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芳落却说没有发现。
芳落此时道:“你如果不信我,也该信李长安。不出我意料的话,李长安大概桃花谷所有地方都去过了,如今唯一还没去的,就只剩下你的寝宫,也就是这了。他也没有发现,不然以你俩的关系,总该告诉你。”
谢夭笑道:“芳落,你真是太聪明了。”
“管家还是当了几年的,总要有些本事。”芳落摸了摸站在自己肩头的绿头鹦鹉,那鸟很温顺地就低下了头。
那么多的人当年一战之后没有撤出桃花谷,如果活着,要么生活在他们都不会去的地方,要么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果是死了,也总该有尸骨。
谢夭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来不及细想,只得长叹一口气道:“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亲自去查了。”
他毕生所求之事就放在面前,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查,他转头望向江问鹤,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江问鹤道:“归云山庄那边没有松口,但是大势不可挡。有两仪观和陨日堡带头,其他门派参加讨伐的呼声可谓是越来越高。虽说最终决定权在归云山庄,但归云山庄已经被架在火上了。”
谢夭没有再笑,只点点头:“是。”
怀竹月跟李长安说话那日,谢夭就听见了,后来上露台,站在一边长久地看着李长安和怀竹月两个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只能表现出来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只能用眼睛把两个人刻在脑海里。
芳落慢慢道:“如果当年那种战争再来一遍……桃花谷已经不会再有神兵天降了。”
谢夭看她一眼,笑道:“我不还没死么?”
江问鹤立刻道:“得了,你别说了。越说越离谱。”
谢夭挑眉道:“那你说如何?江大神医飞针的功法怎么样?”
“我只会医人,不会杀人。再者,我可不是桃花谷人,我是神医堂人,只是暂居桃花谷罢了。”江问鹤偏头道,想了想又沉沉道,“我只能尽力保证你不死。”
听完他说“不会杀人”那句,谢夭心道这话可不对,但没说出口,笑道:“看吧,最后还是要靠我。”
“别开玩笑了。”江问鹤转头认真看向他,道:“你觉得,宋庄主出兵几率几何?”
这话问得很郑重,不问自己,不问芳落,只问谢夭。也只能问谢夭,谁让宋明赫是谢夭师兄,谁让要如今要攻打桃花谷的是谢夭之前的师门。说起来命运作怪,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多舛的事了。
谢夭知道他的意思,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宋庄主深明大义,事事以归云山庄为上,怀女侠为人中正仗义,也会从中缓和。”
“这算是什么意思?”江问鹤不解道。
谢夭一笑,道:“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江问鹤气急:“你……”
谢夭抬眼望向前方,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他道:“我也不知道会如何,但我以为,归云山庄不会。师……宋庄主他,是个很好的人,是个难得的侠士。”
芳落心道谢夭也不过在归云山庄住了两月,怎得就得出了宋明赫是个好人这个结论,但看谢夭淡淡的目光,她又把话压在心里。
“如果呢?”江问鹤道。
谢夭已经走了,背对着他们挥挥手,笑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会护全所有人。毕竟,我是——”
他话说了一半,一笑,道:“算了,走了。”
江问鹤和芳落站在大殿中央,久久看着他的背影。他俩理解上稍微有些误差,芳落以为他要护的是桃花谷,江问鹤却知道,除了桃花谷,还有归云山庄。
李长安一个人去见了恶长老,也就是名义上的桃花谷谷主。见面的地方正是在落花宫,恶长老倒是没有坐在高台上,而是坐在下面,还很亲切地招呼李长安坐。
恶长老道:“在桃花谷住的可好?”
李长安点头:“挺好的。”又抬起眼睛道,“说实话,投奔桃花谷之前,我不曾想到桃花谷是这样的。”
恶长老心道谢夭成为谷主之前,我也没想到桃花谷能是这样的。之前的桃花谷确实做了许多恶事,谷内也是恶贯满盈之人居多,等级森严,下面的人日日提着脑袋过活。
后来谢夭清算了许多人,留下的,都是谷内最为温良也最受欺负的一辈,之后谷内便换了天地。
李长安道:“谷中之前也是如此么?”
恶长老道:“多久之前?”
“自然是桃花仙身居谷主的时候。”李长安笑笑道。
恶长老想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道:“他是个恶贯满盈之人。外面都知道的。”话是这么说的,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自古以来的好人,连名声都保不全?
李长安抬起眼睛,盯着恶长老看了许久,恶长老被他盯得有点头皮发麻,道:“怎么了?”
李长安笑道:“外面都知道,不代表里面都知道,是吧,谷主。”
此话一出,恶长老心里一惊,李长安这是在试探他,他忙拎了茶杯抿了一口茶,道:“这是说得什么话?谷内上上下下没有不恨他的。”
“信口胡说罢了。”李长安垂下眸子,年轻的脸上又显得一片纯良,片刻后,抬起头道:“谷主,在下有一事相求。与我同行的那位,患有先天不足,大夫把了脉,说是只有冰蚕能稍稍缓解。但冰蚕剧毒,也很少有对症的病症,实在不好采买。桃花谷与外界交通不便,不知谷内可有冰蚕储备?”
“嘶,这可是大事。不知是哪一位?”恶长老道。
“就是那位……”李长安开口又沉默,许久后憋出来一句,“谢夭,我义父。”
恶长老:“……”
李长安说完,静静看着恶长老。
恶长老知道谢夭身体情况,此事事关谢夭身体,他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有的,有的。这种药桃花谷每个月都会采买一些,存在药库里,以备不时之需。等会儿我便让芳落取来给你……”
出乎恶长老意料的是,他说完之后,李长安竟然安静了许久。不说话,也不看他,像是在发愣。恶长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见李长安抬起头,冲他笑笑,拱手道谢:“那就,多谢谷主了。”
说完,李长安就要走,刚一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就立即消下去。这时恶长老又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封信,道:“这是前几天出门,外面村民托我带的信,说要给桃花谷里新来的那个年轻人,我想了想,也就只有你了。”
李长安听到这话,喉咙下意识一紧,如果信件落入桃花谷手里,他的身份必定暴露无遗。但低头一看,发现信件上的火漆都完完整整,他们没有拆开看过,甚至就连恶长老给他时,都没有过问什么人给他传的信。
他垂眸接过信件,低声道:“多谢。”
那是怀竹月寄来的信件,信封上还带着幽幽的兰香。
李长安不等回房,在路上就拆了信,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决意已定,速归。”
李长安捏着那封信件,想到账簿上的记录,想到谢夭与芳落一起离开的背影,想到望城无数次的巧合,忽然觉得命运给他开了个可怕至极的玩笑。
第41章 引线(四)
谢夭见完芳落和江问鹤一个人回了房间, 手里还掐了两截桃花枝打算回房间插上,进了屋才发现房里没人,他四下转了一圈, 喊道:“李长安?”
没人回应。
“一个人去哪了?”谢夭在心底暗暗道, 刚坐下来, 就见嫩粉色的桃花旁边又开始两三朵霜花,攀附着枝头, 一路往上,更显得桃花晶莹剔透了。谢夭抬头, 李长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边。
他斜斜靠在门口, 唇角勾着望向他, 手里还拎着两包药, 走过来, 把两副药放到桌上,用手捂住桃花枝,把枝头上的霜花捂化了。
谢夭笑道:“怎么,刚练完剑?浑身这么寒。”
李长安却摊开手掌,伸到谢夭眼前,道:“练八百年剑都不会比你身上冷。”
李长安手心里还带着水珠, 谢夭鬼使神差地伸手抹了一把, 李长安手指蜷缩一下。
谢夭轻笑,把手收了, 佯装叹气道:“哎。你可算知道了。你都不知道我之前冬天怎么过的。”
自从他们来桃花谷后, 谢夭吃过药的晚上,两人都是一起睡的。李长安实在害怕谢夭一个人睡觉能冻成冰棍。他也不是没找过其他方法, 火炉之类,都是只能烧个一会儿, 就逐渐冷下去。
谢夭虽然吃过药脑子会昏沉,但还是认识人的。虽然他早上从来见不到李长安的人,李长安总是会在他醒之前就离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避嫌么?
正想着,李长安道:“你之前冬天怎么过的?”
谢夭眨眨眼:“捱过去,可惨了。”
李长安笑了,偏过头:“我还以为你会找几个婢女给你暖床。”
若是让不熟悉谢夭的人听了,这话一点都没错。谢夭对外自称出身世家,人长得漂亮,性格又风流,逢人就笑,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缺女人的人。
谢夭摆摆手道:“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到现在为止,上过我床的,也只有……”
李长安偏过头,不曾接话,但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谢夭一怔,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调戏意味太过,于是笑笑,抬起茶杯敬他,认真道:“李少侠,多谢你。”
李长安撇开了话题,把药往前推了推,道:“新抓的药。”
谢夭点头。
李长安又道:“我晚上不回来。”
谢夭一怔,笑道:“这是在给我报备么?”
自望城认识以来,一直都是谢夭对李长安报备,因为李长安怀疑他身份。而李长安向来说走就走,一句话都不曾多说过。
如今却主动跟他报备,这实在稀奇。
李长安身体前倾,眸光沉沉看向谢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谢夭完全无惧地冲他眯起眼睛笑了下。
李长安笑道:“晚上有个重要的事,夜探桃夭殿,你去么?”
谢夭面上仍是无所谓地笑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说实话桃夭殿李长安早该探了,如果不是被归云山庄那一档子事拖着,压根等不到现在。
良久,谢夭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桃夭殿无论是造型还是装潢,都很雅观,绿墙红顶,屋内处处挂着白色薄纱,桃花更是随处可见。他们不曾点灯,只靠着月光在桃夭殿中行走。
本来殿内挂着的轻纱就多,月光一照,更显得影子影影绰绰重重叠叠,两人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对峙让人看不分明。
李长安走在前面,垂眸,望向谢夭影子,道:“小师姑过来那日,她说,归云山庄和桃花谷或有一战。”
谢夭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淡淡地“嗯”了一声。
此时他们正走到书桌前,李长安手里端着一根蜡烛,弯下腰一点点去看书桌上扔的杂物,有些小孩子爱玩的小玩意儿扔在桌上,一看就是打发时间摆弄的,不知为何,看着那些东西,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才继续道:“继续留在桃花谷有危险,我不想瞒你。你还是先离开桃花谷,暂避一阵。”
李长安说完,心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应该可以走了吧。
不曾想谢夭却道:“你走么?”
李长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归云山庄是师门,怎么可能走?”
谢夭随手拿起桌上的玩意儿拨弄起来,玩似的三下五除二把孔明锁解了,又放回到桌上,笑道:“怎么,你是嫌弃我累赘?你又要说,打起来顾不上我,但你每一次都顾上了。”
李长安睨他一眼,道:“你以为怎么顾上的?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谢夭道。
“因为你太容易死,总要多把注意力放你身上一点,”李长安偏过头道,他沉默一阵后又说,“但是,谢夭,你还是走吧。”
谢夭道:“我出去更容易死啊。”
李长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扫完了书桌,又抬头往书柜上扫去,但扫得并不认真,明明灭灭的火光下,像是在想着什么事:“如今来看,桃花谷内仅剩不到百人的守卫与老弱妇孺,普通得几乎有些寻常了。”他转过头,看向谢夭道:“我会尽力把师伯拖住。”
谢夭心越来越沉,避开他目光,一阵苦笑,心道若是江问鹤听了这话,必定让他非走不可。李长安都说了由他来护住桃花谷,那自己一个病秧子还掺和个什么劲?这样不仅自己不用动手,能够活得长些,还能置身事外,保住自己身份。
但他就真的可以走么?李长安只能拖住一个归云山庄,其他门派呢?到时李长安成了众矢之的,望城门前刀剑相向的境况又要重来一次么?
谢夭片刻后抬起眼睛,道:“我不会走的。”
李长安深深看向他。屋子里实在太暗,谢夭看不清楚李长安眼神,总觉得那一双眼睛里藏着许多东西,多到谢夭想问他为什么要让我走,想问他他在想什么。
谢夭忽然就觉得一阵心疼,按他之前的预想,少年就应该春天看花,夏天听雨,骑在马上驰骋江湖,会笑会闹,会去逗姑娘。
他意识到,他并没有把李长安养得很好。
李长安沉默一会儿才道:“好。”
两人沉默了一阵,谢夭忽然道:“那桃花仙呢?”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隐约的笑意,像是自嘲。
“桃花仙或许是个好谷主。”李长安想了一会儿道,又转过身,沉沉看着谢夭:“但在望城之时你就知道我在追查桃花仙,我当时说此生誓杀桃花仙,如果他还活着,我依旧跟他势不两立。”
谢夭迟迟没有回答,空气安静地能把人吞噬进去。
李长安闭了下眼睛,心道,话逼太紧了么?
他举着蜡烛靠近谢夭眼下,慢慢道:“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谢夭眼睛被光照亮,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漂亮。那双狐狸眼睛眯了一下,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无论是李长安想听的还是不想听的。谢夭只笑道:“说的也是,虽然我没见过桃花仙,但桃花仙毕竟不是什么好人。立场不同,也很正常。”
李长安忽然就泄了气,沉默了三秒钟,低声笑起来,道:“对。你说得对。”
接着他便专心致志搜起书架,都是些闲书,有极少数的剑谱。剑谱也都是随处可见,被神棍吆喝着称之为天下奇功的那种。实在乏善可陈,李长安轻笑一下。
谢夭好奇道:“你笑什么?”
李长安道:“我笑,桃花仙似乎不喜欢看书。”
正想着,随手一摸,抽出来一本,从书里面就掉下了什么东西。那是两张很薄的纸,打着旋飘落下来,落在两人中间。
谢夭低头一看,喉头忽然一哽,那是他在望城时装模做样写的家书,被李长安寄给了江南落花堂,江南那边又派人给送了回来。想必是芳落收了信件随手夹在了书本里,就把这件事忘了,不然没有把屋里字画都收了而不收这一封信件的道理。
李长安这时一只手拿着蜡烛一只手捧着书,不太好弯腰,刚腾出了手打算把东西捡起来,谢夭就捷足先登。
李长安道:“什么?”
谢夭往后退了一些,站到黑暗里,免得李长安透过纸背看见,翻来覆去翻了一阵,道:“白纸。”
话说得沉稳,其实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李长安转头,看了他一阵,谢夭面带微笑,站在黑暗里伸出手把信件递过去,笑道:“要看看么?”
两人中间隔了几步,那信纸就在他们中间。说完,两人都是一阵沉默,李长安手里的蜡烛安静的燃烧,跳动的火焰映着两人的影子。在谢夭至今的人生里,从没有这么被动地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什么人过。
他其实有方法把事情遮掩过去,比如从身后的书桌上扯下一张白纸换了,再不济也可以拔剑。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机会放在李长安面前。
他有点希望他拿,又害怕他拿。
李长安没动作,继而转头去看书架上其他部分,道:“算了。你都看过了我看什么。”
谢夭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吱呀一声合页声响,李长安踱步到衣柜前,伸手打开了柜门。本来李长安还在笑着说话,看清里面东西后变得无比沉默,极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谢夭走过去。
衣柜里面挂着两三套衣服,颜色都很艳丽,粉紫红白,很像是他会穿的衣服。谢夭心道怎得今天祸不单行,桃花仙的身份一定要掉了才罢休?若是以后还能跟李长安说话,他必定要跟他说今天是他顶顶倒霉的日子。
李长安随手拣出一套,伸手比划了一下,道:“桃夭殿是桃花谷谷主的住处。”
谢夭“嗯”了一声,这几身衣服他没在李长安面前穿过,一直就扔在桃花谷里,他往前走了一步,笑道:“但现任谷主怕是穿不了这个尺寸,也穿不了这个颜色。”
李长安挑了下眉头,疑惑看向他。
“看我干什么?”谢夭笑道,“所以这是桃花仙的衣服。”
李长安道:“你和桃花仙品味还挺像。”
谢夭开玩笑道:“你别折煞我了。我听说越不可一世的人,越讨厌跟自己相像的人,万一桃花仙知道了,把我杀了怎么办?再者说,桃花仙都叫桃花仙了,穿花花绿绿一点也正常。”
李长安道:“那你因为什么?”
“我?”谢夭笑道,“你不觉得黑的白的太沉闷了吗?”
他不由得心道,李长安为什么总是穿黑的呢?明明之前也不是这样的,虽然那时候不得不穿归云山庄弟子服,但也是蓝的,至于李长安自己的衣服,更是什么颜色都有,虽然都是他和怀竹月置办的。
谢夭一边说着一边靠到书柜边,佯装查线索地抽出来了一本书,实际上按了里面一个及其不起眼的小开关。
刚按下去,外面响起了几声鸟叫。他们在殿内听不清楚,若是他们出去,就能发现桃夭殿附近的林子哗啦啦飞出了大批鸟群,翅膀扇动,宛若黑云。
安稳待在架子上的芳落养的那只鸟忽然就对着桃夭殿的方向叫了起来,叫声凄厉无比,芳落从满桌的账簿中抬起头,疑惑地盯着那只鸟,不耐烦道:“闭嘴。”
那死鸟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在加上中间插了一句:“谢夭。谢夭。”
芳落猛地站起身,看到从桃夭殿惊飞的鸟群,脸色冷了下来。
桃夭殿既然是桃花谷谷主住的地方,暗器机关数不胜数,都是桃夭殿建造时就预留在桃夭殿内的,当时谢夭觉得,桃花谷历代谷主确实惜命。
刚当上谷主之时,想杀他的人不少,晚上闯进桃夭殿暗杀也是常事。但是他却没用上这些暗器机关几次,因为他晚上眠浅,剑又放在手边。那些机关暗器,还不如他亲自动手来的快。
李长安望向他,看了许久。两人之间气氛又开始沉默起来,外人还感觉不出来,但他们两人身处其中,都能感觉到那一份沉默下的心照不宣。
谢夭总觉得有些奇怪,他是个跟狗都能聊两句的性格,怎么偏偏到了李长安这儿就会莫名说不出话?
心绪越是复杂,开口便越是插科打诨,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聊天气唠家常,到最后,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李长安轻笑一声,点头道:“好。”
接着便挥手拔出青云,直指向他。
谢夭目光一凛,看着青云直朝他而来,竟然避也不避。他忽然想起再遇那日,李长安也是朝他出了剑,最后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肉。那时的他极其笃定李长安会收剑,现在的他却不知道。
到桃夭殿来,李长安已经试探了他三次。这三次都被他或打岔或扯谎地圆过去了,但李长安有多聪明,他听不出来么?
至于自己身份有没有暴露,谢夭也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这一剑到底是李长安的试探,还是知道他身份后的杀招。
剑风扫过他侧脸,谢夭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青云剑侧了一下,剑气从颈侧擦过,削掉了一缕头发,最后扑哧一下灭了书桌上燃烧着的烛台。饶是谢夭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李长安就抓着他肩膀带着他藏进了衣柜。
柜门重重合上,两人困在狭小的衣柜里。李长安半跪在谢夭身后,几乎整个环住他,青云插在一旁。谢夭眨了一下眼睛,满脑子都是青云朝他而来的那一幕。轻纱似的衣摆落在两人肩头,瘙得皮肤有些痒。
外面响起了推门声,谢夭从柜门缝中看见,芳落走了进来。
芳落肩头上站着那只鸟,面容冷峻地扫过房间内诸多摆设,看见被解开的孔明锁,又从地上捡起一本掉落的书本,自言自语道:“有人来过么?”
谢夭按动机关本意让外面人注意到这里,逼得李长安不得不离开桃夭殿。但事情发展好像超出了他的预料,李长安没有离开,两个人反倒被关进了衣柜。
他又没来由地想到刚才那一剑,那一剑到底是为了杀他,还是为了灭烛火?
柜子里两个人动弹一下都要说一声“抱歉”和“借过”,这个时候李长想杀他,轻而易举。
正想着,身后的李长安动了一下,似乎是拔出了插在柜子木板上的剑。
谢夭想事情向来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总是做好了一百个最坏的打算,但他没动,只是自嘲笑笑,轻声道:“李长安,你若是怀疑我……”
“先别说话。”李长安不由分说地捂住了他的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芳落似乎朝这个方向走来了。
谢夭被他捂住嘴,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继而无声地弯了一下眼睛。
接着脚步声停住,停在了不远的地方。芳落站在床前,抬头看着床边的挂画,又伸手抹了一下床头的灰尘,微微咋舌,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心道谢夭到底是多久没回来住了,屋子里都落灰了。
跟桃花仙真死了似的。
柜子里的两人松了一口气,这时一只胳膊越过他肩膀,轻轻把柜门推开了一条缝,李长安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轻声道:“你刚说什么来着?”
久久没有回应,李长安低头去看他,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柜子里只有一点光线,恰好打在两人眼睛里。兴许是距离太近,两人看了一眼都有些承受不住,默默转了目光。
谢夭这才低声笑道:“没说什么。”
李长安没再说话,专心致志看着外面。
谢夭扭头看他侧脸,只看见李长安专注看着外面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像是隐匿在黑暗中的狼。他看了一会儿后笑道:“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李长安道:“那桃花谷我们就待不下去了。”他又冷着脸补了一句,道:“而且日后声名狼藉,整个桃花谷都会知道义父和干儿子躲在桃花仙的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