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与不好都是我的谢漆。”高骊摸了摸腰间的传家宝刀,和唐维低声说起了狄族圣女,“那阿勒巴儿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肯把饲养的蛇拿出来,神医说要是能研究那蛇毒,对治疗谢漆有莫大裨益,但人不肯。”
“不能答应她。”唐维低声说。
他此前听到了这事,虽然对近在咫尺的解毒办法流失倍感痛惜,却也不能不警惕狄族对破军炮的觊觎。依谢漆现在的状况,充其量只是多花费一些时间来恢复,但若是为了让他提前康复而用破军炮去和狄族交易,那只怕晋国国祚不稳。
高骊没吭声,唐维转移话题,说起了昨夜的篝火定亲之礼,当年他和袁鸿在北境定亲也是如此:“昨夜看他懵懂,你没有先告诉谢漆,北境定亲便是那样的仪式吧?一誓既定,一生莫阻。”
高骊拨开被风吹到身前的发冠玉绳,没吭声。北境军内里就似人形的群狼,成员必践忠诚,互为倚护,以后如果他不慎出事,北境军会代替他守护爱妻。再者,谢漆当初护卫过他们抵达长洛,也该轮到他们来偿恩。
高骊抓紧缰绳准备加速策马:“不说这个了,受不了,我要回营帐去,不巡山了。”
他仰首狼嚎一声,海东青昏昏欲睡地展翅奋力冲云霄,长唳一声,散在侧后两翼的北境军紧随扬缰,八百骑兵收如羽箭,长驱踏山纵原。
原本轻裘漫步的世家女郎们猝不及防,险些被众越的北境马蹄溅到半身泥点。
越过一小山时,高骊嗅到了林间淡淡的血腥味,换手按住了腰间刀,但直到穿梭过整片树林也没有异样,只是隐约直觉林中有眼睛在看着他们。
不是不现身的刺客,就是反之而来的暗卫。
穿过山间来到平原,马蹄越过刚长出的蒲公英,半空中传来些许锐利的长啸,海东青夹着翅膀狼狈地飞速降落,翻滚着又停到高骊的肩头,叽叽咕咕地哭诉,一只眼睛似乎被流石击中发肿,半边翅膀也折了。
高骊皱着眉,腾出手把它抱进怀里搂住:“你在天上打盹了?不然什么鸟能抓你?”
小黑委屈且耻辱地缩脑袋:“嘎!”
它确实偷懒打盹了。
高骊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经过的林子,紧随而来的北境军并无异样,各队不变。
但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却仍在。
一回营帐高骊便抱着海东青下令挨个检查回来的北境军,还未查完,世家马队中的梁家最快赶回来,梁奇烽有些冒失地上前来上报,说是白涌山中有刺客,已经由各家的暗卫击毙,特意来关切地询问他们有没有出事。
高骊兀自庆幸谢漆没有跟着一起巡山,边简要问问梁奇烽山中情况,边迫不及待地想返回营帐看看他醒了没有。还没到就见营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揭开,谢漆从帐中低头走出,白玉的脸浓墨重彩的眼睛,他看一眼便想做一回。
高骊正想上前,却感觉到身边梁奇烽的奇异寂静,侧首一瞟,只见姓梁的脸上一副见了鬼的震骇,似还有杀意爆发。
高骊身上的戾气霎时倾泻:“你看什么?”
梁奇烽回过神来,惊愕神情还没有消失:“臣……”
高骊皱紧眉怒斥:“朕之所爱,再看剜眼,滚!”
梁奇烽见高骊病态的在意,这才骤然意识到营帐门口的正是沸沸扬扬的帝之近侍,原隶属高瑱的影奴,也就是慈寿宫被投毒的当事人。
他看清了那张脸,愕然明白了亲妹为什么犯失心疯,要拉着这么一个小卒一起死。
梁奇烽稳住心神告退,转身便寒着阴鸷的眼睛快步返回自己的营地。
除了双生子,世上不该有长得这么像的一张脸、一双眼睛。
高骊把剩下没检查完的北境军交给唐维,快步上前到谢漆身边去:“身体爽利了?”
谢漆朝他温顺地点点头,指指远走的梁奇烽歪了头:“他见我,像见鬼。”
“往后揍他。”高骊哼哼两声,一手提鸡似地抓着海东青,一手搂着他进营帐里避风,刚低头想在他面颊上亲吻,就见营帐里老大一盏碍事的亮堂灯。
“拜见陛下!”方贝贝易过容,见人眼锋扫过来忙打声招呼,脚底抹油就想溜,结果擦身而过时被叮嘱了一句:“以后梁家烟草你盯紧。”
方贝贝一愣,忙应了遵旨。
碍事的亮堂灯一走,高骊在营帐中安静地亲了人半晌才松开,谢漆窒息地仰起脸轻喘,颈部不自觉勾勒出流动的欲色,高骊狼狗似的便咬上去了。
受了些伤的海东青只好自力更生,扑棱着跳到桌子上去,嘎嘎两声表示一下大爷的存在感。
谢漆被磨得耳朵通红,眯着眼睛看到小黑肿着一对大小眼,喉结滚动着笑了:“它怎么了?”
高骊这才松口,热乎着脸假装没事人地给他整整衣领,抱起他带到桌边坐下:“山里有不干净的人埋伏,看它打盹趁势欺负它了。”
谢漆长眉一扬,伸出二指轻轻夹起小黑软趴趴的一半翅膀,看到了小黑翅膀上有一处地方被薅光了毛,楞了好一会,喃喃道:“你是鹰中之王,有斑秃了。”
高骊叽咕着转述,小黑怒张另一边翅膀,发羽直立,嘎嘎个不停,惹得高骊胸腔笑得直起伏。
谢漆摸摸身上,一身衣裳轻薄,不是以前的百宝箱衣裳了,便扭头在高骊身上找:“给它涂药。”
高骊还在笑小黑,示意他往衣襟里掏:“在里头的夹层,老婆你掏深点。”
谢漆呆呆地看他一眼,随即光明正大地边摸摸边找药。
高骊笑声骤停。
待快速给小黑涂好药,高骊挥手赶小黑走,径直箍着人回榻上去,按着他后颈不撒手,拨开糖衣吃昨夜余韵的糖,怜他多青紫便不进去,沉沉重重地换了别样的亲昵法。
蝴蝶骨在亲昵下像半展翅的羽翼,软塌塌地飞在高骊冰蓝色的眼睛里,谢漆脊背的陈年旧疤像纵横斜逸的梅枝,只有撬开了肌理泛红了,才像开了满背的梅花。高骊滋养着它们,也汲取着他。
他看着谢漆额头枕在自己的小臂上,手指抓着点褥子绷紧,手背青筋和呼吸的一起一落呼应,越看越燥人。
谢漆耳朵红了半天,似是倏忽想到了什么,侧首去看背上的高骊,结结巴巴地问:“鹰被欺负,陛下呢?”
高骊被他一眼看得魂直荡,怕把人一翻过来就忍不住进到底,便维持现状抱着压着:“我没事啊,你看我,好得很。”
谢漆眯着眼角痴痴望着他,眼角描画了胭脂一般,断断续续道:“贝贝的师父,想带他回去。”
高骊贴着他鬓角低声问:“回哪去,霜刃阁?”
谢漆猫一样微颤着用侧脸轻蹭他:“是喵。”
高骊轻笑着亲他的朱砂痣,唇瓣摩挲着痣下若隐若现的云纹青斑:“和我老婆有什么关系呀?”
谢漆气息直抖:“想不通……明明是我设想的……可是,可是陛下,霜刃阁也许不会救他,却不会害他。想不通,我就不去想了,去看就好了。我想和贝贝一起,去见阁老。”
高骊定住,这还是解毒以来谢漆磕磕巴巴地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虽然前言还是有些逻辑混乱,后语却初见恢复的端倪。以往无知无觉地当猫,现在能清楚地表述自己以往的身份了。
他松开按着谢漆后颈的手,平复几个呼吸抱他起来团住:“去哪见?我陪谢漆漆一起去好不好?”
谢漆软绵绵地像一团棉花糖,低着头大口喘息:“不了,陛下不是、不是影奴,我和贝贝去。”
高骊裹住他抱着摩挲着,闷闷地拒绝:“不行,我不放心,你乱走时没有我跟着势必要出乱子,信不信这回我把你关起来不让你乱跑?”
谢漆笑了:“我有脚,会跑喵。”
高骊便转而去摩挲他脚踝,低声恐吓他:“给你脚上戴镣铐,锁链一端绑着你,一端扎进地下,然后用铁水把锁链固定,埋进地基里。你纵有通天的轻功也跑不掉。”
原以为能吓唬谢漆两下,岂料他傻兮兮地乐呵:“砍不了锁链,那就砍掉脚喵。”
高骊骤然被吓到了,捧起他的脸捏住鼻子直摇晃:“喵喵喵?说什么吓人东西呢?”
谢漆一脸茫然地任他捏圆搓扁,仿佛如果高骊是开玩笑,那他也是戏言,但若高骊是真切付诸行动,那他也会认真予以壮举。
高骊有些怕了,低头亲他侧脸嘀咕:“你现在还混沌着,不要离我太远,你想见那什么阁老,何必一定需要自己去,我找方贝贝让他把人带到你面前来不就好了?”
谢漆唇珠贴在他唇瓣上厮磨,忽清醒忽糊涂:“陛下,那你试试?我不确定喵。”
高骊心绪被他牵着走,应了好扣着他后脑勺亲吻,片刻忽然发现了什么:“怎么现在一直叫我陛下?”
谢漆满眼是迷茫的清亮:“你难道不是皇帝?”
“是谢漆的小狮子。”高骊反驳,想想又改口,虎着脸命令他,“叫大狮子。”
谢漆便字正腔圆地顺着他:“大、狮、子。”
高骊被顺毛得浑身舒坦,抱起人循循善诱:“谢漆漆为什么想去见那劳什子阁老啊?”
“问阁老,一些东西。”
高骊大手如虎爪,揉着他腰身淤青想揉化:“什么东西啊?”
谢漆乖乖地伸出一只猫爪似的手,认真地掰着指头回答:“你师父,我师父,梁太妃,霜刃阁初衷。”
最后一根手指弯下来得最缓慢,他靠在高骊怀里轻笑,笑声让高骊的手停顿。
高骊觉得谢漆那个藏在深处的灵魂似乎浮上来了,他掐住谢漆的下颌让他看向自己:“最后还要问什么?”
谢漆眼神呆呆,口齿却清晰:“问大家是不是确实活着。”
方贝贝离开了营帐,心却还丢在里头,他边想着谢漆要怎么和他去见阁老,边纳罕着自己明明是高沅的影奴,怎么不知不觉就好似转投了天泽宫。
他琢磨着来日高沅康复后自己的立场问题,没走出多远见到唐维便上前去行礼,八百北境军正在自查,方贝贝通报完就想走,脊背却泛起熟悉的发毛,略带僵硬地侧首一望,只见北境军中有两个身形高大的兵士一丝不苟地自查,其中一个准确地接过方贝贝的眼神,回了个含笑的目光。
方贝贝通身经脉都本能地痉挛了起来,这是十几年刻在骨子里的敬畏——靠,那分明是他师父!易容成北境军混进来的霜刃阁阁老!
方贝贝立即扭头,尽量想保持镇定地柺回谢漆那儿去通知,后脑勺便感觉到了凉飕飕的警告。
他瞬间变成奓毛的方形猫。
第105章
方贝贝脊背发毛,硬着头皮回头再瞅一眼,北境军自查已结束,五人一队回去各自地方值岗,混在队伍当中的阁老正一本正经地向方贝贝的方向而来。
方贝贝险些吓瘸,连忙低头逆行而出,兜个圈绕出营帐后脚底抹油地躲进远处的灌木丛蹲着,吹一声哨子想召唤他的鹰去通知谢漆,谁知哨声一出,来的却是极其凶悍的老苍鹰,悄无声息地飞停在方贝贝身边。
老鹰左爪有天生凸出的一节长利指,此刻那指爪上正沾着点斑驳血迹,怕是刚痛打了别的猛禽。
方贝贝惊得坐地上,他认得这老鹰是阁主的,敢情方才易容混进北境军的不止他师父,谢漆师父也来了!
他方寸大乱地爬起来想回去找谢漆,谁知刚起个半身便感觉有风扫过,阁老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过来,一手按在他脑袋上把他摁回了原地。
“小兔崽子哟。”
“师父饶命啊!”
师徒俩异口同声打招呼,方贝贝抱头蹲地上嗷嗷叫,脑袋就被拎起来了。
易过容的阁老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五个月不见了,你小子气色还挺不错。”
方贝贝干笑:“师父您老人家也还是这么强健,活蹦乱跳的。”
阁老盘膝坐他旁边,从他脸拍到腿,拍到方贝贝身上的暗伤便摇摇头:“你小子收到为师的信了吧?”
“收到了,但小的不懂,怎么好好的您要叫我回去啊?还有啊师父,阁老们不是非世家家主特召不能出山嘛,怎么您偷摸出来了?”方贝贝紧张得不住干咽,他圆溜溜的眼睛既畏惧又好奇地瞅那只飞到不远处的优雅老鹰,“阁主不会也来了吧?”
“贼眉鼠眼破德行,来了也跟你没关系。”阁老乐呵呵地又拍了他脑袋一把,“想知道就跟师父回霜刃阁,回去了就一件一件给你讲清楚。”
方贝贝灵光一闪,紧张地追问起来:“师父,阁主是不是也要让谢漆回去啊?”
阁老痛快地点了头:“对,你俩一起回去。”
方贝贝脑袋拨浪鼓似地摇起来:“不行不行,谢漆现在还在解毒,神医说他心智受损,要是没有皇帝陛下陪着他当支撑,只怕会撑不过去的。”
阁老笑着敲他脑袋:“放心吧,既然说了要把他带回去,那肯定是得到了能医治他的东西,比你们宫里那位神医还靠谱,这用不着你操心。反正你收拾收拾,赶在春猎结束前和为师回去。”
方贝贝急得语无伦次,连忙把谢漆搬出来当救军:“可是、可是现在谢漆被皇帝陛下看得紧,陛下不会同意阁主带他走的。”
“无帆开口,他就会自愿走。”
方贝贝震惊了:“什么?”
阁老眼神黯淡些许,挥挥手不便多提:“他们师徒俩的事让他们会解决,你只需要跟为师回去。”
方贝贝面露迟疑,宫城里抓墙撞柱的高沅,东区里种田又写文章的许开仁,还有许多未尽之事,未见之人。
他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回去之后,我什么时候还能出来呢?”
“不出来了。”
方贝贝懵了,回山不出?
他的脑袋里骤然想起了一条霜刃阁的规则,凡阁主崩,下代以继。
唯有阁主与诸阁老,才会不能擅自出山。
他被自己的猜想吓得半死:“师父,难道……”
停在不远处的老鹰忽然展翅飞向营帐所在,阁老又呼啦了方贝贝两下,笑眯眯地起身:“别瞎想,就是带你回去治伤,万事等你回去了会跟你说清楚的。走吧,现在先回营帐,春猎还有四天,玩个痛快再说。”
方贝贝回去了也抓耳挠腮,还被逮去干些火头军的活,肚子叽里咕噜地捱到入夜。
天黑时营中围篝火,听说昨夜北境军的篝火热火朝天,今夜却是围坐一起吹塞上胡笳,乐声无比凄异,听得人心窝子极其堵。
方贝贝蹲在外围的篝火听楞了,周遭萍水相逢的北境军闲聊着对逝去亲属的悼念,他听得戚戚然,平时碎瓜瓜的嘴到这时憋不出一个好屁,不知道说啥好。
旁边一个吹排箫的混血北境军烤着鸡,见他面生以为是世家那头过来蹭吃的,有些别扭地举着烤得黄褐的烤鸡凑过来:“喂,吃吗?”
方贝贝撸起袖子就接过了:“谢谢谢谢。”
混血兵被这直来直去爽到了:“你是谁家的兵啊?”
“梁家的。”方贝贝吭哧一口咬下鸡肉来,也不怕烫,斯哈着痛痛快快地吃着,“真他娘好吃啊!”
混血兵乐了:“就一叫花鸡,你们长洛人吃这玩意也就吃个新鲜。”
方贝贝埋头苦吃起来,都顾不上搭话了。
混血兵便拿起怀里那截破破旧旧的排箫继续吹起来,箫声悠长沉浑,方贝贝听得五脏都要揪住,不通音律也听得头皮发麻。问起吹的什么,答是异族的小曲,用中原的话译过来叫做所爱在银河,纪念逝去后魂归银河化作星辰的亲人。
混血兵质朴地闲聊:“你家人都还在吧?多珍惜他们啊。”
方贝贝啃着烤鸡点头:“我记事起就是孤儿,论血缘是珍惜不了了,不过上有糟老头的师父,中间有一群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下有跟着我混日子的小下属,生生死死,来来去去,都珍惜不过来了。”
混血兵听得微怔,挠挠头:“兄弟,你这情况好像跟我们嫂子有点像啊。军师说嫂子也是这样的。”
方贝贝:“……你们嫂子不会叫谢漆吧。”
“是啊!我去,你是我们嫂子的朋友吗?”
方贝贝正色:“我是他异父异母的哥。”
混血兵肃然起敬,麻溜地去给烤鸭了:“嫂子的哥哥就是我们的大舅子,我这就给你多烤几种叫花牲!”
方贝贝差点笑出猪叫,笑了半晌见那混血兵真的在认认真真地烤鸭,莫名觉得热乎。
他咂咂嘴,烤鸡翻个面继续生啃:“你们肯认他当嫂子啊?他可是男的,没办法给皇帝陛下生崽崽的,以后陛下娶个皇后,或者纳一堆贵妃,那你们就有更多真正的嫂子了。”
混血兵摇头,并不觉得坐在皇位上就异化:“北境人一辈子就娶一个。男的女的无所谓,娶了就好好过日子。”
方贝贝嚯了一声:“常言说入乡随俗,那你们进了长洛,不会跟着三妻四妾?那多浪费。”
混血兵呃了一声:“大舅子,你这么说,那你娶了几个老婆?打算一共讨几个啊?”
方贝贝把烤鸡啃了一半,大言不惭:“小爷我打算讨三个娘子!一个皮肤白,一个小麦色皮肤,外加一个黑土色的。”
混血兵:“……”
混血兵:“等等嫂子不会跟你一样想法吧?”
“那不至于。”方贝贝撕下鸡腿狼吞虎咽,“他以前学艺时说要一辈子打光棍呢。真是岂有此理,想打光棍的现在热恋得把什么都搭上去,老子想讨老婆半个都没得。”
混血兵放心了:“那就好。老大很喜欢嫂子的,看起来比袁哥喜欢军师还喜欢。嫂子要是想讨个小的,他一定会哭死的。”
这下轮到方贝贝噎住了,也不是不信,就是不明白,穷尽想象力也一头雾水。
只是若皇帝陛下真那么非谢漆不可,谢漆要真回霜刃阁,那他不得闹翻天?
混血兵闲聊间把烤鸭烹饪好了:“给,大舅子。”
方贝贝听着称呼想笑,诶了一连串谢谢接过来,刚想尝一口烤鸭的味道,旁边忽然换了一个人坐下,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烤鸭。
混血兵急了:“诶这是给大舅子的……”
方贝贝脊背又本能地麻了,小心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易容人士,气质不像他那位不着四六的师父,看起来像阁主。
方贝贝抖抖手背的鸡皮疙瘩,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和混血兵打哈哈:“我手里有鸡吃很丰盛了,孝敬老人家,应该的,应该的。”
方贝贝快速扫一圈周遭,发现往右四个位子有个和人拼酒的精神中年人,就是他那位揍起人来还能笑眯眯的师父。
身边这位确实是阁主了。
混血兵皱皱眉也不计较了,张罗着去烤羊,方贝贝旁边的杨无帆却不着急吃烤鸭,翻转着,打量着,侧首越过方贝贝和那混血兵闲聊:“你们嫂子生了病,如今和傻子差不离,你们老大还喜欢?”
那混血兵不是驻守天泽宫的亲兵,怕是头一次听到这消息,手一抖把羊烤劈了:“啥?”
杨无帆语气平平地陈述:“谢漆傻了,瞎了,废了,丑了,是个要治许久病的拖油瓶了,皇帝还喜欢?你们还支持拥护?能容忍有这样的存在拖累你们北境军的首领?”
这下莫说混血兵懵了,方贝贝都震惊得啃不下香喷喷的烤鸡了,梗着脖子不敢看杨无帆的眼睛争辩:“他迟早会康复,现在的状态只是一时半会。”
“按照他现在的恢复速度,这个迟早至少要维持六年。六年之内,皇帝能做很多事,他只够做一件事,就是不给人添乱。”
杨无帆平静地翻着烤鸭,看了一眼那混血兵的反应,随即恹恹地放下烤鸭起身。
方贝贝急忙先叮嘱混血兵别到处宣扬方才听到的,随即起身去追杨无帆。
只是经过他师父身边时,阁老一把逮了他坐下,哇哈哈笑着要和他一起拼酒。
方贝贝慌了几顺,再伸长脖子张望时就见不到杨无帆了。
他使劲去瞧中央的篝火团,也不见高骊和谢漆。
第106章
入夜时分,谢漆原本在篝火团中放松地听大家奏乐,忽然不知怎的身体僵硬,皱着眉想出去透气,高骊立即背起他到离营帐不远的小溪边散步。
月光下水面波光粼粼,谢漆手里拿着他送的胡笳吹曲,声色都在平静里惊心动魄。
高骊边听他吹曲边竖着耳朵警惕周遭环境,自己在外时毫不在意什么埋伏刺杀,现在背上多了一个人,明明这里离营帐几步远安全得很,他还是杯弓蛇影。
“陛下。”谢漆吹完几支小曲趴在他颈窝里,“你紧张,那我们回去喵。”
高骊忙侧首亲他额角:“没有,我不紧张,谢漆漆喜欢在这里的话就再逗留一会。”
谢漆体温比他低,贴过来时总让他觉得是一捧雪。
谢漆孩子气地伸出手大力拍拍他胸肌:“鼓得硬邦邦,陛下怕什么?”
高骊被拍得失笑:“没怕!你继续吹胡笳,喜欢吗?”
谢漆没骨头似地歪着头靠在他肩头,说话都黏黏糊糊的:“第一次吹,很好,谢谢送我这个。”
高骊笑容快咧到太阳穴去了:“谢什么?我们还会有很多初次,谢不过来的,我收着,你接着。”
“陛下现在想要什么?”谢漆轻笑,“我送回礼。”
高骊想了想,颠了颠他:“当初你说四年之内只爱我,还记得吗?不记得也没关系,以后的日子更重要。谢漆,我不清楚当初你为什么限定四年,那时候我满足地想着别说四年,四天享受你的纵容都很好了,谁知越往后越不知足。我想争朝夕,还想争万年,现在就想要你更长的承诺,你答应一辈子跟我好,行吗?”
谢漆楞了半晌,埋头嘀嘀咕咕:“真不懂你……不懂我怎么这么会编,我是多渴望才把你想象成这个样子……”
高骊听他含混地叨叨,哭笑不得地使了个巧劲把他从背上抱到身前来,单手托着像抱小孩:“老婆?”
谢漆耷拉着抱紧他,呼吸断断续续地喷洒在他侧颈:“陛下,你原本有别的心爱人,虽然也姓谢,但不是我。”
高骊一头雾水地揉着他侧腰耐心地问:“我只心爱过你,你胡思乱想什么啦?还是有谁在你面前说我坏话?”
他思索着宫里还有谁姓谢,男的想不起来,倒是想起那个谢红泪,可他挺反感,压根不对。
这时他听见谢漆在他耳边重复:“不是的,陛下,因为我死了。”
高骊心脏犹如被掏出来往冰河里掷去,呼吸都冰冷了,强颜欢笑道:“谢漆漆,你别乱说话,不许咒自己。”
“我死了,真的死了。”怀里的人往他耳边结巴着平铺直叙,“飞雀四年秋七月七我死了。但其实人早就废了,韩宋云狄门之夜断了很多骨头,失血过多补不回来,断腿疼得慌上不了屋顶,隔年春猎也就出不来。后来不知道是出任务被反杀,还是倒霉被投毒,各种毒一点点积入心肺,慢慢风干了命数。陛下,我死了,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