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了,门打开。段青深身上有个双肩包,他把梁愿醒那个包又单挎在肩上,腾出了一只手扶在他后背。
“你不一样,你是工作的店倒闭了,我是辞职……辞编。”
时间已经挺晚的了,十点半。段青深在外卖软件上买了些水果,又买了盒复合维生素。梁愿醒有点不爽,坐在椅子上:“大家都是南方人,你为什么没事?”
“我有事的,我喉咙很疼。”段青深实话实说,他自己嗓子干得要冒火,“其实北京这个时候也会挺干燥的,只不过我们呆的那两天刚下过雨,所以湿度还好。”
“这样啊……”梁愿醒先把骑行服脱下来,里面是一件长袖T恤。因为骑行服是连体的,他上边穿一件T恤,下边就剩一条内裤。
前几天他跟段青深住一间屋子里的时候,都是到了房间就先后去洗澡。梁愿醒会有点拖延,一般段青深先洗,他趁着段青深洗澡的时候换衣服。
但这会儿…段青深要等外卖,没有先洗澡的意思。
而梁愿醒又得先把骑行服脱了一半,因为段青深已经拿上脏衣袋走到他面前,跟他说:“快脱了放进来。”
“……”梁愿醒骑行服的上半部分搭在腰间,他确实难为情,尤其是对方穿戴整齐的情况下。但还好,做一下心理建设就好了。
结果是他都准备站起来继续脱,段青深却把脏衣袋放下,说:“我出去抽根烟。”
“啊?”梁愿醒抬眼看他。
他自然知道段青深离开房间的用意,无非就是给自己一个脱衣服的空间。他本想说不用的,他虽然确实是会畏惧大型多人澡堂子的那种南方人,但段青深已经快步走出去,门都带上了。
……梁愿醒看着地上敞着口的脏衣袋。其实过镇江那晚,两个人是一起脱的,那时候也没什么呀,梁愿醒微微蹙眉。
他又看向冷冰冰的门板,有点不爽。
现在是什么,生分了?
他撇撇嘴,三两下把骑行服脱下来,塞进脏衣袋,去洗澡了。
不过他出来是为了等外卖。
外卖很快送到了,两个外卖是同一个外卖员送的。但还有第三个外卖,他看了下软件上的配送进度,还要再稍微等一下。
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在干嘛,回避的状态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他确实是想要留给梁愿醒一个脱衣服的空间,但好像又没那么单纯,这个说辞似乎也只能糊弄一下自己。
段青深一根烟抽完,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纯发呆,脑子转不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转。
酒店附近有很多炭火烤肉店,还有些西北菜和蒙餐。段青深一时有些后悔,没提前搜一下这些店营业到几点,眼下快晚上11点了,有几家炭火羊肉还亮着灯。
后悔是因为在服务区吃过了,不然还是应该带梁愿醒来这边吃。
这可是内蒙的草原羊,应该会对南方小孩造成一些心灵震撼。
因为他自己第一次吃到这边的羊肉时就很震撼。
所以他进房间后问的第一句话是:“醒醒你还吃得下吗?”
梁愿醒已经洗完澡,头发吹了个半干,盘腿坐在床角看手机。抬头,看见段青深拎着外卖袋子:“能吃下一点儿。”
“不是说水果,外面烤羊店还在营业。”
梁愿醒纳闷:“你不是前阵子才告诉我不要吃到顶吗,怎么大晚上又叫我去吃烤羊。”
……是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思维乱七八糟,自己跟自己矛盾着左右互搏。
“你是不是开一天车开懵了。”梁愿醒说,“脑袋浆糊了吧。”
“应该是。”段青深把袋子放下,拿出雪梨汁递给他,“喝点,补补水。”
清甜的果汁喝起来让人不自觉地贪婪,尤其口舌干燥的状态。梁愿醒仰头就喝了小半瓶,说:“你抽烟的时候看见星星了吗,外面星星好多。”
段青深抿了下嘴,摇头:“没注意。”
根本没抬头。
“你看我拍的。”梁愿醒放下果汁,把相机递给他,“你抽烟抽太久了,我就随便搜了个拍星空的参数。”
段青深半靠在房间玄关进来的水吧台,他直起身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相机。
“我拿电脑给你看。”梁愿醒下床,去桌边掀开电脑,嘴里碎碎念着,“你怎么在下面待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
段青深把储存卡拔出来,递给他:“人不能被拐两次。”
“我没拐你。”梁愿醒将读卡器插到电脑上,“我顶多是利用一些你心理上的渴求,再美化一下你记忆里的远方。”
“……”段青深看着他。
“……”梁愿醒没敢跟他对视。什么拐不拐的,多冒昧啊,那是引导。
其实有一点,梁愿醒一直没说。一个人绝对不能缺失信念,否则会被这世界腐化蚕食。而他在第一次认真看着段青深的那次……在曾晓阳婚礼前一天傍晚的黄昏,他说出了“这里没有人懂你,你要跟我走”。
因为他看见了一些缓慢腐化中的信念,也看见了同样状态的自己。
他把电脑挪了挪,段青深弯腰去看。城市星空会受地面光的影响,相机参数多少能拯救一下,但参数这种东西就像给游戏角色捏脸,一个差不多的数据反馈出一张还不错的脸。但大家往往会再进行一些调整来更加符合自己的喜好。
“机位在哪儿?”段青深问。
梁愿醒指了下阳台。
酒店房间的阳台是半封闭式,段青深开门走出去,没看见三脚架:“手持拍的?”
“是啊。靠在围栏上随便拍一下。”
“光太多了。”
“嗯,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调。”
“等再晚一点,地面灯少了再拍。”段青深折回来,看了眼他拿的镜头,“广角大光圈35mm,挺聪明啊醒醒。”
醒醒笑着挠挠后脑勺:“一般啦。”
“快门呢?”段青深问。
“10秒。”梁愿醒说,“但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用400除了,400除以焦段是大多数人用来合成视频的,单张拍的话300差不多。”段青深把相机又递向他,“卡插回去,我去支三脚架。”
梁愿醒伸手接相机,懒得站起来,胳膊直直地伸着,但也还是差了一小截。段青深无奈,他只能从阳台门那儿走过来两步:“懒着吧。”
照片梁愿醒是拍着玩的,所以没拿三脚架,就靠在阳台围栏上拍,他没想到段青深真当回事了。夜里凉风从阳台涌进来,梁愿醒嗅了嗅风里的味道。旋即反应过来,怎么又跟小狗似的走哪儿闻哪儿。
所幸段青深没看见,他支好三脚架后站在阳台看了会儿手机。
梁愿醒把卡插回相机,这回不得不站起来了。他起来伸了个懒腰,去阳台,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然后解释:“这不是在闻啊,只是深呼吸。”
段青深看了他一眼。
“你这是干嘛呢?”梁愿醒不是故意看他手机屏幕的,“你在用手机算命吗?”
因为段青深手机屏幕画面是一条条线,一些星星的小图标和数字。
段青深笑了下:“你脑子什么构造啊,想象力这么强……我在查今晚准格尔旗的云层厚度,要是条件实在不好就没必要拍了。”
“这样啊。”梁愿醒把相机在三脚架上卡好,“但地面光还是挺多的,都十一点多了。”
“他们好像营业到十二点。”段青深收起手机,回去房间里拿了三个外卖袋子中的一个出来,搁在阳台的小圆桌上。
两个人同步抬头看天,肉眼观测的夜空已经足够漂亮。
小阳台很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
三脚架支在一张躺椅前边,段青深把快门速度设置到6秒,城市的光还是太多,还要继续等。
“醒醒。”
“嗯?”他转过头。
“去里面衣柜拿条毛毯出来,你衣服太薄了。”
“喔。”
段青深拍了一张,效果不太理想。他决定继续等。
酒店的毛毯是特别厚实的羊毛毯,梁愿醒披着它,手机亮了下,是气象app推送了当地的又一波寒潮大风预警。
段青深回过头看他,笑了笑。段青深本意是叫他在躺椅上靠一会儿,盖着那个毯子,他把毯子披在身上裹着。见他回头,还张开一条胳膊:“可暖和了,你进来吗?”
“裹好。”段青深说。
“喔。”
段青深穿得也少,最后调了下ISO之后回去房间里拿了他的冲锋衣穿上。梁愿醒探头往里喊:“段老板,麻烦你帮我把琴也拿出来。”
弦乐器还是要经常拿出来弹一弹的。梁愿醒又把腿盘上去坐,尤克里里不大,段青深伸手把他肩上的毯子往中间拎了拎。
他拧旋钮调音,管弦乐器的音高会随环境湿度和温度的变化而变化。
“给你弹一曲。”梁愿醒说。
“好啊。”段青深很期待,“弹什么?”
“弹个应景的吧。”梁愿醒说,“小星星。”
“……”
确实应景。
“逗你的。”梁愿醒低着头,指弹了一小段旋律,说,“我大学才学的吉他,很少弹尤克里里,带它出门轻便。”
段青深没说话,把圆桌旁边的一把椅子拎过来,在三脚架旁边,也就是梁愿醒对面坐下。
他在尤克里里拨起来的第一个乐句里问他:“段老板,你辞职之后到现在,后悔过吗?”
“后悔过。”段青深在第二乐句里回答他,“也有点害怕,担心自己穷死。”
梁愿醒笑笑,继续弹着,又问:“你怕被我一语成谶?”
“是啊。”段青深语气还比较轻松,“风光摄影师,这不是正朝着西北风去了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含着些笑意,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倒也没到绝望的地步。
因为事实上就是还有生机。从给姜妤拍婚纱照开始,段青深意识到自己摄影水平还在,并且和梁愿醒的配合也非常好,那么之后即便当“素材库摄影师”也饿不死小助理和自己。
梁愿醒捂弦收声,抬眸看向他眼睛。
都说摄影师的第一桶金是卖相机,第二桶金是卖镜头。这个行当里大部分能赚钱的说白了就是靠资源,或者说机缘。拍婚礼拍会议拍广告,很多商业摄影师都是靠别人介绍,就像姜妤介绍了迟双海。而机缘就真是等缘分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其实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契机,这很有可能是个相当好的开始——对于那个目前暂时不存在的‘青山醒摄影工作室’而言。
“想听什么歌吗?”梁愿醒忽然把话题拽去另一个方向,“我这会儿心情好。”
“嗯……”段青深想了片刻,摇头,“不知道,我不太听歌,你随便唱。”
23寸的尤克里里在箱体共鸣效果上已经是不错了,又因为音区偏高些,所以尤克里里的演奏场景多数是轻松愉快的。梁愿醒想了想,扫了两个和弦,然后在手机照片里找了个谱子。
阳台不大,梁愿醒指了下小圆桌,段青深会意,把它拖过来一些。
梁愿醒把手机立着放在桌上,靠着段青深拿进来的外卖袋。
城市慢慢暗了下去,商铺餐厅的灯光宛如电量节节耗尽般从街这头熄到那头。接着在段青深眼里,天地之间只有一道手机屏幕光照在梁愿醒脸上。
梁愿醒清冽的嗓音唱着《尘大师》。他在第一句对他唱“明天开始要系咁咦”,在3分20秒对他唱“会OK,冇事,有心不怕迟,把千斤重化做全部薄过纸。”
风吹拂过来的时候,他左肩的毯子滑下去了些。梁愿醒看着手机屏幕的谱子,他就看着梁愿醒。
他听得入神,一动不动。
是吧,段青深想。会OK没事的。
歌唱完后,沉默片刻。接着二人闲聊了几句,大致说了些天气,浙江这阵子阴雨绵绵,终于是入秋了,段青深把滑下来的毛毯拎到盖住他肩。
转眼到十二点,段青深看眼手机,日期从10月22日跳到10月23日,把桌上外卖袋里的纸盒拿出来。
“生日快乐。”段青深把小蛋糕盒递过去,“抱歉,没时间准备礼物,还有…谢谢你。”
具体谢什么,段青深没说,他也说不明白。
就像梁愿醒说的,人们在表达情感时往往词不达意。
10月23日霜降,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今天一过,秋天真的只剩下尾巴尖那儿的一小撮毛了。
第16章
盒子里的蛋糕大约4寸,最上面一层点缀着奥利奥和水果。梁愿醒把尤克里里放在旁边,两只手捧着它,往里看。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哦你看过住院单。”梁愿醒自问自答了一下。
“嗯。”段青深点头,“当时护士说你没有家属陪,看着又小,我担心你未成年,看了下你住院信息里的出生日期。”
梁愿醒抬头,无奈:“我都大学毕业了。”
“参照现在小孩儿的发育情况,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的。”
梁愿醒刚准备拿叉子把那块奥利奥挖出来,手机响了。段青深帮他拿蛋糕:“接电话。”
打来的是他小姨,梁愿醒划开接听:“小姨~”
小姨那边貌似是开着免提打来的,很多人齐声朝他喊道:“生!日!快!乐!”
梁愿醒不得不把手机挪开点儿,然后苦笑:“哇这什么阵仗啊小姨……谢谢大家哈哈哈~我好像听见二表姑的声音了?你们今天人这么齐呢?”
二表姑是他妹妹的二表姑,家里亲戚都比较近,所以梁愿醒也跟着一块儿叫。
“是呀。”小姨说,“今天二表姑一家从基督城搬过来喽,他们还有些家具在路上,所以先在我们这儿小住几天。你呢?你今天在哪里?”
梁愿醒看看星星,说:“我今天到内蒙古了。”
“哇!”小姨很惊讶,“你都是去过内蒙古的人了!”
接着电话那边他妹妹抢过手机:“喂哥!你都跑内蒙古去啦?那你今晚住在蒙古包里的吗?视频吗视频吗!”
梁愿醒哭笑不得:“内蒙古又不是遍地蒙古包,你想什么呢,我住的酒店,浙江的酒店什么样内蒙古的就什么样。”
“那你骑到马了吗?”
“……”梁愿醒沉默了下,“小羽,我也是两个小时前刚从高速下来的。”
“那好吧~”小羽说,“生日快乐!吃蛋糕了吗?你那儿这个时间还买得着蛋糕吗?白天要去吃一个噢!”
“有蛋糕。”梁愿醒回答她的时候,看着段青深手里捧的蛋糕盒,“放心吧。”
段青深听他跟家里人聊天的时候在观察夜空,今天其实没有那么好的拍星空条件,光污染是一方面,今夜月亮的照射范围也很大,62%。
有的摄影师认为满月对星空的影响堪比5级光污染,月亮太亮的话,星空的光会很混乱,后期都没法救。
虽说事无绝对,也有摄影师拍着胸脯说怕月亮的都是废物云云,但此时段青深只有一个小阳台的机位,一会儿云飘走了月亮避无可避。
梁愿醒跟小羽聊完,小羽把手机还给她妈妈,小姨又开始叮嘱。
“啊——”梁愿醒电话挂断后,缓了一口气,“快快,蛋糕给我。”
段青深笑着递给他:“你跟你小姨家里挺好的。”
“是的。”梁愿醒吃掉一大口奥利奥和奶油,“一直都很好,我小姨上班的总公司在新西兰,姨夫的表姐也在那儿,刚好今年小姨工作调动,他们就干脆举家搬过去了。”
段青深点点头。
梁愿醒补充:“原本是要带上我的,但我不想去。”
他又吃了一口,4寸的小蛋糕经不住几口,晚上那个时间段青深也没法精准预测他们会在哪个城市下高速。快到鄂尔多斯的时候才在外卖上找了家蛋糕店,人家是要预定的,能临时做的只有小4寸,所以段青深只买到了这个。
“啊。”梁愿醒忽然想起来,“就一个叉子吗?”
“好像是吧。”段青深扒拉了一下袋子,问,“怎么了?”
“那你怎么吃?”
“我不吃。”
“不行不行。”梁愿醒把蛋糕举到他嘴边,“你直接啃吧,我不嫌弃你。”
“……”他举得太近,段青深嘴唇沾上奶油,“你剩一口给我吧。”
毕竟是生日蛋糕嘛,还是要吃的。
梁愿醒没推托,自己又挖了两口后,把剩下的递给他。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知道的,如果真的跟段青深说了“不好意思”这类话,那就真的生分了。他明白的。
段青深端过来,毫无芥蒂地用他用过的叉子继续吃。奶油蛋糕果然是能让人幸福的东西,尤其是生日当天的奶油蛋糕。
梁愿醒拢了拢毛毯,夜里的风很给气象台面子,大风预警和寒潮没缺席也没迟到。这毕竟是个已经开始供暖的城市,梁愿醒又看看不算太晴朗的天:“要不不拍了吧,感觉还是有点勉强。”
“拍还是能拍的。”段青深把蛋糕吃完,放回外卖袋,站起来转身去看相机,“我再试一下。”
快门6秒,片刻后,照片缓存成功,段青深把相机取下来。看他取相机,梁愿醒探了探脑袋:“怎么样?”
段青深递给他,没回答他照片怎么样,只说:“24岁的第一张星空。”
在不够完美的拍摄条件下,那张星空照算还不错了。
梁愿醒看着相机屏幕里的星空,有些失语。命名是摄影作品的一部分,就像《去西北》,照片已经在西北了,但标题却告诉你:去西北吧。
这张星空也是。它没有多么不同凡响,甚至可能一些摄像头做得很厉害的手机也能拍出这样的效果。但对梁愿醒而言它不一样,这是24岁抬眼看到的第一片星空。
段青深从他手里把相机拿走:“进屋去,太冷了。”
还没多看两眼呢……梁愿醒摆出委屈的表情。好吧确实太冷了,他把毯子拿下来折一折,抱着,段青深收起三脚架,把阳台的门关好,合上窗帘。
房间里很暖和,进来后明显地感觉皮肤在回温。他把尤克里里的弦松一松放回琴盒,那边段青深进来之后打开了电脑,正在把那张照片导进电脑里。于是很快的,梁愿醒的微信响了,是段青深发过来了照片。
他点了查看原图,要加载一会儿。
网速稍有点慢,他坐去床尾,喃喃道:“不知道迟老板那几组照片什么时候能发出来。”
“下礼拜发。”段青深说,“但具体哪一天就不知道了。”
“是吗。”梁愿醒抬头,“那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找你商拍?”
段青深在看邮箱,他想了下:“不好说。”
确实不好说,迟双海的工作室在北京,北京那地方怎么会缺好的商拍。他们跟迟双海的合作也仅限于“愉快”,人家可能根本忙不过来推送商拍什么的。
段青深在电脑前支着下巴。
他的邮件里多数是医院的资讯和一些订阅过的杂志网站发来的广告,他把邮件列表往前翻了许多页,一直在摁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
梁愿醒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用星空照发了个朋友圈,去洗漱,然后坐回床尾,好奇地看看他后脑勺:“你不刷牙吗?”
“刷的。”段青深说,“我先找个邮箱地址。”
“喔……要做什么?”
“找一下《看见·地理》的编辑,我想问问她,杂志还收不收稿。”
梁愿醒朋友圈唰唰地冒着点赞和留言,也有几个朋友发消息祝他生日快乐。但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敌不过此时此刻的惊喜。
他往前一凑:“你要重操旧业了!?”
“还没确定。”段青深说,“我只是问问。”
邮件编辑好发出去,关电脑,洗漱睡觉。
老实讲,段青深没有抱什么希望,在关灯后对激动不已的梁愿醒反复强调,可能那位编辑已经不做杂志了,也可能人家杂志社的合作摄影师已经够多,不要有太强的期待。
梁愿醒根本听不进去,他已经在计划机位甚至在颅内构图了。
“……睡觉吧。”
这大约是段青深认识他以来重复频率最高的三个字。
“好!”梁愿醒煞有介事地重重合眼,颇有些‘看吧我有在睡觉’的小朋友心理。
段青深已经摸透他了。
“你这个问题,去看过吗?”
“嗯?”梁愿醒睁眼,“啊,看过,就普通失眠。其实也不是每天都这样,白天要是亢奋了,晚上就睡不着。”
说完,他悄悄往旁边床看了一眼——其实不用这么偷摸,房间很暗来着,但还是偷偷的。
因为自打和段青深同行,每天都亢奋。
不过睡眠的时长足够,这点梁愿醒有数,最起码他不能让自己疲劳驾驶。
“等进了沙漠,试试在一级暗空下能不能睡着。”
“一级暗空?”梁愿醒问。
“没有人造光源的,完全黑暗的地方。”段青深说,“拍星空最好的条件。”
房间里安静了一小会儿,两个人的呼吸都很轻。段青深也睡不着,邮件发出去后他开始悲观,担心让梁愿醒空欢喜,并且有些后悔告诉他这封邮件。这种事情就该偷偷做了,不成事便当没发生过,成了再告诉他,起码不必经历这种‘回去等通知’式的等待。
这就是学医的弊端之一,学生时代的战线太长,缺乏社会经验。别人三十岁可能主业副业风生水起,交际应酬游刃有余,像曾晓阳那样,一场婚宴宾主尽欢。
而他的三十岁也只是刚考上主治,十万块的存款并非这些年攒下的工资,还连带着从前获奖的奖金和照片的版权使用费,车也是家里的。
有时候段青深觉得自己挺失败的,没有毅力继续行医,遇见梁愿醒之前,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重新做回摄影师。
总是在犹豫,总是在假设。
——你要是没遇上我,你怎么办?
梁愿醒在路上时这句开玩笑的问句,今天晚上让他辗转难眠。
这样具有目标性的事情,并不是别人如何说,而是看人如何做。显而易见,梁愿醒就是在奔向他最坚定的目标——先完成它,其他再说。
想到这里,他非常轻微地吐出一口气。
“你想什么呢?”梁愿醒察觉到他在叹气。
“醒醒。”段青深说,“如果临到最后只能拍素材传视图网,你能接受吗?”
“那不行。”
段青深心下一凉,没出声。
结果梁愿醒说:“素材来钱太慢了,我们去游乐园做跟拍,春夏迪士尼,秋冬环球影城。干三年,攒钱三年,买台哈苏去乌佩纳维克拍极光拱桥。”
段青深听完笑了,随后停顿了下,声音低下去:“对不起啊,你好好的一趟旅行,被折腾成工作了。”
“不会,这样挺好的。”黑暗里的声音刺激着听觉,梁愿醒说,“我也没有方向,不知道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