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竹月道:“桃花仙这么做,为了什么呢?”
李长安头也不抬,声音却格外沉静:“为了桃花谷。”
谢夭听见这个回答,心尖几乎都颤了一下,失笑,沉沉看向李长安。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不用他说任何一句话,就能把他这个人看明白,也只有李长安了。
“桃花仙……可能跟我们认知的不太一样。”李长安想了想说,“最起码,对桃花谷来说,他是个好谷主。”
怀竹月一怔,道:“可无论如何,当年都是因为桃花仙。”
李长安道:“我明白。”
这是归云山庄的事,谢夭此时在身份上一个外人,并不好搭话。他只是走到李长安旁边,看他迅速翻着书页。李长安翻到这里已经有些奇怪了,这些放在大殿里的卷宗,记载的全都是琐事。
桃花谷一个魔教,除了种田开荒,就没有一点其他事要干?
还是说,桃花谷真的就跟它表面一样祥和?
李长安又换了一本,这次抽出来的是本账簿。他翻了两页又要把书塞回去,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
那是某一月的银钱开支,冰蚕六两,花费3两2钱。
李长安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一下,谢夭问道:“怎么了?”
怀竹月也奇怪地看向他。
李长安不动声色地把账簿合上,重新塞回去,塞到最里面,笑道:“没什么。”
怀竹月走上来,道:“那就好。正巧,我有要事跟你说。”
但她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带着一点歉意地看向谢夭。谢夭知道怀竹月接下来要说的事大概是归云山庄机密,他一个外人不太好在旁边,于是冲两人一笑,道:“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走到了一边。
怀竹月这才慢慢道:“谢师兄葬礼之后,两仪观观主和陨日堡堡主一直没有离开山庄,你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
两大门派掌门一直住在山庄,虽说对外的理由是修养身心,但想想都知道不可能那么简单,李长安对他们留下来的目的有所猜测,他道:“是武林大会的事?”
怀竹月摇摇头,一双圆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李长安。
李长安却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道:“因为桃花谷的事么?”
怀竹月道:“你知道的,陨日堡坐稳了天下第一宗的位置,愈发狼子野心。本来桃花仙已除,江湖毒瘤已了,天下本可以安稳一些日子。可他偏不。他留在归云山庄那些日子,便是在劝庄主攻打桃花谷。”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道:“那……师伯的意思呢?”
“师兄他……”怀竹月目光看向远处,缓缓道,“我始终看不明白他。”
宋明赫的态度很奇怪,对于谢白衣是,对于桃花谷也是。他追查谢白衣的下落也好,追杀桃花仙也好,似乎都是为了自己师弟报仇,但又好像带了其他意味。
怀竹月看不懂,于是她和宋明赫的关系愈发疏远。
怀竹月转回头道:“正好你在这里。如果庄主真的下令,你在桃花谷里也有照应。”
李长安淡淡地“嗯”了一声,半晌,又道:“小师姑,如果……我是说如果,桃花谷并非魔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宗门呢?又甚至是,只是个普通村落呢?”
这次轮到怀竹月沉默许久了,她道:“我不知道。”
有些因果说是说不清的,毫无疑问的是,怀竹月和李长安都恨桃花谷入骨,也恨桃花仙入骨,但是谁能确定整个桃花谷都该死呢?如果剩下的这些,从未行过恶呢?
祸乱不伤平民,这是两国打仗都知道的道理。更何况江湖人最讲道义,如果桃花谷内真的只剩下一堆老弱妇孺,又该当如何呢?
怀竹月转头看向外面,外面月光正好,照在她脸上。她想了一会儿,道:“你在这里也好,刚好可以把桃花谷的底细摸清楚,如果真是那样……到时按你的心意就好。”
怀竹月转头看向他,笑嘻嘻道:“随时传信给我。只要是小长安想做的事,我都会帮的。”
怀竹月明明也没比他大多少,甚至现在身高都没有李长安高,怀竹月需要仰起头来看他。但怀竹月依旧天天端起姑姑的做派,小长安长小长安短。
李长安也笑起来,点头道:“好。”
怀竹月又轻轻道:“不后悔就已是难得的事了。我后悔过了,所以不想你后悔。”
李长安没再说话,莫名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谢夭。谢夭手背到身后,正仰起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天花板,现在光线这么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两人说完了话,走过去,李长安拍了一下谢夭肩膀。
谢夭转过头,冲他们一笑,道:“说完了?”
李长安点头。
谢夭手指往上指了指,道:“我刚才发现的,这上面还有一层。”
大殿里面藏着盘旋的楼梯,通过楼梯能上到二层,迈过二层门槛那一刻,大片大片的莹白月光撒进眸子里,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株长得极高的桃花树。
桃花树正在月光下飘着落红。
此番美景,看得三个人都是一怔。
怀竹月爬到桃花树枝干上,坐在树上,两条腿垂下来,微微晃荡着。李长安靠着露台边的围栏,手里一边刻着什么一边仰头望着月色。谢夭站得距离他们有些远,不看月亮,也不看花,只静静看着他们两个。
花和月亮都不难得,人才难得。
谢夭轻轻勾了下唇角,心道今夕何夕。
怀竹月顺手从树上摘下来一片叶子,在手里捻了捻,忽然道:“你们会吹叶子么?”
她之前和谢白衣出去鬼混,路上总是会觉得没意思,谢白衣就会吹叶子逗她,她总会佯装不乐意地说难听死了,其实认真听谢白衣吹的调子。
但她到现在也没学会。
说着,她腿晃荡着,把叶子放到嘴边,只吹出来了两声气声。
她又摘了一片,扔给李长安,李长安也摇摇头,道:“不会。”
怀竹月笑道:“你师父没教你?”
李长安似乎是笑了,笑声清润,听得让人心尖一颤。他道:“我那时候练剑都来不及。况且……那个时候你们都说,谢白衣身上不正经的地方太多,让我只学他的剑。”
谢夭无声笑起来,他是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主。归云山庄那些打闹,青竹林里的位招,饭桌上的嬉闹,似乎也并没有过很久,但想起来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竹林里拎着树枝练剑的时候,在谢白衣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救活李长安盆栽的时候,在冬至放灯的时候,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归云山庄会像永不凋谢的青竹林的一样永久青翠,于是毫不吝啬地挥霍时光。
但彩云易散琉璃碎,世间好物不坚牢。
“谢公子,你会吗?”怀竹月这时把目光投向他道。
谢夭沉吟了一下,道:“会倒是会。就是……”
怀竹月一笑,道:“对嘛。这种逗女孩子玩的小把戏,浪荡公子哥肯定是会的。”
此话说完,三个人都笑起来。
谢夭说完了下半句,道:“但是这是在人家地盘,还是别太张扬了。三更半夜把人引过来就不好了。”
“也是。”怀竹月收了让谢夭吹一下的心思,点点头,又望向月亮,看了会儿,她道:“真美的月色。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你说这里白天也很好?”
谢夭“嗯”了一声。
“可惜,我白天就要走啦。”怀竹月道。
谢夭和李长安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都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怀竹月说过的,她不要一个地方呆好几年,她要浪迹天涯,她要当绝世女侠。但她明天一走,还是要回桃花谷上,归云山庄暗桩之中。
谢夭闭了一下眼睛,想了很久该不该说,还是道:“天大地大,怀女侠何必蹉跎岁月。有些事情,可能我这个外人看得更清楚些。”
李长安手指蜷缩一下,继而垂下眸子。
怀竹月转回头,笑道:“你们知道给我留信那日,我去哪里了么?”
不等两个人回头,她又转过头,拨了一下头顶的桃花枝,看桃花扑簌簌落下,道:“我去了一趟怀安寺。在那呆了几天,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怀竹月也不知道哪件事情对她影响最大,是谢白衣衣冠沉入剑归墟那一刻,还是那晚竹林里一整夜的沉思,抑或是怀安寺大师对她说的一番话。
她语气很低,自言自语道:“他那样的人,应该很讨厌我这样。”
说完,她冲两个人一笑,道:“我都想好了,等到这最后一件事了结,就出去浪迹天涯。到时候想住哪里住哪里,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她冲李长安眨了一下眼睛,道:“现在就差这最后一件事了,就交给你了。”
李长安笑起来,点头:“好。”
“我少时是个很贪玩的人,也没想到自己能在桃花谷外待这么多年。”怀竹月自顾自说着,跳下树,跳到露台上,神神秘秘地冲两人招手,“过来,给你们俩一个好东西。”
两个人奇怪道:“什么?”
怀竹月趁着两个人不注意,抓住两人手腕,迅速把一个东西往两个人手腕上一套,然后满意地拍拍手,道:“我从怀安寺那求来的平安扣,让大师开过光的。你们待在这不安全,好好带着!”
那是两条红绳,绳子中间串着白玉一样的扣子,月光照耀下扣子莹润而有光泽。两条绳子一模一样,此时都系在右手手腕上,像是一对。
“尤其是你。谢公子。”怀竹月道,“这平安扣沾了佛门气息,说不定对你的病有点用。”
谢夭垂眸看自己手腕,食指拨了拨那扣子,忍着笑道:“好。”
送完了东西,怀竹月转身要走。谢夭这时想到了一件事,他看了一眼李长安,很明显,李长安也想到了。谢夭转回头,笑道:“怀女侠,你要是去浪迹天涯了,以后再想见你就难了。”
怀竹月道:“江湖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有缘总会再见的。”
她又停下脚步,沉吟一下,道:“不过你说的也是。要不干脆设个地方碰面。”
她开玩笑道:“听说九天之上有离恨天,离恨天里有灌愁海。灌愁海旁边长了一株相思红枫树。这颗相思红枫树落了叶子,在世上扎了根,一株火红枫树就长在东海千金台下。你们若是想见我,就去那树上留个记号,我会去找你们的。”
李长安道:“你从哪听来的?”
怀竹月笑:“话本里听来的。”
笑完,她下巴冲两个人一抬,露出那种绝世豪侠才有的豪情,道:“我走啦。”
冲两人挥了挥手,那个娇小的穿着夜行衣的身影,从落花宫二楼一跃而下。
叽叽喳喳的怀竹月走了,落花宫安静了片刻。谢夭和李长安对视一眼,莫名笑起来。
他们右手腕子上都带着红绳,绳子粗细适中,一颗白玉扣子正搭在腕骨处。扣子是平安扣,寓意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第39章 引线(二)
不知为什么, 桃花谷的日子似乎比别处快一些,就连天上的流云都比别的地跑得快。第二日芳落带着四个人去见了恶长老,他们到时, 恶长老正在落花宫的那把梨花木椅子上如坐针毡。
恶长老其实是个有点窝囊的长老, 在谢夭成为谷主之前还稍微有点魔教长老的自觉, 谢夭成了谷主之后只想当个普通鳏夫养老。
听芳落说完了事情来龙去脉,恶长老卡了会儿词, 一双很小的三角眼眨了好几下,似乎是想往谢夭那看一眼, 半天说了一句“好”。
他没当过谷主, 更没在正主面前扮过正主,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演。
就在谢夭看到恶长老又想往自己这边看时, 不动声色地冲他挑了一下眉, 道:“谷主眼睛不舒服?”
恶长老连忙捂住自己眼睛,道:“有点。就说到这吧。”
说完就要从那把交椅上滚下来,像椅子上放了钉子似的,走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还是得有点谷主威严,捂着一只眼睛道:“芳落, 你随便给他们找点杂活, 别闲着就行。总不能养几个吃干饭的。”
芳落忍着笑,道:“好。”
说完, 芳落以一种扫视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个人, 嘴角升起一丝奇怪地笑意,看的几个人莫名一股恶寒。芳落心道, 之前都是你们指使我,如今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不管恶长老演技如何,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他们一行人算是正式在桃花谷落了脚。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李长安记得答应怀竹月的事,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上上下下把桃花谷摸了一遍。
从谷前的桃源村,到谷后的大片桃花林,能去的地方几乎都去了,确定谷内没什么毒虫机关,想来,桃花谷上空的瘴气,是天然所至。
他也顺便摸清楚了桃花谷的人数,最多不过两百人,一半多都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被迫入谷的普通百姓,进了谷要么在谷里做些杂活,要么就在外面的桃源村种地。
剩下一半,李长安也查了。
他特意问了芳落谷内武学传承,一代魔教,总得有些不二法门。
芳落只是平静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学武?”
李长安点头道:“是。”
芳落当天领着李长安去了谷内唯一的校场,谢夭也跟过来,校场上在训练的弟子不过几十人,李长安粗略数了一下,甚至不过百。一群人见谢夭来了,一个个挺直了胸脯想表现。
谢夭嘶了一声,心道这下要丢人了。
三个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李长安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估计是看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归云山庄培养弟子是认真的,跟归云山庄比起来,桃花谷的校场就像是在过家家。
谢夭悄悄拉了下李长安袖子,轻声道:“没你厉害。”
李长安唇角忍不住翘了一下,又忍住笑,道:“但是好像比你厉害。”
谢夭叹口气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李长安笑起来。
芳落幽幽看着两人:“还学吗?”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芳落冲他们翻了个白眼,心道一个桃花仙一个少庄主了不起啊,转身走了。
李长安之后便写了一封信,把打探到的所有事情尽数写在信里,通过桃源村的村民,悄悄把信件传给了怀竹月。
归云山庄那边迟迟没有动向,宋明赫仍在和一群人周旋。
推动这件事的在于两仪观和陨日堡,他们只是缺了一个举大旗的人,而恰巧,无论哪个门派扛旗都不会有归云山庄有更大的号召力,也不会比归云山庄更加师出有名。
李长安这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只能等消息。
他也是跟谢夭同住一间房了才知道,谢夭除了偶尔耳聋眼瞎之外,神智也会不太清醒,尤其是他喝了药之后。
这天晚上,江问鹤催命似的端着清苦的汤药催着谢夭喝药,褚裕门神似的站在旁边,盯着谢夭,两人一左一右,活像黑白无常。
谢夭笑道:“我是死了么?我怎么好像看见牛头马面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别废话了,快点喝了。”
谢夭想起那药就头疼,想起自己寿命更头疼,捏着鼻子把药一口喝光,挥挥手赶讨债鬼似的把两人赶出了门,倒头就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只漏出上半张脸,就连鼻尖都埋在被子里。
又是冷又是头疼地,竟然迷迷糊糊地昏沉了下去。
李长安进屋就看见裹得跟粽子一样的谢夭,就知道他又喝药了。他走到床边,盯着他微微抖着的睫毛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冷?”
谢夭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看清来人,又很有安全感地闭上眼,含含糊糊道:“不冷。”
李长安伸了一只手进去,刚一进去心里就一惊。被子里面跟冰窟一样。虽说桃花谷气候比别的地方温暖,但这时候也是冬天,谢夭本身体温就偏低,又喝了冰蚕,靠他的体温压根暖不热。
人迷迷糊糊的时候都会被本能带着走,谢夭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李长安的温热的手腕。
两人腕子上的平安扣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一声响,又沉寂下去。
感受到手心里那一点热量,谢夭一直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一点,仍闭着眼睛,对李长安道:“你去睡吧。”
李长安试着转动了一下腕子:“我真走了?”
谢夭没再吭声。
手上却依然抓得死紧。
李长安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谢桃花,你抓着我不放,你让我怎么走?”
谢夭停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回应,道:“……你说什么?”
李长安蹲下来,蹲在床边看他,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弹指灭了屋里的灯。
那天晚上,李长安被逼无奈地给人暖了床,谢夭浑身冰一样,毫无知觉地往身边唯一的热源怀里钻。
李长安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无奈心道,自己一定是上辈子造孽才遇见这么个人。这时却听见缩成一团的谢夭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什么,他侧着耳朵去听。
谢夭在喊他的名字,他在喊:“小长安。”
本着桃花谷不养闲人的原则,芳落偶尔会让他们去照料后山的十亩桃花林。桃花林里的桃花永远开着,微风也不停,那地方常年飘着花瓣。
虽然景色很美,但是这里实在太偏了,除了树还是树,所以没什么人来。有的时候,偌大的桃花林里只有他们两个。
谢夭坐在树上,懒散地靠着树干,透过桃花的缝隙眯着眼睛去看天光。他之前总觉得桃花谷闷,总是想往外跑,现在看起来也不尽然。重回桃花谷这时时日,他觉得桃花谷还是挺有意思的。
就比如现在,他一偏头,就能看到李长安坐在树下,用一把小刀正刻着什么。
谢夭故意摇晃桃花枝,桃花便落了李长安满头,他又捻起一片花瓣,轻飘飘地抛下去,花瓣打着弯地扫过李长安睫毛,又落到虎口上。
李长安头也不抬:“没事干就去种树。”
谢夭笑道:“谢白衣的天上人间你会了没?正好这附近到处都是花树,放出来肯定很漂亮。”
李长安没回答。
谢夭又道:“李长安,别是你笨,学不会吧。”
李长安哼一声,道:“那逍遥剑法你熟了吗?”
谢夭从树上跳下来,从地上随手捡起两根树枝,一根自己拿着,另一根递给李长安,歪头冲他一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不会?”
他笑得充满挑衅意味,让李长安之前谢白衣想试他招时,弯着腰笑着对他说“李长安,你猜你这次能不能打过我?”。最后的结果毫无意外,每一次都没打过。
小时候的李长安不经激,长大的李长安明明沉稳了不少,但对上谢夭,似乎还是不经激。
他伸手接过了树枝。
谢夭曾经立下规矩,桃花林里禁止比试。因为比试就少不了毁坏树木,也少不了多打下许多花瓣。
他自己破了他自己立下的规矩,跟李长安在他宝贝得不行的桃花林里比了一场。
桃花瓣纷纷扬扬,两个人拿着树枝在桃花林里互相喂招。用的都是归云山庄的剑法,两个人都清楚知道下一式,每一式。
偶尔有一瞬间,花瓣遮住两个人的视线,两人几乎是随着本能的动作。花瓣落下那一瞬间,李长安看清谢夭的脸,几乎看愣住了。
他没觉得谢夭的脸和谢白衣像过,他觉得没任何人像谢白衣。但花瓣落下那个瞬间,猛然看到他那一刻,他竟然想叫出来谢白衣的名字。
谢夭弯起眼睛冲他一笑,道:“李长安,让我一把?”
李长安垂下眸子,抿了下嘴唇,再抬眼,攻势更加烈了。
谢夭急往后退,笑道:“你这人怎么玩不起呢?”
不远处的高台上,站着一个人,垂眸看着桃花林里若即若离的两人,看着看着,长叹一口气。
芳落走过来,站在江问鹤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歪头问道:“他们好像用的是同一门剑法,怎么回事?”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复杂,江问鹤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了想,道:“他现学的。”
芳落没再接话,两个人又沉默着看了一会儿。
看到一半,江问鹤转头看了看芳落,道:“他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芳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那边呢?”
江问鹤也笑着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无话,看着桃花林里相互喂招,辗转在桃花雨里的两个人,江问鹤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芳落不知道这其中许多内情,听不明白,疑问道:“你说什么?”
江问鹤摇摇头,道:“没什么。”
第40章 引线(三)
山坡上芳落和江问鹤两个人说到一半, 忽然看见桃花林正在跟李长安对招的谢夭似乎是朝他们看了一眼,他本来还是笑着的,但抬眼很平静, 下一瞬又看向李长安, 嘴角噙着笑。
就好像那平静又沉默的一眼, 是他俩的错觉。
芳落小声问:“他是不是看我们了?”
江问鹤皱眉道:“好像吧。”
那一眼太意味深重了。芳落只是了解其中一小部分真相,就觉得谢夭那一眼里藏着太多情绪, 更何况知晓全部的江问鹤。江问鹤心道,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 谢夭还能有那种看淡一切的悲悯的眼神呢?……就像是神佛。
正想着, 发现谢夭一个人离开了桃花林, 朝他们这边走来。
李长安正在弯腰扶正一颗小树苗, 似乎是没注意他们这边。等谢夭走远, 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抹红衣的时候,他抬起眼睛,往三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很沉。
接着一个人离开了桃花林。
芳落,江问鹤,谢夭, 三个人偷偷聚在桃夭殿, 芳落和江问鹤汇报起谢夭最近要他们查的事,话还没说出口, 两人就忍不住阵阵叹气, 垂头丧气的模样把谢夭看乐了,道:“我都还没哭呢, 你们两个别先哭了。”
芳落道:“你是心大,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谢夭笑道:“我这个谷主当得真窝囊, 如今笑也要被人说了。不如这样,我们三个坐在地上一起叹气一起哭,看谁哭得好看。”
“这个时候就别比美了行么?”江问鹤眼里无奈又奇怪。
“那必然是我。”谢夭笑着道,“行了,说正事。”
芳落道:“桃花谷内上上下下皆已排查,没有任何异常。如果说当年那一股伏兵一直潜藏在桃花谷内,不可能没有任何发现。”
“我那日所说的巡逻队伍呢?也没有异常?”谢夭道。
芳落扫他一眼,道:“没有。所有人都是熟人,没有生面孔。”
谢夭若有所思点点头。他让查的这第一件事,就是桃花谷的内忧。从归云山庄回来之时他就觉得桃花谷内表面看上去祥和,但是疑云重重,那日那股奇怪的阴风,更是印证了他这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