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梁愿醒说,“这乌云里的噪点,满天星似的。”
“你的嘴也没好到哪去。”段青深打趣道。
“没你那么强的攻击力。”梁愿醒实话实说。
阴天慢门ISO又高,那么噪点是难免的,不过后期降噪堆栈可以拯救,并且让它成为一张很棒的作品。
往前十张都是一模一样的照片,这也是段青深为了后期堆栈拍的素材。然而继续往前翻,是一张沙漠公路。
梁愿醒回头看了一眼它,国道307。
“你还拍了国道啊。”梁愿醒说。
“嗯。”段青深踢了下脚边的碎石头,“正好风把沙子吹路上去了。”
风光摄影师嘛。拍风,拍光。
“那我们现在有两张成片了。”梁愿醒说。
“三张。”段青深说,“还有一张你拍的鹰。”
公路上的那滩沙子被一辆辆驶过的车扫去两旁,继续向西行的路上梁愿醒连导航都不听了,跟着前面的吉普,脑子里在预设着晚上怎么修图调色。
从阿拉善左旗到右旗之间几乎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凉地界,从地图上能搜索到加油站,但早些时候,早餐店的老板告诉他们,国道中途的加油站未必会开。不过也不要紧,老板也说,沿途的修车店或钣金店里有的会卖桶油。
当然梁愿醒和段青深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左不过就是摩托车燃油耗尽,最后用拖车绳拴着摩托一路拉去右旗。
不过幸运的是,这阵子还在国庆假期的余波中,有两个加油站都开着,还碰见了当地人临时搭起的可移动的铁皮房,卖点方便面什么的。
梁愿醒吃的是香辣牛肉面。
他属于吃相很讨喜的那类人,没有非常大口,但吃得很认真,每咀嚼一下都让食物死得其所。
“嗯?”梁愿醒眨眨眼。
“哦没事。”段青深移开视线。
“快吃啊,风这么大,分分钟就凉了。”梁愿醒说。
他们在铁皮房里买的方便面,老板给冲了热水,然后扛着三脚架到了铁皮房背后,开始等夕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梁愿醒觉得秋天的夕阳落得可快了,果然大家越到年尾越不爱上班。所以他们要守在这儿,以防太阳逃窜太快。
吃完面后段青深把面碗拿回铁皮房丢垃圾,走前叫梁愿醒坐到相机前面去盯着。梁愿醒懒得动,屁股也不抬,椅子腿蹭着地挪过去。
露营椅越坐越瘫,这里手机收不到信号,他没有玩手机,就这么看着镜头的方向。
梁愿醒没想到有天自己会坐在旷野上盯梢着一颗恒星。
太阳一寸寸向下,他不太确定这里是戈壁还是荒地,碎石和沙子覆盖了一层,但起风的时候会裸露出下面干硬的土地。
现在这片土地和夕阳是同一个颜色,段青深还没有回来,梁愿醒已经有点急了,于是他更认真地盯着太阳。
他坐直,警惕起来,这个时节天可是说黑就黑,他记得去年秋天他背着吉他进去地下通道,过个马路出来天就黑了。
“呃……”他看向相机屏幕,读题目似的喃喃自语,“白…白平衡自动,ISO100,光圈11……”
自己拍吧,他想,这段青深也不知道搞什么去了,这么久不回来,还给不给江编辑发作品了,杂志还投不投了。这个家根本全靠本小助理顶着。
他设置好连拍间隔,让三脚架上的相机老老实实开始匀速连拍,然后两只手揣回冲锋衣口袋。阿拉善落日的时间里,梁愿醒的脑袋是空的,他完全地在放松。
视野没有阻隔,手机没有信号,世界在休止状态。
此时此刻存在事物是:落日,相机,他自己。
从前梁愿醒的人生一直在走向一个明确且唯一的终点。他像武侠小说里那位江湖强者的遗孤,终有一天会回去母亲的门派,坐上母亲坐过的位置。
这样的事迹总是为人赞颂,我们老x派总算没有绝后,最后他会成为一个别人提起的故事,或一个符号。
小时候姨妈带着他和妹妹逛商场,商场里的钢琴吸引了一些小朋友,那是个漂亮的三角钢琴。琴行招生嘛,展示美丽的乐器,再来个示范演奏,然后小朋友拽着家长:我要学这个,我以后也要像这个哥哥/姐姐一样弹琴这么厉害。
可惜妹妹在商场里只爱散称糖,并表示不喜欢钢琴那庞然巨物——彼时妹妹和他都没琴高。而梁愿醒自己呢,不至于抗拒,感觉平平罢了。
接着在梁愿醒6岁那年的春节,那是父母过世的第三个年头,家里终于慢慢走出了阴霾。彼时大家心知肚明,梁愿醒若要子承母业,那么6岁已经要开始了。梁愿醒懂事也听话,开春后和妹妹一块儿被送去了琴行。
6岁起一本本谱子练下去。6岁起,他的世界从高音谱号低音谱号开始,节拍器没再停下来。他在这条路上最大的反抗是夜曲2练崩溃的时候立刻去弹个小步舞曲。
他妹妹最大的反抗是练到车尔尼599-56那天差点拿打火机把琴点了要跟大家同归于尽。
总之总之,梁愿醒没有其他选择,就这么一条窄窄的上山路。而山顶有什么,大家都知道,有无限美好的风光和巅峰荣耀。所有人都明白,登上山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登这座山”这一点,对一个登山世家后代而言——还用问嘛,你生来就是为了……
有时候梁愿醒坐在琴凳上看着钢琴漆反光里的自己,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在干什么。在学琴,还是在替谁向谁偿还什么、证明什么、维持什么。
他觉得自己没有过自主选择的人生——其实不能说得这么极端,毕竟这种说法是相对的。但梁愿醒确实没有其他选项,没有被询问过,钢琴和画画你喜欢哪个?钢琴和足球呢?和陶艺呢?
甚至他都没有乐器上的其他选项,民乐管弦,打击乐,三角铁?……没有的,从最开始就是一架钢琴,琴旁边是一位曾与母亲十分要好的老师,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越长大,跟知婧越像了。
所以他决定去酒吧唱歌,那是他迈出窄路的第一步,然后他决定去照片里的地方看一看,这是他迈出窄路的第二步。接下来他想找找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说,想看看这世界里的其它选项。
“啊。”梁愿醒乍然回神时,太阳已经沉了一半,他赶紧把相机往回翻看效果,效果不好的话现在还能补几张。
接着,背后不远不近的,有人喊他:“醒醒!”
他回头。
段青深拿着手机,在他回头的瞬间按住快门连拍。
拍下了落日、相机,和他。
最后一缕残阳在朔风中退场,日夜交换的短暂时间里,天空荒野浑然一色。
似乎在星辰亮起之前,任何恶作剧都不会被发现。
梁愿醒回头的时候有些错愕,随后看见段青深正在拿手机拍自己。先是失笑,而后了然,他肯定已经站在那儿有一阵子了,但就是不过来。
镜头还在连拍,因为段青深没有把手机放下。梁愿醒拢了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笑着朝他翻了个白眼:“幼稚。”
“你去那么久干嘛了?”梁愿醒问。
段青深从冲锋衣怀里掏了袋东西塞给他:“烤奶片, 跟店老板买的,耽误了一会儿是因为老板自己正在吃最后一包,得等他弟弟骑车送过来, 就等了一会儿。”
说完, 段青深补充:“本来想给你发微信说一声, 但手机没信号。”
“嗯——”梁愿醒完全没在听的, 已经吃上了, “我要给你打一辈子工, 段老板!”
“打一辈子工还是吃我一辈子?”段青深看了他一眼, 继续拧着三脚架上的螺丝锁, 把相机从云台取下来。
梁愿醒一口塞三片。
段青深往回翻照片。
天黑得很快, 天黑后立刻有了很明显的冷意。梁愿醒缩了缩脖子, 他适应力还不错, 已经不会再流鼻血了,但喉咙还是有些干痛。
尤其想想一个礼拜前, 家里小区还开着桂花,在桂花树下拿布兜子接花的老太太也只穿着长袖薄衫而已。一礼拜后的阿拉善盟让他切身明白原来更北的地方, 人真的会冻死。
他站起来,往段青深嘴边递了片烤奶片, 说:“边打工边吃你的,现在出发吗?我们还剩多少公里到右旗?”
段青深把相机给他,开始收三脚架, 回答:“现在出发,还有170多公里, 今晚在右旗住,明天到张掖停一下。”
“好。”梁愿醒点头,又问, “只拍这些……吗?”
段青深笑了下,把三脚架装进包里,他明白梁愿醒的意思,说:“编辑说收不到好稿子,事实上并不是收不到厉害的照片,而是收到的,大多不符合她的要求。”
“哦……”梁愿醒似懂非懂,他把烤奶片的袋子口摁着封上,揣进口袋里,开始收拾露营椅,“可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段青深打断他,“你觉得拍这些东西没什么新意和挑战性,没法脱颖而出,其实不是的,正统杂志喜欢大气磅礴,而且面向大众读者,重要的是表现风光。”
梁愿醒恍然:“这样啊。”
“嗯。怎么会没有优秀的照片呢,只是没有能让他们满意的照片罢了。”
两个人很快收拾好,把东西搁进车里,继续出发。
天空从暗蓝色到黑色好像只一眨眼,旁边对向车道与他们反方向行驶的大货车闪了两下远光,顺带按了个挺长的喇叭。大车司机对向鸣笛可以视为一种异常路况提醒。
果然,他们前面两公里左右的路段,地面上一堆碎石头和枯树枝,不知是被风刮过来的还是垃圾车掉下来的。
“醒醒慢点过。”段青深在对讲里说,“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先开过去,然后回来帮你推车。”
梁愿醒大概看了眼:“没事,能过。”
可是天色太暗,又因为他是跟在段青深后面,所以没有开远光灯。一眼扫过去他觉得没问题,至多是比较颠簸吧。
梁愿醒减速,握着车把,还微微俯身了让重心下移来稳定车身。段青深开着吉普稳稳地碾过去,也减了速,从后视镜里观察他。
……感觉应该没问题,段青深看着后视镜,小助理的行动姿态有着超过24岁的稳健,他暗暗夸道。
夸早了。
“嗷——!!”
那厢前轮压断了根树枝还是什么,倒去了右边的碎石,梁愿醒伸腿下来要支着地,结果踩的是个更朽的树枝,一下失去支撑力,摔了。
段青深立刻打了双闪停车下车跑过来,他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早告诉你了推过来,他先把爬一半的梁愿醒扶起来,问:“伤着了没?”
“没。”梁愿醒把护目镜推上去,自己随便掸了掸土,“深哥你帮我从这边抬,我从那边拉,把车扶起来。”
他这车少说五百斤,即便是半缸油状态的宝马850,车重也绝非一般成年人能扶得动。
他和段青深一左一右,一个托一个拽,他是拽的那个,让他很意外的是,自己本来卯足了劲儿准备咬牙——
“我靠。”梁愿醒震惊,“你力气这么大。”
是个陈述句。之前在曾晓阳婚宴上,他那么唰地一下把自己连人带椅子拽过去的时候他就体验到了。
段青深没接这话,他把摩托脚撑踢下来后,说:“头盔给我,你去开车。”
他又要换车。梁愿醒摇头:“不用,我可以的。”
“现在气温低,你如果摔伤了,现在感觉不到疼,我骑车,你去开车。”段青深伸手。
梁愿醒挣扎了那么一下,决定听话,把头盔摘下来递给他,手套也摘了给他。
“抱歉啊,该听你的,推着车过来就没事了。”
段青深拿过他的头盔手套,知道梁愿醒想表达什么,说:“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什么老板助理也是说着玩的,我们在合作不是雇佣,别真拿我当老板。国道不能停太久,快开车去。”
段青深说话的语调平稳,和他人一样。梁愿醒点点头,抬手挠了两下后脑勺,笑起来:“好的深哥。”
后面的路程安然驶过,抵达阿拉善右旗的时候非常幸运被他们逮到一个准备收摊的鸡蛋饼三轮车,更幸运的是老板这儿还剩有几杯热奶茶。
这天是24号,再过几个小时就25号。段青深拿手机出来,打开气象app,说:“明晚的月亮是残月了,照射范围38%。”
“噢。”梁愿醒点头,“所以可以拍星空了吗?”
“差不多了。”他往后滑了几天,说,“我们尽量在30号之前进沙漠,那天凌晨2点的月亮只有3%。”
没有月亮的一级暗空,加上高空大气相对纯净的沙漠,是最完美的星空摄影条件,这点梁愿醒明白。
一份鸡蛋饼很快吃完,梁愿醒靠在车门上,惋惜道:“哎……只有一台相机。”
……是啊。段青深也这么想,不过没说出来。
目前他在犹豫要不要再买一台,手里存款买一台是够的——倒不是梁愿醒这台徕卡不够好,而是一台相机确实不够用。
一台相机意味着只有一个机位,而他希望能和梁愿醒一起拍风景,譬如他拍地上斗殴的土拨鼠时,梁愿醒去拍天上的鹰。
他还想跟梁愿醒去很多地方,拍很多照片。
在阿拉善右旗的这一夜,梁愿醒堆栈完那张贺兰山照片后就洗洗睡下了。
他是真睡了,说了句“深哥晚安”后,棉被拽躺下就睡着。不是之前用尽演技做入睡表演,以至于段青深都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中还带有一丝欣慰,甚至很荒谬的想把他叫醒夸夸他。
真棒,醒醒今天很早就睡着了呢。
梁愿醒睡了很扎实的一觉,丝滑入睡,睡前映在脑海的画面是旷野向贺兰山的远景,踏踏实实地睡了11个小时。睡眠质量到他起床后自己都有点意外。
阿拉善右旗到张掖很近,两人继续顺着国道307西行。
进甘肃界后不久,车多了起来,许多错峰旅行的游客。这一路,从内蒙古方向来的车就他们俩,过岔路后,明显从兰州方向来的车更多。
总车程也就两个多小时,到张掖后先给车加油,段青深找了个汽修店,给两辆车都做个简单的保养和清洁。
因为保养和洗车都要等,这个月自驾游的人挺多,从兰州方向来、银川方向来。张掖的景点都很值得一去,旅行的人们多数会在张掖停留一两天,也就顺便把自驾的车保养一下,以便继续接下来的大环线小环线。
这个时间里段青深和梁愿醒先去吃了饭,在商场的器材店添置了一个镜头转接环。
两个人在店里默契十足地打配合,段青深看哪个镜头,梁愿醒就在网上搜它在旗舰店的售价,然后用微妙的眼神来反馈给他“能买”和“别买”。
最后买了一个转接环和一个24-70的变焦镜头。
段青深站在人行道上思索了片刻,看着手里近一万块的镜头,说:“其实我家里还有个180-600的镜头。”
梁愿醒不明白:“叫它自己打车过来找我们?”
“叫我爸寄过来。”
“能行吗?”
“试试。”
半分钟后。
“他把我电话挂了。”段青深说。
梁愿醒拍拍他肩膀,只说了两个字:“算了。”
到今天,段青深辞职这件事,大约全家都知道了。他妈妈对此似乎没有太大反应,在黄河大桥附近的晚上,她打来的电话里并没有责怪什么。但显然,这位父亲仍然怒火中烧。
“嗯,算了。”段青深收起手机。学医的又一个弊端,家中父辈如果也是医生,那么尽管30岁,也只是父辈眼里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段青深家里就是这样。
一个做副院长的父亲,一个学医的儿子。尽管父母离婚的时候他跟着母亲,但临到高考志愿的时候,父亲还是端着十足的诚意跑去山东,希望与母亲暂时冰释前嫌,条条列举自己的人脉关系,以及为段青深计划的,未来二十年的职业方向。
这点,梁愿醒不必多问也能猜到,曾晓阳婚宴上时,段青深的高中同学说他父亲控制欲很强——都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了,同学们居然还能记得这个,可以想见那确实是病态。
而医学这个专业,在长辈们眼中,也的确是个好专业。无论做科研还是临床就业,都是一条康庄大道。
这次,段父选择不交流,因为他明白,一旦交流,自己必落下风。打从段青深交上辞职信的那一刻起,他就结束了对父亲的服从。
搞不好段父等这通电话很久了,挂断它,是这个父亲最后能对儿子做的惩罚。
今天张掖天气晴朗,数码店门口的人行道边已经路过两辆空的出租车,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们该回去汽修店,然后开车进景区,说不定还能赶上落日。
但段青深迟迟未动,梁愿醒也没有催促。
两下里沉默了一会儿,数码店老板隔着玻璃瞧着他俩的身影,纳闷呢,怎么站在街上发呆。
段青深换了只手拎镜头袋子,侧过身跟梁愿醒说:“我去把店里那台哈苏买了。”
“……啊?”梁愿醒怔了下,“这么突然?”
老板见此来人气势汹汹,连忙拿起柜台旁边的抹布假装很忙的样子。
结果这人径直走过来,问:“请问下,这台哈苏X2D,加上这个135定焦,一起买能便宜点吗?”
“哦。”老板想了下,“能…能,我给你算个折扣吧。”
从数码店打车返回汽修店,拿到保养好的车之后,又去买了睡袋、户外移动电源以及一些食物和沙漠过夜需要的物资。大约一小时后,两个人向沙漠出发。
至此,段青深破釜沉舟掏空存款,梁愿醒一路上激动地在对讲里计划着未来——他已经从河西走廊规划到阿尔卑斯了。
不巧的是日落没有拍到,傍晚沙漠里阴了一阵子,这片沙漠在张掖市往北,是巴丹吉林的一部分。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个小型旅行团,加上向导和司机一共9个人两辆车。
起先段青深没想和他们走一条线,没成想他们领路的那辆车打了双闪,朝段青深车头这儿靠了过来,副驾驶降下车窗向他挥手。
段青深第一时间用对讲叫梁愿醒骑到自己车边,随后也落下一半车窗,问道:“您好,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大叔,憨厚地笑着说:“我是旅行团向导,真不好意思啊先生,单位忽然要发什么,要几张跟游客的合影,您能帮个忙拍一下我们吗?”
段青深慢慢减速,先从后视镜看了眼梁愿醒挨着自己车边,随后他停了车,说:“可以,您相机给我吧。”
对方下车,举出了自己的手机。
梁愿醒见段青深下车了但没有熄火,于是自己也没熄火,腿笔直地一扫也下车了。
“帮他们拍个合影。”段青深说。
“喔。”梁愿醒点头,“要补点光吗?”
向导大叔手一挥,爽朗道:“用不着!我手机有夜间拍照模式,就拜托你了啊小伙子!”
说完,他把手机塞给段青深,然后退回两辆车前,招呼着游客们一起拍照。
梁愿醒凑到他旁边,看着这手机屏幕,感叹:“我靠,这手机还有长焦微距啊。”
“是啊。”段青深说,“夜景画面也很纯净。”
梁愿醒啧啧两声,说:“给我玩会儿你的新相机。”
“自己去拿吧。”段青深拍完照往前走,递给大叔,“拍了三张,您看一下怎么样。”
“哎哟谢谢!”向导大叔连连点头,“帮了大忙了,单位非要全体游客入镜,对了,我们要在这附近升篝火露营,你和那位小兄弟一块儿过来吧。”
段青深看了眼他们,两个司机都是中年人,六个游客里有男有女,看着都很年轻,他想了下,点头应下了。
那边梁愿醒从车里翻出来了段青深新买的相机,新相机嘛,还是哈苏,梁愿醒爱不释手。拍摩托车又拍沙丘,天色晦暗的沙漠有一种光都照不透的感觉,像夜航的大海。
段青深看他在那边一顿拍,先去把他和梁愿醒的车熄火了,露营的东西搬了出来。梁愿醒一扭身子,镜头对准他:“深哥!”
段青深刚拿出三脚架,看过去。
咔,快门声。
梁愿醒拿着相机,在屏幕上放大,喃喃自语:“不愧是1亿像素的哈苏啊……大晚上的色彩表现也这么好。”
天虽然黑了,但四周有车灯和游客们的探照灯,光比较凌乱,照片里段青深正在支三脚架,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挡住了脸。
这时旅行团里有个短头发的姑娘走过来,说:“你好,我叫毛毛。”
还没等梁愿醒说话,毛毛紧接着说:“我们带了桌游,你和你朋友一起来玩吗?人多比较好玩!”
梁愿醒看向他们那边,他们带了个挺大的折叠桌,一圈年轻人围坐着,大家见他看过来,有几个人招手,喊了几句一起玩啊。
恰好段青深拎着两个三脚架走过来了,毛毛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你好!”
“你好……”段青深看向梁愿醒。
梁愿醒说:“叫我们俩过去玩桌游。”
“你去吧。”段青深说,“风太大了,我在这看着相机。”
摄影师们大多遵循着一条铁律——
当你的相机卡在一个售价两位数的三脚架上时,你最好用手扶着它。
“那我也不去了。”梁愿醒放下相机,跟毛毛说,“不好意思啊,我们是出来工作的。”
说着,梁愿醒带着歉意笑了笑,走回段青深旁边。其实就那么几步路,但风大,刚才梁愿醒和毛毛在那说了什么,他其实一个字都听不清。
所以段青深以为他是回来把相机交给他,于是接过来相机,卡在云台,又问梁愿醒:“怎么不过去玩?”
“工作啊。”梁愿醒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扶着两个三脚架。”
“没关系,你过去玩吧,我一会儿把三脚架捆在椅子上就行,不用扶。”
没承想,这几步路毛毛也跟了过来,她捂了下头发,说:“你们拍星空吗?这时候乌云太多了,拍不到的,我们查过了,起码还要三个小时,要到晚上十点。”
段青深还没查气象,听毛毛这么说,犹豫了下。
发现段青深手里动作停下,梁愿醒微微凑近了些,跟他眼神交流了下。不远处,旅行团的向导和司机燃起了篝火,那边毛毛的朋友们一齐欢呼,大家拿出手机拍照。
那是一团半人高的篝火,在沙漠里燃起原始的光。
毛毛看着这两个人就在自己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她转过头偷偷暗笑了下。
“玩一会儿啦!”毛毛说,“两位一起!那边还暖和些!”
这倒是。段青深低头换了只手拿相机,说:“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