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将托盘中的泔水倒掉,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拎起托盘,倒扣着,将钥匙勾到了身边。
钥匙不是对应的,但无所谓,刺客将钥匙叼进嘴里,用牙齿狠狠地磨,然后插紧镣铐的枷锁中,咔嚓,镣铐解开了。
迅速脱身后,他又用钥匙的另一面在石壁上摩擦,又迅速打开了牢门。
刺客的身形在黑暗中,他脚步一顿,拐去了隔壁的监牢。
在微弱的火光中,他看见了隔壁的监牢中,一个人影倒在稻草上,似乎在睡,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不会在死牢中出现的厚实的大氅。
应该是前一日那皇帝留下的。
刺客无声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确认了,文晴鹤已彻底失势,沦为阶下囚。
他不再犹豫,立刻闪身,开始逃离慎刑司的地牢。
他需要向主家汇报。
黑夜里,慎刑司一旁的宫墙上,两道黑影趴在砖瓦的遮掩中。
二人均一身纯黑的劲装,将身形勾勒得雄姿英发。
他们静静地蹲伏在房檐上,隐蔽身形,像黑夜中潜伏的豹,死死地盯着猎物。
秦铎也一眼就看到了慎刑司地牢门口闪出的那一抹影子。
他沉下眉眼,立刻推了推身侧的秦玄枵,简言意赅,轻吐一词,“来了。”
“走,跟上。”秦铎也轻轻一招手,率先点足而出。
两道身影立刻轻盈地在宫腔顶的砖瓦上一点而过。
秦铎也如今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上辈子的水平,房顶对他来说,算是如履平地。
毕竟他猝死之前,身体素质因为久坐和熬夜,已经有所下滑了,不再像二十几岁在战场上一样矫健,但夜间踏屋檐而行,还算是轻松。
秦玄枵九岁出宫后,为了提升自身实力,亦是坚持习武,他跟在秦铎也身后,脚步轻快,飞跃屋檐。
始终不远不近地咬在那名逃亡的刺客的身后,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会跟丢,也不会被他察觉。
说起来,前几日下了大雪,雪厚厚地落在地上、屋檐上,还未完全融化,脚印落在其上,虽然会被刺客非常警惕地抹去,但依旧有痕,有利于他们今夜追击的行动。
秦铎也特别嘱咐过今夜在宫内值守的玄衣卫,若是碰见异常现象,且不用特别敏锐。
今夜是除夕夜,玄衣卫和宫人们大多都放了假,或是在宫里,聚集在灯火热闹的地方,饮酒聚餐,值守和巡逻的队伍并不是很多,总会有死角,刺客东躲西藏,一路险些被发现,藏于一处浓密的灌木中,在黑暗里学了几声猫叫,才糊弄过追查而来的玄衣卫队伍。
在不远处的一处回廊的拐角中,秦铎也眼眸沉静,夜中的雪色落在他眼中,皓亮的银影闪烁,沉于眼底,他静静地注视着躲在灌木中的刺客。
玄衣卫走后,刺客从灌木中钻出,继续奔走,很快就翻越了宫墙,刺客逃出了宫。
秦铎也抓着秦玄枵一越,毫无缓冲,直接毫不犹豫地从宫墙上翻身跃下。
那高度,直接往下蹦,将秦玄枵惊得很怕他摔倒。秦玄枵率先落在地上,来不及调整姿势,就立刻回头想要去接住秦铎也。
却没成想,下一秒,秦铎也直接轻盈落地,落在雪中,几乎无声,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秦铎也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顾好自己就行了,继续,看他去哪。”
秦玄枵:“......”
好没用,又是被阿也嫌弃的一天呢。
有那么一瞬间,秦铎也眯着眼锐利地射向刺客离去的方向,让秦玄枵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好帅。
“别愣神,走了。”
秦玄枵也立刻回神,他眼眸亦是凌厉起来,和秦铎也的气场融成了一体,“这边,房舍多,好藏身,走!”
夜行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到建筑的阴影中,紧紧跟在刺客的身后。
“这边。”
“好。”
在黑夜中从皇宫周围那一段路奔出来,到城西,周围已经陆续有行人走过了。
大魏只有除夕、元宵、上巳、中秋不设宵禁。
虽说除夕没有宵禁,但毕竟是,街上的行人也都是挑夫陆续走过各家各户的门口,吆喝着饴糖买不买?
其他人更多是团聚在家中,今夜京城的住户都热闹,暖澄澄的光从窗纸中映出来,也飘出饭菜的浓浓香气。
毕竟是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守夜,也有小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提着灯笼,光影摇摇晃晃的。
一道身影从幽暗的小胡同中穿过,片刻后,又有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一路城西,刺客的行动轨迹完完整整被秦铎也收入眼中。
前方是一个高宅大院,奢靡的构造,超格的规制,府邸内又专门供着的热气和温泉,虽是冬天,但花园里依旧草木葳蕤、花团锦簇,亮堂的红灯笼和烛火光将整座府邸映得犹如白昼。
朱红的正门,上书——
秦铎也不动声色地冷笑。
不出他所料。
很好,证据已送到眼前了。
周府正宅中,周家众人正围聚在一起,举行晚宴。
丝竹声悦耳,乐女在宅外的回廊里,衣着轻盈的薄纱,手中或持琵琶,或弹奏古琴,缥缥缈缈的声音就从回廊传入正宅中,不见奏乐者,却闻管弦仙乐,正宅中的气氛就更高雅。
宅内是宴席,周太傅位列首位,最近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被勒令在家中反应,不准出户,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虽说在家中,不照常上朝,不会耽误他手下的布局,但他却被撂了面子,肝火就淤积。
好在到了除夕夜,四世同堂,周太傅看着宴席下,珍馐如流水,而他家中子侄和孙辈的孩子,都学有所成,大大方方地向他这个家主敬酒,位高权重又能享天伦之乐,心情也是好了不少。
“小四和小五很不错啊,”周太傅满意地点点头,一扬手,甘醇的美酒滑入口中,笑道,“学识和气度,都比上一年好多了,你们几个兄弟,都向他二人学这些。”
周小四和周小五很是沉着,若是换作几个月前的他们,此刻得到夸奖,定会喜形于色,但这会儿,他们恭恭敬敬谢过祖父的夸赞,重新坐回坐位上。
忽然,有下人从后堂匆匆奔来,附在周太傅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周太傅原是笑着,听到下人的话后,于一瞬间,猛地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周太傅面色狰狞,他没有克制住神态,怒吼,“还活着?!竟然还回来了!蠢货!蠢货!!!”
这一声怒吼,将宴席上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宴席上瞬间鸦雀无声,丝竹声却不知宴席内的一切,照常飘入宅中,此时显得刺耳,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望向周太傅的首座。
周太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立刻起身,什么礼节都不顾了,迅速离席。
周太傅的长子站起来叫了一声父亲,忽然间也意识到什么,起身跟上。
后堂中,刺客满身狼狈的,穿着血污的囚服,站在后堂中,见家主来了,立刻上前准备汇报,却忽然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刺客懵了。
“蠢货!谁让你回来的!你应该立刻在外面自戕!”
他抬头看见周太傅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他茫然上报:“主人,慎刑司的抚司一时不察,让奴逮到机会逃了出来。今日回来,是在牢中听到了极重要的情报。”
“快讲!”
“文晴鹤已被皇帝厌弃,沦为只能承欢的阶下囚,”刺客将在牢中听到的对话丝毫不差地报告给周太傅,道,“主人可以不必再担心文晴鹤在朝中作梗。”
又是一巴掌。
“自作聪明!”周太傅怒吼。
“皇帝那日在朝会上,明明白白说了遇到的刺客已经尽数伏诛!你们在我的眼里是全死了懂吗?你被秘密关押在慎刑司中,所听到的、见到的一切,都是那两个人刻意伪造出来的!这会儿逃出来,是个圈套!”周太傅觉得大事不妙,立刻道,“你现在,立刻出府,找个偏僻的地方,立刻去死,离周府越远越好,不要让刺杀这件事和周氏联系上!”
刺客这会也意识到,他心里一凉,忽然知道这几日听到的恐怕都是假的。
他刚准备动身,周府后堂的门却忽然被一脚踹开。
哐当一声巨响,门框碎裂,摔在地上。
后堂内的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后堂门口,两道身影立在门口,皆是一身玄衣劲装,月光和雪色映衬出满面的霜寒。
凛冽的寒风呼啸穿堂,扑面而来,风中夹带着秦铎也的冰冷的声音。
“晚了。”
第96章 除夕夜
门板被踹碎,冬日里的寒风就呼啸而入,转瞬间,吹散了后堂内暖融融的烛火光和火炉烘起来的暖意。
周府正宅的后堂内,周太傅、周太傅的长子、刺客、周府的管家、一位下人,五个人顿时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他们勉强控制住了神色,均转向门口,看着门边的两个人。
下一秒,周太傅长子忽然暴起,猛地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在空中划过,锐利刺耳的破空声响瞬间响彻在后堂内,剑光直冲刺客的脖颈而去。
然而,有人的反应比他更快,秦铎也早在他刚有动作的一瞬间,就立刻出手,止戈的剑鞘脱手而出,在空中笔直飞过,猛然撞向对方手里所执之剑的剑身。
兵戈在空中相撞,发出金属铮铮鸣响,长剑从周太傅长子手中被击落,在空中翻腾半周,横着摔在地上,他也被这大力撞得虎口发麻,向后退却了两步。
止戈的剑鞘因撞击改变了方向,噌然一声击碎了一旁博古架上摆放的名贵瓷器,碎屑飞溅。
周府管家亦是机警,立刻拾起溅到他眼前的碎瓷片,扑向不远处的刺客。
刺客也恍然大悟,立刻一头冲向管家,周府的下人连忙去保护周太傅。
一片混乱之际,秦铎也眼锋凌厉,立刻捉住了局面的关键之处,冷声喝道:“秦玄枵!”
心意相同,便不用过多的言语,秦玄枵立刻明白了秦铎也的所思所想。
秦玄枵从秦铎也的身后闪身而出,习武之人的动作比年迈的管家动作更快,一把从后背揪住了管家的领子,连带着身形一转,将管家扔到一边,回身出手,手肘连带着小臂劈向刺客的太阳穴。
刺客受了多日的刑,带着伤又奔逃了一整晚,此时反应速度远不及秦玄枵,只觉眼前玄衣之人身姿一转,下一秒就被击晕过去。
秦玄枵拖着瘫倒在地的刺客,走回了秦铎也的身边。
凌乱的场面渐渐平息下来,秦铎也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周府周府众人,冷笑一声:“怎么?周府这是要杀人灭口,好换来一个死无对证?”
“文大人误会臣等了。”一时的慌乱过去,周太傅脸色几经变化,这时候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向他们二人做了一揖,笑了一下,那假笑就在微胖的脸上挤了出来,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在此时屋内惨白的烛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僵硬,再也没了平日里悠闲着笑呵呵的慈祥样子。
“陛下,文大人。”周太傅将声音尽可能控制得平静,“怎么今夜突然亲自前来?”
“喏,明眼的事,刺客跑了,抓刺客。”秦铎也声音淡淡的,仿佛是在说饭后遛弯一样轻松惬意,但目光却冷,如刀锋般,笔直地扎进周太傅的眼里。
秦铎也语气悠然,轻飘飘地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为何这刺客仿佛是有目的地一般,径直逃入周府了呢?而且,周太傅又为何自作主张,要将人杀了呢?”
周太傅从上次秋狝时,就知道了眼前这个人不好对付,言语的交锋中,总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周太傅接连听了两句都质问,额角冷汗津津,觉着寒冬腊月的风实在是冷得紧,他选择不与眼前这个人对话,直接略过他,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秦玄枵身上。
“陛下,周府上下,绝无半分不臣之心。”周太傅向着秦玄枵的方向挪了一步,略有些胖的老人笔直地跪在天子脚边,看起来倒是真有那么几分傲骨,不卑不亢地说,“周氏全族,一心为大魏的江山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着,还斜睨了秦铎也一眼,那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要太足,所说的话也是,虽是在劝说皇帝念旧情,但言语之间的优越却尽显,“周家往上数,自成烈帝时期起,家中曾祖就被委以重任,在朝廷中担任要职,从此之后,兢兢业业,周家传于今日,一代一代均致力于斯。”
“陛下,今日这名刺客忽然闯进周府中,臣等唯恐刺客暴起伤到陛下,仓促之间才来不及汇报,想要将刺客斩立决以绝后患,谁成想,却被这等文大人污蔑杀人灭口,老臣实在是心寒。”
周太傅似乎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挺起背,“陛下,周氏一族为大魏鞠躬尽瘁,忠心可昭日月,万望陛下不要轻信此等祸国殃民的佞臣之言论,文晴鹤此人突然出现,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是别有用心哄骗陛下,陛下圣明,老臣恳请陛下明辨是非!”
秦玄枵:“......”
别看他啊!
这话他能接吗?
这老滑头知道自己在说谁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吗?
魏王朝中兴之主,成烈圣皇帝,秦铎也。
他敢应和吗?
秦玄枵向后退了半步,退在秦铎也的身后侧,偏头低声对秦铎也告状:“阿也,他骂你。”
秦铎也:“......”
幼稚鬼!
这周太傅明显就是转移了话题,将斟酌的天平放在了皇帝的手中,言语之中多有暗示。
你看,一边是你宠幸的臣子,不过只身一人;另一边是百年士族,居功甚伟。
逼着秦玄枵做选择罢了。
秦铎也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从袖中取出一沓密函,冷冷地将纸张摔在跪在不远处的周太傅的头上。
纸张飘飘荡荡,在空中打着旋飘落在地上。
一条一条,明晃晃的白纸黑字,昭示着周氏的不臣之心。
秦铎也向前轻轻踏了一步。
“其一,在京中散布流言,蛊惑百姓。”
黑色的夜行靴踩在白纸上。
“其二,借职务之便,插手科举,暗中排除异己。”
秦铎也停在周太傅的身前,俯身冰冷地注视他。
“其三,纵容汜水州牧私吞公款,剥削百姓。”
周太傅在看见皇帝向后退步的时候,一颗心就沉入了谷底,他听见秦铎也的声音轻轻地落入耳中,却重似千钧。
现在这些罪,还不够。
只要他不承认。
周太傅咬着牙,站起身,回视秦铎也。
只要他不承认刺客是周氏派出的,前面的罪名,都不算什么。
却也正是这时,忽然一声沉重的闷响。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摔进了后堂中。
众人定睛一看。
是司天监新上任的监正,正是那夜从宫中跑出去,去酒肆汇报皇帝护国寺行程的人。
范钧从被撞破的窗子中钻进来。
单膝跪地,“文大人,陛下,因为有上任监正的供词,他都招了。”
“呵。”秦铎也冷笑一声,回头指着秦玄枵手中拖着的刺客,最后道,“其四,行刺帝王,人证物证俱全,谋逆大罪。”
后堂之中,冷风穿堂而过,周太傅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是在是没有料想到,百年世家根基,竟然在短短一个秋冬,就被连根拔起。
周太傅抬头,一双眼眯起,看了一眼秦铎也。
自从这个人出现,好像一切阴谋都无所遁形一般,一条一条,被他从四面八方扒出来,撕开了一切的伪装,从无数个方向,将周氏彻底网罗。
虽然,从汜水州牧出事开始,周太傅就在警惕,加之酒肆被查抄,他亦是在警惕,但酒肆的东家却没有被玄衣卫抓走,这也就意味着,没有查到周氏头上。
他以为皇帝也就这本事了,但却没想到,真正最大的威胁,其实是站在皇帝身边的这个人。
这个人早就算计着,先按兵不动,然后演一出戏,尾随这刺客一路追到周府里。
怎么会如此呢?什么人能有这么深沉的心计,就好像这些勾心斗角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一般,明明纵横串联,掩埋于灰暗之中,但却仍被他一眼看穿。
此时任何的辩解都没有意义了。
人赃俱获。
也确实是离谱,周太傅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会有人除夕夜不在家中团圆,反而大冷天的大晚上的在外面吹着寒风蹲守啊!
这可是除夕啊!
离谱,太离谱!
他输的不冤。
周太傅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唉......是我周氏做的又如何呢?原本的想法是让这些刺客找个机会重伤皇帝,然后让你毫发无伤,你的嫌疑就再也洗不脱了......没想到,蔺栖元竟然那么快就赶到了......主家养他们这么久,竟然养了一群废物。”
“承认了?”秦铎也挑眉看他。
“承认又能如何呢文大人?今日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周太傅忽然勾起嘴角,“没记错的话,文大人早就不是文氏的主□□今日你就开开眼,见见累世公卿的大家族的底蕴。”
周太傅话音刚落,刀斧手立刻从后堂周围涌入,将整座后堂包围的严严实实,皆衣着轻甲,手持刀斧,虎视眈眈地盯着秦铎也三人。
“陛下啊,竟然敢只身闯进周府,那别怪老臣不客气了。”周太傅笑了一下,面上的白肉抖了一下,很是得意,“等明日一早,大街小巷就会传出消息,除夕当夜,帝酣饮过甚,逸出游幸,耽于逸乐,失足坠湖,遂溺而亡......真是国运不幸啊......”
刀斧手武器的寒光映进秦铎也的眼中,他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周太傅见他一副安然的样子,丝毫没有预想到的慌乱,心中一沉,对上了秦铎也那双沉静的眼眸。
眸中,运筹帷幄。
秦铎也轻笑一声,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清脆的一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后堂中。
下一秒,无数玄衣卫从黑夜中涌出,是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玄色衣装,就如同夜色浮动一般,却唯有腰间软刀雪亮。
无数火把在周府宅外擦亮,火光照亮长矛的锋镝,矛尖直指周府,蔺栖元带领着回京的亲卫军,严甲以待,将整座周府包围。
秦铎也抬起的手向下忽地一落。
“拿下。”
玄衣卫与亲卫军应声而动。
刀斧手的抵抗就宛如儿戏,顷刻间就被按住,周太傅一众人均被按压着跪在地上,垂着头,跪成一片。
秦铎也和秦玄枵缓步从其中走过,从后堂步入正宅,丝竹声已戛然而止,周府的家眷一片混乱,有的在逃,有的抱成一团痛哭,很快,都被玄衣卫和亲卫军押下去。
“青玄,来,”秦铎也路过回廊,脚步一顿,招呼青玄到身边,说,“去给那些在方才在回廊演奏的女孩子们披上厚衣物,再送些热酒过去。数九寒冬,在竟然让人在屋外穿那么少,周太傅真不是个东西。”
“是。”
剩下抄家的事,就不用秦铎也和秦玄枵在场了,秦玄枵带着人走出周氏的宅邸。
缓步走入小巷中,已经离周府很远了。
喧闹的兵戈之声被他们抛在身后,光影一转,一点点融进了寻常百姓的小胡同里。
胡同里年味正浓,大红的对联贴在外墙上,橙色的暖光从纸窗中映出来,倒映着丛丛的身影,一墙之隔,屋内有半大的孩童嬉笑,遥遥地听见拐角处传来热气腾腾的吆喝声。
“饴糖~卖饴糖咯!”
转过街角,看见嘎吱一声,院子的木门被推开,三个小脑袋露出来。
“饴糖买不买?”
是孩童脆生生的声音,“老伯!饴糖怎么卖!”
“一块两文钱,若要买一两,便宜嘞,二十文!”
“哎呀,我没有那么多。”
“呜呜,我也没有,只攒了五枚零钱欸。”
“阿兄!阿兄~买一两嘛,我们一定乖乖的,吃到开春嘛。求求你啦~”
一个温润的青年从门中走出,递出去银钱,“老伯,称二两吧。”
“好嘞!”
“你们三个,回去先拿给祖母和爹娘,不准自己先吃。”
“哇呼!知道啦!谢谢阿兄!阿兄最好啦!”
秦玄枵忽然歪了歪身子,他歪在秦铎也的肩上,低声笑着问:“我的陛下,吃饴糖么?”
“......”秦铎也沉默了一瞬,看到不远处老伯从推车中取出白布包裹着的,热气腾腾的柔软的饴糖,抿了下唇,“......吃。”
“那......”秦玄枵声音中笑意更甚,他贴在秦铎也的耳边,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点白雾,柔软地贴上秦铎也的耳尖。
秦铎也闭着眼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伸手怼了一下秦玄枵的腰,硬邦邦地说:“嗯,求你了,快去。”
秦玄枵就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挂在秦铎也的身上。
那老伯找回了零碎的银钱,继续推着小推车,忽然撞见两个几乎隐藏在夜色中的身影,诶呦一声,吓了一跳。
“老伯,来一两饴糖,”秦玄枵直起身,从老伯手中接过白布的包裹,丢过去一块银元宝,“不用找了,回家过除夕去吧。”
说完,不待那老伯反应,拉着秦铎也就跑。
“欸——!”老伯在他们身后喊。
冬日的风扫过落雪的屋檐,两道身影在小巷中穿过,他们一翻身,翻上了围墙,又在屋顶跑了一段路,并肩站在一处房檐上。
除夕夜明月高悬,屋檐上还有未化的积雪,在月色的映衬下,一层层积雪犹如银色的波涛。
他们攀上了京城中最高的酒楼,站在重重楼阁之间,遥望京城万家灯火正浓。
“阿也,来,张嘴。”
秦玄枵将饴糖递到他嘴边,热气在眼前氤氲,秦铎也歪头将饴糖嚼入口中。
温软的甜味就在口腔中弥漫开。
秦玄枵伸手揽过他的腰,略一低头,也尝到了属于饴糖的温热的甜意。
下一秒,京城四角的钟楼中,钟鼓声音相撞,在整座城中荡开来。
无数的烟火升空,在纯净如洗的夜空中绽放开来,在纯白的月色前绽放开来。
千光同照,纷纷燎燎,如星如幻,满空落丹英。
是天承四年的最后一刻,也是天承五年的第一刻。
年岁在此时交接。
也有两则消息,随着从天而降的大雪落满京城。
其一,汜水周氏暗中筹划谋反大罪,派出死士刺杀皇帝,危谋社稷。
将周氏有违祖先教诲,遂褫夺周氏官爵,废除其家主太傅一职,出元月后于城门问斩。
其他与案件相关的人,还仍在剥茧抽丝的搜查之中。
其二,是一条古怪的流言,据说司天监观测到一枚崭新的帝星,正与原紫微星垣共绕北辰极位而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