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隆猛地一惊,认出了那是赵宝珠的声音。
可赵宝珠每天不是在发火就是在骂人,中气可足了,经常吓得他们不敢说话。何时发出过这种楚楚可怜、仿佛被欺负得很了的声音?
阿隆杵在雪地里,目瞪口呆,忽然听到赵宝珠骤然抬高的声音:
“少爷骗人——”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又娇又软:“明……明明说了只要一回的。”
阿隆如遭雷击,听得似懂非懂,可已经震惊地不能动了。
屋里赵宝珠哼哼唧唧得抱怨,似乎有什么在耐心地哄,可声音太低了,阿隆听不清。他站在原地,探头探脑了一会儿,终究是抵不过好奇心,竟然像只小狗儿一样向前匍匐在雪地里,朝前面蛄蛹,一路爬到了窗下。
屋里没开灯,什么都看不见,可阿隆终于听清了叶京华的声音。
男子的声音悠然若古琴,已没了半分之前的冷漠,满是柔情蜜意:“宝珠,再饶我一回。”
赵宝珠似是不愿,说了些什么,叶京华又是一阵轻哄:“娘子——”
阿隆发出无声的惊呼,倒退了好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窗口,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少年的小黑脸在雪地里两颊通红,老、老爷和叶大人竟然真的是一对夫妻——
阿隆一边奔跑,一边听到了自己耳边’啪嚓’一声,是他脑中寒门学子和侯府小姐爱情故事梦碎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阿隆跑到房内,一关上门,就忍不住大吼起来宣泄心中的郁闷。在原地气得跳脚,接着往榻上一跳,将脸埋进软枕中,闷声吼了好几声。
可惜阿隆的郁闷,只有他自己知道。
雪夜静谧,院中暗香浮动,虽是深冬,这间小屋四周却隐隐已弥漫了春意。
几日后,清晨。
叶京华自给赵宝珠定下了’夫妻日日都要同房’的规矩之后,坚持身体力行这项铁则。赵宝珠叫苦不迭,幸而正月里不用办公,他还能勉强应付。
两个人腻在一块儿,正月休沐的十日一眨眼便过去,到了两人该进京述职的时候。
赵宝珠还团在被褥里,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阵窸窣声,身边的床榻微动,似是叶京华起身下了榻。
这些日子下来,赵宝珠已习惯了叶京华比他起得早。他起不来床,好几天连早饭都是叶京华端到床边来伺候他吃的。
赵宝珠俯趴在床上,将软枕抱在怀里,又眯了半刻钟,才挣扎着撩起眼皮。
就在这时,木门一响,冬日凛冽的冷气随着湿润温和一并涌入。
叶京华双手端着只盛满热水的木桶自外头走入。
赵宝珠登时瞪大了眼,腾地一下自床榻上坐起来,看着叶京华走进来,俯身稳稳放在地上。
“少爷——”赵宝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舌头打结:“少爷,少爷怎么能做这种事?其他人呢?”
叶京华倒是神情平静,似乎并不觉亲手打洗澡水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直起身后,缓缓卷起衣袖,淡声道:
“我打发他们先回州府打点了。”他姿态自然地抬头招呼道:“来,我给你洗澡。”
赵宝珠羞得两颊通红,可叶京华亲手端来的水,到底不好拒绝。他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坐在浴桶里面,低头乖顺地让叶京华拿用温水沾湿的巾帕擦拭自己的肩背。
屋里回荡着轻微的水声,叶京华挽着袖子,做起事来竟然很想那么回事,极其细致地为赵宝珠擦洗。
赵宝珠浑身被水汽蒸得粉红,看了叶京华一眼,低声道:“……少爷怎么能做这样伺候人的事呢?”
他嘟嘟囔囔,叶京华在他心中就是高悬于夜空的月亮,合该仆从环绕,十指不沾阳春水地过一辈子。然如今叶京华为了他来到这偏僻地界,还被连累着做这些下人的活路,赵宝珠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然而做这些活路,叶京华竟很开心似的。他连照顾赵宝珠洗澡都不紧不慢,闻言,他低下头在赵宝珠脸颊旁亲了一口:
“我喜欢伺候你。”
赵宝珠被他亲得缩了缩脖子,忍不住环抱住自己蜷起来,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红了。虽是躲,猫儿眼却是湿淋淋地望着叶京华。
叶京华被勾地更想亲他,待澡洗完了,衣袖也湿了大半。
待两人洗漱好,吃了早饭,两人就该启程了。
这些时日,叶京华的衣物都跟他的混放在一块儿,赵宝珠将回屋将两人的行李收拾出来,一走出,便眼见叶京华站在前院,往墨林脖子上套马鞍。
因着要干活,叶京华打扮地很利落,只穿了件短褂,外头披着大袄,长发用一只素木簪挽起来,此刻正皱着眉,双手扶在墨林背上将马鞍抚平。
赵宝珠见了这幅场景,一时恍然,不禁心道:“糟糕,少爷被我变成野男人了。”
遥想他头一次见叶京华,对方乌发玉冠锦衣,腰佩环玉,一副疏冷贵公子的模样,赵宝珠便感觉恍若隔世。
“说什么胡话?”
叶京华的声音传来,赵宝珠猛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一个不留神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叶京华撂下马鞍,伸出手将他拉到身前,在赵宝珠颊上亲了一下:
“什么野男人——”叶京华垂眼,捏了捏他的手:“宝珠是嫌我没给聘礼,不肯给我名分?”
赵宝珠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嘟囔道:“什么聘礼不聘礼的,少爷才在说胡话。”
叶京华没做声,微微笑了笑,便转头去继续套马鞍。
等到日上三竿,两人也准备好要启程了。正当赵宝珠准备好要往马车上走时,阿隆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一把撞进了赵宝珠怀里,眼泪汪汪地抬起头:
“老爷!你要去哪?你不要我了吗?”
这几日他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爱情故事里的人物忽然从深闺小姐变成了位大官人,都躲着赵宝珠和叶京华走。而今早忽得听说两人要上马车走了,这才着急,抱着赵宝珠的腰就不放了:“老爷,你别不要我——”
阿隆双腿一软,放开了嗓子就想嚎,大有要撒泼打滚的架势。
赵宝珠赶忙一把搂住他:“干什么狼嚎鬼叫的?起来、谁说我不要你的?”
阿隆哭声一停,眨了眨眼睛,抽噎一声:“可……他们说老爷要回京城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赵宝珠闻言笑了笑,拿出帕子去擦男孩儿脸蛋上的眼泪,哄道:“谁跟你说的?只是进京述职罢了,哪里就不回来了?你放心,我不出一月定然会回来的。”
阿隆闻言,这才半信半疑地停止哭泣,抹了抹眼睛,嘟着嘴道:“老爷是说真的?老爷可不要骗我。”
赵宝珠看他可爱,拍了拍男孩的头,将他揉搓了一番:“我的话你还不信?好好呆着,别一天到晚调皮捣蛋的。”
赵宝珠还从未言而无信过,阿隆勉强相信了他,却还是耿耿于怀。拽着赵宝珠的衣袖,暗中瞪了叶京华一眼。
还真被善仪哥哥说对了,这人就是来拐跑他们老爷的!阿隆愤愤不平,用自认为很隐蔽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瞪视叶京华。现今男子的好皮相也不管用了,他的小脑袋里坏水直冒,心想什么进京述职、圣旨等等不会都是这位叶大人伪造出来的吧?
善仪哥哥说过,这些京城的世家子弟都不是什么好货!
将阿隆托付给翠娘与陶章等人照顾后,赵宝珠便与叶京华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目视下朝着城外去驶。这次回京,两人轻装简行,只一匹马一顶软轿,赵宝珠本想上前打马,却被叶京华温柔地哄着拦了回去。
叶京华坐在轿外马架上,肩上披着宝蓝绣面大袄,一手执着缰绳,自然地当起’马夫’来。
赵宝珠忐忑不安地坐在轿子内,时不时就要挑开帘子去看。
马车驶出无涯县城,便进入了条乡村小道,四周都是田野,此刻覆上了层晶莹的积雪,尽头还模糊能见远山在浮云后隐约投射青影。
赵宝珠撩开厚厚的轿帘,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辽阔的景象之前,叶京华侧脸疏冷,浓眉朗目,微微呼出一口白气。
墨林叫了一声,由鼻子中喷出一口气,叶京华垂下眼,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一缕乌发随着动作由玉簪中滑落,垂在他额前。
他虽是在做这架马这种平常之时,动作间却依旧有一番风流自得,十分潇洒。
赵宝珠一下子就迷了眼,略微长大嘴,在心里叹道:“就算成了乡野之徒,少爷也定是隐士高人,是个十分潇洒的野男人。”
叶京华注意到了后头的动静,偏过头,见赵宝珠半个人已探了出来,皱起眉:“外头冷,快回去。”
赵宝珠嘻嘻笑了笑,拥着大袄,抱着汤婆子钻了出来,非要挤到叶京华旁边:“没事,我很暖和的。”
叶京华见状,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感觉是温热的,才点了点头:“把帽子戴上,别被风吹着。”
这儿田野中间,周围没人,赵宝珠也不用摆官威架子,乖乖地将轿子里的软兔皮帽子拿来戴上了。这兔皮帽子是用的叶家送来上好的皮子,翠娘拿来现缝制的,用的是当地官场的款式,两边儿留了两条垂下去,柔和地罩住他被冻得冰冷的耳朵。棕红的兔子毛贴在赵宝珠白里泛粉的脸颊旁,很是可爱。
叶京华手里拿着缰绳,朝他看了一眼,不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后实在忍不住,伸手将赵宝珠搂过来,往人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赵宝珠猝不及防,脸上的软肉都被亲变了形,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少爷!”
叶京华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了:“嗯?”
赵宝珠见他装傻,也懒得跟他计较,怕叶京华冷着,将汤婆子匀了一半,半边儿放在叶京华腿上,半边自己捧着。因着如此,两人的姿势也贴在了一起。
赵宝珠像块小黏糕,粘在叶京华身上,带着冰雪晶莹气息的凉风吹在两人的脸颊上,耳边只有马蹄嗑嗒嗑嗒的声音,山脉在道路尽头涌动,一切安宁而美好。
墨林很乖,在乡道上走得不快,但很稳,过了一会儿,叶京华腾出一只手来搂住赵宝珠。
赵宝珠也很乖,在他的臂弯里缩成一团,抱着汤婆子,还将脸埋进叶京华的衣服里蹭了蹭。
一时间,叶京华恍然间真觉得他和赵宝珠成了一对农家夫妻,家里还算过得去,趁着正月上州府上去置办年货。叶京华一时怔松,胡思乱想起来,他以往从不屑做那庸人之扰,想若他生来不是叶家的二少爷会怎么样。而如今想起来,叶京华竟觉得他若投身寒门农家,只要能与赵宝珠相遇,两人做一对贫贱夫妻也很好。
房子不用太大,反正两个人都是挤一张床,田也不用太多,太多他一个人恐怕打理不过来。叶京华不想让外人介入他们俩的生活,也不想让赵宝珠干活,故而小小一点田就够了。若是有人闲话,他们就搬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去,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叶京华越想,竟越觉得不错极了。
两人路走得好好的,眼看着不出半个时辰就要抵达青州州府,叶京华忽得低头对赵宝珠道:“要不然,我们回去算了。”
叶京华低声道。
赵宝珠听了,一愣,将半边脸自大袄肿抬起来,睁着大眼睛看向叶京华,眨巴眨巴:“……少爷忽然说什么啊?”
叶京华搂紧了他,在赵宝珠的眉眼处落下一吻:
“我觉得就在那儿……也挺好的。”他抱紧赵宝珠,在他耳边低低道:“不如我回了皇上,今后就当我死了,我们就在这儿呆一辈子。”
赵宝珠瞪大了眼睛,在叶京华怀里偏过头,叱责道:“少爷说什么胡话?什么死不死的,大正月的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叶京华默不作声。赵宝珠赶紧呸呸呸了几声,而后伸手回抱住叶京华:“少爷怎得忽然说这样的话?皇上一片苦心,少爷怎么好辜负陛下的好意呢?”
这话叶京华听了,面上没什么变化,抿紧了唇。
赵宝珠抱着他拍了拍背,猫儿眼中一片澄澈,柔声哄道:“我知道,少爷是不是怕我往后跟你分开?”
他话音刚落,赵宝珠便感到搂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箍得他有些疼,逐渐喘不上气,轻轻哼了一声,叶京华才放开些许。
赵宝珠吸了几口气,赶紧安抚道:“少爷不要怕,我已经和少爷结发,无论如何定不会负了少爷。”他抿了抿唇,双手抱紧了叶京华,低声道:“况且……我也舍不得少爷啊。少爷不在的时候,我心里就难受得很,还老是哭鼻子,丢了好几次脸呢,所以少爷还是在我身边的好。”
此番话听进叶京华耳朵里,心头仿若注入一股暖流,很快滚烫起来。叶京华搂着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深深看了赵宝珠一眼,而后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赵宝珠本来很温顺,但叶京华在他唇上印了一个牙印后,不觉发出声痛呼,将叶京华用力推开:“少爷!”
叶京华被推开了,却也不恼。他玉面之上眼眶微微发红,敛下眸,执起赵宝珠的双手,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我们回京后,还是成亲吧。”
他望着赵宝珠低声道:“就摆几桌酒,只请亲近的人,不让别人知道,好不好?”
赵宝珠听了,双颊立即涨红,叶京华已经提了几次要和他摆酒成婚,赵宝珠都只当他是说笑,垂眸嘟囔道:“少爷别说笑了。”他们这般偷偷摸摸的倒也罢了,若是真大张旗鼓地成亲,叶夫人不得把他的皮撕了?
赵宝珠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暗地里轻轻踢了叶京华一脚:“我们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他们两人在这边儿又搂又抱的,墨林没得到指令,茫然地站在原地,鬃毛上都落了一层洁白的雪花。
赵宝珠心疼地去抚开墨林背上的雪花,叶京华这才放开他,继续赶路。
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到了青州州府上。叶京华虽名义上是青州知府,实际上却都没在这府上住两天,都是叶家的下人在打理。此时,一干人等已将行李车马都打理好,待叶京华与赵宝珠一道,就被请到了最前头的软轿里,陆覃在前头赶马。
这轿子就大多了,里头不仅铺了休息用的软榻,还有张办公用的桌案,无数暗格里放了公文,书籍,和打发时间的话本,不是还有也家下人递进来热茶和各类点心。
叶京华倒也不急着办公,将赵宝珠抱到了软榻上,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手轻轻抚过赵宝珠的额头:“今儿起来的早,你睡一会儿。”
赵宝珠还有些不放心,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墨林被分配了最悠闲的活路,什么包裹都不用驮,嚼着半根红萝卜跟在马队后头。
赵宝珠这才放下心,转头窝回了叶京华怀里。
叶家的车队训练有素,脚程又快,本来一月有余的行程,他们不到一月就赶到了。
进京前一夜,车队在离京城最近的驿站南阳下榻。
赵宝珠躺在床榻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望着窗外黑夜中的星辰,眉间似有愁意。叶京华自行李中拿出两个人的寝衣,坐到他身旁,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赵宝珠在床榻上打了个滚,伸手抱住叶京华,叹了口气。
叶京华见他这可爱的模样,不禁轻笑出身:“可是困了?待我打点水来,洗了脸再睡。”
现今他真像是喜欢上了伺候赵宝珠,凡是都要亲手做,都不许丫鬟下人进屋,非要亲自给赵宝珠擦手擦脸。
赵宝珠闻言,心狠狠一酸,自叶京华怀里抬头望向叶京华,忧虑道:“这可怎么办?我把少爷变成了这个样子,夫人定要恼我的。”
赵宝珠深知叶夫人对叶京华这个小儿子万分珍爱,叶府上仆从如云,何时需要叶京华做这种粗活。现今叶京华变成了如此模样,让叶夫人看了还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在赵宝珠心中,叶府上下一家都是他的恩人,他深觉对不起叶夫人,越想心里越难受。
人家金堆玉砌养出来,好好一个公子,没正正经经地娶亲不说,还跟男人不清不楚地混在了一起。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到了青州来绕一圈,凡此种种,他都是罪魁祸首。
眼见着赵宝珠情绪低落,叶京华赶紧俯身哄道:“没有这回事,母亲常说我不近人情,又不理凡事,如今我会了这些,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宝珠却还是愁眉苦脸,叹息道:“可我们偷偷摸摸地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有违人伦孝道……让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好?”
赵宝珠满心忧虑。叶家上下全族在他眼中都是恩人,特别是一直待他很友善的叶夫人,他不想因为自己,闹得叶家家宅不宁。
闻言,叶京华有片刻的沉默。
他看了赵宝珠一眼,默默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其实,我母亲已经知道了。”
他因着心虚,声音都是低而轻的。
赵宝珠听了,猛然抬起头,硬生生愣了数十息,才道:“什么?!”
第二日,车队进京。
一路人马绵延至京城郊外,越靠近京城,便越繁华,路上的人也就越多。其中许多人认出了这是叶家的马车,其中有在朝为官的,纷纷大惊失色,开始猜测这对人马到底是被外出办案的叶家大少爷,还是年前被外派到青州的那位二少爷。
若是前者便罢,若是后者,便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若外派还不到半年就让叶京华进京述职,那就说明他根本没在皇帝哪儿失宠!如今回来定是要高升的。
各干人等纷纷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叶家的马车,同时又探头探脑的,好奇地想往马车窗户里瞧。
然而当马车靠近城墙之时,车马忽然少了许多。叶家的马车并未走常用的南门,而是往平日里只有国公侯爵以及皇亲国亲才能走的东门去了。
到了城门下,远远地便能看见一票人马等在门前,一位身着五彩宫绦金凤群,头戴点翠攒珠冠的贵妇人正翘首以盼。
她眸中含泪,眼见着车马驶到近前,立即激动地由侍女扶着走上前去。
叶京华首先自马车上下来,他站定,看向叶夫人,乌发上的紫金双珠冠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昨夜因惹了赵宝珠生气,他被赶到隔壁屋睡了一晚,冷枕冷榻起来,还被赵宝珠勒令要换上最华丽的衣衫,也不能在叶夫人面前不庄重,不能有任何与他亲密的举动,赵宝珠怕叶夫人看了膈应。
头一晚没睡好,叶京华心情很一般,他看向叶夫人,俯身行礼:“母亲。”
叶夫人则比他激动得多,冲上去扶住了叶京华,两滴泪登时自眼尾落下:“我的儿!”
叶京华被她扶起,垂眸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叶夫人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将叶京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放下心,低下头用丝帕拭去泪,抬起头来向叶京华嗔道:“如今见了你没事,为娘才算放心了,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官——”
她说到这儿,到底没在朝政上置喙,摇了摇头道:“罢了,回来了就好。”
虽知道叶京华带了人去,可青州到底偏远,叶夫人日夜悬心,如今见叶京华没伤着、也没瘦,还是龙章凤姿、仪表堂堂的样子,才算是放了心。
她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见叶京华虽是站在她跟前,目光却往身后飘去。
叶夫人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赵宝珠下了车,此时正略微局促地站在马车边。
见叶夫人看过来,赵宝珠立马弯下腰行礼:“宝珠见过夫人。”
“哟——”叶夫人立即双眼一亮,赶忙上前去将人扶住:“差点忘了这么个宝贝疙瘩。”
赵宝珠因着愧疚,这个礼行得尤为瓷实,双手都快触到了地面。叶夫人看着弱柳迎风,力气却不小,这么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美眸看着赵宝珠瞪圆的猫儿眼道:“赵大人,往日里我们叶家多有怠慢,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们母子不知之罪。”
叶夫人说完这席话,作势就要往下面福。赵宝珠哪里敢受这个礼,赶紧将叶夫人扶住:“夫人!这可使不得啊!”
赵宝珠急得满面通红:“我、我哪能受夫人的礼呢?夫人是我的恩人,我愿结草衔环以报。”
叶夫人直起身,顺手就牵住了赵宝珠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含笑道:“好孩子,真亏你是心胸宽大的人,才不与我那孽子计较。”
说罢飞了一眼叶京华,道:“我生的孽胎我知道,他看着好,内里却霸道得很,心思又深,往日里定是他对不住你。若往后他有什么不好,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教训他。”
赵宝珠哪里见过这阵仗?被叶夫人这一套哄得团团转,脸颊涨红,嚅喏着说:“没、没有的事……少爷很好。”
见赵宝珠羞中情意闪烁的神情,叶夫人的神情更柔和了几分,心想到底这趟青州到底是没白去,可算把人哄到手上了,还不算太没用。
叶夫人笑呵呵的,将赵宝珠牵着走到叶京华身边,看了看这两人站在一块儿,从相貌到性情都很是登对,笑得越发慈祥。
她拉起两人的手,一人一只,放在一块儿,笑盈盈地道:
“你们打算何时成亲啊?日子我都看了,下月十八、二十二,都是好日子。”
第88章 进宫
这么光天化日,当着长辈的面,和叶京华手牵着手,赵宝珠就已经抬不起头了。谁知下一句直接让他晴天霹雳。
赵宝珠蓦得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向叶夫人,从脸到脖子都红了:“夫人!这、这是从何说起啊——”
叶夫人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真都是好日子,我已找高僧算过了,也合过了八字——”她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恍然道:“瞧瞧我这记性!彩月,将东西拿过来。”
后一句使她对丫鬟说的,那位名叫彩月的侍女捧着只盒子上来,叶夫人接过来,将上头的金扣启开,拿出一只金项圈来:“好孩子,先前是我们无礼,这就算是见面礼。”
按理说婆婆头一次见儿媳,合该给个镯子簪子的,可赵宝珠是个男孩子,叶夫人便提早画了纹样,找人打了这幅金项圈来。
这项圈是叫匠人特别打出来的样式,赤金中嵌着碧玺,上面雕着幅鸳鸯戏水图,下边儿挂着璎珞,十分华美,全天下只此一件。
赵宝珠一眼便看出这定不是俗物,虽他已然习惯了叶家人的大手笔,可叶京华便也罢了,叶夫人的东西他是万不敢收:“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叶夫人立即蹙起眉,道:“值当些什么?快收下,都是些身外之物。”见赵宝珠还是犹犹豫豫的,叶夫人直接上手要往赵宝珠脖子上戴,还调笑道:“不然,是赵大人看不上我叶家,不愿和我那孽子做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