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桃花谷跟自己想象得很不一样,这里并非死气沉沉,而是一片生机勃勃。想到谢夭很会哄小孩子,这样的人无论去哪都会很讨人喜欢。
又莫名想到归云山庄的校场,竹林边的木亭,亲手刻出来的青云剑,手把手带着教的剑谱。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他害怕品到最后,品出来自己的心绪其实是“羡慕”两个字。
谢夭道:“怎么了?”
李长安转回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只是没想到桃花谷还有小孩。”
说罢,就径直跟着芳落往前走了。
谢夭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又低头愣愣地看了自己手掌一会儿,忽然品明白了李长安眼神的意思,低声笑了起来。江问鹤很奇怪他在笑什么,忍不住道:“你傻了?”
这段时间足够谢夭所作所为足够颠覆江问鹤认知了,这一句话问得确实真心实意。
谢夭含着笑道:“江大夫,有人吃过你的醋么?”
江问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没仔细回想这半生,如果他仔细回想了会发现,是有人因为他吃过醋的。但现在,他只以看傻子的目光看向谢夭。
谢夭含着笑,长叹一声道:“哎,跟你这种单身汉没法说。”
江问鹤:“……”
转眼,芳落已经领着他们到了两件客房前,芳落道:“每间屋里都有两张床,铺盖被褥等会儿我差人送过来,这地方简陋,四位将就着住。”
“不将就。”谢夭道,又用胳膊肘戳了戳李长安,低声道:“你和谁一起住?”
李长安扫一眼他,又莫名看了一眼褚裕,道:“随便。和谁都可以。”
谢夭笑道:“和我一起住?”
李长安沉默了一会儿,偏头看他:“……你不和褚裕住一起么?”
谢夭和褚裕住一起才最合理,毕竟从最开始褚裕就是跟在谢夭身边的,褚裕名义上到底是谢夭书童,是谢夭从家里带过来的人。
李长安在某些事情上感知敏锐地过分,他害怕尴尬,所以说随便。
“李长安,”谢夭笑起来,“你一点都不坦诚。你真的随便?”
李长安偏过头,脸侧虎爪骨动了一下,似乎是咬了一下牙。谢夭似乎总是轻而易举地一句话就能戳到他的软肋,他自己跟自己较了许久的劲,叹了口气,道:“那就和你。”
谢夭道:“为什么?”
李长安这时候还不忘损一下谢夭,他微笑道:“因为你睡相不好,我就勉为其难一下吧。”
芳落听完这边的对话,趁着两个人不注意,以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看向江问鹤和褚裕。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俩人一个当没看见她的目光,一个冲她摆摆手,似乎是对这俩人的关系有点不太好说。
谢夭是个在路上跟狗都能聊上的性格,他能跟李长安成为朋友也不稀奇。就是现在……好得实在过头了。
四个人分好了房间,一齐进客房看了看。这里比起他们原来在桃花谷住的地方确实简陋不少,毕竟是客房,但他们桃花谷八百年不见来一次客。
“桃花谷倒是可以收留各位一段时间,”芳落站在窗边,仔细地把窗户打开,外面的天光便随着落花一起飘进来,她弄完,转回头道,“但是能不能长住,还要请恶谷主定夺。”
李长安道:“恶谷主?”
芳落微笑着看向他,道:“对,恶谷主。”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是桃花谷的第二十四代谷主,桃花仙的下一任。”
谢夭不说话,眉眼一直含着笑。
这是他在信里早就交代好的,做戏就要做全套。既然桃花谷内乱,拉了桃花仙下马,那桃花谷内就要真的换一位谷主。
芳落道:“你说你非常敬仰桃花仙,但我要说,桃花仙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在位桃花谷谷主这几年,烧杀抢掠,搜刮盘剥,荒淫无度,不然……”
褚裕和江问鹤有点忍不住笑,一个个都背过身去,努力当没听见。说实话,他们也很想来上两句,毕竟能够这么当着谢夭面说他坏话的机会实在不多。
前面那些谢夭还能接受,听到最后一个形容,谢夭忍不住了,说他荒淫无度实在是冤枉了他,也就他少年时太过张扬招蜂引蝶了些,但都是打趣玩笑,连个正经的佳偶都没有,更何况“荒淫无度”这一说?
如果是在其他人面前也就算了,这是对着李长安说的,谢夭更加忍不了了。
谢夭道:“等一下,这荒淫无度……是怎么个说法?”
芳落:“……”
芳落看了看他,一时间哑口无言,随后一摆手道:“我乱说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要不然我们穷尽桃花谷之力把他拉下马。”
李长安道:“桃花谷内乱之事是真的?”
芳落看向他眼睛,道:“不然呢?桃花仙余党还没斩杀殆尽,尸体到如今还没处理干净。幸好,桃花仙死在了望城。”
李长安又想起望城种种,桃花仙死那天的晦暗风雨仿佛穿越时空再次呼啸在他眼睛里,良久,他垂眸一笑,道:“这样。我也听说桃花仙死在了望城,只是私以为桃花仙一代枭雄,实在不敢信。”
他笑得很温和,那样温和的笑在他总是冷冰冰的脸上可以说是罕见了,像是春雪刹那间化开,看得芳落不由得一愣。
但谢夭看出来,李长安并没有真的在笑。李长安这话半真半假,就连他的笑谢夭也看不懂。谢夭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芳落道:“所以如果你是来寻桃花仙的,这里恐怕如不了你的愿了。”
李长安道:“本就是逃难,桃花谷愿意收留,已是感激不尽。”
他话说得得体,芳落点头道:“那就暂时先住着,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说罢,莲步轻移走出屋门,绿色裙摆飘飘若仙。芳落走出房门的时候,从谢夭身边经过,两人身影交错间,芳落听见谢夭低声冲她说了两句话。
“事情安排好。”
“漏出一个字,桃花谷不用待了。”
声音格外沉静,是命令的语气,不带一点笑意。芳落心里一惊,李长安在身后,也不敢转头去看,只用余光看见谢夭脸上依旧带着笑,就好像那两句话不是他说得一样。
谢夭说的事情,就是让全桃花谷共同隐瞒他的身份。
这其实是一件很荒唐的事。芳落到现在也这么觉得。
谢夭行走江湖一直隐瞒着自己桃花仙的身份,但对于李长安来说,芳落觉得实在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他们生来敌对,本就成不了朋友,更成不了知己。
能同吃同住一段时间,本就是天老爷昏了头,搭错了红线,如今还想再继续下去,简直是痴心妄想,妄图逆天改命。
而且谢夭身为谷主,从来没滥用过权力,衣食起居全都亲力亲为,就连吃穿都和众人一样。但这样一位谷主,如今下了一个荒唐至极的命令。
为了李长安。
这简直就像是……为了一个人能平安喜乐,远离苦楚,生生为他造出来一个梦境似的。
芳落努力想给谢夭做这些找一个更加合适的理由,比如因为李长安的身份,想要窥探归云山庄的机密,或者是看中了李长安武学天赋,想把人强留在桃花谷。毕竟谢夭从不干没有目的的事。
芳落垂眸,低声道:“是。”
走出门口时,听见身后李长安喊了谢夭一声:“谢桃花,过来铺床。”
刚刚还冷着脸下命令的谢大谷主立刻笑眯眯地装聋:“啊?你说什么?”
芳落叹了口气。
她这时明白,她那些为谢夭找的理由都是错的。
谢夭只是,单纯为了这个人而已。
第37章 桃花(三)
芳落走后, 四人各自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谢夭他们这一趟在外面漂了太久,虽说这次回桃花谷没能住自己房间,但到底还是回来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地方意味着绝对安全, 一时间身心都有些发懒。
收拾完行李, 谢夭伸了个懒腰,靠在门边朝外看。
客房地势高, 外面风景很不错,从这里望出去, 能看见后山大片大片的桃花林。桃花谷的桃花是开不败的, 风一吹过, 如同一片和缓的红云。
李长安这时提着青云走出来, 在两间客房外转了一圈, 接着反手捏了个剑诀,与此同时,右手手腕发力,青云往两间房中间一插,只听得铮然一声,剑阵落成。
趁李长安没注意他, 谢夭半眯着眼睛看着忙前忙后的李长安, 上上下下把李长安看了一遍,才偏头道:“这是在做什么?”
李长安道:“把内力存一部分到剑里, 设剑阵。”
谢夭道:“青云直接插在外面没关系么?”
李长安道:“没事, 别人拔不出来。谢白衣经常把青云扔外面。”
谢夭忍着笑道:“这是你师父教你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再知道不过了,但他还是嘴欠地去问, 李长安垂眸看向青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良久才说:“是……也不是。”
谢白衣那时走的急,把正统剑法教完都来不及,就连飞花三十六剑都差最后一式,这种谢白衣平常用来改善生活的小把戏更是没来得及教,谢夭也不知道李长安怎么就学会了。
李长安道:“谢白衣没教我,我看他用过。他那时候把剑□□花盆里,把我养死的花救活。”
内力存在青云之中,再由青云缓慢生发出去,谢夭内力精纯而富有生命力,随便插土里那一块地方的草都长得比别处更加旺盛。他经常用一招去复活李长安养得半死不死的盆栽。
谢夭一怔,随后低下头笑笑,他那时候为了把李长安那几盆花救活,天天早起偷似的把青云拔回来,没想到还是被李长安看见了。
李长安又道:“最开始我没悟出来还能这么用,只以为可以救救花草,后来才知道,原来还能做护阵。”
他也是那时才明白,无论是救花草,还是做剑阵,都是“护”的意思。
谢夭翘了翘嘴角,心道,悟性不错,不愧是他徒弟。
弄完了剑阵,李长安和谢夭并肩站在门外看夕阳。桃花谷最后一点落日照耀在成片的桃花林之上,天边一片绯红,这里安静地像是不在世界上。
谢夭望着望着忽然道:“你觉得桃花谷怎么样?”
李长安道:“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像个世外桃源,从进谷到现在也没看见什么凶神恶煞邪气四溢的魔修。但话不能说太满,毕竟他们进谷刚一个下午,李长安习惯了做最坏的打算,他怀疑这里的岁月静好只是假象。
谢夭又道:“那如果让你长住呢?你愿意么?”
李长安摇摇头:“不愿意。”
谢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要遭,归云山庄不常回,桃花谷不愿意住,他一时间摸不清楚究竟什么地方能打动这小子的心了,他道:“那你有想过在什么地方住下来么?”
李长安道:“没想过。”
谢夭还来不及问他为什么,李长安就转身回了屋,头也不回地招呼他道:“进来,把衣服脱了。”
谢夭:“?”
他愣在原地,李长安回头,无语地看他一眼,道:“给你换药。”
烛光照在谢夭脊背上,谢夭一手扶着额头,后知后觉地觉得这情形有些尴尬。他这时才明白同住一屋的不方便,之前换药都是褚裕给他换,这时候特地跑到另一个屋去找褚裕,反倒显得他心里有鬼了。
谢夭是个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主,李长安不敢看他的时候他会特意去逗人,李长安如今坦坦荡荡地望着他,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能感觉到李长安的手很稳,只在伤口处用指尖轻轻触碰,没有一点越界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正在结痂脱落,他总觉得被碰的地方有些痒。
因为太过轻柔,谢夭有时候怀疑自己身后根本没有人,因为他甚至连后颈都感受不到李长安的鼻息,他道:“李长安……你还活着么?”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李长安皱眉道。
他开口那一瞬,呼吸便喷上来。谢夭手指一紧,很轻地嘶了一声。
李长安奇怪地问:“疼?”
谢夭笑笑:“不是。”
他心道,李长安你还是别说话了。
李长安又扫过谢夭脊背上的伤,道:“你身上的伤,怎么弄的?你不是一富家公子哥么?”
“实不相瞒,家中被强盗洗劫过一次,乌泱泱来了数百号人,这伤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谢夭说谎话是不用打腹稿的,而且他胡说有个特点,那就是真假参半,全看听的人怎么理解。
李长安伸出手指,似乎想在那些疤痕上轻轻抹一下,又收回手。按照这一路他对谢夭的了解,谢夭是个很怕疼的人,这么多伤口不一定他要大呼小叫多少天。
李长安道:“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谢夭笑着回头看他,嘻嘻哈哈道:“对啊。我命好啊。”
李长安却被他的笑刺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身患绝症可能很快就命不久矣的人还能每天笑嘻嘻地说自己命好,他瞥过目光,道:“转回去,没弄完呢。”
谢夭很乖地“哦”了一声,又托着下巴发呆。
上完药也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烛火一灭,屋里就只剩下月光浮动。睡到半夜,李长安忽然睁开眼睛,先是随手挽了头发,然后下床,换鞋,看了正在熟睡的谢夭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出了门。
出门之后先是检查插在外面的青云,确定剑阵没有失效,青云能够抵挡一阵,如果发生什么事他也能及时感应到之后,这才往外走去。
谢夭在李长安走后没多久睁开了眼,他看不都用看就知道李长安的床铺是空的,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心道年轻人都不用睡觉么?
过了会儿,还是爬起来,出门去找李长安。
他倒不是担心李长安挖出来他就是桃花谷谷主的内情,他是有点担心李长安的安危。
桃花谷内虽然没什么威胁,但是自从在归云山庄藏书楼看到七年前一战记载的后,他就一直惴惴不安,鬼知道那群幽灵一样的东西,是不是还潜藏在桃花谷。
跟李长安一样,他出门之前也检查了一遍青云,他蹲下身去青云剑身流转的银光时,有一瞬间很想把青云拔出来,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然而手指触碰到青云前,理智又开始回笼,他叹了口气道:“青云,我跟你缘浅。”
说罢,转身而去了。
李长安的行踪并不难猜,一定是往东到桃花谷深处了。这世上建筑群大都大差不差,在最外围的一定是最不重要的,而位于中间深处的,一定藏着最大的秘密。
桃花谷也不例外,往东去,就是议事的落花堂,和谷主住的桃夭殿。
谢夭顺着路往东走,路是青石板路,两边是往外探出弯弯曲曲屋檐的房屋。
他也不是没在这个点出来过,有时从外面回来的晚了,一个人穿过整个桃花谷也是有的。但莫名其妙地,他觉得今天晚上桃花谷有点阴森森的。
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就连巡逻的人也没有,几盏红灯笼挂在屋檐下,映照着门口的桃花树。
远处忽然惊起飞鸟,扑腾着离开树枝,屋檐下的红灯笼忽然无风自动,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然而仔细去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谢夭没回头,仍站在道路正中央,两旁房屋屋檐投射下的影子像巨兽张开了长满牙齿的大嘴,谢夭就一人站在兽口中间。
谢夭轻叹一声,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悄然握上了桃花枝。
就在这时,屋顶忽然闪出一个人影,那人半跪在屋顶之上,长发披散,背对着月光,只能看清楚一双锐利的眼睛,像是隐匿在黑暗里的鹰。
那是……李长安。
这是李长安第一次以这种看敌人的眼神看他,冷淡、强大、那种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谢夭下意识把握着桃花枝的手松了,瞳孔却抖了一下,明明松了一口气,他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怕。
自己对于李长安的担心是在多余,现在这个样子,他应该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
如果他对上李长安,他有赢的可能性么?就在他还在认真思考的时候,李长安利落地从屋顶翻下来,足尖点地,一点足音都没有,只用了一秒钟,就带着谢夭转到了旁边能够藏人的窄巷。
猛然被人拦腰带着走,谢夭下意识挣扎,李长安在他耳边道:“别动,是我。”
谢夭闭了一下眼睛,把那一点心惊压下去,安静下来。
李长安一手揽住谢夭的腰,另一只手捂住谢夭嘴,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脚步声很清楚,谢夭甚至能听出来他们一行五个人,这是桃花谷的巡逻队。
谢夭拍了拍李长安手掌,示意他把自己放开。李长安怔愣一下,才松开手,松开手刹那谢夭就嘶了一声,按着自己受伤的右肩膀。
李长安犹豫了一下,道:“我手重了?”
谢夭看他表情,笑出来,道:“骗你的。”
李长安:“……”
谢夭从巷子口往外看去,刚才经过的确实是桃花谷的巡逻值守无疑,他们身上还都穿着桃花谷的弟子服。
这么看来,刚才谢夭听见的影影绰绰的脚步声应该也是他们。但谢夭总觉得那一阵阴风不是假的。
桃花谷里,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等那队巡逻彻底走远了,两人才敢放开了说话。
李长安道:“你怎么在这?”
谢夭坦诚道:“醒了,发现你不在。”
这话确实坦诚,但也确实容易让人多想。果不其然,李长安没有接话,或者说被他一句话逗得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接了。
谢夭笑起来,道:“所以你半夜出来,是为了查桃花谷?”
李长安点头。
“可目前看起来,桃花谷没什么好查。”谢夭又道。
李长安望向远处,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声音又沉又慢:“整个桃花谷都在说谎。这里太平静了,如果刚刚经历过内战,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只是想起来刚经过桃花谷之战的归云山庄。真正的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宗门,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到处都是血,应该到处都是小声的啜泣。即使过了一两个月,血和尸体已经收拾干净了,但人们还只是会勉强地笑。
因为他们知道有人再也回不来,见不到了。
谢夭眸光黯了一下,他早就知道纸包不住火,也想过那个终局,但到了这时,他还是抱着一点希望问:“你不相信他们?”
李长安转头看向他,又给了那个他说过的答案,他道:“我只信我自己。”
谢夭沉寂片刻,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笑道:“好。我陪你一起查。我们接下来去哪?”
李长安望向那边的落花堂。
这次倒是没再碰见什么巡逻,走在路上,谢夭半开玩笑地问:“李长安,你怕鬼吗?”
李长安睨他一眼,反问道:“你怕鬼吗?”
“我不怕,可我觉得你怕。”谢夭道,“如果你怕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抓我胳膊。”
李长安小时候怕黑又怕鬼,不然不会那么容易做噩梦。但长这么大,见过那么多事,他已经不怕鬼了。总有其他事比鬼更可怕,比如突如其来的死讯,比如思之不得见。
“你怕就直说。”李长安忍着笑道。
谢夭道:“鬼有什么可怕?我更怕的是……”
话说一半,他突然卡了壳。
李长安道:“怎么了?”
谢夭心道,我更怕的是分道扬镳,旧人分离,昔日故友刀剑相向,这些,哪一个不比鬼可怕?他摇摇头,道:“说出来怕你要笑话我,还是不说了。”
李长安眉头轻蹙一下,正要说什么,就见谢夭眸光忽然一变。
谢夭感觉一只细长伶仃的手抓住了自己胳膊,用力把自己拉进旁边幽深的巷子。
谢夭惊恐道:“李长安,鬼,有鬼!”
话音刚落,他就被那鬼拽了进去。
“谢夭!”李长安跟着他进去,借着月光,看清巷子里人的那一刻,整个人一愣。
“……小师姑?”
第38章 引线(一)
怀竹月站在月光之下, 穿着夜行衣,头发被利落地束起来。她莹润的略微有些圆的脸仰头对着月光,又低下头, 笑嘻嘻道:“怎么啦?只许你来不允许我来?”
谢夭心道不好, 自己这桃花谷怕是已经漏成筛子了, 谁来都可以在这观光一样逛上一圈。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打紧,甚至因为怀竹月出现在这里而开心。
他七年前沦落桃花谷的时候, 就没想过能在桃花谷里跟归云山庄师兄弟再聚。
怀竹月道:“刚好我要来这里驻守暗桩,你又给我留了信件, 我当然要过来找你一趟。”说着, 她又抬头四下看了一圈, 道:“这里晚上有点阴森啊。”
谢夭立刻道:“白天不是这样的。”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接话有点快了, 摸了下鼻尖, 尴尬一笑。李长安默默看了谢夭一眼,道:“确实不是这样,这里白天很祥和,像个很普通的村庄。”
谢夭微笑着点头,他觉得桃花谷就应该是这样的,给流离失所的人、被逼至绝路的人一个活下去的地方而已。
他不是单纯为了他们, 也是为了他自己, 在很久之前,从归云山庄的竹桥上走出山门的那个时刻, 他就也是流离失所的人了。
怀竹月在桃花谷外守了很多年, 但这是她第二次进谷。桃花谷上的瘴气日日提醒着外来者不得入内,如果不是走只有桃花谷人才知道的通道, 硬闯是件很危险的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不是很敢下来, 有些噩梦守了太久,就会只敢睁大眼睛一直看着,但又不敢伸出手触碰。
怀竹月喃喃道:“是么?”她又转回头道:“你们这是准备去哪?”
李长安看了看远处的落花堂。
月光引路,三人到了落花宫。谢夭并不慌张,这地方虽然是桃花谷里议事的地方,但他用的并不多,所以留下的痕迹也没多少。唯一有点显眼的,便是他亲手所提的“落花宫”三个字,芳落也必定把牌匾换下来了。
到了近处,果不其然,芳落把牌匾换了,如今牌匾上空空如也,倒显得这里像一座无名宫殿。
他们进了大殿,只见大殿里面有着三层台阶,台阶之上放着一把梨花木的椅子,椅子之后是两人高的书架,上面放着些许的卷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的意思是……”怀竹月听完李长安讲完事情前因后果,想了一会儿才道,“桃花仙没有死。如今整个桃花谷,包括桃花谷厮杀,换谷主种种,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李长安站在台阶之上,随手抽出一本,发现记得都是些琐事,天气农事之类,把书重新塞回去,又重新抽出来一本,一边看一边“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