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师兄不愧是内门弟子!”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窜去季别风的耳中,又被他一一无视。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喻凛,说道:“我是跟着你过来的。”
喻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今日我到兵刃堂锻剑,听闻剑尊新收的徒弟先我一步离去,那个人就是你吧?”季别风说道。
“……唔,应该?”
季别风抬剑:“那便找对了。我自小仰慕剑尊,原本上万相宗也是想拜他为师,无奈剑尊说他从不收徒。可没想到今年他却破例了,所以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教他看中——你拔剑,和我比试一场。”
喻凛闻言第一个反应是,怎么哪个世界他都有粉丝迷弟,还偏偏每个都要盯着自己薅。
第二个反应是,这人挑衅的模样小孩似的,怎么直傻得跟顾望如出一辙?
“不要。”喻凛出声拒绝,“你让我比我就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不敢吗?”季别风激将道,“剑尊收了你这样畏首畏尾的徒弟,才是没有面子。”
外门弟子见状,无不吸了一口凉气,周围的空气都在瞬间凝固了下来。毕竟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更何况两个内门弟子要是在这里打起来,还不一定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季别云偷偷上前扯了扯季别云的袖子,小声喊了一声“哥”,但无奈被倔脾气的季别风撇开了。
“喂,打不打?”
喻凛对他的挑衅不为所动,不过转念一想,白送的成名机会不要白不要,正好也可以试试“云宿”如今的修为。
于是,他笑盈盈地对季别风说道:“那便请师兄赐教了。”
被强迫上线的“云宿”指尖轻轻划过剑柄,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剑意如同潮水般涌出。
“先说好,打输了可别回去和剑尊哭。”
季别风嘴上不饶人,但表情却认真了起来。二人身形同时一动,长剑登时撞在一块,火花四溅,空气中响彻银铁交鸣的声响。季别风与“云宿”的速度相当,快得旁人只见剑影重重,一时之间分不清谁占了上风。
围观的弟子瞠目结舌,似是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对决,每一招每一式都快如紫电,摧枯拉朽的剑气向四周铺陈开。
“不愧是剑尊的徒弟,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有人喃喃说道,身边人也跟着附和地点头。
被不小心挤到后面的路椎闻言,目眦欲裂,气得都想把手里的剑折断。
这句话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在拉踩他,干脆直接指名道姓说他不配算了!
然而,就当众人以为两人会一直僵持下去时,一道暴怒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干什么呢!”
没有人比外门弟子更熟悉这个声音。场上的气氛被打破,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来人的身上,身着青黑色长袍、怒目圆瞪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慈眉善目的青年。
“私下斗殴,破坏门派规律,谁给你们的胆子!”
出声的正是负责外门传授剑术的剑师,众弟子纷纷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道,剑师不以为意,直接走向人群中心的“云宿”与季别风,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他狐疑地说道:“内门弟子好好地跑我们这做什么?”
喻凛本来还在想这么大个演武场怎么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由着他们乱来,没想到这么快人就出现了。
掌控身体的“云宿”在他的授意下轻拍手上尘土,说道:“这位师兄想与我切磋一场,正好借一下场地。”
外门剑师凉凉地看着他,心中虽有不满,但终归不是自己管辖的弟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道:“下不为例。”
而先前一副桀骜模样的季别风脸色微变,连剑也落了下来,老实巴交地背在身后。不过不是冲这位剑师,而是冲他背后的人。
“萧师兄。”
颇向猫见了老虎。
被他喊作“萧师兄”的青年微微一笑,指尖轻轻勾了勾。
于是,喻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与季别风的对剑,竟是以季别风被这位萧师兄绑走收场。
重新接管了身体的喻凛在原地杵了好一会,直到看不见二人的背影,才去寻找路椎的身影。
外门的剑师一回来,先前散乱的弟子悉数归位,有条不紊地继续修行。只是经过方才季别风的打压,围在路椎身边的弟子走了不少,还有几个凑到了季别云的身边,想要探听一些季别风的事迹。
冷不妨地对上了路椎的目光,喻凛笑了笑,给对方传音了一句:“路大哥,季别风是内门弟子,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可以完胜他,输给他不丢人,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下次我们争取在他手底下多走几招。”
这一句话,活脱脱地就是在路椎的雷区上踩了又踩。
看到路椎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后,喻凛心情愉悦地决定打道回岛。
他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道燕渡山会不会以为他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左右耽搁都耽搁了,燕渡山也说今日上午不用练剑,倒不如多在外面玩上一会。
喻凛一路御剑到寒江春屿的地界上,在江边的渡口收剑落下。
寒江春屿的主岛虽没有其他长老居住的岛屿大,但喻凛在拜师之后还没有时间看全过岛上的景致。
几日的雪下来,从前料峭春意的岛彻底被茫茫银装覆盖。他以人形走了一会,靴子埋入柔软绵厚的积雪里,没多久就湿了大半,最后索性又化为了豹身,一爪一爪地踩着雪往浮雪殿的方向走。
然后,喻凛猛然发现,用雪豹的身体玩雪,确实比人身好玩许多。
他一头扎进雪里,身后的尾巴蜷了又卷,摇了又晃。
“云宿”干咳了两声,声音别扭地说道:【……其实,还有更好玩的地方。】
喻凛:【什么?】
【后山北坡,那处的雪积得很深。】“云宿”的语气里夹杂着掩盖不下的雀跃,俨然是已经眼馋那片地方许久。
半柱香后,喻凛在“云宿”说的那片坡上一跃而下,整只雪豹在倾斜的雪面上滚出一条歪曲的痕迹,紧接着“扑通”一声摔进了雪堆,把自己埋严实了。
【从前在雪域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这么玩。】
喻凛舒服地发出一声“嗷”的喟叹,把脑袋又拱了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与季别风的切磋耗费了太多体力,再加上这么一闹,他竟就着这样的姿势睡了过去。
直到被一只手抓着尾巴拎了出来。
第114章
绒毛间沾染的雪沫与碎叶被拂去, 喻凛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扫开一阵痒意。
他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 悄悄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斑驳的树影上下晃动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折射下,整片雪坡都罩上了一层幽暗朦胧的纱。
鼻尖萦绕的气味很是熟悉, 喻凛一闻就知道是谁,所以任凭他环抱着, 也没有反抗。
只是不知怎的,他恍惚想起了上个世界里的那场初雪, 平白地与如今的情况翻出了几分相似来。
横亘在腹下的衣料光滑细腻,光柱飘摇地掠过分明的腕骨。燕渡山的手常年握剑,虎口与指腹上都挂着一层薄茧,粗糙的触感落在喻凛柔软敏感的小腹上,莫名地有些痒和热。
腹部一向是动物最脆弱的地方, 喻凛本能地绷紧肌肉, 微微蜷了蜷身子,坠下的尾巴卷了上来, 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贴上小腹, 想要隔开燕渡山的手。
然而燕渡山的手非但没有离开,拇指反而还有意无意地在温热的肚皮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喻凛忍不住发出咕噜咕噜的响, 全身的毛都舒展开来。
“说是去寻剑,结果又是在外门同人闹事, 又是在这里偷闲。”
燕渡山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喻凛哼哼唧唧了几声, 在他臂弯里打了个滚,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把自己的腹部从他的手上解放出来。
整只雪豹没个骨头似的瘫作一团,连声音都黏糊:“是谁找师尊告状啦?”
半眯着的蓝色眼睛在月下泛着湖水似的光,燕渡山低下头瞧他,手指控制不住地从他软绒绒的耳上拨过。
他本来是去找闻楚青推演重华遗府的现世时间,谁想卦还未卜算完,殿外便传来了闻楚青的小徒弟咋咋呼呼的声音。
闻楚青这人不拘小节,养出的徒弟也大多与她性格相近。
那弟子一溜烟地冲了进来,都未来得及看人,开口便道他想去外门的演武场看热闹,说是燕渡山和宗主的徒弟打起来了。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燕渡山冷得像霜似的脸,三魂当即就吓没了七魄。
“无人告状。”燕渡山说道,“回去记得把下午的修行补上,明日再多罚一个时辰。”
喻凛听得迷迷糊糊,应付似地点了点头,他的脑袋温柔地在燕渡山的怀里蹭蹭:“……知道了。”
但他想了想,又说:“可是师尊,我突然感觉自己实在冤枉。”
银白色的毛发在微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晕,燕渡山眸光一闪,不咸不淡地问:“你冤枉在哪?”
“我本来只是想着去瞧瞧姓路的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看了就打算回来的,谁想有人不让我走。”喻凛的声音很轻,撒娇似的,“师尊不问那人是谁吗?”
燕渡山没有说话,只觉得不太是什么好人。
“他说他仰慕剑尊许久,见我拜入剑尊门下,非要与我比试。”喻凛又打了个哈欠,殷红的舌蹭过鼻尖,舔去了一点残留的雪,“师尊,我都觉得自己可怜死啦,明明是你招惹的人,怎么还算到我头上了……”
“胡言乱语。”燕渡山的手在喻凛的脑袋上罩下,胡乱地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脑袋,喻凛的眼睛都被他揉搓得向后吊成了一条线,两侧尖牙没忍住呲了又呲。
喻凛只能大着舌头说:“……所以还是别罚我了,对付师尊的仰慕者很不容易的。”
风吹走了厚重的云层,夜空中的明月孤悬如钩,洒落雪中的银辉如碎银般点点闪烁。
燕渡山抱着妖身的喻凛行走在静谧的夜色里,也没开口催他化为人形,雪豹的体温透过源源不断地传递至他胸口的皮肤,手掌触碰到的毛发都顺滑得过分。
半晌,燕渡山说道:“……你若实在累极,便明日再补,但惩罚还是要……”
回应他的却是喻凛绵长的呼吸声。
燕渡山沉默片刻后,不由失笑。
他一路踏月而行,抱着雪豹进了喻凛居住的侧殿,本想把他放回榻上就离开,不想喻凛的前爪依依不舍地抱着他的手腕,爪尖还勾穿了他的袖子,大有他一离开就要作乱的意思。
圆滚滚的脑袋在他的腕内蹭过,软弹的耳朵抵上他的掌心,又在离开时迅速恢复原样,蓬松的尾巴灵活地在他的手臂转了又转,尾巴尖似有若无地翘了起来,燕渡山都险些怀疑他是在装睡。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在软塌上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着实不太合礼数,等燕渡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再想要起身,却被喻凛严严实实地给压住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滚的,大喇喇地在燕渡山身上一撅,一爪踩进了他的大腿,一爪按住了他的下腹,还有一爪依旧勾在燕渡山的袖子上,最后一爪子垫在脑袋底下。
可以说非常会享受。
燕渡山被他这个姿势一压,上身都不住往后倾斜了一点,强忍着没让自己靠在榻上。
“云宿。”他压抑着声音,喊了一句,“起来。”
回应他的仍然是喻凛悠长的呼吸声。爪子无意识地在小腿和腹部抓踩,灼热的软垫似有若无地轻触又离开。
燕渡山浑身都僵硬了。
其实他有许多种方法可以抽身离去,但乱糟糟的心绪百转千回,无数念头起了又落,最终准备把喻凛掀开的手在半空一顿,自暴自弃地搭上了他的背。
燕渡山想,好像在对上这人时,他的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混乱几分,又柔软几分。
他不计较他的以下犯上,也不计较他的不守礼法,甚至连他那副总是招惹得人心烦意乱的、散漫的劲儿都觉得似曾相识。
掌心轻轻抚摸过雪豹的身体时,燕渡山的心都不受控制地酥了一瞬。
此刻,一直清醒着看完全程的“云宿”悄声说道:【我有个问题,师父他是不是有点……】
喻凛被他的声音猛地拉回,眼皮在意识迷蒙中颤动了几下,敷衍地说道:【……嗯嗯,他就是假正经。】
……喜欢你。
“云宿”把最后未能说出的三个字彻底咽了回去。
侧殿中两人一豹各怀心思,燕渡山和“云宿”看着睡梦香甜的喻凛,一个辗转了许久才靠着软塌闭上眼睛,一个强睁着眼以旁观者的视角琢磨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万相宗内还有人注定无眠。
路椎回到外门弟子的住处后越想越气,尤其是看到旁人暗搓搓偷来的目光时,更是憋闷异常。
与他同住的弟子今天大多都在演武场上,就算不在,上午的那点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只是他在这个故事里就是个不起眼、自不量力的炮灰,所有的高光与谈资都集中在季别风和云宿的身上。
他本来以为自己苦心孤诣了这么多天,加上有系统的帮助,怎么也应该和季别风这种在原著里连个名字都怎么见过的十八线配角打个平手,可没想到居然会被他几招挡下,在一群人面前丢尽了脸!
现在就是路过的人随意看他一眼,他都觉得对方是在琢磨他有多少本事,或者在嘲讽他不过如此。
往日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人今晚也不来了,睡在旁边的那个弟子看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抚:“师弟啊,你还在想今天上午的事吗?”
另外一个外门弟子听了,也说道:“要我说季别风就是太较真了,我们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于这么针对路师弟?而且他练了多久的剑,师弟练了多久的剑,明摆着欺负人。”
“你也别太在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就感觉你比他们能耐!”
“可能是前几天季别云说路师弟的剑法差了点的时候,我们反驳了他几句,连累师弟了。”
路椎生硬地笑笑,说道:“没关系。”
“不过破军长老新收的弟子倒是真厉害啊,是不是和路师弟同时入门的那位?我看他和季别风你来我往不分伯仲森*晚*整*理,想不到短短几日他居然能修炼到这个程度!”
“听说第一个完成入门考核,摘得令牌的也是他吧?”
“能让剑尊破例收徒的人,确实厉害。”
俗话说,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可敌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路椎听着他们的话题再次转到了云宿和季别风谁强谁弱,云宿又是何等天资卓绝的话题上,紧拽着身上的被褥,咬碎了一口牙,恨不能把这粗糙的被褥撕成好几片。
445并不在意他这点没用的情绪,说道:【看来你的修为还是差得很远,要继续努力了,不然就没办法在大比中超过云宿,抢夺他的关注。】
路椎闻言,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感觉就好比你千辛万苦累得半死不活后,你爹妈突然对你说:看看隔壁家小王,你和他还差得远呢。
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是445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依靠,他只好忍下心里的愤怒与恶心,说道:【宗门大比时间太长,变数太多,今天能出现一个季别风,明天就能出现李别风,张别风,我都还没成长起来,就要被他们扼杀了!我们得从长计议。】
445问道:【你想怎么做?】
路椎闭上眼,在脑海里飞快翻阅《惊雪》的原著。这本小说也不知道怎么写出来的,全文也就一二十万,剧情点少得可怜,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云宿的几个气运抢夺点无非就是拜师、宗门大比、重华遗府、结丹——
其他几个都是定死了的时间点,但是这重华遗府……
【445!】路椎眼睛一亮,【我看这里说,重华遗府的现世时间与地点,都依照看守遗府的雀妖心情而定,那岂不是说,如果我们能定位到遗府现今的位置,就可以在正式开启前先行进入?】
【然后没有竞争者,一路畅通无阻,搞定小雀妖,拿到不让尘!】
第115章
重华遗府是《惊雪》原著中着墨最多的篇章。但仔细说来, 这段剧情其实简单得过分,无非就是云宿打败遗府的各方势力夺取不让尘,又靠所谓的人格魅力与雀妖结尾好友, 名扬四海的故事。
这样的情节,路椎在其他的修真小说里看了不下十次,只觉得换汤不换药, 无聊得很。
但为了确认遗府的大致方位,他不得不熬夜把这段无聊的剧情翻来覆去重读了好几遍。
传闻重华仙尊出身于人间富贵之家, 十岁那年突逢变故,辗转拜入一位云游散修门下, 后闯剑阁七十二道剑阵夺下剑阁的不世神兵不让尘,修为曾一路突破到了出窍, 却没想到在出窍圆满渡劫时不幸陨落于天劫之下,肉身神魂俱灭。
那云游散修不知为何人,坊间传闻中并无定论,只知自重华游走世间伊始,他身边便仅有一只雀鸟相伴。
重华遗府本是重华仙尊昔年为修炼时开拓的洞府, 在他陨落之后, 这座洞府便被雀妖彻底封存。出窍期的修士家底毕竟深厚,洞府内收藏着重华一生所积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 以及无数罕见的法器与秘术典籍。雀妖受重华之命看守洞府, 每隔数年现世一次,以期能等到继承重华衣钵的有缘人。
路椎将书中提到的地点与时间点记录下来, 第二日又去藏书楼翻找起了重华遗府现世的记载。看守遗府的雀妖可以说是非常我行我素,前两次还是每五年开放一次遗府, 到了后来,有时七年, 有时九年,而如今距上一次重华遗府开放,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之久。
不过若是把遗府每次现世的地点铺画在地图上,倒是可以推算出它现今所在的大致方位。路椎经过一夜未眠的推演,脑细胞都险些被消耗干净,总算圈出了一个可能位置。
于是等“云宿”在此神魂离体来到外门弟子的住处时,得到的便是路椎家中老母病重,他已经向外门的管事长老告假离宗的消息。
他马不停蹄回到寒江春屿,刚窜回身体里,就听见正懒洋洋地挂在树枝上晒月亮的喻凛问:【这么着急,看来他有动静了?】
【嗯,外门的弟子说他已经下山了。】“云宿”说道,【说是回去照顾病重的母亲,我记得他应该没妈?】
要不是因为知晓“云宿”的脾气,喻凛都觉得他这句话是在故意骂人。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自己垂下树枝的尾巴,说道:【真论起来,也确实有,但他妈死了。】
“云宿”:【?】
【被捅死的,你当时挨了几刀,她就受了几刀。】喻凛说着,从树上支起身子,张嘴打了个哈欠。
方才走到树下的燕渡山抬头,看着雪豹没个形象地皱起鼻子,露出一对尖利的獠牙,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想揉他脑袋的冲动。
很奇怪,好像自那天夜里把他拎回侧殿后,他往后每次见到他化回原形,就总会生出这样的冲动。
燕渡山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指,想要喊他,却见喻凛已经先行发现了他,从树上一跃而下。
雪豹的弹跳能力可称惊人,尤其这棵树并不算高,对他而言,上下树其实都易如反掌。可喻凛偏偏就要等到燕渡山走到树下时,丈量好了距离再跳下来,好像在等着他接下自己。
而燕渡山也正好遂了他的意,在看他跳离树枝时,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把这团柔软无骨的豹给抱了个正着。
喻凛撒娇似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然后化为了原形,张口便是:“我要下山。”
燕渡山一愣,垂眸看着眼前的喻凛。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透出几分蠢蠢欲动的狡黠,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问:“为什么?”
喻凛想了想,笑着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要有新的剑了。”
燕渡山皱了皱眉,那日喻凛醒后,他已经把闻楚青的卜算结果告诉了对方。按照闻楚青的说法,重华遗府最快也要在半年后方才有开启的征兆。
他不是会对自己的话视若罔闻的人,可是如今再次提起——
“你有新的消息?”燕渡山问。
“算是吧。”喻凛说,“路椎已经离宗,除了他找到提前进入重华遗府的办法,想要先一步抢夺我的‘不让尘’,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离宗的理由。”
“……总不能是想开了,打算出去行侠仗义曲线救国吧?”说着,连喻凛自己都觉得这个设想颇为好笑,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燕渡山没太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但还是说道:“你的馀花落已有小成,若真想去闯重华遗府……我不会拦。”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样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眼底隐匿的表情百转千回,在喻凛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嘴唇更是翕张了好几次。
“只是……万事小心。”半晌后,燕渡山才缓缓说道,“他应当离宗不久,以他的修为,你现在出发,一柱香内便可追上。”
喻凛闻言,撩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师尊好关心我,把他的实力都打探得这么清楚了。”
燕渡山的表情微微一滞,显然没想到会被他这样直白地拆穿。万相宗内弟子众多,若不是对喻凛之前说的那个梦上了心,他根本不可能分出心神去观察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的修行状况。
但他不能明说,只能岔开话题,沉声催促道:“既然要走,便莫要耽搁了。”
喻凛挑了挑眉,直起身体,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这么心急地要赶我啊?我难得出一次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估计有好长一段时间师尊都见不到我了,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吗?”
燕渡山眸光一闪,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喻凛。
他向来就会说些模棱两可、让人误会的话。
喻凛察觉到他的目光,却没等到燕渡山的反应,自觉无趣,于是语气收敛了一些:“好嘛,我这就走。”
他轻快地说完,转身就进了侧殿准备收拾东西,然而刚迈出一步,又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喻凛回头看了燕渡山一眼,嘴角里带了点难以察觉的笑意:“我行事自有分寸,师尊不必担心,更不用暗中保护。”
燕渡山:“……我没想。”
一刻钟后,燕渡山自浮雪殿中走出,看着喻凛施展身法离去的背影,站在料峭的风中沉思了一会,然后抬手结了个印。
流光溢彩的阵法罩下,顷刻间,覆盖了整座殿院,燕渡山改换了装束,朝着喻凛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去,不一会便隐没在寒江春屿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