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曾见白衣by竹南星

作者:竹南星  录入:11-28

谢夭知道瞒不过去了。
“李长安,”谢夭偏过头,哑声道:“……喊我师父。”
李长安仍看着他,眼睛一眨都不眨。
谢夭又等了一会儿,心知李长安不会喊自己了,不喊也正常,经历了这么多糟心事谁能喊出来?
桃花枝还插在地上,他松手,任由它插那,摇摇晃晃站起来,转身道:“随便了,爱喊不喊,想怎么着怎么着吧。”顿了一下又道:“……我没心力了。”
还没走几步,忽然气不过似的,又转回身抓住李长安领口。李长安茫然了一瞬,谢夭的吻忽然就落了下来。
有血味。
干涩的唇瓣好似只贴了一瞬。
那个吻很轻很快,下一秒谢夭就松开了李长安的衣服,干笑一声,拔剑要走。
袖子又忽然被人抓住,谢夭被拽地重重跌回李长安身上。李长安捏着他后颈,撑起上半身,偏脸吻过去。
谢夭浑身僵了一下,只感觉大脑脊髓一阵发麻,表情空白了几秒,任由李长安进攻。
李长安毫无章法地攻城略地,一点点舔过他嘴里的伤口,卷过喉头溢出的血液,跟之前每个吻都不一样。
李长安能感觉到谢夭愣着,以为是自己做的太过,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呼吸,就要退回来。下一瞬,谢夭的回应潮水般涌了过来。
谢夭两手攥着李长安领口,浑身滚烫,李长安凶,他就比他更凶。
血腥味和清苦的药味混在一起,唇齿相互碾磨,呼吸也纠缠不清。偶尔会漏出一两声压着声音的喘息,两人在某个瞬间会分不清,那到底是喘息还是压抑着的抽泣。
忽然,李长安觉得两滴温热地液体滴到了自己脸上,刚想伸手去抹,又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浑身一软。谢夭靠在李长安肩头,忽然没了动静。
刹那间慌乱席卷而来。
李长安颤声道:“谢白衣……谢白衣……”
没有回应,他又指尖颤着去摸他脉搏,道:“师父,师父,我喊你了,你不要死……”
李长安觉得,他好像又要失去这个人了。

第85章 风波静(一)
千金台惊魂一夜过后, 各宾客都是心有余悸,加之桃花仙就是谢白衣一事,更是议论纷纷, 因此都赖在千金台不肯走, 每每到谢夭房前打探消息。
幸得江问鹤及时赶到, 手里的十六银针尽数全下,药煎了八盅, 屋里的火炉日夜不停地烧了整整八个时辰,终于吊住了谢夭的命。
宋明赫也去过谢夭房前几次, 但未去敲门, 只是远远地看着, 看一会儿就离开。
褚裕则日夜守在房门口, 除了江问鹤和白尧两个大夫, 谁都不得入内。
这天早上,褚裕抱剑守在门前,又见宋明赫来到了屋外,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李长安恰又不死心地走近,褚裕把手一伸, 横眉竖眼道:“你不能进。”
李长安已来了好几次, 每次都被褚裕拦了下来,这时已被拦得没有脾气了, 道:“为什么?”
江问鹤远远看见两人争执, 端着汤药走过来,好奇道:“怎么了这是?”
褚裕转头看江问鹤一眼, 又看向李长安,恶声道:“之前我见他还好好的, 再找到谷主时他就晕在你旁边,谁知道你干了什么事情。”
“我怎么可能伤他?”李长安气笑了。
褚裕比李长安矮不少,需得抬头才能看他,他仰起头质问道:“那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长安想起那个极具攻击性的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江问鹤听了这话,有点忍不住笑,心道他们师徒之间做什么都正常,又是能随便往外说的?
见李长安说不出话来,褚裕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道:“就算谁都可以进,你们归云山庄的人也不能进。”
话音刚落,只听得安静的屋子里面久违地有了动静,竟是两声闷咳。三人都是一震,心道谢夭昏了这一天一夜,终于醒了么?褚裕也顾不上拦人,当即开门,江问鹤和李长安立刻跟着进去。
谢夭确是已经醒了,醒来那刻觉得不可思议,琢磨着昏迷时的梦境,只觉得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疼的不像话。
艰难地坐起来了半个身子,但见三人鱼贯而入,尤其看见最后的李长安,想起那一句“谢白衣”,忽然觉得自己醒的不是时候,又当即躺倒,闭眼装晕。
褚裕见谢夭依旧躺在床上,没有半分曾经醒过的迹象,奇怪道:“我出现幻觉了么?我分明听见他咳嗽了,也好像看见他坐起来了。”
正要回头问人,却看见跟进来的李长安,恶声道:“谁让你进来了?”
谢夭闭眼听着褚裕的恶声恶气,心知他这是给自己打不平,因此连坐了整个归云山庄,感动之余又有点想笑,屏息听着李长安的回答,他忽然很想再听一下李长安的声音。
但屋里却安静下去。
李长安没有回答,也可能压根没有听见褚裕的质问,只垂眸定定地看向谢夭。
这是在那一吻之后,李长安第一次见他。
谢夭脸色苍白地吓人,他当时真的觉得,自己在刚刚找回谢白衣后,又要看他死在自己怀里了。
见李长安不回答,褚裕就要上手,江问鹤忽然把手里的药碗搁下,又一手架住褚裕胳膊,强硬地把他拉走,嘴上温声道:“小褚裕,你累不累?你要不去睡一会儿吧?”
就这么把褚裕弄出了屋,又回身看了屋里谢夭和李长安一眼,冲李长安一笑,贴心地关上了门。
江问鹤到底是大夫,早就看出了谢夭是装晕,心道这俩人无论如何,总得说个清楚,也不管谢夭装晕到底是因为屋里人太多,不好跟李长安说话,还是因为不想见李长安,就这么把两人关在了屋内。
谢夭悄悄半睁开眼睛,见屋里只剩一个李长安了,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江问鹤,你这次可把我害惨了。
李长安不知道江问鹤那一笑是什么意思,又看了看仍闭着眼的谢夭,站了一会儿,在床边坐下,就这么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谢夭装了这许久的尸体,早已躺得腰酸背痛,刚刚醒来更是口渴难耐,就这么又硬生生捱了一阵,心道,谢白衣,你真是窝囊。
再也等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道:“渴。”艰难地把自己半撑起来。
却见李长安丝毫不惊讶自己醒了,话音刚落,就起身去给自己倒水,接着递到自己唇边。
谢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一边喝一边去看他眉眼,却见李长安低垂着眼睛,始终没有看自己,也没有说话。
喂完水,又沉默地在旁边坐下。
谢夭不知这是怎么了,表情空白地看向前方,想了一会儿,才道:“我饿了。”
李长安也没应答,只是站起身,打算出门去厨房端粥。
两人之间沉默得过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萦绕上来,惹得谢夭有点心烦,他心道,怎么不说话呢?哑巴了?不打算认自己?勉强笑道:“李少侠,我……”
刚喊了一个名字,却见李长安站住了脚步,望着前方,喃喃道:“……你还喊我李少侠么?”说完,停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向谢夭。
“啊。”谢夭被他那种平静又悲伤的眼神刺了一下,心底酸软一片,冲他一笑,喊了那个自己给他取的名字:“长安。”
名字喊出的那一刻,李长安的眼眶瞬间红了,在这个瞬间他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多年痴心得偿所愿。
他偏过头,把眼泪硬生生压下去,又觉得一直站着太尴尬,想胡乱做点什么,端起汤碗,道:“先把药吃了。”
谢夭瞬间闻见汤药的苦味,往后躲了一下:“怎么刚醒就要吃药?”但见李长安不依不饶,连忙伸手想要接过汤碗,道:“等一下,我自己来。”
李长安却没把碗给他,用汤勺舀了一勺,先是尝了一下温度,再递到他唇边。
谢夭一时间头皮发麻,有人这么伺候自己吃药还是第一次,但他拗不过李长安,喝了一口,道:“我又不是残废了。”
一句插科打诨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得李长安忽然道:“你其实……是想自杀的……是么?”
谢夭怔了一下,千金台那漫长一夜的记忆笼上来,他看着外面清晨的天光,不可思议地想,那一晚上竟然就那么过去了。
他昏迷时做了不少支离破碎的梦,如今想来,过去一切就像大梦一场。
他在千金台又死了一次,又硬生生被李长安拉扯着,活过来。
谢夭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哽了一下,又呵呵地干笑两声,偏过头道:“那时神志不清,又气急了,我其实没有真的想自我了断,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也没想好,如今也找不出来什么理由,正想随便掀过这个话题,转头去看他,却见李长安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使劲压着声音。
见李长安不抬头,谢夭只能伸手去碰他的脸,只觉得一颗颗水珠滑落到自己手上,心里一紧,道:“哎,怎么忽然就哭了?”
李长安吸了吸鼻子,道:“我要是去得晚一点,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这不见到了么?别哭了。”谢夭听着他压着的抽泣声,一阵心疼,捧起他的脸,又见他双眼通红,一直忍着眼泪,忽然不知所措起来:“我这都多少年没哄过你了,我不知道怎么哄呀。”
李长安偏头用胳膊挡住脸,听他温声的话,更委屈了,道:“我说我要给我师父报仇,你又一直在骗我,我还一直没有认出来你,我对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好了好了。不哭了。”谢夭俯身下去,轻轻环住他,拍了拍他后背,听他一边哭一边说话,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心道原来总是冷脸的李长安,也会有这样哭得委屈巴巴的时候,跟喝醉了似的。
李长安很想不哭了,但眼泪仿佛刹不住闸,流得更凶了,他用胳膊肘挡住眼睛,胡乱地擦掉。
“你之前也不怎么爱哭啊。”谢夭努力回想着从前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但只能回想起李长安跟他倔得不肯服输的样子,心道,怎么忽然就长成这样了?低声道:“你想不想吃糖葫芦?想不想骑马?我带你出去玩?”
李长安闷声闷气道:“你当我八岁么?”
谢夭这次是真的没忍住笑了,听见李长安狠狠地吸了鼻子,恍惚间意识到自己不该笑,心道还挺要面子,忙止住笑声,决定软的不行来硬的,正色道:“你还委屈上了,我还没委屈呢。”
李长安果真怔了一下。
谢夭见有用,垂眸望着他,继续道:“这么些年,从来不喊我师父,天天谢白衣谢白衣地喊我名字,见谁都如此,你就这么讨厌我?”
李长安确实很讨厌他,讨厌他说空话,扔下许多承诺之后一走了之,所以觉得只喊他名字,不叫他师父。李长安想解释,但又说不出口。
谢夭又忍着笑道:“在归云山庄,我说谢白衣品味差,你说你跟谢白衣不熟。你真的和我不熟?小白眼狼,你名字都是我起的,我教你这么多年,白教你了?”说着,敲了一下李长安额头。
“不是……”李长安被他手指敲懵了,想说什么,又立刻被谢夭打断。
“你先别说话,等我问完,你再解释也不迟。”谢夭这样说着,却在心里想道,我保证问到你忘了哭,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看着李长安神情,慢悠悠笑道:“我真的又骄纵又懒,是个不可一世的混蛋?”
李长安被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中间有许多话他都不记得自己在哪说的了,又是慌乱,又莫名其妙地想,怎么谢夭记得这么清楚?
这时,谢夭呵呵笑着,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你心里对谢白衣究竟如何?你亲我两次,这算不算大逆不道,犯上作乱?”
一句话仿佛一道犀利的剑招,两人中间那些欲盖弥彰、心照不宣、避不谈及的东西,顷刻间被斩成了碎片。
谢夭问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了。
李长安听得这么一句,心瞬间吊到了嗓子眼,两手抓紧自己衣服,眼泪倒是止住了,就是耳根子忽然开始红,低头道:“师父,我……”
确实是自己先亲的他,确实是自己先心怀不轨,确实大逆不道,罔顾人伦。李长安没法解释为什么,就像他没法解释为什么那么恨谢白衣,又反反复复梦见他。
终于听他喊了自己一声师父,谢夭很受用地闭了一下眼睛,又观察李长安红了的脖颈,道:“我又没训你,你慌什么?”
李长安无端咽了一下口水,心道,你还不如训我呢,这样问,我实在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往外走去,头也不回道:“你不饿了么?我去厨房给你端饭。”
“等一下。”谢夭又叫住他,抓着他袖子把他拽过来,抬头看他眼睛,见李长安眼泪已经不落了,又不放心似的,伸手抹了一下,这才灿然笑道:“好好,哄好了,果真不哭了。”
李长安后知后觉明白谢夭在做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偏头道:“谢白衣,你这是吓人,哪有你这样哄人的?”
“谢白衣”三个字不知道刺激到了他哪根神经,谢夭嗓子忽然哑了:“你不喊我师父么?”
李长安心道这时喊一下也没什么,嘴巴张了一下,正要喊出声,却听得谢夭哑着嗓子笑道:“算了,别喊了,太背德了。”
笑完,谢夭抓着李长安衣襟,逼得他弯下腰,自己仰头吻上去。
“这样哄呢,行么?”

第86章 风波静(二)
那是个轻得不带任何其他意味的吻, 只不过碰了一瞬,谢夭就撤了回来。李长安下意识去抓他衣服,忽然听见谢夭很轻地抽了一口气, 料想可能是自己扯到他伤口了, 立刻停下动作。
睁眼, 只看见谢夭袖子不知何时翻了上来,手臂上明晃晃七道划痕。
虽然伤口已经上了药, 但那七道剑伤太深,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
李长安看了一会儿, 忽然道:“可能会留疤。”
谢夭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把袖子放下, 盖住伤痕, 无所谓笑道:“留就留呗。谁身上没几个疤?”
李长安眸光暗了一下:“你身上可不是几个。”
他并不敢去细想一些东西, 比如是谢白衣是怎么在桃花谷里活下来的,在奈何桥走了几遭,怎么会相貌大变经脉逆行,又吃了多少苦得要命的汤药。
这些即便他问了,按照谢白衣的性子,他也不会说。
谢夭眼见他要提起一些往事, 连忙坐直了身体, 摸着肚子看着前方,怔怔道:“长安, 我饿了。”
他话题转得太过生硬, 李长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思,又莫名有点想笑。
原来谢白衣为人师的时候, 说不过别人的时候还是要靠耍赖皮的。
心知如此,谢夭一声“长安”还是喊得李长安心尖痒了一下, 他道:“把药喝完,我去给你找吃的。”
谢夭一笑,冲李长安摆摆手。
李长安刚掩上房门,谢夭就很轻地抽了一口气,下意识伸手按在心口,待那种心悸濒死的感觉缓过去,端过桌上的药碗,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李长安去厨房端了粥回来,江问鹤和褚裕跟在他身后进去。
谢夭早已坐了起来,本想伸手去接,李长安却并不把碗递给他,也没有放在桌上,而是径直走到自己身边,似乎是打算像喂药那样一点点喂自己。
谢夭没来由地有点紧张。
褚裕到底还小,没看出来这两人中间的奇怪氛围,此时又满心都在谢夭身上,忙道:“谷主,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事。”谢夭冲褚裕扯出一个笑容,看着李长安走近,头皮一阵发麻,不是他不愿意李长安喂自己,实在是给人感觉太腻歪,更何况这个时候还有旁人在。
李长安刚要在谢夭身边坐下,突然觉得谢夭藏在暗处的手按住了自己胳膊。
谢夭微微使了点力气,转脸冲李长安一笑,眼神又飘忽了一瞬,瞟向旁边站着的那俩人,笑道:“给我吧。”
李长安也看了一眼他们两个,转过头道:“手能动么?”
谢夭心道,刚才都亲成那样了,现在问能不能动是不是有点太欲盖弥彰了?抬起手晃了晃,笑道:“可以。”
说完,谢夭莫名就有点后悔。
他看见李长安的眼睛忽然就变暗了。
李长安很轻地“哦”了一声,把粥递给他。
谢夭一边麻木地喝粥,一边回想李长安失落的眼神,心道,小时候也没见这么黏人。
江问鹤进来之后就没说话,就安静地笼着袖子站在一旁,半眯着眼看着他们两个,时不时很轻地“啧”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感慨师徒情深还是其他什么。
谢夭莫名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抬头道:“江大神医,你干什么来了?”
“我干什么?我过来吊你的命。”江问鹤把那种探询的目光收了回去,冷笑道:“快点把饭吃了,吃完给你把脉。”
谢夭听完这话,偷偷看了李长安一眼,饭吃得更慢了。
江问鹤在谢夭偷瞄李长安时就看穿了他心思,无非是不想让李长安听见自己的真实病情,但他却觉得这对李长安实在太不公平,两三步走过去,微笑道:“现在把也一样。”
谢夭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干什么?别人家大夫把脉都要病人平心静气,你这样把得准么?你万一给我诊错了怎么办?”
江问鹤道:“你都说了是别人家大夫,神医堂堂主给你把脉你就偷着乐吧。”说罢,按住谢夭脉搏,又闭着眼没好气地补了一句,“还挑上了。”
谢夭:“……”
谢夭就那么一只手端饭碗,另一只手被江问鹤扯了过去。他表情还有一丝茫然,看了看闭眼给自己把脉的江问鹤,又转头看了看李长安,良久,仰头喝了一口粥。
李长安看着他,眼睛忽然就弯了一下。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别乱动。”不知过了多久,江问鹤闭着眼睛,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谢夭不以为然,又吃了口饭,誓要把江问鹤那一句之仇报回来似的,挤兑他道:“你不神医堂堂主,什么脉都能把么?”
江问鹤仍闭着眼睛,只是突然靠近了谢夭一点,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幅度微小到旁人压根发现不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道:“谢白衣,我要摸不到你的脉了。”
江问鹤这辈子看过的病人上千,把过的脉象更是无数,旁的大夫或许需要闭眼细细感知琢磨,他只需要一伸手便能摸清清楚楚。能让江问鹤摸不到脉象,可知这其中有多凶险。
谢夭自然知道这句话其中的利害,表情空白了一瞬,又在下一秒变成那种吊儿郎当的微笑,只是放下手里的碗,不再动了。
这时又听得江问鹤低声道:“你徒弟在这,你想让我怎么说?”
谢夭此时任何一点动作都逃不过李长安眼睛,就那么沉静地看着江问鹤,很慢地眨了两下眼。
江问鹤都不用听他回答,便知他在想什么,心里莫名有点冒火,睁开眼,一句话不说,起身就是要走。
李长安一直紧张地盯着江问鹤,褚裕也急了,一伸手拉住江问鹤袖子,道:“问鹤先生,你把出什么来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
江问鹤实在说不出来谢夭很好这种话,看了看谢夭,只见谢夭冲自己很缓地摇了下头,又很想去看一下李长安,但他知道自己一旦看了,必定露馅。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沉吟道:“药有点用,脉象稳了些。”
这话也不能是全是真话,也不能说全是假话,要看和哪个时期的谢夭比,若是和七年前的谢白衣比,现在这个脉象可以说与死人没什么差别;但比起在千金台找到晕倒的谢夭时,脉象确也稳了不少。
“我就说没什么事,你们不信我话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谢夭长出一口气。
谁知三人目光都是同时射来,看得谢夭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这三个人中间,谁不知道谢夭嘴里鬼话连篇?
谢夭看李长安还是眉头皱着,想了想道:“我想吃点甜的,厨房有点心么?”
褚裕立刻道:“有,我去拿。”转身就往厨房跑去,动作又麻利又快,一转眼就没了人影。
谢夭看他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又道:“长安,你去给我找点糖吧。药太苦了。”指了指桌上已经喝空的汤药碗。
李长安本不想走,但见谢夭直直喊了自己名字,一双眼睛又温和望向自己,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点了点头:“好。”
说完,又最后看屋内两人一眼,出了门。
见李长安褚裕一走,谢夭顿时放松下来,想着那时不时涌来的心悸感,仰头叹气道:“江神医,你之前跟我说,我不听。但我这次是真感觉快要死了。你就直说吧,我还剩多少时日?”
江问鹤偏头沉默着看他一会儿,良久道:“……人生苦短。”
谢夭学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人生苦短。”心道,怎么偏偏让他在这个时候短呢?又笑笑:“那就是比三个月还要短了。”
江问鹤不置可否。
其实江问鹤也不知道谢夭到底还剩多少时间,他摸谢夭的脉象,感觉是他下一秒就会暴毙。但细细去感知的时候,又觉得有一股极韧的东西,托住了他,托出了三个月的寿命。
江问鹤最后看他一眼,转身要走,走到门边之时又停下脚步,想起这种种遭遇,有些不好受,回头道:“谢白衣,你后悔吗?”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那时谢夭给出的回答是“从未后悔过”,千金台事变之后呢?被自己师兄用剑指着之后呢?如此呕心沥血奔波数载,换来的却是一个这样的结局,任谁都不敢说自己无悔吧?
却见谢夭仰着头,在吃碗里最后一点米,吃干净了,这才半眯着眼看过来,疑惑道:“啊?你说什么?”
江问鹤忽地就笑出了声,摇摇头道:“没什么。”
谢白衣醒了的消息不过多时就传遍了千金台,来送礼的探望的人更加多了。褚裕依旧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连一只苍蝇也没放进去过,哦,除了进去了一个不该进去的李长安。
过了几天,关子轩带着东西,到了谢夭房门前。
两人几天没见,此时忽然打上照面,大眼对小眼地沉默看了一阵。关子轩觉得有些尴尬,正要开口,却听得一阵金属摩擦声,只见褚裕忽然拔剑出鞘,咬牙切齿道:“关、子、轩。”
见剑光袭来,关子轩抱着东西迅速后撤,忙道:“褚兄,咱们等会儿再打,行么?”
褚裕气道:“那天就是你把我打晕的是不是!不然此时我已和谷主在回谷路上了!”
关子轩连忙道:“真不是我。那是……那是谢师伯!”
“你胡说,谷主怎么可能会把我打晕。”褚裕说到后面,又没了底气,谢夭曾经毫不犹豫打晕过李长安,如今打晕自己也没什么奇怪的,他真的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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