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李长安要朝他翻白眼,谢夭连忙道:“据我了解,谢白衣年少成名,狂妄之极。所以他这最后一剑,应该想的不是怎么杀人,杀人有更加凌冽的剑招,而是想的怎么好看。”
李长安:“好看?”
谢夭一时也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了,扶额道:“……意思就是怎么潇洒怎么来。”
他当时确实只顾着怎么耍帅了,但除了耍帅,还是有一定胸怀天下的考量的。这一招本就不是杀招,不然也不会引来一堆花瓣,只是为了好看,因此取名天上人间。
如果是天上人间,自然不用杀人。
世人都说飞花三十六剑,剑剑取人性命。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最后一式,含的是一个少年人天下太平的愿景。
李长安想了想谢夭说的话,又想了想谢白衣那个人,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他活到现在出剑,都是为了什么东西,为了什么人,从来没有为了荒唐的“潇洒”过。
就在这时,剑归墟那边,传来了三声丧钟。谢白衣的衣冠冢,就要沉入归墟了。
“这是——”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李长安此时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谢白衣的葬礼上,他偷偷逃了,如今在这里练剑。
荒唐,简直荒唐之极。
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回去。
谢夭也听见了那三声丧钟,只见李长安动作顿了一下,往剑归墟那遥遥望了一眼,道:“我按你说的试试。”
荧荧月光之下,瑟瑟青竹林旁。
两人一人舞剑,一人观看。
谢夭站起来,正色道:“气随势动,剑随心动。”
与此同时,刘老的声音远远传来,“落——”
剑归墟传来恸哭声。
李长安面无表情,长剑横划,剑气掀起尘浪。
谢夭道:“不必凝聚,不必扩散,不必内敛,不必外泄。”
“沉——”隐隐约约能听见扑腾一声落水声,沉下去的,那是谢白衣的衣冠。
李长安剑气更盛,枯枝落叶都凝于一处。
“不必囿于一人,不必困于一处。青云剑,只为你一人而出。”
“礼成——”随着刘老的声音,装着谢白衣衣冠的盒子彻底沉底。
江湖百家观礼之下,衣冠沉底。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谢白衣。
李长安剑气猛然暴涨,击碎了周遭数支青竹之后,又猛然凝滞下来。
谢夭只见李长安动作停在原地,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捂住脸。
他看不见李长安表情,走近了道:“李少侠?”
李长安偏过头,头埋得更低了。
谢夭歪着头,弯下腰,笑着去逗李长安,道:“怎么了?让我看看。”
李长安忽然沉沉喊了他一声:“谢夭。谢桃花。”
谢夭:“嗯?”
“我没有师父了。”
听完这句话,谢夭整个人一怔,来不及反应,李长安就抱住了他。抱得格外紧,紧得他喘不过气。
那天,皎白月光之下,剑归墟啜泣声不断,怀竹月在青竹林里练了一整晚的剑,从归云十八剑谱到逍遥剑。
而谢夭被李长安抱着,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浑身僵得像是生了锈,一动也不敢动。
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自那一抱之后,便不一样了。
第29章 心迹(一)
谢夭被他抱着, 仰着头,目光里满是归云山庄澄澈天空里的星星,耳朵边是李长安压抑着的呼吸声, 他也不知道他哭了没有, 只知道李长安的手越来越紧, 像是死命地在拽着什么东西,不想让什么东西走。
许久, 感觉耳边的呼吸声清浅了一点,谢夭才道:“……长安?”
李长安并不答话, 很慢地闭了一下眼睛,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推开他, 拿起剑转身就走。
谢夭望着他背影, 失笑道:“这小子,占完便宜就跑。”
明明他是在笑着的,可李长安那句“我没有师父了”,一直在他脑子里面打转。他并没有去追,从李长安松开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李长安现在不太想见人, 不太想说话。
他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 把自己那颗心扒出来,看看那一瞬间的悸动和不舍得, 究竟是什么。
他沉思着回了房间, 就见褚裕已经在房里了,手里玩着他那柄短刀, 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谢夭一见他手上玩带刃的玩意儿就头大,道:“褚裕, 你歇一会儿吧。”说完,在椅子上坐下,反复回想着刚才。
李长安松开他的时候,他手指似乎是弹了一下。
为什么呢?
他那个瞬间,其实是想拽住他的么?
褚裕感觉谢夭脸色不对,不是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情绪,像是发愁,又像是在疑惑。他道:“谷主,你怎么啦?你怎么还愁上了?我还没愁呢。”
“你有什么好愁的?”谢夭看他一眼,淡淡笑道。
褚裕道:“我发愁怎么才能人杀了啊。”
“赶紧把你手上那玩意儿给我扔了。”谢夭嫌弃道。
褚裕嘿嘿一笑,把玩地更起劲了。
谢夭想了一会儿,又缓缓开口,“褚裕,你说,我们一直在归云山庄住下去,是不是也不错?”
此话出口,谢夭猛地一怔,他这时才发觉他真正所想。
他本以为了却桃花谷旧案,就是他此生中最后一件事了,干完这件事,他就可以安心地两腿一蹬去下黄泉。但此时此刻,忽然就生出了一点遗憾,一点不合时宜的愿望来,几乎是制也制不住的往外冒。
他终于明白,他所念所求,不过一个长长久久。
褚裕却惊道:“谷主,你疯了!”
谢夭摆摆手,仰躺到床上,哈哈笑道:“疯点好。下辈子当个疯子,想干什么干什么。”
本来褚裕以为无论谢夭干出什么事情来,他都不会再惊讶了。毕竟没人能看透他们谷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上一秒还可以笑嘻嘻地跟人说笑,下一秒就可能冷着脸杀人。
这些年来,他有过许多身份,上到天潢贵胄,下到贩夫走卒,不论遇到的是谁,他都能跟人攀谈两句。
看到谢夭躺在床上,哈哈笑着说话,褚裕更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了。
半晌,谢夭忽然坐起来,道:“也不是不行,是么?”
如今全天下都认为桃花仙死了,他的身份是安全的。只有宋明赫那里稍微有一点麻烦,但……万一呢?
他忽然想起来,除了身份,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悬而未决,那就是他还能活多久。
长长久久,若是只剩三五载,就算这三五载里全在归云山庄里待着,也不算长长久久。
褚裕更加震惊地看着他,道:“谷主,你到底怎么啦?”
谢夭摆摆手,当晚拿了纸笔,给江问鹤去了一封信。
第二日谢夭早早来了校场,意外的是,他没在校场看见李长安。鬼使神差地,他去了剑归墟。
剑归墟没了昨日的人声,只有幽深的蓝色湖水,像一面镜子。剑归墟能听见两三声鸟鸣声,还有细微的什么东西沸腾的声音。那是剑心冢里永远沸腾着的岩浆。
地上还有残留的来不及清扫的白色纸钱,暗示着这里昨天发生过什么,但是谢白衣的衣冠早就沉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剑归墟旁站着一人,黑发束着,两臂交叉怀里抱着剑,斜斜地靠着一棵树,眸光垂下,黑且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落一片阴影。他就那么沉沉地盯着归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夭站定脚步,并没有走过去,而是沉沉地看着李长安。他想,如果是他一个人去祭奠什么人,必定是不希望被别人打扰的。
说也奇怪,他已认识李长安认识了许多年,甚至重逢之后的岁月也不算短,但他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似的,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了,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
李长安长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就是脸还是一样冷。在李长安小的时候,谢夭还能看出来李长安为什么不高兴,轻轻松松地就能把人哄好。如今人长大了,他却很难再看出李长安在想什么了。
他不喊谢白衣师父,不留谢白衣的任何东西,但在桃花仙将死之际,又抓着桃花仙的领子问谢白衣。
“你还打算看多久?”就在谢夭转身要走的时候,李长安忽然开口说话了,却是连头也没偏,依旧看着那深蓝的湖水,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
谢夭一笑,走过去。
李长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谢夭反问道:“你既知道我来了,又为什么不叫我?”
两个人对视一眼,莫名笑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这,我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谢夭道,“不过想想的话,你也应该在这。一个人越是逃避什么东西,就越是会偷偷一个人回来看的。”
“幸好你不是瞎猫,”李长安笑道,“不然我可不愿意做死耗子。”
谢夭看到他笑,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其实李长安笑起来很好看,是那种忍到最后忍不住的低笑,因为他总是冷着脸,显得这点笑意更珍贵了。
谢夭拉着他离开剑归墟,笑道:“李长安,你都在这看了多久了。再看也不过是件衣服而已,再说都沉了。”
李长安任由他拉着,道:“都说了我跟谢白衣不熟。”
谢夭道:“好好好,你跟他不熟。”
李长安道:“你要拉着我干嘛去?”
谢夭回头疑惑地看他,道:“练剑啊。我归云十六剑谱没练完呢。你不想活我还想活。”
他拉着李长安到了校场,拿起归云山庄弟子才会用的软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拿起剑指着李长安,冲他一挑眉道:“要不跟我打一把?”
李长安瞥他一眼,道:“别了吧。我害怕打到一半你往地上一躺。”
谢夭笑了,也提了把软剑扔给他,笑道:“放心,不骗你钱。”
李长安接过软剑,看了一会儿。
与其说是对打,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训练。师父教徒弟都是这样的,先是让徒弟一个人练剑谱,等剑谱练得差不多了,师父和徒弟再进行对打。
谢白衣也曾这样教过他,他打不过谢白衣,就不服输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说再来。
谢白衣总是会一敲他后脑壳,道:“再什么来?”然后把他握得格外紧的剑取下来,搓搓他手心,道,“手都青了。”
李长安有意在照顾谢夭的身体,并不进攻,只是在格挡,软剑交锋又弹开,把两人的距离也拉得极近。
望着李长安的时候,谢夭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缘分和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似乎兜兜转转,总能遇见同一个人,做同样的事。两人攻防换了个个儿,心境也大不相同,但还是那两个人。
谢夭此时忽然变招,架剑横在李长安颈间,李长安竖剑格挡,直视着他眼睛。就在这时,谢夭冲他挑眉笑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几乎看见一个张扬的灵魂从他那个病怏怏的躯壳里冲出来。
他一愣神,竟然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步。谢夭就要笑起来,道:“李长安,你好像不行。”李长安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道:“是么?”
下一瞬,他右手手腕翻转,剑也顺势下压,只不过一秒钟,瞬间卸了谢夭的剑。
在剑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李长安又立刻伸手接住,抬起眼睛,把软剑重新递给他。
谢夭望着李长安手里的剑一愣,抬起头笑道:“李长安,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李长安眉头轻微皱了一下,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谢夭望着归云山庄上空澄澈的天空,道:“我毕竟不是归云山庄门人……”
李长安截住了他的话:“继续江湖游历,还有许多没去过。”
谢夭点点头,道:“挺好的。”
李长安望向他,剑仍然没有松,等着谢夭接,道:“你去吗?”
谢夭心尖忽然一跳,仍不接剑,转头看他,笑问:“为什么?”
“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李长安长叹了一口气,道,“脑子不好,身体也不好,你这样的人,一个人怎么闯荡江湖?”
谢夭一笑:“那就是保镖喽?我倒是可以缩衣节食地给李少侠银钱。”
李长安忽然沉沉看向他,许久才道:“朋友。我当你是我朋友。”
天知道让李长安真心实意地说出一句心里话有多难,李长安这一生嘴上亲口承认的朋友,也估计只有谢夭一个。谢夭整个人怔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
李长安眉头微微皱起来,道:“剑不接就扔了。”
说着,就要松手。
谢夭连忙把剑接过,笑道:“好!从此以后,你做李大侠,我做谢公子,强强联手,不失为一段江湖美谈。”
李长安道:“哪里强强?”又叹口气,幽幽道,“明明是我一个穷游侠,带着一个富贵闲人。都如此了,还要教闲人练剑。”
谢夭嘻嘻笑道:“你都当我是朋友了,不可以找我要银钱。”
从桃花谷到归云山庄江问鹤一共走了十多日。因为归云山庄不允许外人进来,江问鹤就跟谢夭约在了山下茶馆。
山下茶馆名为水楼,总共两层,一楼散桌大厅,二楼大桌雅间。因为靠近归云山庄,水楼里有许多青竹和剑的饰物,江湖上有传言道,就算进不了归云山庄,来水楼也能略知一二。
因此,水楼生意一向很好。大厅里早就坐满了人,或闲谈、或喝酒,只是目光忍不住往大厅一个角落里瞟。
那里坐着一位红衣公子,样貌极其俊美,已经一人自斟自酌地坐了小半个时辰,也不知是在等什么人。
江问鹤刚一进水楼,就发现谢夭穿了一身红衣,已经坐在茶馆角落里等他了。
江问鹤心道,这人什么时候这么着急见他了,之前都是躲还来不及。
谢夭冲他笑道:“问鹤先生,这边。”
一声“问鹤先生”叫得江问鹤头皮发麻,他走过去,讥讽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大谷主懂得求医问药了。”
谢夭笑道:“我一直惜命的。”
江问鹤道:“这归云山庄是不是有什么仙丹?让谢谷主都回心转意了。”
仙丹没有,人倒是有一个。
“你别取笑我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谢夭摆摆手,自觉地把手腕摆上来,又叹了口气道:“江大神医,你应该明白,牵绊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搞定的事。”
在谢夭看来,重新修上剑仙境界,平定是个桃花谷内乱,都比这件事情简单。都说人心难测,人心难测,人的心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受控制的东西。
即便是他也不行。
江问鹤哼一声,闭上眼感受谢夭脉搏,问道:“因为谁?”
谢夭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又祭出他的装聋大法,疑惑地“啊”了一声,道:“你说什么?”
江问鹤眼睛一睁,站起来就要走,道:“我不医了。”
谢夭失笑道:“得得,你回来吧。”
“不用你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江问鹤道。
谢夭苦笑道:“既然猜得到,何必要问我?”
江问鹤不再说话了,重新搭上他脉搏,这次眉头微皱起来,表情很认真。
收回手,睁开眼睛,正要发作,问他是不是又妄动内力了。
就见谢夭立刻把手收回去,两手举起来无辜道:“不用你问了,我先招了吧。动了,跟人打了一架,之后有点头疼,不过没有犯病。药也第一时间喝了。”
江问鹤重重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个样子,迟早有一天死外面。”
谢夭不知为何,兴许是天生神经大条,他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死不了外面,他的衣冠已经沉进归墟了,就算他死了,他也能找回去。
想到这,谢夭反而坦荡微笑道:“直说吧,我还能活几年。”
江问鹤不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他,然后伸出了五根手指。
谢夭故作讶异道:“五十年?这么久。”
江问鹤瞪他一眼,心里也奇怪,怎么这个时候谢夭还能笑得出来,于是恶狠狠道:“五年!”
“五年啊。”谢夭面容依旧沉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他支着头看着对面的窗户,看了一会儿,又忽然道:“最少还是最多?”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似乎显得他有点不死心了。于是他又低下头笑了笑,正想摆摆手让江问鹤别说了。
江问鹤极轻地叹一口气,道:“你说呢?”
江问鹤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难过。这么多年来,谢夭一直表现得很不在乎,仿佛他的命并不是自己的,但人生在世,又有谁能真正的不在乎?
尤其是他现在,遇到了一个不想放手的理由之后。
谢夭道:“还有其他方法吗?”
江问鹤幽幽地看着他,半晌道:“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不是不相信,”谢夭哈哈一笑道,“这不是因为有些方法我之前不愿意让你用嘛。”
江问鹤心道你自己也知道,针灸喊疼,药浴喊麻烦,用毒吧又担心自己被毒死,只愿意喝苦不叽叽的黑色汤药,因为汤药见效最快,弄起来又最简单。
然而汤药的苦和事后的疼却丝毫不提。
谢夭是他这辈子医过最难医的病人,江问鹤正打算发一肚子牢骚,却见谢夭忽然回头,目光格外柔和地看着他。
谢夭道:“我现在愿意了。”
江问鹤整个人一怔。
谢夭笑了笑,又道:“针灸可以,用毒也可以,怎么都可以。只要能吊着我一口气就可以。”
他话音一顿,似乎意识到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瘫痪在床不可以,我还不想别人伺候我。”
他需要的,只是能在李长安面前表现得安然无恙而已。
江问鹤沉沉地看着他,沉默许久才道:“谢白衣,你真是……变了许多。”
谢夭一怔,站起来就要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别在这地方说。”
这里可是归云山庄山下的水楼,不是什么乡野小道上的小茶馆,到处都是江湖人,其中不乏归云山庄弟子,谢白衣之名在此地如雷贯耳。
若是让这些听见谢白衣大名,不一定要掀起什么风浪。
幸好,周围人都在喝酒取乐,并没有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我以前只以为你的志向就是游山玩水,逍遥人间。活一天算一天,活着不算赚,死了不算赔,所以只愿意喝药。因为喝药最方便,最能让你像个普通人。”江问鹤继续道,“现在看来,人一旦有了什么牵挂,果真会变得不一样。”
谢夭冲他举起酒杯,一笑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江问鹤心中奇怪,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哼了一声,道:“对,谢大谷主,我就是在夸你。”
谢夭哈哈一笑,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道:“承认了吧。”
江问鹤听着他的笑,心里难过又起,杯子在手里转了转,慢慢道:“五年已是极限了。”
谢夭点点头,不再说话。其实这个时间,足够他去做很多事情,但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了一点之后就想要更多。
江问鹤看着他道:“若是接下来还是频繁动武,三年、两年、几个月、甚至几个时辰都有可能。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这么吓人。”谢夭笑道。
江问鹤深吸一口气,正要骂人,就见谢夭喝了一口酒,声音很轻地问道:“江问鹤,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第30章 心迹(二)
谢夭很少有这样叫江问鹤名字的时候, 一旦这样叫,便是他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在挤兑他, 而是格外认真地在说话。谢夭语气也很少有这样真情实意疑惑的时候, 他大多数时候的疑惑都是装出来的, 其实他心里全都心知肚明。
一向心如明镜的谢夭,此时却疑惑地像个小孩子。
江问鹤道:“嗯。从望城开始, 就不应该。”
谢夭心里也知道,或许从那晚霍家庄偶遇, 他再次看到李长安第一眼开始, 一切便朝错误的方向进发了。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那是错的吗?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就跟在了李长安身后。
谢夭哈哈一笑道:“晚了, 已经回来了。”
江问鹤嘶了一声, 皱眉道:“你打算在归云山庄住到什么时候?”
谢夭看他一眼, 反问:“你打算在桃花谷住到什么时候?”
江问鹤卡了一下。说起来也可笑,他身为神医堂堂主,不在神医堂主持堂中事宜,跑到桃花谷一个魔教中人遍地走的桃花谷隐居。
就见谢夭又吊儿郎当地开口了,“江大神医,咱俩可不一样。我这是回家, 你那是客居。”
他锐利的视线看向江问鹤, 眉尖一挑,道:“也不清楚你怎么想的, 神医堂的往事, 比我这归云山庄还复杂?我都回来了,你有什么不好回去的?”
江问鹤很少提及关于他自己的事, 就连那些年在神医堂学医的往事也很少提。但这么多年,谢夭还是看出了一点眉目。
神医堂在江问鹤这一代, 出过两个天才,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他师弟。本来下一任堂主应该在这两个人中间选出,在选堂主前一天,江湖上忽然传出了江问鹤师弟的死讯。
堂主的位置自然落到了江问鹤身上,江问鹤也确实尽职尽责地当了几年。后来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江问鹤抛下了神医堂,隐居到了桃花谷。
这个故事是谢夭七零八落凑出来的,缺失了不少细节。但是还是可以推测,江问鹤来桃花谷,必定跟他那个神秘死亡的师弟脱不了关系。
江问鹤长叹一声道:“谢谷主,我不问你让你改换心意的究竟是谁,你不问我留在桃花谷的缘由,我们两清,行不行?”
谢夭笑道:“哪里两清,你已经知道了,我可还不知道。”
江问鹤道:“那是我猜出来的,可不是你自己说的。”
谢夭道:“行,行。”
他们一个身为桃花谷谷主,一个为神医堂堂主,都有过一段年少风流的少年惬意,也都曾失意着踽踽独行,都背着一些不可说的秘密。不多问,不多说,已经成了两人默不作声的习惯。
这时,褚裕忽然从外面进来,刚进来就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然后恶狠狠盯着茶碗,一句话也不说。
江问鹤笑道:“呦,怎么了这是?”
褚裕静默一会儿,却没有看人,只是骂了一句:“关子轩这个王八蛋!”
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想干什么,关子轩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眼前晃悠,笑眯眯地问他去干嘛。
褚裕总是会冷着脸道:“我现在就去把那俩小孩给宰了。”
关子轩道:“褚兄,不可杀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