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元治帝连道了三个好字,大喜道:
“这才是我朝男儿,真当是寒门出贵子,此佳话可传千古,叫外头那些个骄奢淫逸的看去了,还不叫他们无地自容!“元治帝一边称赞,忽得想到了什么,转头点了一个小太监道:“你、传话出去!叫国子监学监明日一早滚来见朕!”
那小太监赶忙转身出去传话。夏内监在一旁听了,眉梢一跳,盘算着待会儿悄悄叫人见堂上的黄梨木四开彩雀屏风拿远些。那可是北边儿新上供的好木头,小心别给糟蹋咯。
赵宝珠没想到元治帝这么高兴,被夸的十分不好意思,话都不会说了:“陛下过誉了,微臣才疏学浅,年前会试不过三甲,实在当不得陛下如此盛赞——”
元治帝当即摇了摇头,道:
“爱卿不必妄自菲薄,先祖开恩科,本为纳天下良才,非仅限于前三甲。”他赞赏地看向赵宝珠,道:“你出身寒微,如此稚龄便能力压这京城众多学子考取进士,其中勤勉刻苦必当是寻常人之百倍,有如此心智,怎不算是千古难得之良才?”
赵宝珠初次面圣,便被这样夸奖,一时间浑身气血上涌,晕乎乎地仿若踩在棉花上:“陛下——陛下如此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
元治帝是越看赵宝珠越喜欢,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道:“你与慧卿两人既入了京,便别走了,改日朕有要事要交与你们办。”
他朗声道,此刻,方才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声的叶京华眉梢一挑。
赵宝珠听到元治帝的话,登时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不让他会无涯县了?赵宝珠脸色登时一变,想都没想就又一次’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他伏跪在地上,急切道:“还请陛下三思,微臣、微臣无能,呆在无涯县就很好,切不能受此重任。”
此话一出,连在御前侍奉了多年的夏内监都不禁眉头一跳,抬眸看了眼赵宝珠。官员在皇帝跟前下跪要不是求饶要不就是谢恩,上赶着拒绝恩典他还是头一次见。
这孩子莫不是磕头磕坏了脑子?皇上的恩典也敢拒绝?夏内监心思飞速运转,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打个圆场,便听闻元治帝道:
“别动不动就跪。”
元治帝虽年过半百,却是个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老人,一把就将赵宝珠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赵宝珠只感到手臂上一股巨力,就忽然站了起来,一时像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小猫崽,瞪圆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元治帝。
元治帝背着手,微笑着看他:“朕给你升官,你还不乐意啊?”
赵宝珠心神慌了一瞬,却又很快冷静下来,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元治帝的神情,斟字着句道:“实在是微臣为官资历尚浅,言轻力微,行事莽撞,还需多多历练。陛下英明,既有要事,必定是先纳有才之人取用,微臣行事不谨。若……若因侥幸被陛下采用,于大计无益,不能报陛下之恩,微臣则万死不能辞其咎。”
赵宝珠顿了顿,深深俯下身:“还请陛下准许臣留在无涯县,臣愿为该县百姓、于陛下之福祉效死。”
少年坚定而明亮的声音在暖阁之中回荡。
元治帝停了,许久都未说话。
夏内监低眉敛目,面上虽未有变化,心中却深深提起了一口气。这位赵大人看着乖巧,没想到骨子里是这么个倔脾气!连皇上也敢叫板,且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竟然就甘心做那无涯县的一个县令……夏内监心中五味杂陈,不得不承认,其中是有些许敬佩的。
从一个三甲进士、小县县令一跃成为京官,这是多么大的恩典。
赵宝珠竟能断然拒绝,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他跟在元治帝身边,见过那么多功臣名将,其中几乎所有都比赵宝珠官位高得多,可甚少有人能有此气节。
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亦或是赤胆忠肠,难凉热血?
暖阁中陷入沉默,赵宝珠弯着腰,额角都因着紧张泌出了一头冷汗。他并非不知此番举动实为不识抬举,再往深处些说,也可谓是抗旨。可若元治帝因着叶京华的缘故,就要升他的官,赵宝珠实在难以接受。故而今日就算惹得圣怒,他还是要将自己的话说明白,方才算无愧于心。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嗤笑自头顶传来,他一抬头,便见元治帝神情玩味,挑眉道:
“你这小子,真以为朕是单因慧卿的缘故,才传你入京的?”
赵宝珠骤然被点破心思,一时愣住了。且没想到元治帝真的不避讳,就大喇喇地将事情摆在台面上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脸颊顿时急速升温:
“臣……臣不知……”
他磕磕巴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脸到脖子都红了个遍。元治帝见了,呵呵笑了一声,不再逗他,怕有人见了心疼,转身自桌上拿起一封奏折递给赵宝珠:“你拿去看看吧。”
赵宝珠茫然地接过,低头一看,便见黄澄澄的奏折上提着一行笔力遒劲的墨字:「辽东巡抚盛渊启奏」
竟然是巡抚大人的亲笔奏折!
赵宝珠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下一瞬,便听闻元治帝道:
“这是盛渊递上来的折子,特意向朕保举了你。言你有大才,要朕不弃出身,施以重用。”
赵宝珠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与辽东巡抚连一面都未曾见过,唯一的交集不过是他收集尤家罪证遣善仪前去求援那一回,对方怎么会保举他呢?赵宝珠低头翻开手上的奏折,一目十行,果然见上面写着:「无涯县县令赵宝珠,乃元治三十六年进士,此子秉性刚直忠勇,敢为人先,不惧权贵,今揭发尤家贪赃枉法,盘踞剥掠一事……」
赵宝珠见了奏折,才不得不相信,真是辽东巡抚盛渊,这位朝廷封疆大吏、二品大员亲自上书保举了他!
元治帝背靠太师椅,抬头看了眼呆愣在原地的赵宝珠,接着又移过眼,看向一旁还是冰着一张脸,眉宇间却难掩丝缕讶异的叶京华,眸中浮现出笑意,在心底哼了一声。
这些个后生崽子,不知天高地厚,惯常看轻与他。
若赵宝珠真只是个寻常小吏,不过是得了叶京华的喜爱,他何必巴巴得将人传唤入京中述职?不过下道旨意,随便找个京中闲职打发过去便罢了。
可青州一案不仅牵涉地主豪强,还涉及到了税律,本就算*是年末一桩大案。元治帝自然就注意到了赵宝珠,他在乌龙之下将人弄到了无涯县,本来没想着这个刚入仕途,还未及弱冠的进士能做出什么功绩,只想赶紧将人家的心肝儿捞出来,别伤了君臣和气。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细问,青州知府与尤氏勾结一案就先奏了上来。
元治帝看了赵宝珠在无涯县所为之事,十分惊讶,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有血性的,派去个青瓜蛋子还真把马蜂窝捅下来了!后又有盛渊的举荐,奏折中对赵宝珠大加赞赏,这才让元治帝对这个赵姓后生另眼相看。
出身寒微,正经科举出仕,刚正不阿,做事虽略显青涩,却也称得上一句有勇有谋。
元治帝都不记得上次他碰到这么合心意的非世家子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他才会召赵宝珠也一同进京述职。现今提溜到面前来一看,更是大为惊喜,在赵宝珠那一连串的好处后头,还得加上秉性纯良,忠君爱民这两条。
元治帝非常满意,虎目中眸光愈盛,老天果真是待他不薄,他还真好就缺这么一个人!
“行了,你也不必再说。”
元治帝右手扣了扣太师椅的扶手,下了定论:“朕心已决,你就在京城呆着!”
赵宝珠闻言,猛地抬起眸,捧着奏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见真是辽东巡抚的举荐了他,还得到了元治帝的欣赏,他怎能不激动,可是无涯县,他的百姓——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的叶京华忽然踏出一步,朝元治帝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元治帝看向他,一抬手:“说。”
叶京华低眉敛目,面上已看不出方才一闪而逝的惊讶,语气沉静,徐徐道:
“近月来赵大人勇斗乡绅,清除弊病,兴修水利,建造学堂,无涯县变革颇多,皆是为民生之利。如今临阵换帅,恐后继无力,青州州府陈斯所留弊病颇多,也需筹备整肃,还请陛下开恩,容许下臣与赵大人一暂返,将交接事宜安排妥当,确保万事俱宜。”
这番话叶京华拿捏得极为恰当。方才赵宝珠已提过一次要回无涯县继续当县令,元治帝已经驳回。若再奏,便是不敬了。他退而求其次,以无涯县百废待兴为由,请求’暂返’,这个要求十分充分恰当,提出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公事讲完,叶京华紧接着又道:“再者,臣等此番进京仓促,许多车马物什都并未带上,还请陛下恩准,让臣等返回收拾妥当。”
果然,元治帝略微思索片刻,点头道:“也罢,是仓促了些。那你们便先回去,只是一月内必须给朕回来!“
闻言,赵宝珠登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至少能再回去把事情安排妥当,总比连回去一趟都不能的好。
叶京华听了,却没当即应下来,而是俯身再道:“青州临益州,乃赵大人籍贯所在,还请陛下再下恩典,容臣带赵大人回乡。”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算得上是得寸进尺。若有任何其他官员在场,此时定然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而事实上,赵宝珠也差不多,他猛地回过头瞪向叶京华,差点把脖子都扭断。
元治帝也瞪着叶京华,下巴上的一缕美须都差点被气得飘起来。
你小子,还想得寸进尺?!
叶京华却岿然不动,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两手举在身前。
元治帝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眼间动了动,接着神情微变,仿佛无事发生般直起身,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哦……益州是吧,嗯,确实得去一趟。”
随后,他一抬手道:“那朕就再许你们些时日,速去速回,听到了没有?”
叶京华这才动了起来,俯身道:“谢陛下恩典。”
赵宝珠还懵着,见叶京华行礼,这才反应过来,也同他一起俯下身:“谢、谢陛下隆恩。”
“好,好。”元治帝将两人扶起来,好好大量了一番两个青年,笑起来,抬起手一边拍了拍一人的肩膀:“你们两个很好,很不错。”
赵宝珠今天受的夸奖太多,有点被夸懵了,怔怔得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元治帝笑越发友善,连眼尾的皱痕都透着慈祥。
叶京华八风不动,一双眼沉若深潭:“陛下谬赞,臣等愧不敢当。”
元治帝看着面前这两个后生,一个恨不得什么都写在脸上,一个小小年纪就跟他那爹一个模样,真恨不得将两人捏成一块儿。叶家小儿才华横溢,足智多谋,就是太过聪明,出身又太好,骨子里少了份忠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赵宝珠正好是他方面,虽才华不及,于官场之道尚且青涩,却忠心耿耿,先天下之忧而忧,一心为民。
不过如今看来,也正好是这两个人绑在了一起。
有赵宝珠,不怕叶京华不入世。旁人的事他能不管,媳妇儿的事这小子还能硬得下心肠不管?
元治帝笑得眼不见牙。到底是先祖保佑,这两人结亲,他是最大的获利方。
拿后世的话说,他这些年在叶京华身上下的功夫,是买一送零,有时连买的一都会被赖掉,现在随着赵宝珠的出现,变成了买一送二,送的那个’二’还得巴巴地上赶着鞍前马后,给他卖命。
元治帝回头便吩咐道:“把前阵子西边儿献上来的玉如意给朕拿上来。”
夏内监俯身称是,没过多久就捧了个长条状的盒子上来,递给赵宝珠:“赵大人,请收下吧。”
赵宝珠哪里敢收,登时像捧了条烫手山芋:“臣、臣不敢——”
叶京华却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收下吧。”
赵宝珠一顿,他虽私底下爱和叶京华发脾气,但因着见识浅,在宫里被吓得战战兢兢,此时很是听话,乖顺地便把玉如意收下了,喏喏道:
“臣、臣谢皇上恩典。”
见他哄着脸,一副感激得不知怎么样才好的模样,元治帝圣心大悦,久违得找到了逗弄晚辈的快感,待叶京华与赵宝珠走出暖阁,一路来到宫墙外,后面还跟着一长串拿着皇帝赏赐的太监宫女。
待上了叶家的马车,赵宝珠还是懵懵地捧着那柄玉如意。怀里还揣了两本新书,是元治帝赏赐给他的精编《子书》和《大学》。
叶京华见他一直发愣,低下头将人揽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了?”
“我……”赵宝珠一阵发愣,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向叶京华:“少爷要带我回乡?皇上怎么就同意了?”
赵宝珠懵懵的。要回乡他自然很高兴,他已许久未见父亲。之前的做县令的俸禄,除开县衙的开支外他全数都换成了银票托钱庄寄回了老家,故而县衙在叶京华去之前都那么寒酸,连见能住人的客房都没有。
如今能回乡见父亲,他很是开心,可实在想不通皇帝怎么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
叶京华仿若看出他的疑惑,微微一笑,摸了摸赵宝珠呆愣时显得格外圆润的脸蛋:“我们要成亲,怎能不拜见岳父?”
他说着,顿了顿,思索道:“蜀道艰难,也不知聘礼车队能否通行,还得好好筹划一番才是。”
赵宝珠听了,怔愣好一会儿,脸色才骤然爆红:
“什、什么岳父!”他瞪大了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叶京华:“我,我可没跟爹爹说过……你不要乱来!”
叶京华见状,勾了勾唇,搂紧他道:“不必你开口,自然是我上门提亲。”
赵宝珠目瞪口呆,茫然地被搂着偷亲了几口,才抱着怀里的玉如意、茫然道:“那……那皇上为什么要赏赐我这个?”
叶京华垂眸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握着赵宝珠的手,将人整个报到了腿上搂着:“我自小在御前长大,皇上于我如师如父。这是见面礼,自然是祝你我姻缘称心如意,和和美美。”
赵宝珠靠在叶京华怀里,听了这番说辞,脑子里晕乎乎的,几乎被这天降的好运砸晕了。要知不久之前,他还在担忧叶京华会另娶别家的小姐,认为两人终不能长久,没想到他所预料当中的障碍都早已不复存在,叶夫人,甚至连皇上都已知晓他们的事。
要说这其中没有叶京华上下疏通,赵宝珠是不信的。或者说,叶京华若有一丝一毫要负他的念头,甚至都无需做什么,只需稍稍透露出愿意结亲的念头,各路姻亲便会纷至沓来。他便轻易地连一丝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然而自打他入京,周遭无不以礼相待,一点儿委屈都没叫他受。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叶京华早已做好了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准备。
这其中的情义让赵宝珠不禁红了眼眶,他主动抬起手环住了叶京华的肩,凑上去在男子的颈窝里蹭了蹭,哑声道:
“我……”他愧疚地说:“少爷待我这般真心,我先前却那般疑心少爷……是宝珠错了。”
叶京华闻言,一挑眉,含笑着低下头:“如今倒是知道了?”
他将人搂紧了些,压低了声音,哄诱般地对怀中人道:“亲一口,我就原谅你。”
赵宝珠没有即刻回答。叶京华像个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着怀中的猫儿探出小尾巴来。果然,不过片刻,怀中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一片温软的唇贴上他的下巴,一触而分。
叶京华感觉像是被猫儿舔了一口,眉尾微颤。若是在家中,他必不会让赵宝珠就这么蒙混过关,但马车还没出皇城,叶京华只能作罢。
他默默将赵宝珠搂紧了些:“此事……也是我的不是。”
他习惯了安排好一切,在背后使手段,许多事情,都没想过要跟赵宝珠先商量一番。此番入宫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叶京华再次意识到,他倾心的少年是个极好的人,就算没有他,也许会一时宝珠蒙尘,可终究会散发其光华,为世人所发现。
他总想着为赵宝珠扫清一切障碍,实际抬头一看,却见赵宝珠已经走到更前头去了。
叶京华惯于掌控人心,善弄权之术,然而在赵宝珠面前,这些似乎都成了虚妄。
他抱紧怀里的人,低头轻轻贴上赵宝珠的鬓旁:“宝珠……”
赵宝珠抬起头,以为是叶京华还想要亲亲,便凑上去在男子颊侧印下两个吻。而后眨巴着眼睛看向叶京华:“少爷,这下能原谅我了吗?”
叶京华看着他,眸色有些发沉。忽得低下头,手轻轻按中赵宝珠的胸口:
“宝珠志存高远,一心为民……我都知道。”
他闭上眼,执起赵宝珠的手,埋入他的掌心,睫羽在肌肤上微微晃动:
“这颗心,能否也分一点给我?”
第91章 回青州
叶京华的嘴真是厉害,饶是赵宝珠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骤然听闻此言,心尖也是一跳,登时软作了一滩水。他红了脸,抬眸看目光盈盈地看向叶京华,有些羞涩,却又真情无限地道:
“我的心早就是少爷的了啊。”
他自认为已将一颗心全数交给了叶京华,这世上他再不会心仪哪个女子,也不会心仪其他男子,只希望能和面前这个人相守一生。
叶京华看见他眸中的真诚,眉尾一动,竟然生出股冲动,想问问他是皇命重要,还是他重要。
可这话太像那些拈酸吃醋之辈说出的话,叶京华拉不下脸问。且他冥冥之中有所预感,总觉得问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到时候赵宝珠说出什么忠臣死节之类的话,被气得心口疼的还是他自己。
叶京华在不恰当的时候领悟了有家室的男子维护家庭和美的一大技巧——揣着明白装糊涂,得过且过,凡事不要问得太明白。叶京华是聪明人,没两下就领会了其要义,默默将问题咽了回去,搂紧了怀里的赵宝珠,满足得沉溺于糊涂人的幸福里。
两人回到小叶府,赵宝珠刚下马车,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叶府门口。
赵宝珠定眼一看,立即双眼一亮:“李管事!”
他立即跳下车迎上去。李管事还是穿着那身管事服,微笑着朝赵宝珠俯身行礼:“老奴见过赵大人。”
赵宝珠一把扶住他,不让李管事将腰彻底弯下去:“别这么见外,叫我宝珠就好。”言罢,立即便瘪嘴撒起娇来:“李管事,我好想你。”
彼时在叶府,除开叶京华,便是李管事最照顾他了。赵宝珠还记得春初京城还有些冷的时候,到了晚上,李管事常常灌了汤婆子先给他放在被窝里,待赵宝珠上床睡觉时,被褥都是香香暖暖的。
刚到无涯县时,赵宝珠晚上睡在带着霉味房间里,一闭眼面前就是李管事的慈祥的脸。
李管事听了这话,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十分妥帖。想到赵宝珠孤零零地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李管事心疼得不行,很想拉着赵宝珠的手拍一拍小孩儿,但碍于赵宝珠的身份,他克制住了自己,只是道:
“是老奴糊涂,没福气伺候大人,让赵大人受苦了。”
他的声音中有些哽咽,说着,还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微红的眼角。
赵宝珠细细打量李管事,越看眉心蹙得越紧。李管事脸上的皱痕较先前深了许多,身躯微微佝偻,消瘦了许多,衣袍都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赵宝珠看得心酸,道:
“怎么瘦了?管事看着气色不好,是不是庄子上有人刁难您?”
李管事赶忙道:“没有那样的事。”
李管事是叶府上的老人了,又是叶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资历深,在仆人中间德高望重,纵然是做错了事被发配到庄子上去,也没人敢为难他,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然李管事乃忠仆,在叶府上伺候了几十年,叶家几位少爷小姐都是他看着长大了,如今主子不在跟前,做什么都不得劲。老人日日无事可做,反而憔悴下来。
李管事看向赵宝珠,眼尾的皱痕微微一弯:“我老了,不中用了。如今能回来伺候大人,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是有些用处。”
李管事本以为自己会老死在庄子上,没想到还有能回来继续伺候主子的一天,因而十分感激。
此刻,叶京华从后头走上来,看了赵宝珠一眼,见他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接近的样子,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宝珠面上的神色一顿,偏过头,冷冷瞪了叶京华一眼。
叶京华看到他的神情,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本来想往赵宝珠肩上放的手立即收了回去。
赵宝珠回过头,面上重新挂起微笑:“我们站在这儿干什么,李管事舟车劳顿,一定累了,快快进屋去坐着吧。”
说罢,他便搀着李管事往里走。后头的叶京华落下一步,什么话也不敢说,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也走了进去,动作间很有些小心翼翼。
李管事将一切尽收眼底,眉梢一动,暗自压下心中的惊讶,他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以往,他还觉得赵宝珠又乖又听话,被叶京华哄得团团转。
如今一看,谁拿捏谁还说不一定呢。
因着皇帝催得紧,隔日,两人便准备再次启程赶回无涯县了。
叶夫人很是意外,手里捏着绢帕,柳眉微蹙:“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多少也再歇息几日啊。”
叶京华道:“陛下叫我们速去速回。”
闻言,叶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在心中暗道儿大不中留。
另一边,赵宝珠看着正源源不断自叶府中捧出各种箱笼细软的仆人们,有些疑惑:
“这是做什么?”他扯了扯叶京华的袖子,道:“少爷,我们要带这么多东西走吗?”
明明无涯县的衙门上还有一堆叶京华先前送的宝贝呢。
叶京华闻言,抬眸看去,一个仆人正抱着一只木箱走过来,隐约能见其中金黄的光泽。
民间寻常嫁娶,尚且要三书六礼,富贵人家就更加繁琐。叶京华收回目光,抬手将垂在赵宝珠鬓旁的一缕乌发捋过耳后:“没什么,不过是多几匹马的功夫罢了。”
赵宝珠有些疑惑,倒也没深究。
待所有东西装箱完毕,叶家的车队已经长到排出了两条街去。前后都是叶家为护送车队特意聘用的镖局人马押阵,叶京华与赵宝珠所乘的马车在队伍中央,前面是陆覃和邓云的马车。
此次李管事本也想跟着一起去,但他年事已高,身体状况看着又不是很好,赵宝珠放心不下,还是让他留在府上静养,转而带上了皮糙肉厚的邓云。
车马整顿完毕,临出发前,两人辞别叶夫人。叶夫人看着他们,到底是有些忧虑地道:“卿儿,你要不还是去辞一辞你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