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褚裕想把关子轩立刻剃了头随便扔去哪个山野寺庙。关子轩这种老好人,就不应该待在归云山庄,天生适合吃斋念佛。褚裕心道,就算现在把关子轩烧了,说不定都能烧出舍利子。
褚裕被关子轩打断了三次计划,最后不是被拉去练剑了,就是被拉去读什么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的天书。
褚裕捞过桌子上的酒杯,也没管杯子究竟是谁的,一饮而尽后把酒杯狠狠往桌子上一拍,道:“我以后,我再跟关子轩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江问鹤心里更奇怪了,歪头看着谢夭。
谢夭低声笑道:“看来,要教他武功了。”
江问鹤此时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就一直在归云山庄长住下去?”
还不等他说话,褚裕就讶异道:“还要长住?再住下去我真要跟关子轩同归于尽了。再说了,公子住在归云山庄不是因为李长安吗?”
谢夭:“……”
他藏了半天没跟江问鹤说,褚裕一句话就把他的底全漏了。
江问鹤奇怪道:“因为李长安又为何不能长住?”
褚裕摆摆手,正要说话,谢夭却打断他的话,笑道:“接下来自然是云游江湖,顺便查一下当年旧案。”
江问鹤看着褚裕的神情,眼睛一转,端起酒杯跟谢夭碰杯,笑道:“跟谁?”
谢夭:“……”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一玄衣少年出现在茶馆门口,细长手指握着黑色剑鞘,轻轻掀开门帘,因为身量太高,不得不低头进来,抬起头刹那,脸和眼神都让人心尖狠狠一跳。
那少年明明长着一双桃花眼,神色却格外冷淡。
来人正是李长安。
江问鹤上次在屋内,李长安在屋外,并没有看清人脸,此时见了,心里惊讶一下,心道江湖上那些有关李长安俊美的传言果然非虚,然后目光悠悠看向谢夭,总算明白谢夭为何如此放不下了。
李长安站在门口,足够吸引人目光,却并没有进来,眼神扫视了一圈,像是在招人。
谢夭差点和他对上视线,连忙低头对江问鹤道:“快走快走,别说我认识你。”
他此时怂得像个鹌鹑,江问鹤有点忍不住笑,心道一物降一物,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能够制住谢白衣的。
想到这些年来谢夭对他装的无数次聋,江问鹤故意慢悠悠道:“啊?你说什么?”
此时李长安已经看见了他们,眼见已经没法装作不认识江问鹤了,谢夭立刻道:“现在开始,我们是偶然认识的朋友,你的身份是江湖郎中。”
江问鹤忍着笑点头:“好。”
谢夭说完,抬起脸冲李长安一笑,挥了挥手道:“这儿。”
李长安走过去,坐下之后先是扫了一眼江问鹤,眉头轻微皱了一下,道:“这是?”
谢夭道:“路上认识的朋友,曾经给我看过病。”
江问鹤拱手道:“在下江莲,江湖游医。那日看谢公子脸色不佳,给谢公子把过一次脉,说实话,闻所未闻。听说谢公子又来了归云山庄,我恰好云游此地,跟谢公子一叙。”
江问鹤看得出来李长安眼神里的不信任,因此详详细细地编了个身份。他虽为神医堂堂主,但这些年来一直隐居桃花谷,不曾抛头露面,别说李长安没见过,就连许多门派掌门都没见过。
李长安眉头微微松了一点,道:“师从何处?”
江问鹤道:“家父。一个不出名的郎中,前几年已过世了。”
李长安目光变了一下,道:“抱歉。”
江问鹤摆摆手,笑道:“无妨。为医者最知人各有命,顺其自然,生死不可改。不过若是遵医嘱,还是能拉长寿命的。”说罢,他只是抬起酒杯,淡淡地抿了一口酒。
虽然江问鹤没看自己,但谢夭知道这厮点自己呢,他连忙岔开话题,对李长安道:“李少侠,你怎么来了?”
李长安道:“有事找你。”
谢夭道:“有事便说。”
李长安莫名扫了一眼江问鹤。
江问鹤:“……”
谢夭笑道:“江兄不是外人。”
“好吧,”李长安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江问鹤以为自己必须要走的时候,李长安开口了,他慢慢道:“我觉得桃花仙的死有问题。”
他一句话极轻,像是一滴冷水,落到沸腾的茶馆里都掀不起什么波澜。但就是让在座几人都一阵惊讶。不必说他们几人知道桃花仙之死的真相,就算是让不明真相的外人去听,必定都要说李长安大言不惭。
桃花谷的内战之时升腾的血雾不是假的,被买空的冰蚕不是假的,事后给验尸,身中火毒更不是假的。
桃花仙在华光庙露过一面,那日非凡的剑招更不可能是假的。
谢夭心里也在奇怪,他做局还从未被人看破过,他骗了天下人,却没有骗过自己徒弟。除了奇怪,还有一点隐约的害怕,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害怕来自何处。
他什么时候害怕过?
江问鹤讶异道:“少侠说得可是那罪孽深重的桃花谷桃花仙?”
李长安点头。
江问鹤道:“望城松云剑之死传得沸沸扬扬,此事还是归云山庄宋庄主一手追查操办,桃花仙不是已经在望城伏法了吗?”
李长安不说话。
谢夭道:“为什么说桃花仙的死有问题?那日他死在众人眼前,总不会假死。”
见谢夭说话了,李长安才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在回青竹居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小女孩,怀里抱着一捧花。”
他是在山道上碰见那个小弟子的,不过十几岁,穿着归云山庄弟子服,蹦蹦跳跳地从后山下来,怀里捧了一大束花,花各不相同,颜色也并不相同。
女孩看见李长安,高高兴兴地冲他打招呼,道:“长安师兄!”
李长安微笑着冲她点了一下头,正要走过去,余光又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道:“你怀里的花从哪里采的?”
女孩冲他盈盈笑道:“剑心冢旁边,有一个小洞窟,那里靠近剑心冢,冬天也很温暖,这个时节还开着许多花呢!长安师兄若是想要,我带着师兄去采。”
李长安指了指她怀里的其中一朵,那花花形跟桃花并不一样,但花瓣却极其相似,他道:“这个呢?名字叫什么?”
女孩道:“这个呀,叫秋海棠。在我家乡那边有很多的,但是山庄里面很少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李长安道:“你家乡在哪?”
女孩天真无邪地冲他笑道:“宁州啊!”
女孩子还在笑,却见长安师兄脸色忽然变了一下,变得又冷又沉,女孩子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怯生生地看着他,又见李长安冲她笑起来,道:“多谢。”
李长安在那个瞬间,想起富安客栈旁,那个卖货郎说过的一句话:“城东的林生就死在里面了。他刚刚从宁州回来,听说赚了一大笔钱,还没来得及就死了。”
“你的意思是,其实望城山上那些,并非桃花瓣,而是从宁州运来的秋海棠花瓣,洒在地上,让其他人以为是桃花仙犯案?”谢夭道。
李长安点头,道:“不止这些。那日出现在望城山杀人的两个黑衣人,并没有桃花仙,而是桃花谷人。用了同样的手法,让我们以为是桃花仙杀人。”
他顿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来华光庙里站在菩萨神像旁,居高临下望着众人的桃花仙,道:“否则以桃花仙在华光庙书‘何罪之有’的气势,是不会不露面的。”
明明身份败露在即,谢夭竟然有点高兴,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高兴的是他在华光庙的出场还是给李长安留下深刻印象了的。
李长安继续道:“那么事情就很清楚明了了,有人在假扮桃花仙杀人。桃花谷的内乱应该是真的,桃花谷人想除掉桃花仙,但依靠自己的力量又不行,所以在富安客栈杀了松云剑,祸水东引,借其他人的手除掉桃花仙。”
仅凭一点点信息就推断出了这么多,谢夭眼里的欣赏又多了几分。江问鹤却莫名看了谢夭一眼,心里是又叹又急,叹得是李长安不仅脸好,剑好,更是冰雪聪明。
急得则是谢夭没有一丝自己身份将被揭穿的自觉,如果身份暴露,又该如何自处呢?
“而真的桃花仙,一定出现过。”李长安道。
这一句话几乎把所有人震住了。
真的桃花仙,不仅出现了,现在就在他们旁边坐着。
谢夭道:“何以见得?”
李长安道:“既然桃花谷人是为了杀人,那么就一定要将真的桃花仙引来。那天被我们抓到的桃花谷人,是他们故意送上来的,为的就是暴露桃花仙的真实身份。但是还没说就被真桃花仙灭了口,实在是太快了。”
谢夭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明白了这其中关窍之后,一时间想长叹一声,心道如今师父可能要玩不过徒弟了,他笑着道:“如果真桃花仙和桃花谷人是对立状态,是不可能知道立刻知道桃花谷人动态的。如果能够立马杀人,只能说明,真桃花仙距离我们很近,甚至可能就住在客栈。”
李长安点头,道:“那天在华光庙堵住的桃花仙,起初以为是找到了他的暗桩。其实那里根本不是他的暗桩,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过去清理门户的。”
所有真相,一字不错。
谢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又喜又惧。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就算真相如此,可是那桃花仙还是死了,不是么?”江问鹤道。
褚裕立刻接话道:“因为内乱,所以给桃花仙下毒,再之后被我们抓了,乱箭射死。公子,你说是不是?”
褚裕和江问鹤都满眼期盼地看向谢夭,谢夭却闭上眼睛,心道前因后果已经分明,这种事情李长安怎么会看不出来?
果然,只见李长安道:“赶去华光庙那日,除了桃花仙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如果他是我熟知的那个桃花仙,必定不可能蠢到连几个二臣贼子都抓不住。那么,华光庙内其余桃花谷人去了哪?”
江问鹤已经听明白了,扇子遮住嘴巴,苦笑着看了一眼谢夭。
李长安继续道:“一是,桃花仙把他们都杀了,二是,桃花仙把他们都抓了。无论哪一种情况,桃花仙都不可能被下毒。”
褚裕心里一惊,道:“那我们杀的算是什么人?!”
李长安淡淡看他一眼,道:“是假的。桃花仙送给我们的。”
一句话,茶馆里温度瞬间降了几度,一时间落针可闻。无论谢夭三人如何表情都不会奇怪,这样一番精彩的推断,无论是谁听了都会惊讶地合不拢嘴。
许久,谢夭低头笑笑,道:“长安,你果真……”
他想说什么呢?他想说果真长大了许久,江湖经验老道了许多,也细致入微了许多。但无论哪一种他都说不出口。
李长安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许久,抬起眼睛望着谢夭,沉静道:“谢夭,我想去一趟桃花谷。”
此话一出, 桌上静了一瞬,似乎都被惊到了。
褚裕率先反应过来,拍着桌子站起来道:“李长安, 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想去桃花谷还让我们公子跟你一起去?谁不知道桃花谷那地方凶险异常, 去了就是去送死!”
褚裕是故意这样说的。他们去桃花谷是回家, 自然不是去送死。但是一旦去了桃花谷,恐怕谢夭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这事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主要看谢夭的态度。
于是褚裕说完之后, 江问鹤和褚裕同时看向谢夭。
却见谢夭一口喝完茶水, 抬起眼睛道:“好, 我陪你去桃花谷。”
褚裕心下一惊, 连忙喊道:“公子!桃花谷魔教之地, 到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能去么?”
谢夭道:“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你死了。”他又抬起眼睛看向李长安,笑道,“再说了,这不有李少侠在吗。”
李长安迎上他亮晶晶的眸子, 莫名躲闪了一下目光, 点头道:“嗯。”
谢夭莫名笑起来。
一桌人喝完了茶,站起来正要走的时候, 江问鹤叫住了李长安和谢夭, 道:“在下可否与众人同行,前往桃花谷?”
李长安道:“为何?”
谢夭也吊儿郎当地挑眉看他, 道:“对啊,你个郎中去什么?”
江问鹤白他一眼, 道:“祖宗,你那脉象都能去,我有什么不能去的?”
挤兑完,又彬彬有礼地李长安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素来向往神医堂,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拜入神医堂门下。神医堂现任堂主江问鹤不知所踪,我听闻他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桃花谷。”
看江问鹤这两副面孔,谢夭嘶了一声,心道有些人还是不能太熟,一熟就露真面目。
正想着,就见李长安一点头,道:“好。”
江问鹤又忍着笑欠欠地看谢夭一眼,对李长安正色道:“多谢李少侠。”
四个人商议好了出发的时间,约定了三天后依旧在水楼见面。
出了水楼的门,谢夭偏头看着李长安,直勾勾地看了许久。
李长安不看他,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怎么?”
谢夭道:“怎么他想跟着我们就能跟着?”
他这话听着像是生气,其实并没有真的发怒。江问鹤毕竟也要回桃花谷,这样一来有了一个身份,日后出现在桃花谷便有了理由。
他说这话,纯粹是为了逗人。
李长安忽然站定脚步,叹口气,转头无奈地看着他。
谢夭:“怎么?”
李长安道:“因为你。”说完,他又转回头,继续往前走,道“你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可没法治。”
谢夭很轻地“啊”了一声,本来早就打好的逗人的腹稿一句都没说出来,硬生生地被一句“因为你”钉在原地。
这三天里,李长安收拾行李,谢夭则懒懒散散,时不时去校场上看看小弟子练剑。
李长安身为归云山庄少庄主,实质上却没什么实权,李长安跟谢白衣一样,也不想要那些实权,自然也没什么要尽的义务。
宋明赫一手总览庄中事宜,李长安也没有什么徒弟要教,自然是想走就走,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外游历。
李长安并没有特意跟宋明赫说,只是偶然碰到时,对宋明赫道自己要出门游历。但对怀竹月却很不同,他特意去了一趟怀竹月的住处,想要跟她辞行。
李长安记得,之前师兄弟四个在一起的时候,宋明赫充当的都是大家长的身份,谢白衣负责带自己捣乱,怀竹月负责在中间笑嘻嘻地和稀泥。但谢白衣死后,好像所有人都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李长安一样,他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小师姑也一样。
怀竹月因为娇小的身量,和鹅蛋的脸型,总会显得有些稚气。但也是这个小师妹,在谢白衣死后,尽心竭力地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
李长安记得,那段时间他天天做噩梦,但惊醒之时总是能看见怀竹月笑着的脸:“小师侄,没事的。梦里是假的。”
他闭了一下眼睛,拍了拍怀竹月的房门,半晌,却没有任何回应。那天很不巧,怀竹月下了山,去哪没人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与江莲约好的日子就在明天,李长安想了想,写了一封书信,压在了怀竹月门前。
第二日,一群人收拾行李,到水楼跟江莲汇合。褚裕和谢夭逐渐落到了最后面,但心境却很不相同,褚裕是因为一想到跟李长安一起走就头疼,因为李长安没有住店的习惯,他们不知道又要风餐露宿多久。
而谢夭则是因为其他原因,最后,即将走出归云山庄大门之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归云山庄依旧,小桥流水依旧,莫名地,谢夭觉得这一走,就很难再回来了。
李长安踱步到他身边,道:“怎么了?”
谢夭冲他一笑,道:“你别说,还真有点舍不得。”他又转头道,冲李长安笑道,“除了成为你们归云山庄弟子,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长住?”
“长住啊,你现在就可以,”李长安语气调侃又散漫,谢夭心里觉得有点意思,毕竟他之前从未听说过归云山庄可以长住外宾,只见李长安看向他,正色道,“交钱就行。”
谢夭:“……”
谢夭想了想,还是道:“交多少?”
“看年份,万两白银住十年应该可以。”明明说着胡扯的话,李长安表情却很认真。
谢夭忍住笑,道:“那五年呢?”
李长安看他一眼,道:“打对折。”
“五千两。”谢夭长叹一声,道:“你们归云山庄真黑啊。把我卖了都不一定值五千两白银。”兴许是说到卖,他不知忽然想到什么,道:“入赘呢?入赘总可以长住了吧?”
李长安沉默了两秒钟,道:“……归云山庄内没有适龄的女弟子。”
谢夭哈哈笑道:“我嫁也行。我不挑的。”
李长安:“……”
李长安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索性闭嘴了,闷着头往前走,这时谢夭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李长安眉头一蹙,回头道:“干什么?松手。”
只见谢夭拉着他衣袖,笑道:“李长安,要不我别了萧郎,然后你委屈一下?”
李长安:“……”
他长到现在没听到过这种浑话,饶是他平常牙尖嘴利,一时间竟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眸光一沉,转过头又往前走,却发觉身形重了不少,他身后还缀着一个人。
谢夭仍然拉着他袖子没松手。
“喂。”李长安微微往后回头,明明语气又沉又快,耳朵却悄悄红了,“松手。”
谢夭道:“山路太长了。”
李长安:“……”
谢夭继续道:“下山路,对膝盖不好。”
李长安:“…………”
片刻,谢夭看见李长安似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转回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李长安把谢夭手指一点点掰下来,谢夭哼了一声,道:“小气。”
这时李长安抬眼看他一眼,眸子里又是稀奇又是疑惑,他平生没见过谢夭这样不要脸的人,他道:“别抓我袖子,山路太窄容易摔。”
谢夭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问道:“那抓哪?”
李长安垂下眸子想了一会儿,表情倔强又认真。明明这俩人一个人是大名鼎鼎的桃花谷主,一个人青云直上的归云山庄少庄主,此时俩人却像幼时孩童一样,认认真真地思考抓哪里比较合适。
李长安最后把青云横过来,道:“抓青云吧。”
谢夭望着他,心脏凭空空跳一拍,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那感觉是什么,就已经大脑一片空白地点了头,道:“好。”
等到了山下的时候,谢夭和褚裕才发现山下备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已经装好了行李,除去行李之外,刚好还余下四个人的空位。江问鹤早就站在了马车边,等着他们过来,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等人走近了,江问鹤不满道:“怎么这么慢。”
李长安头也不回地道:“问他。”
这个他,指的不是旁人,正是谢夭。
谢夭带着歉意冲江问鹤笑笑,道:“在下腿脚不好,李少侠照顾我,所以晚了点。”说完,冲江问鹤一挑眉,表情很是欠揍。
江问鹤被他恶心得不行,道:“哦,那谢公子还是不要去了。一路凶险,不一定遇见什么。”
谢夭看向李长安,语气莫名有几分骄傲:“有李少侠在,必定平安无事。”
李长安:“……”
李长安无语看他一眼,道:“谢桃花,你歇会吧。”
“好。”谢夭听完这话,也不故意挤兑江问鹤了,闭上嘴,笑着站到一边去歇了。
江问鹤嘶了一声,他就没见过谢夭这么听话过,又眉头一皱,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忽然觉得谢夭日后成了亲必定是个妻管严。
四人行李收拾完了,正准备出发,马车后突然追来一个人,气喘吁吁道:“等一下!”
江问鹤停下马车,褚裕探出头往后看,追来的竟然是关子轩。
褚裕啧了一声,道:“快走快走。”
关子轩在后面喊道道:“褚兄!一路平安!”
褚裕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直接抢过江问鹤手里的马鞭,把马车赶得更快了。
关子轩的声音悠悠传过来:“不要杀人!”
褚裕忍无可忍地从马车上探出一个头,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我回来第一个杀了你!”
马车上众人都笑起来。
归云山庄和成片的青竹被他们留在烟云一片的青峰山里。马车在下过雨的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悠悠向前,沿着去往桃花谷的方向。
第32章 梦魇(一)
在桃花谷东有个木棉镇, 是从归云山庄前往桃花谷的必经之路。马车刚刚出了木棉镇,城外主路上,有许多摆着摊卖水果和蔬菜的小贩, 他们都是木棉镇镇民, 每有人经过就开始叫卖。
一年轻女子远远就瞧见了这马车, 虽说马车无甚稀奇,但马车上的人却稀奇地很, 一位玄衣玉面郎君,一位红衫风流公子, 她冲着那红衫公子笑道:“公子, 李子要一个吗?”
她语气极为爽朗, 颇有几分豪气, 谢夭在马车上冲她笑道:“甜不甜?”
女子道:“自然是甜的, 不信你试。”说着,她伸手在面前的萝筐里伸手一掏,一颗李子被女子扔上来,谢夭伸手稳稳接住,随便擦了两下,接着咬了一口。
这李子大概是他们这木棉镇特产, 确实很甜。
谢夭下意识伸手把李子递到李长安嘴边, 道:“尝一口?”
见李长安没有反应,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又把手收回来, 笑着冲那女子道:“我旁边这位少年郎,也想尝一个。”
李长安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扯上了自己, 他没遇过这种情况,有些窘迫地回头道:“不用——”
话未说完, 那女子又扔上来一颗,嘻嘻笑道:“你也有,都尝都尝。”
谢夭已然伸手接住了,两指一点,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李长安嘴里,笑道:“刚才那颗我咬过了,这颗是新的,总可以尝了吧?”
丝丝甜味沁人心脾,他咬着李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那么看了谢夭半晌。
谢夭看他发愣的模样,哈哈笑起来,道:“是不是很甜?”
李长安反应过来,低下头,黑发遮住幽深的眼睛,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听到他说甜,谢夭当即就要江问鹤停下马车,要下去买李子。江问鹤不情不愿地把马车停了,谢夭边下车边道:“今日木棉镇内有大集,听说还有番邦人,我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他说着,冲李长安眨了眨眼。
江问鹤道:“谢大公子,能不能把你玩的心思收一收。我算看出来了,你当真只适合当个纨绔,这一路上,你想凑的热闹不下十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