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道:“你那封给我的信件上,到底想写什么?”
谢夭又反应了许久:“……什么?”
李长安:“就是你屋里的那封,没有写完的信。”
谢夭在一片混沌中想了许久,想到了青竹居里确实还有一封没写完的信,如今那信还好端端地搁在书桌上,旁边甚至还如同他走时那般,放着笔墨纸砚。
他含混道:“那是……千金台那时候吧。”
李长安垂下眸子,“嗯”了一声。
谢夭闭着眼,含糊地说:“那是给你的……想写什么来着?”
李长安认真看他。
谢夭却不那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忘了。”
李长安气笑了:“你这不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谢夭似乎也被自己逗乐了,笑了两声,又想了一会儿,道:“我记起来了,我知道我为什么没写完了,那是……太急了……”
李长安没明白,也依然觉得他说了句屁话,信件没写完,不是因为什么急事打断还能因为什么?
但谢夭这个时候似睡非睡,明明困到不行还在努力答话,李长安又觉得他很可爱,压低声音道:“所以是什么?”
谢夭停了一会儿,含糊道:“那个时候你跟着师兄去千金台,在千金台遇到了之前同乡还是什么,他是不是说你来着?”
李长安心里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垂下眸子,闷声道:“嗯。”
李长安在千金台碰见了父母做过工的大户家的少爷,那少爷指着他讥讽,又转头跟同行人说李长安天生煞星,克死父母,如今却攀上了归云山庄的高枝。
具体说的什么话李长安已经记不得了,毕竟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之后谢白衣那一剑给他的印象深。
谢夭勾了一下他的腰,靠在他肩头,沉沉笑道:“那个时候我留守山庄,听说了这事,本来想去封信哄你的。写到一半又觉得忍不了,打马就去千金台了。”
所以有了千金台一剑飞花,不是为了那个无聊的赌注,而是为了给人撑腰。
“你……”李长安怔愣地看着他,眼眶忽然红了,顿了下才道,“你就是那个时候,连跑三天三夜,日夜不歇?”
谢夭含糊应道:“嗯……不记得了。”
他话没说完,李长安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又吻上去,吻得很轻,一点点碰着他嘴唇。
“为什么?”李长安问。
谢夭闭着眼,靠着本能去回应,含混不清道:“长安,我实在顾不上其他东西了,我只能顾着你。”
李长安心脏剧烈颤了一下。
谢夭道:“睡吧?嗯?我抱着你睡。”
李长安没再说话,缓缓闭上眼睛,转身环住了他的腰。
他再也不用抱着衣服睡了。
第二天俩人一起睡到日上三竿。李长安常年早起惯了,到底醒得比谢夭早一些,他先行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在床下伸了个懒腰,眼睛却一刻没离开还在熟睡的谢夭。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食髓知味。
就这么看着,又撩起他头发玩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出门。
谢夭醒时只觉得浑身酸痛,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眼还有点睁不开,半眯着看向外面,只见外面天光大亮,李长安背对着他,忙活着端来早饭。
谢夭看着,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里无端地希望这一刻能永恒下去。
不等他说话,李长安已然转过身,走过来道:“醒了?”
谢夭回过神,想穿衣下床,动作间不知扯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了一下。
李长安注意到他神情,快步走过来。
谢夭刚想摆手让李长安别扶,李长安的手已然伸了过来,谢夭无奈,伸手扶了一下。
李长安小心地圈着谢夭的腰,道:“疼?”
谢夭干笑一声:“呵,怎么可能?”
李长安垂眸:“哦。”
谢夭总觉得他这句语气不太对,但也没工夫细想,走了两步,感觉全身骨头劈里啪啦地复位,彻底装不下去了,闭上眼道:“长安,你折腾死我得了。”
李长安耳尖瞬间变红,眉头却微微皱了下,道:“不准随便说死。”
谢夭嘶了一声,睁开眼看他,心道你还教训起我来了?道:“咱俩谁是师父?”
却见李长安端起粥,舀起一勺吹了两下,递到自己嘴边,忍笑道:“你是。”
谢夭又不习惯起来,笑道:“你这样,总让我觉得我是个废人。”
“师父。”李长安看他一会儿,忽然沉沉叫了他一声。
谢夭抬眼,正对上李长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心空跳一拍,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长安又看着自己道:“那我们现在,究竟算什么?”
谢夭很轻地“啊”了一声。
他一时间被问住了,脸上一片茫然,心里只觉得奇怪。
这玩意儿还能算什么?不是什么都干过了么?还能怎么算?
便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吵闹声,似乎是褚裕又在和什么人争执,李长安见谢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已然泄了气,这时候抿了下嘴唇,道:“你先吃饭,我去看看。”站起身来,就要走去开门。
突然,袖子被人拉住,李长安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谢夭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你要名分啊?你想让我给你什么名分?”看见李长安红了的耳根、茫然的表情,又笑了:“怎么?你不想要名分?是你不想负责还是我不想负责?”
李长安脸立刻红了,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不是那个意思,那就是要负责了。”谢夭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笑着看他:“长安,你……”
李长安只觉得谢夭站在一片温和的天光里,眼睛里含着笑,他记忆里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好像一直都没有变过。谢夭眼神看的他有点承受不住,忍不住道:“怎么了?”
谢夭笑道:“我只是在想,三媒六聘,你想要什么当聘礼?”
……聘礼?
这次轮到李长安茫然无措了, 怔愣地看着谢夭。他自小长在归云山庄,也没怎么见过人成亲,这时恍恍惚惚忆起来, 民间娶妻, 必要下三书六礼, 纳吉之时下聘,是为聘礼。
李长安耳朵忽地一热:“我……”忽然又反应过来不对, “为什么是你下聘礼?”
谢夭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笑道:“床上我都让你了, 长安, 你就让我一次吧。”走过去捏了捏他手心, 笑道:“你要天上星星我都给你摘。”
说完了话, 外面又是一阵响动, 谢夭转身过去开门。
李长安脑中还兀自回旋着那句“天上星星我都给你摘”,被谢夭捏过的手蜷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见谢夭开了门,斜靠在门边,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怎么了又是?”
李长安看得一阵心动, 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 而后笑起来。
靠在门边的谢夭看清外面来人,却浑身一僵, 而后干笑了一声, 尴尬地低头整了整衣衫,把那副风流公子哥的做派收了起来, 正色道:“严观主。”
在外面争执吵闹的不是褚裕和关子轩,却是两仪观观主严千象。
严千象看着谢夭这么浑身没骨头似的开了门, 又没个正形地冲外面说话,也一愣,心道其实天下第一谢白衣其实是个这样的人?但见谢夭又尴尬地整理衣袖,心里有点想笑,生生忍住了,缓缓施了一礼:“谢剑仙。”
他是忍住了,可有人没忍住。
只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声,转头看去,却见江问鹤扶着门框笑得前仰后合。
谢夭白他一眼,这时耳边又听见一声轻笑,却是李长安走到了自己身侧,谢夭心道,江问鹤出道比自己早,算是江湖前辈,笑也就算了,怎么李长安也开始笑,再这样下去,自己地位怕不是要不保?
这样想着,面上冲严千象微笑着,手却借着衣服掩映,悄悄捏了下李长安的手。
手指钻进手掌那一刻,李长安眼睛忽瞪大一瞬,先是看了看眼前这许多人,又扭头看了看谢夭,最后手指一蜷,紧紧握住,谢夭手再也抽不出去。
严千象却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道:“谢剑仙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谢夭微笑道。
他站得可谓是一个玉树临风,脸上的笑也是温文尔雅无懈可击,李长安在他身侧,也是潇潇而立,表情淡淡。如若这两人不说,谁能知道他俩的手握在一起,暗暗较着劲?
严千象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剑仙重新出世,这浊世江湖可再有指望了,之前不知谢剑仙身份,对桃花谷多有误会,还望剑仙恕罪。”
“无妨。”见他说了半天,说得都是客气话,谢夭不想听了,问道:“观主前来可有什么事情要说?”
严千象道:“还是因为噬魂的事,不知接下来剑仙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他此来的目的,一是为了看谢白衣的功力到底恢复到了几成,但此时谢白衣只站着,他却看不出来,但只看他出门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严千象只觉得恐怕好了不少,毕竟这世上有哪个人在将死之际还能这样笑着的?都是愁容满面,一看便知重病缠身。
第二个目的,就是打探谢白衣对噬魂的态度,如若继续追查下去,免不了追到两仪观头上,最好的方法是把禁药销毁,之后更不再卖,但他舍不得噬魂带来的大笔钱财,这么两方纠结,他便敲了谢白衣的门。
提及噬魂,却见谢夭表情变都不变,依然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道:“归云山庄旧案已破,我已了无遗憾,至于噬魂来源,光靠我一人之力恐怕不行。”
严千象拱手道:“谢剑仙说得是。”
心下却想,谢白衣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也不说查、也不说不查,至于怎么查、往何处查,更是全然不提,他来这一趟,被褚裕拦了许久,却只得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严观主可还有其他事?”谢夭又歪头笑问。
“哦,没有、没有了。”严千象本还在暗自思索,听他这么逐客令的一句话,恍然回神,应对的不免慌张,又觉得这一趟不能白来,拱手道:“本来就是探望谢剑仙身体,看谢剑仙已然无碍,贫道顿感放心,江湖后继有人。”
谢夭半眯着眼看他,心想看他还能说什么,淡然道:“道长谬赞。”
严千象又道:“一年前在归云山庄见到谢剑仙时,贫道曾为剑仙把过脉象,当时只觉得伤及根本,难有转机,如今见谢剑仙光彩依旧,真是吉人天相。”
听他说完这句,李长安脸色忽然一沉。
什么叫伤及根本,难有转机?
严千象想逼问出谢夭身体究竟如何,话一时说得紧了些,说得虽是好话,但听起来总觉得别扭。听者都觉得这话味道不对。
就连谢夭一直笑眯眯的眼神都刹那间变了,严千象心中一动,莫非还真被自己猜中了不成?
殊不知谢夭眼神变动,不是因为严千象说“你本来都快死了,怎么没死呢?”这句话,而是因为李长安在此,这话险些捅出一个窟窿。
褚裕咔嚓出了剑,冷脸道:“会不会说话?”
严千象连忙道:“不敢。”
谢夭淡声道:“褚裕,把剑收了。”又感觉到自己牵着的手就要挣脱开,连忙紧紧抓住,冲严千象笑道:“劳烦严真人还记挂着,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此时李长安正看向自己,却不敢看他,只看了江问鹤一眼,见江问鹤也是脸色阴沉。
江问鹤对上谢夭视线,立时明白了谢夭的意思,当下揽住严千象那老头的肩膀,带着他转身,皮笑肉不笑道:“真人,我对道法颇有兴趣,不知真人可否给我指点一二?”
“那贫道先告辞了。”严千象还不忘转头告知谢夭,这才回头对江问鹤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走出几步,见谢夭和李长安都进了屋,江问鹤这才放开他,又实在不知道该跟这老头说些什么,于是捡了个自己擅长的,冷淡道:“真人也会医术?”
严千象谦虚道:“会一点,皮毛而已。”
江问鹤忽然想起严千象所说的观中那个道医来,那道医给的方子,他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虽说不同医术传承的人所知的药理都是一样的,但搭配起来,总是有所不同,那个人的药,就好像有神医堂的影子。
江问鹤道:“真人所说的观中那个道医,听他给出的附骨草的那药方,只觉得精巧无比。不知在下可否见上一见?”
严千象想起阿莲鬼气森森的苍白面容,又忆起这两人关系,心道阿莲怎么可能见你这亲手杀他之人?嘴上却好声好气道:“那道医潜心修习道法医术多年,避不见人,恐怕不好见。”
江问鹤又道:“那我以神医堂的名义相邀呢?他可以到神医堂来,学习神医堂的医术。”他方才对严千象说话还声音冷淡,此时却急迫起来。
严千象不知为何江问鹤对阿莲如此上心,道:“他足不出两仪观,这神医堂,恐怕更是不会去的了。”
见严千象严防死守,江问鹤也不再多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严千象一走,李长安就立刻反手去探谢夭脉搏,但他到底不会医术,一时竟探不出什么,只觉得谢夭脉象很虚,竟比平常人还弱上许多,一时心急,就要去找江问鹤问个究竟。
谢夭却拉住他,推他进屋,又反手关上门。
李长安看着他道:“谢白衣。”
听李长安忽地改了对自己的称呼,知道此时不能以师父的身份搪塞过去了,谢夭笑笑道:“其实没什么要紧,只是武功失了大半,日后不好再用剑了而已。”
李长安心知他还没有说实话,想从谢夭这个人嘴里撬出实话,不问个三四遍是问不出来的,他又道:“可你的脉不是这样的。如果只是失了武功,怎么会这么弱?”
谢夭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长安。我确实寿不能永。”又抬头看向他,“但人都会死,你会死,我也会死,这不很正常么?”
“寿不能永,”李长安轻声重复着,又低声道,“这个‘不能永’……是多久?”
谢夭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心口忽然又发闷起来,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上来,但他强忍着没有伸手,过了会儿,微笑道:“五年。”
李长安被一句“五年”砸得头脑发懵:“什么——”
谢夭却不给他往下问的机会:“五年,足够干很多事了,不是么?我可以陪你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你也可以陪我去逛洛阳城。”见李长安没有反应,他走近,抹了下他眼睛,道:“我们接下来去洛阳?”
李长安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气,不知所措道:“我、我去给你煎药。”
谢夭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但李长安没有回头,只一股脑向外奔去。他不知道谢夭说的是不是实话,是以要去找江问鹤问个清楚。
便在这时,只听得身后咚得一声。
李长安浑身一个激灵,又在刹那间意识到什么,浑身僵硬着回头看去,只见谢夭紧紧抓着心口处的衣服,晕在了地上。
傍晚之时,千金台轰隆隆地下起了暴雨,这一场雨便标志着由夏入秋,风中带着丝丝凉意,雨丝被斜吹过来,打在连廊里,走廊里湿了一片。
江问鹤带着针袋,像之前无数次半夜闯进桃夭殿那样,闯进了谢夭房里。
李长安却没有进去。
他站在连廊里看雨。
这是谢白衣人生中第二十八个秋天。
他接下来还会有几个秋天?
李长安不知道。
而能和自己一起过的秋天还剩几个呢?
李长安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屋里灯火通明,外面暴雨如注,在这一片暴雨中,花和树都在落叶。
他意识到的时候太晚,平白浪费了许多光阴。
过了不知道多久,江问鹤终于从屋里走出来,他不曾想李长安一直站在屋外,讶异地看他一会儿,看他无知无觉地看着雨幕,忍不住道:“往里站点吧,衣服都湿了。”
李长安这才意识到斜飞的雨丝把他衣服都打湿了半边,他往连廊里退了一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长安道:“他说还有五年。”
江问鹤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气不过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李长安点了点头。
江问鹤气道:“他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瞎话张嘴就来。五年,若是他能从一开始就收手,不参与这许多江湖事,说不定还有五年。”
李长安闭了下眼睛:“实际上呢?”
江问鹤转头看他,看他衣服头发都湿了却无知无觉的,心里忽然一阵心疼,那个数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沉默良久,伸出了三根手指。
李长安声音已经听不出波澜了:“三年?”
江问鹤只看着他,许久之后摇摇头。
那总不可能是三十年。
李长安脑子几乎是木的,许久后,哑声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江问鹤长叹一声:“长安,我对不起你。说实话,他活到现在,我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李长安只点点头,又偏过头道:“那其他人呢?这个世上这么多大夫,号称能妙手回春的那么多,总有一个,总有一个……”
江问鹤望着瀑布般的暴雨,把脑子里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这世上的大夫,恐怕没有一人医术能比过自己了,而后又忽然想到什么,叹气道:“有一个人或许会有办法。”
李长安眼睛一亮:“谁?”
见李长安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江问鹤又觉得不该说,抱歉道:“我师弟,姬莲。但他死了,死在大绝谷。”
“哦。”李长安眼睛又黯淡下去。
江问鹤想伸手拍拍他肩膀,便在这时,只听得屋内传出什么东西碎裂声,只见李长安浑身一个激灵,闪电一般回身冲进屋内。
江问鹤叹了口气,没有进屋,转身看雨。
谢夭醒来时只觉得眼冒金星,浑身乏力,但又实在口渴,摸索着摸到茶壶,想给自己弄杯水喝,不料右手忽然一抖,茶壶摔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
他愣了一下,才慢慢蹲下身来,想把东西收拾了。
这时门被人推开,李长安心急如焚地冲进来,见谢夭蹲下身收拾碎瓷片,心里又是一紧。
谢夭看不清楚,疑惑道:“……长安?”
话音没落,他便被人拉进了怀里,谢夭鼻翼动了动,他闻到了李长安的味道,心里忽然就松了。
李长安紧紧抱着谢夭,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怀里,好像他一旦松手,这个人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谢夭拍了拍他,笑道:“长安,我……”
李长安哑声道:“别说了。”
谢夭笑容滞在脸上,许久才道:“你知道了?”
李长安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江问鹤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告诉你呢?也太没医德了。这种人怎么能做堂主呢?实在不如我。”谢夭笑着去逗他,又道,“松一点,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李长安脸埋在谢夭肩膀上蹭了一下,这才低着头松开他,没有停顿,忽然就开始往上折自己的袖子。
谢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疑惑道:“长安?”
李长安并不答话,手法乱七八糟地把自己腕子上那根红绳解下来,接着拉过谢夭的手,胡乱把那根开过光的平安扣给他系上,这才安心了一点似的,低声道:“谢白衣,我不要星星,也不要月亮。”
谢夭望着自己手腕上那个平安扣,哑然失笑,心道,还不如要星星呢。
这可比摘星星难多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到半夜才停。
第二日天便凉快起来, 谢夭起床时李长安便不在了。李长安向来起得比自己早,他也没在意,起床伸了个懒腰, 又听见外面微风阵阵, 出门看了眼天色。
外面天高云淡, 凉风习习,他很喜欢这种初秋的天气, 不凉不热,正适合他生活, 嘴上哼着曲子:“一层秋雨一层凉啊。”正要转身进屋, 却见江问鹤和白尧往这里走来, 心里瞬间连连叫苦。
不知道今天这二位又要如何折腾自己。
他逃也似的进了屋, 坐床上闭目养神。没过多久, 只听得有人推门进了屋,却不是两人,而是三个人,偷偷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李长安恰好练剑回来,又顺便去厨房给他端了早饭。
李长安摆着碗筷, 头也不抬, 道:“别装了,起来吃饭。”
“好嘞。”听李长安喊他, 谢夭立刻睁眼, 顺从地下床坐到桌边,如今李长安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殊不知这在旁人看来,只让人觉得他心虚。
李长安也没想到谢夭这么听话, 先是笑了下,心里又不好受起来。
谢夭吃了两口,见江问鹤和白尧还站着,奇怪道:“你们不吃点?”
白尧道:“吃过了。”
江问鹤道:“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
谢夭:“……”
但见这两人只站着不说话,江问鹤又一直拧眉看着自己,加之昨天又发生那样的事,谢夭只觉得江问鹤是来宣布自己死期的,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门又被人推开,褚裕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浑身还带着烟气,俨然是刚从厨房出来。
他进屋看见坐在桌边吃饭的谢夭,先是一怔,接着眼圈立刻红了。
谢夭装作没看见,却在心里道:“得,这下是全知道了。”
褚裕看完谢夭,深吸几口气平息自己情绪,这才转过头对江问鹤道:“问鹤先生,千金台没药了。”
此话一出,屋里安静地像是死了。
谢夭心道,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千金台到底有许多江湖人士往来,这些人又总是容易受伤,所以千金台内存有常用药草,也有自己的大夫。但这几日伤员无数,千金台那点药材撑了这几日,终于弹尽粮绝了。
良久,屋内终于有了动静,竟是谢夭又没事人一样吃起饭来。
江问鹤闭了下眼睛。
褚裕深吸口气,冷着脸就要出门:“我下去买。”
“褚裕,你上哪买?”李长安忽然开口道,“千金台地处东海之郊,四周都是荒芜之地,最近的村子有百里地,更不要说村里有没有药铺。”
褚裕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回头愤愤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长安停下手里的筷子,抬眼看向江问鹤道:“江神医,你师弟姬莲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医书典籍?”眼神语调甚是平静,就好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白尧不知为何李长安突然问起姬莲,暗自思索,姬莲作为鬼医,与堂主行医风格完全不同,堂主治不了的人,或许姬莲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