后在心底松一口气。
没问题,洁癖还在。
他有随身在西装口袋揣湿纸巾的习惯,听到谢长时的吩咐,立刻上前将湿纸巾递了过去。
谢长时垂眸接过,右手长指握住少年纤细的手腕,指腹贴上去就被那种柔软滑腻的触感给刺了一下,一两秒的停顿之后,他宛若无事发生,将手腕往下拉,纸巾抵上容镜的掌心,擦了擦。
宋清:“……”
不同于宋清的无言,容镜眨了眨眼睛,砰砰乱跳的心脏在这一刻突然平和下来。
以前他出去玩,每次回家都会被谢长时拉着洗手,一边洗一边被教育:“要注意卫生,小心得病。”
然后拉过纸巾裹着他的手指,精细地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是谢长时。
容镜又往前走了两步,小声说:“这次我真信你是谢长时了。”
他指了指谢长时的手,补充:“你给我擦手的习惯还没变。”
擦完掌心,从中指的根部往上,再向两侧擦。
谢长时掀了掀眼皮,突兀地笑了一声。
突然的笑容软化了他禁欲而冷漠的眉眼,也轻易压住了他身上自带的那股由内而外产生的压迫感。
容镜看得有点呆,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也没变。”
容镜蹙眉:“我变了,我有注意卫生,吃饭前都有洗手的。”
“不。”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指捏着那湿纸巾,随意地团了团扔进走道的垃圾桶内,手指自然垂落,露出青筋脉络分明的手背,他说,“我说的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傻呆呆的。”
话说完,不等容镜气急败坏上蹿下跳,他的手掌落在少年的脑袋上,轻轻压了压,侧身而过的瞬间偏头回望,晚霞在他身后拢出不太真切的温柔:“但也一样可爱。”
容镜还没来得及恼羞成怒,就被‘但也一样可爱’六个字撞得晕头转向。
他的腿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跟在谢长时的身后,乌黑的眼睛很亮,一边往屋内走,一边不停地问:“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喋喋不休,不像是小僵尸,倒像只小麻雀。
谢长时没有回答容镜的问题,而是转身问他:“要不要喝水?”
容镜指了指桌上的水杯:“我自己有倒。”
在谢长时抵达筒子楼之前,容镜已经进来过了。贺婆婆说,谢长时留了钥匙给她,说是以后等容镜找来了,就将钥匙给他。
容镜也没有客气,对于他来说,虽然他只在筒子楼住了一年,但803同样是他的家。
尤其是当他重新踏入803,发现与记忆中的803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十二年前,毫无陌生感。
谢长时心道这小僵尸还挺聪明,没有跟个小傻子一样在外面等他两个小时。他走入厨房,打开水龙头洗手,容镜也跟着一同走了进去,眼角余光扫到他的身影,在嘈杂的水声中,谢长时问他:“怎么找回来的?”
苏醒以后,宋清跟他汇报过南城墓园的情况,他没多解释,只说了要将消息压下来。
南城墓园在亭阳市,容镜当初昏迷被老道长封入棺中,并决定将棺材移送到南城墓园这等风水之地时,谢长时其实是有想过要不要往里放点钱。万一容镜醒了,还能拿着钱打车回绥县。
但这要求被老道长拒绝了,他说棺材内不能放其他杂物,会影响容镜的沉睡。
那副龟壳和铜钱是例外,两者都是年份已久的古董,和贴在容镜脑门上的符纸一样,是用来起镇压作用的。
容镜拿出了自己藏好的龟壳在谢长时的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刘老板本来还想邀请我去吃大餐呢,不过我不是要等你嘛,就拒绝了他。”
“没关系,等会我带你去吃大餐。”
“真的?”
“嗯。”
容镜回来的第一天,谢长时没打算带他回雁城。
他带容镜前往亭阳市的市中心吃晚饭,让宋清回了酒店休息。
谢长时挑了一家商场,一路来到商场八楼,他带着容镜逛了一圈,低声问他:“想吃什么?”
容镜的目光流连在各家的餐品照片上,觉得每一个看上去都很好吃,他的两根手指拉着男人的衣袖,踮了踮脚,在他耳边问:“谢长时,你现在是不是有钱了?有很多钱吗?”
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年干净的气息落在耳垂上,像是被猫咪亲吻了一下。
谢长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片刻又放松了身体,应了一声:“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那我想吃这个。”容镜的手指指向一家烤肉店。
从昌溪县回绥县的路上,容镜有听刘老板的儿子撒娇说要吃烤肉,为了说服刘老板,小孩拼命地形容烤肉有多好吃,刘老板有没有心动容镜是不知道,但容镜自己倒是被小孩说得馋虫都勾起来了。
谢长时满足容镜的一切要求。
点单的时候容镜再次询问:“点多少都可以吗?”
他握着笔,扬起头,眼睛充满希冀。
谢长时不厌其烦地点头,甚至道:“你可以把菜单上的都点一遍。”
于是,等服务员拿到菜单看到满满一页的√时,脚下步子一顿,人懵了懵,回头正欲询问,就见谢长时冲她点了点头,语气很平静地道:“都来一份。”
服务员委婉地表示:“量可能有点太多了。”
“没关系,吃得完。”
这能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