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小事,”那名警察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这些年我也办过很多案子,见过很多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你看,我就说你朋友一定会平安的。”
“嗯......”林微澜嘴上应着,可双眉依然不平,“但他今年没办法参赛了。”
“那他本人知道吗?”那位警察追问。
“知道。”林微澜点头。
祝旭跟他说别愧疚,就代表祝旭已经知道一切了,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嘴上说着自己的脾气有多么多么糟糕,性格有多么多么恶劣,但遇到坏的情绪总会自己消化,在大是大非面前,林微澜几乎没有在祝旭身上看到过任何由情绪因素导致的负面影响。
“嚯,”那警察没想到祝旭知道后会是这么个平淡反应,他笑着说,“小伙子们心态很稳嘛,是两个好苗子,你也别这么客气了,叫我唐哥就行,我听你们说是过来参加Q大的考试的,唐哥嘴也笨,不会说什么,就在这提前祝你们成功,我的联系方式你也知道,如果真来了北京上大学,一定记得联系我,我请你们吃饭。”
林微澜一路将两位警官送到了医院门口,这个时候正接近一天当中最热的晌午,林微澜却感觉吹拂在脸上的风还是没有什么温度,甚至连风的力度都很低,就好像凭空穿过他的身体一样。
唐警官告诉他,林富国再也说不出话了,以林富国的能力,学习手语还需要很长的等待时间,所以指证完整毒品犯罪链的道路变得尤为艰难,这大概也是熊总那天为什么会选择对林富国的舌头下手的原因,因为他不识字,至于对方是怎么盯上的祝旭,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些天刚好赶上春运高峰期,林富国大概觉得机场富人多,下手的机会也就更大,所以那些天干脆没离开过,一直蹲守在机场附近。
祝旭的病房在五楼最里端,重新坐上回五楼的电梯后,林微澜就一直紧闭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到北京的那个晚上,他担心祝旭犯困后会被人流挤散,所以一直牵着对方的手没有松。
是他一直单方面拉着祝旭,所以祝旭才会被林富国盯上,成为自己的软肋。
电梯缓缓上升,林微澜看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身体中莫名涌起一股陌生的寒意。
他意识到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
祝旭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他。
如果没有他,祝旭的人生会不会更好。
“叮——”
指示灯亮起,短短几秒,电梯已经到达祝旭所在的楼层,林微澜扫一眼缝隙逐渐变宽的电梯门,犹豫了下,还是迈步走了出去。
“所以我都说了,我不要穿这身衣服!”单手握在门把手上时,林微澜听到祝旭抱怨道。
祝明月回答他:“你不要什么?我们以前就是给你的自主性太宽,才养成你现在这副无法无天的性子,人家医生都说了,不让穿,这是干什么?求我也没用。”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看你买都买了,就让我换了呗,这身衣服一点活力都没有,实在有损我的形象!”
“你别,我确实买了,但我可不敢忤逆医生,底下人给我来电话了,说爸妈过会儿就到,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和他们交代这个情况。”
后边的对话林微澜没再听进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现在乱糟糟的,又开始嗡嗡响了。
他没选择进门,而是又坐回了昨晚那个熟悉的位置,等待着接受审判。
自己没见过祝旭的父母,但从祝旭和祝明月的日常表现就能看出来,他们的父母一定是两个很好的人,当然也很爱他们,尤其是祝明月,她在父母身边呆的时间更长,耳濡目染到的事情自然也就更多。
不过祝明月的“过会儿”显然是在过分夸张,祝旭乖乖在床上趟了一个小时不到便又开始不安分,直喊祝明月是卑鄙小人,为了胁迫他,什么骗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就连林微澜也是这么认为的。
放在往日里,他是一定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逻辑链的,孩子住院了,父母却不出现,如果实在不是像他这样的特殊情况,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父母?
可林微澜今天就是相信。
他的潜意识正在不断叫嚣着。
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
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事与愿违。
祝旭父母到达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那个时候祝明月刚好去食堂买夜宵吃了,病房里只有祝旭和林微澜两个人。
祝旭耍足了少爷性子,甚至连自己擦把脸都不肯,林微澜念在他是病号,也没和他计较,只一直勤勤恳恳地拿着温毛巾在祝旭脸上转圈,祝旭说擦哪他就擦哪。
祝旭父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林微澜强止住自己缩回手的冲动,而那片温毛巾却停在祝旭的脸上,再也没挪动过。
祝旭和他们长得很像。
这是林微澜对面前两位家长的第一印象。
祝旭父母的脸上都充斥着疲态,一看就是历经了长途跋涉才匆匆赶来的,林微澜看过祝旭的档案,父亲祝致理,母亲宋梅,两人都是很优秀很知名的跨国企业
二人已经太长时间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了,没想到再见面居然会是在医院病房,他们之前一直说自家儿子是个半吊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喜欢争先,从来不是顶顶拔尖的,所以当女儿跟他们说,祝旭的游泳还能在南原市混出点名堂,甚至可能走向全国,走出世界时,他们说不骄傲是假的。
出国这么些年,他们一直在为了家业而奋斗,早已见惯了太多人心起伏,利益交杂,但根植于国家的情感始终不变,儿子如果真能为国家做出贡献,让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在世界赛场的每一个角落,那么,他们也是支持祝旭成为一名职业游泳运动员的。
但眼前这个少年,差点抹杀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祝致理和宋梅也考虑过,究竟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林微澜,但原谅他们实在给不出对方什么好脸色。
祝旭觉察到开门的声音,又发现这块温毛巾就停在他脸上不动了,于是不满地撅撅嘴:“哥哥,你干嘛呢,祝明月是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吗,我没闻到味儿啊,况且你怎么能因为美食就放弃我这个美——”
祝旭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祝明月,而是他的亲爹祝致理。
哦,顺带一提,他亲爹身后还跟着他的亲妈宋梅,他看到自家亲爹正怒气冲冲地把那块温毛巾扯在手里,然后再扔给自家亲妈。
见状,祝旭讨好地开口:“爸......”
“别喊我爸!”祝致理很是生气地回嘴,“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简直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宋梅适时拍拍丈夫的肩膀:“刚刚在路上怎么答应我的,怎么和孩子说话呢,孩子都受伤了,你不关心就算了,还一进门就大喊大叫,打扰孩子休息,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祝致理原本是想控制的。
直到他听到祝旭喊林微澜哥哥。
自己在国外呆了这么些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见识过,甚至自己的老同事、老同学们就有孩子是这样的,当时他还劝人家尊重年轻人的意愿,毕竟时代变了。
但当这种事情真放在自己孩子的身上,他就变得很难接受,甚至是不能接受。
他祝致理的孩子,怎么可以是被别人挂在嘴边指指点点的同性恋。
最起初他知道林微澜的存在时还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居然能带着祝旭一起进步。
可事情的发展苗头却逐渐让他觉得异样,一开始还有点说不上来。
但在听说祝旭住院的消息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第一反应居然就是,祝旭住院一定是因为林微澜。
他的孩子,和这个叫林微澜的男生,似乎亲密得过分。
原先只是猜想,祝旭那一声哥哥则是彻底将他的猜想变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个猜想起初他谁也没告诉,甚至连宋梅都没有说,直到现在,宋梅都以为自己是在因为祝旭主动断送前途这种事而发火。
这该让他怎么说。
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他不接受他原本优秀正常的儿子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祝致理强忍住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他伸手指指林微澜,“跟我出来。”
祝旭一听急了:“爸,你要干嘛,这件事不怪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祝旭,”林微澜打开放在桌上的消炎药,倒了两粒在手心,然后递给祝旭,“够了,先把药按时吃掉,叔叔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只是聊聊天,放心。”
又是够了。
这几天,这个词总是不分场合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频率高得吓人。
祝旭不懂,究竟哪里够了?
这世界对林微澜不好,他对林微澜好还不行吗?
林微澜为什么总对他说够了?
“你们家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站在走廊中,祝致理开门见山地问。
林微澜轻轻点了下头。
他的母亲早已经离开了,林富国如今也被成功抓捕,以他的罪行,说不定余下的生命都将要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度过,是生是死自然有法律审判,跟自己再没关系,那些对母亲不好的视频原件也已经都被祝旭删了个一干二净。
他现在,应该算是没有负担了吧?
看到林微澜的展现出的状态,祝致理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继续问林微澜:“是吗?你真是这么想的?”
林微澜不明所以,他重新抬起头,极为罕见地在这个优秀的企业家、自己男朋友父亲的面前,露出了少年人掩藏不住的迷茫。
什么叫,自己真是这么想的?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既然处理好了,那祝旭为什么会躺在里边?”
祝致理只用了一句话就令林微澜感到无比窒息,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辩驳的字。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祝旭会受伤,然后进手术室,继而躺在病房里呢?
因为自己的无能、无知、和自大。
是他没能保护好祝旭。
祝致理继续道:“换个问法,如果说你这次处理好的前提是因为祝旭为你受伤了,那你能保证未来,祝旭继续跟你呆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不会受伤吗?”
林微澜此刻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威压,这股威压正缠绕在自己周边,一层、一层地给自己套上枷锁,然后让自己再也抬不起头。
“据我所知,这个组织的最高头目还没有落网吧?”祝致理的话轻飘飘的,林微澜却感觉对方正在一棍子、一棍子地敲打自己的天灵盖,攻势凶狠,且不留情面。
“他既然认识熊某,认识林富国,自然也会通过林富国调查到你,只要有林富国在,只要这个组织还没有完全落网,你就永远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祝旭呢?祝旭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又凭什么跟你一起承担这份风险?”
林微澜已经麻木了。
他的心脏已经快被方才的几句话逼到不会跳动了。
是啊,祝旭。
祝旭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干干净净,灿烂又美好,像他那样的人,就该永远行走在阳光下,如果一切发展轨迹正常,想必祝旭这辈子都不应该遇到这些臭鱼烂虾。
包括自己。
是他,执拗地因为一面之缘就要考去祝旭所在的高中,一步一步成为祝旭的同桌、舍友、男朋友。
是他强硬地闯进了祝旭的生活,还擅自把他规划进了自己的未来。
如果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出现,祝旭根本不用承受这些,他会继续活在鲜花与掌声中,然后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
命运将苦难带给了他。
他将苦难带给了祝旭。
他真该死。
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双眸通红却依旧隐忍不屈的模样,祝致理终是无奈,他叹口气,试图好好和林微澜讲道理。
“叔叔知道你们这个年龄阶段的男生,正是最讲兄弟义气的时候,这很正常。”他故意将“兄弟义气”这四个字咬得很重,不想让这件事闹得太难看,“但你也要理解叔叔和阿姨的良苦用心,我们毕竟是祝旭的父母,好朋友嘛,平常走得亲密一点没什么,但是......”
“没有但是!”
话说到一半,祝旭夺门而出,他不顾宋梅的阻拦,而是径直走向林微澜,挡在他和祝致理中间。
接下来的话,祝旭说得掷地有声,他要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传递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是兄弟义气,也不是什么好朋友,”他用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牵起林微澜,感受到林微澜冰凉的体温时心下一颤,眼角差点蹦出泪花来。
手这么凉,林微澜是得有多害怕啊。
和自己正式在一起之后,因为自己怕冷,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林微澜都会努力让他的手保持在一个较为暖和的温度,时刻准备着给自己暖手。
可刚刚才过了多长时间,林微澜怎么就又变回去了。
祝旭真的心疼得要命。
“林微澜,是我男朋友。”
“我先喜欢的,我先告白的,所以不管挡刀还是什么的,全部都是我主动,要怪就怪我,和林微澜没关系。”
祝旭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巴掌。
哪怕小时候他再调皮、再捣蛋,也都是祝明月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抱在怀里,然后佯装凶狠地打他的屁股,一下又一下。
祝致理和宋梅从没对他动过手。
所以当祝致理的手掌越来越贴近他的脸颊时,祝旭理所当然地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被打响,祝明月及时赶到了,她大喘着气,一只手拎着带给林微澜的夜宵,一只手则死死捏住祝致理的手腕不松。
“爸,你疯了。”祝明月说。
她做梦也想不到往日里文质彬彬的父亲会对祝旭动手。
“我疯了?”祝致理气急反笑,“你问问你的好弟弟,到底是谁疯了??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他还知不知廉耻,有没有羞耻心!!”
他重新看向祝旭:“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刚刚不是很能说吗?现在你妈和你姐都在这里,你说啊,把你刚刚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祝致理这些年在公司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如今这幅模样,想必是真的被祝旭气到了,他把祝明月的手一并甩开,训斥道:“这就是你说的很好?你看看,你弟弟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爸,你够了。”
这话说出口后就连祝旭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开始学林微澜说够了?
“你要是真看我不顺眼,说我一个人就行,没必要诋毁我喜欢的人,更没必要带着我姐。”
祝旭这话说得平静:“反正从小到大你和我妈都没怎么管过我,我做什么你都看不惯,现在我姐好不容易把我教大了,林微澜也好好陪在我身边,这个时候你才想起来管我,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后边再发生了什么祝旭就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当时的情况很混乱,他不依不饶,一直在和祝致理顶嘴,一边还得护着林微澜,而祝明月和宋梅就站在中间,一左一右地拉架。
可能场面是挺无措的,就连祝明月带给林微澜的夜宵也被无情打翻在了地上,祝旭恍惚间瞄了一眼,是梨汤,里边还加了山楂和银耳,看起来粉通通的,应该很甜吧。
可惜一滴也没喝到。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道止于什么契机,祝旭只知道自己被单独锁在房间后没多长时间,林微澜就开门进来了。
“他们人呢?”祝旭小心翼翼地问。
“都走了,”林微澜想要努力扬起一个微笑,嘴角却死活抬不上来,“明月姐先送他们回酒店了。”
“林微澜,你别笑,”祝旭看到林微澜这样觉得难受,他皱着眉,把对方的嘴角抿平,“丑死了。”
于是林微澜干脆不笑了,他闷头扎进祝旭左侧的肩膀,一言不发,就那样靠着。
医院的病号服很薄,禁不住眼泪的洗礼,不一会儿,祝旭就感觉左边肩膀那里湿湿的。
林微澜哭了。
祝旭没绷住。
他几近情绪失控地晃动林微澜的身体,质问着对方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受委屈了,有没有答应什么不公平的事。
他多想抱住林微澜。
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右大臂现在被完全固定,无法移动。
他真的无能为力。
其实祝致理和林微澜的对话内容他并没有完全听到,只单纯以为祝致理生气是因为他谈恋爱了。
他真的不懂,自己谈恋爱到底影响什么了,祝致理至于这么生气?
成绩吗?
并没有。他和林微澜在一起之后成绩反而越来越好了,甚至临阵磨枪的竞赛都能顺利拿到国奖,捞到可贵的自主招生名额。
那还能是什么?
更不可能了。祝致理从来不关心这方面的,他只关心自己的学习。
那晚的闹剧最终以林微澜说自己累了画上句点,在祝旭逼他发誓三次,许下一定不会分手这种约定后,疑心这才消下去一些。
林微澜始终不肯跟祝旭承认自己受了委屈,祝明月也对那晚后来发生的事闭口不谈,重新变得忙碌起来,倒是祝致理和宋梅似乎真的看开了,第二天就买好了最早的票飞回南原,说是祝致理看见祝旭就生气,宋梅担心他的身体,所以先带他回家,提前准备过年用的东西,林微澜和祝旭则全权交给了祝明月照料,等祝旭的情况再稳定一些,得到医院许可后,就给他办出院手续,回到南原去休养。
没有任何闲杂人士打扰,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两三天,林微澜终于在医院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和祝旭还有祝明月一起。
祝旭原本是想要陪林微澜出去过的,但是医生死活不同意,说最近正值春节,出去玩的人也多,随意乱跑很容易牵扯到伤口,加重发炎的情况,祝旭这才作罢。
他亲自上网挑了一款可爱的奥特曼蛋糕,然后又拿不自己太擅长的左手七拐八拐地画了一堆愿望券送给林微澜,当做他的生日礼物。
“时间太紧张,我来不及准备那么多,等我胳膊好了,给你补过一个。”担心林微澜难过,祝旭赶忙开口安慰道。
“已经很多了,祝旭,这样就足够了,”林微澜笑着说,“我很满足,真的。”
这些天林微澜一直是在强撑着笑脸,祝旭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林微澜发自内心地笑了,他开心得不得了,满口答应林微澜,说这个愿望券的有效期是永久,也就是说,不论何时何地,不管林微澜有些什么愿望,他都无条件满足。
温暖的氛围中,林微澜好像真的远离了现实中的一切,透过烛光,他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高二刚开学的时候,那个时候祝旭和他还不是现在这种亲密关系,只不过老吴让他们玩守护天使,祝旭也是这样说,会无条件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回忆着回忆着,林微澜的眼眶就渐渐湿润了。
当下与过去的景象重叠,而他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熄灯之后,祝明月离开,林微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待祝旭即将熟睡时,他俯身吻上了祝旭。
带着爱意、不舍、依依惜别。
林微澜十八岁生日的第一天,祝明月以极快的速度为祝旭办好了出院手续,等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坐车带着林微澜和祝旭一起去了机场。
她让林微澜和祝旭先去贵宾包厢休息,自己则吩咐人拿着两个行李箱跑东跑西,前往快速通道办行李托运。
看到林微澜一路上沉默寡言的样子,祝旭只以为林微澜是不想回去面对祝致理,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在想方设法安慰对方,对林微澜说没关系,如果祝致理真的不欢迎他,那自己就带着私房钱,然后偷偷打包好行李,和林微澜一起出去住。
整个过程祝旭都把林微澜看得牢牢的,不让对方有机会离开自己的视线,等到三人真的一齐坐上了同一架飞机,祝旭这才觉得心安,他扭头看向林微澜,笑嘻嘻地问他过年想吃什么馅的饺子。
林微澜也笑着回他,说什么都行,然后缓缓松开和他十指相扣的手,说自己去一下卫生间。
之后直至飞机起飞,祝旭都再没见过林微澜。
不论他如何吵闹、发疯、甚至不惜伤害自己,这架飞机也没有因为他而停下,更没有再出现一个叫林微澜的人。
飞机直冲南原的云端而去,载着祝旭和祝明月。
而林微澜孤身一人,围着祝旭织给他的奥特曼围巾,包里装着昨晚摆在蛋糕上的奥特曼玩具和一堆愿望券,独自踏上了另一架出国的飞机。
林微澜就这样忽然消失了。
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好像他只是轻轻地来,然后在祝旭生活中掀起微小的波澜,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刚回到南原的那阵子,祝旭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的,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把自己蜷在房间里,窗外在响着劈里啪啦的礼花,他睡不着,只好拉开帘子站在窗边,看着旁边那个漆黑一片的房间,然后反复告诉自己,林微澜只是没有回来。
但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只是晚到一会儿。
可他的坚持没有得到回应。
他开始寻找,直到他走遍了每一个和林微澜一起走过的角落,都没有见到对方的人影。
寒假来临的时候,他因伤正式确认退出今年的全国游泳冠军赛,同学老师们无一不为他唏嘘,可他自己却不这样觉得。
林微澜曾经说他像封建时代的顽固小老头,有时候认准了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所以他固执地想要找到林微澜,固执地想要告诉大家,林微澜没走,他只是在和自己玩捉迷藏。
游泳冠军赛结束的第一天,他心口实在难受得厉害,干脆买了张贵吧吧的机票,准备再去北京溜一圈。
好在登机前一刻,李牧等人及时看到祝明月的消息,从队里偷跑出来截下了他。
有生之年,祝明月第一次对祝旭发了火,她指着祝旭的鼻子就是一顿骂,她骂对方不知好歹,不懂得林微澜的良苦用心。
祝旭终于崩溃了。
这个十七岁少年的情绪释放在一瞬间。
林微澜消失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林微澜只是短暂地离开一下,他答应过自己,不分手的。
可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祝旭真的很无助。
如今故地重游,再次回到这个不再陌生的机场,他只觉得窒息。
那天他就不应该放任林微澜去卫生间。
他就应该死死拽着对方的手不松。
是他亲手把林微澜搞丢了。
祝旭坐在机场的椅子上失声痛哭,像个弄丢心爱玩具的七岁小孩,李牧等人看了难受,情绪受到牵动,也跟着一起偷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