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愿醒开车,段青深在副驾跟那个做户外装备的甲方聊合作的事,因为当时跟对方说等他们回到工作室安顿下来再详聊。
结果梁愿醒猛踩一脚刹车差点把他手机冲挡风玻璃上,段青深扭头:“怎么了?”
“……总、总以为在国道上,忘了城里限速。”梁愿醒心虚,“没调整过来。”
段青深笑了笑,没要求他换给自己开。
任何转变都需要一些时间,他把手机锁屏不再聊了,说:“没事,刚开始都这样,我那年从敦煌回来也不习惯,觉得城市街道视野太窄。”
“西北是广角的。”梁愿醒说。
织造厂不算太偏远,在一个货运码头附近。曾晓阳早早等着他们,过来就问吃没吃早饭,段青深回答说吃过了,然后曾晓阳丢过来一把钥匙。
曾晓阳手揣在裤兜里:“来,这边。”
梁愿醒跟在后面,观察着这个地方。他们的织造厂是加工厂房,只有两栋楼,一栋在中间,另一个在厂房园区的西南角,西南角这个说是楼,到顶了也才三楼。
“那个楼以前是做布料裁切间的,后来我们厂规模扩大,改机器裁切,它就荒废了。”曾晓阳给他们指过去,又说,“平时工人不往这块儿来,你们在这也正好清静。”
“谢了啊。”段青深拍拍他后背。
“先别急着谢,你不来也是空着,你自己找家政什么的过来收拾啊,喏就那个一楼,看见了吧,我得走了啊我今天还有事儿。”曾晓阳把他们带到楼前不远的地方就急匆匆走了。
两个人同时抬头看着这外漆早已斑驳的三层小楼房……沉默了片刻后,段青深上前去开门。
“……哇。”梁愿醒抬手扇了扇,“深哥,叫那个户外装备品牌现在寄两个帐篷过来,然后把营业执照的经营地点改成此栋楼前一楼1001号帐篷。”
一楼说是办公室,其实挺大的,说它是办公厅也可以。150多平的空间,可以分割出一个摄影棚,但问题是它现在需要的可能不是卫生,而是需要重新装修。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都有事儿干了。
这天还是先认了认地方,然后把两辆车送去汽修店保养维修,两辆车都有不同程度的车损,签了账单后,在APP上预约打扫的家政,因为临近年底,家政要排队,约在了三天后。
两个人等着出租车,梁愿醒在看他们视频账号下面的评论。翻着翻着骂了句“我靠”,段青深问怎么了。
“这有个人叫我们拍点露脸视频,然后另一个人回复,不露脸肯定是因为丑啊。”
段青深噗地笑了:“不理他,还管起别人美丑了。”
“哎,不是。”梁愿醒蹙眉,“关注我们的人跟这人吵起来了。”
左右就是那些“不露脸是因为太丑了吗”“人家爱露不露”“哟,急了”“风景类视频干什么非要人露脸?”“担心你们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被丑人骗呀!”“爹味呛死人。”
梁愿醒拧着眉毛看了几条,喃喃道:“这人有病一样。”
“拉黑得了。”
“这本来就是个空的小号。”梁愿醒退出app不看了。
“是呀。不要因为这种事情陷入自证,他说丑,我们露脸,那他明天会说我们俩有病,我们还给他发个体检报告?没必要。”
不过段青深也知道,梁愿醒主要讨厌的是这人跟自己的观众在对骂,非常不爽。在那里造谣一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比如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出租车来了,段青深跟他坐后排,然后拿过他手机。
梁愿醒意识到他要去骂人了,立刻贴过来看他打字。
[回复:从‘不露脸=丑=会骗人’这个逻辑能力和攻击强度来看,还是你比较好骗。]
梁愿醒噗呲笑起来:“你真是……”
“不然呢,他显然不懂摄影,攻击不了我们的拍摄技术,也不懂欣赏,所以不知道怎么攻击我们的视频内容。”段青深把手机还给他,“所以只能想到最低俗的,攻击长相、身材。这种人的确很好骗,他们是最容易被当下互联网风潮牵着走的。”
梁愿醒若有所思,点点头,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去我妈家。”
“?”梁愿醒震惊地看着他。
段青深佯装无辜:“我没说吗?”
“你没……不对,你根本没打算说!”梁愿醒指着黑掉的手机屏幕,“这货说得没错啊,你就是个骗子,还给我装?!”
段青深顺顺他毛:“别慌,我家没人,我妈去陪她同学爬泰山了。”
“啊?网上不是说山东人才不爬泰山吗?”
段青深叹气:“她同学要爬,我一个阿姨,她很好的朋友。我要回去翻翻看还有没有能用的镜头机身什么的。”
家里没人那就还好,梁愿醒松了口气,问他:“你是快上高一的时候过来的?”
“嗯。”
“你高中什么样啊?”
“就……高中生的样。”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付钱下车,段青深提前准备好了刷闸机的卡,带梁愿醒进去。转了好几个弯终于到了楼下,接着刷卡进门厅,刷卡按电梯。
梁愿醒感叹:“这小区,外卖员得从过来的第一个红绿灯就开始骂人。”
“现在不知道他们怎么安排,以前是非要外卖员站在小区门口给业主打电话,按免提,给保安报楼号楼层才能放进来。”
汪卿嬅的房子在19层,到了之后段青深和他走到1902门口,不巧,密码门锁是一个“电量不足”的提示,意味着只能用机械钥匙打开。
“没事。”段青深左右看了看,“她有一把钥匙放在电表箱里备用。”
然而大约是段青深开电表箱的嘭嘭声有些大,1902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深哥。”梁愿醒和开门的男人四目相对,“哥,那个,门开了。”
“什么?”段青深走过来。
开门的男人看上去很儒雅,戴一幅细丝眼镜,居家的穿着,棉拖鞋,灰色长裤,浅棕色毛衣。
段青深先瞄了眼门牌号,的确是1902,楼号也不会错,因为他手里这张门禁卡刷不了其他楼的电梯。
男人先看的是梁愿醒,不过在段青深走过来之后,他盯着段青深的脸,表情犹疑又紧张。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男人问。
一时间,事情有些诡异。梁愿醒见段青深不说话,自己自然也不敢乱问,可隐约他察觉到一些……怎么说呢,一些依稀的可能性,这个男人会不会是段青深妈妈的男友?他不敢问呀,这是长辈的私事。
但段青深还不说话。
梁愿醒清了清嗓子,这个家又要靠小助理撑起来了,他笃定且冷静地说:“您好,油烟机清洗。”
“……?”段青深扭头看他。
那男人笑了下,似乎在纠结什么,片刻后,还是扶着门把手,向侧一步,让了让:“请进吧。”
其实是能看出一二的,段青深的眉眼和汪卿嬅很像,他属于继承到父母优点的长相,当初他妈妈愿意千里迢迢远嫁去浙江,其实也跟当初段霁是个帅哥有很大关系。当初年轻呀。
梁愿醒惴惴不安地跟着段青深进去,换鞋,家里开着地暖,很舒服。进来后段青深还真带着梁愿醒去了厨房,在这男人没有介绍厨房在哪里的前提下。
当然,他去厨房是为了找杯子给梁愿醒喝水的。
于是进厨房后,段青深边从碗柜里拿玻璃杯,边跟他说:“你不是清洗油烟机?”
到这里,梁愿醒也明白了,他们应该是在沉默中认了对方的身份。那男人有些局促地在厨房门口,淡淡笑了笑,向段青深颔首。
而梁愿醒,则淡定地走到灶台前看了看,抬手,按下了油烟机的自清洗键。
“谢谢。”那男人点头说。
第49章
段青深在直饮机接了杯温水, 在油烟机“嗡嗡”自清洁的声音里走到梁愿醒旁边,水杯塞给他:“喝水。”
然后抬手把油烟机关了,叹道:“你如果说你来做家政的, 是不是就进来按一下扫地机器人?”
梁愿醒没接话, 两只手握着玻璃杯咕咚咕咚地喝, 默念:我就是个路人, 你们聊吧就当我不存在。
吨下去大半杯水, 梁愿醒把水龙头打开, 默默地冲洗杯子。那两个人的尴尬可见一斑, 梁愿醒关上水龙头, 厨房又陷入安静, 他左右看了看, 这杯子放哪儿的来着……?
“我……”梁愿醒拿着玻璃杯, “我喝饱了。”
“好。”男人忽然站直,僵硬地走进厨房来, 笑了笑,“左边上边的柜子, 放进去就好了。”
幸而汪卿嬅这厨房还挺大的,否则三个人挤在里面, 就更尴尬了。
不过梁愿醒转而换了个眼神看向段青深——以他对段老板的了解,这人绝对不是那种“天呐你居然是我妈的男友我跟你拼了”的心态,绝对不是。段青深做人很有边界感, 问道:“您贵姓?”
“免贵,免贵姓曹, 叫曹湘。”曹湘说,“我是卿…汪卿嬅的男朋友。”
“段青深。”他自我介绍,“我是汪卿嬅的儿子。”
“久仰。”曹湘说。
梁愿醒低头端详着手里的玻璃杯, 嚯,真干净。
然后三个男人沉默地坐在茶几上吃开心果,吃葡萄干,吃碧根果,吃核桃仁,吃……
“那个。”段青深终于忍不住了。
已经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在撬夏威夷果的梁愿醒抬头看向他,接着“咔”一声,果壳裂开。同时,从厨房端出来一盘橙子和草莓的曹湘也看向他。
段青深首先跟梁愿醒说:“你坐这儿继续吃,我去房间找东西。”
然后又看向曹湘:“是这样,我昨天问我妈在不在家,她说她今天在泰安,我得知她不在家就没多问,她也没告诉我您在家里,今天过来是拿点我以前的东西,实在打扰了。”
“噢。”曹湘放下水果,说,“没、没事没事。”
“门锁没电了。”段青深又说。
曹湘点头:“它坏了,充不进去电,这两天会有人上门来修。”
“原来如此。”
段青深的房间平时锁着,一把钥匙在段青深这里,另一把和家里的备用钥匙们放在一起。
平时汪卿嬅不太进来,就每个月用吸尘器清洁一下地板。梁愿醒好奇地偷偷打量这房间,书柜里一排排蓝色封面的医学书,内科学外科学传染病学生理学病理学……它们的下面一排,摄影美学、摄影基础教程、摄影的艺术……
“你随便坐。”
“喔……”
“这么拘束干什么。”段青深回头看了他一眼,“想看什么随便看,顺便也帮我找找镜头,我印象中还有个24-105的变焦。”
梁愿醒“嗯”了声,走到书柜面前,书柜上半部分是玻璃门,下半部分是普通的木柜门。他蹲下来,打开它,里面堆放着是杂物。高中的教科书,一些水笔和圆珠笔被皮筋捆在一起,十多年前款的游戏掌机,几根缠在一起的早就淘汰接口的数据线和耳机。
他感觉很神奇,分明只是多年前的旧物,很多人家里都能翻出这些东西来,但因为是段青深的,所以他蹲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
接着一只手不由分说握住他手臂,稳固而强劲的力量把他捞了起来,他纳闷,段青深解释:“你半天不起来,我以为你腿蹲麻了。”
“……”梁愿醒看看他手里的黑色纸盒,“找到了?”
段青深打开:“嗯,一台奥林巴斯胶片机,一个镜头。”
梁愿醒把胶片机拿出来:“机身真好看。”
“你刚蹲那儿看什么呢?”
“看你以前的东西啊。”
“那我也要看你的。”段青深去找了个手提袋,把镜头放进去,“下次带我去你房间。”
“就是个普通卧室,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啊。”段青深说得理所当然,“我喜欢看。”
和曹湘告辞的时候对方像个迎宾送客的服务员,要不是年纪大点辈分高点儿,他差点都要鞠躬了。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梁愿醒在玩胶片机。这台奥林巴斯OM-1拿在手里很有份量,机械感很强,基本都是手动操作,要自己手动去调焦、反光板预升、测光、拨盘感光……胶片相机的一切设置都是机械按键,快门时间也需要通过拧环来设定。
梁愿醒爱不释手,一直到回了酒店上电梯还捧在手里玩。
“能拍吗?”梁愿醒问。
“当然能,但胶卷应该过期了,晚上出去找几个店,看能不能买到新的吧。”
回酒店后段青深继续回复那家户外装备厂商,接广告是收益来源之一,对方是正经商家,也是江意认识的,人活着就有开销,所以没道理不接。
梁愿醒在制作他们账号主页的置顶视频,把他们素材里目前没有卖出去的照片制作成一个多组图视频,用于展示的同时也对外售卖图片使用版权。
视频发出去进入审核后,梁愿醒伸懒腰,左扭一下背右扭一下背,问:“跟‘亲爱的’谈得怎么样了?”
“……是甲方,什么亲爱的。”段青深无奈,“他们今天寄两组登山杖、探照灯、帐篷和露营用的东西,应该后天能到,然后他们支付出行费用,我们去找个需要登山的地方录视频,时长15到35分钟。”
“不需要写个行程规划什么的给他们吗?”
“暂时不需要。”段青深说,“拍完先给他们看一遍就行。”
“去哪儿?!”来到了梁愿醒最开心的部分,“是登山吗?爬什么山?就近去泰山?”
段青深想了想,手机在手里翻转着,说:“等江意消息,看下期杂志主题里有什么能去的地方。”
是江意叫他们等消息的,但12月太忙了,年末专题、汇总、盘点,这消息足足等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他们布置好了工作室,家政清理出来之后做了基础的打扫,二楼三楼也都是废弃的,但没有堆放东西,一起清洁了一下,接着请了油漆工人重新粉刷。
二楼三楼以后可以放户外装备和冲洗胶卷的暗室,期间曾晓阳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一起帮忙,那天他们一起去建材市场买了现成的柜子书架,把江意寄过来的样刊摆了上去。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租房,短租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以后动辄在外奔波十天半个月,租房可能一年到头住不到几天。最后干脆在工作室三楼弄个卧室算了,把曾晓阳这整栋楼都租来。这事情段青深去和曾晓阳商量的时候,曾晓阳沉默了半晌。
“他为什么沉默?”梁愿醒慢慢放下汉堡,一脸担忧。
段青深回答:“因为他太感动了,以为我要重新在这里定居。”
今天肯德基里人少,进进出出多是到店取餐的,门每次开关都涌进一阵寒风。
“以为?”梁愿醒不解,“我们不定居吗?”
“不啊。你在杭州有自己的家,就算没有人了还是要回去的,工作室也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形式,这次来山东,下次就回杭州,我也想去你家。”
老实说这个事情梁愿醒自己完全无所谓,他对“家”的概念更倾向的是“家人”。对他来讲,小姨搬走之后,房子就只是一个壳。
他也喜欢那个房子,但里面没人之后,也就只是个漂亮房子。
段青深把蘸酱撕开,搁在鸡块旁边。
刚放下,段青深来了个电话,他放下薯条,接听:“妈?”
那边汪卿嬅应了声,说:“见过曹湘了?”
“见过了,他多大呀?看着三十五六吧……算了不猜了,您直说吧。”
“他37,怎么?担心我找个二十多岁的男朋友?”
“不不,不是担心,您想找二十多的就找呗。”段青深说完,补了句,“反正我就找了个二十多岁的男朋友。”
梁愿醒差点喉咙眼里呛到一口可乐:“等一下?”
汪卿嬅那边正笑着呢,似乎是跟朋友在一块聊天:“是吗哈哈你找了个二……等一下!?”
第八天,工作室来了位客人。因为重新粉刷,需要通风换气,他们并不经常过来,在酒店包了一个月房间。
姜妤打电话叫他们过来上班的时候梁愿醒忽然回忆起了当社畜的日子,一阵胆寒。
到了后发现客人是老客了,迟双海从北京过来,带着他的助理和一个女生。
“好久不见。”迟双海笑着和两人握手。
寒暄过后得知,迟双海新招的女装模特总是拍不出感觉,而他又是个高要求的人,这次刚好到姜妤的织造厂看布料,顺便把模特也带来,试试青山醒拍得怎么样。
“可是房子里还有味道呢。”梁愿醒苦恼,“咱们一群人在这吸甲醛也不太合适吧……”
确实如此,迟双海其实有点介意这味儿,只是没明说。于是问:“你们还有别的棚吗?”
姜妤插话说:“要不去我那个棚里拍吧。”
迟双海刚想说好的,忽然被梁愿醒拦了一下,他一直在偷偷观察迟双海带来的模特,上前一步,说:“现在这里拍几张看一下效果。”
“……这里吗?”姜妤有些为难。
“不不。”梁愿醒摇头,“模特面部骨感比较强,衣服是经典款的战壕风衣,我觉得可以去工厂里拍实景。”
说完,回头看了眼段青深。后者点头:“合理。”
背器材的时候梁愿醒带上了尼康和奥林巴斯,工厂的大型金属设备、战壕风衣模特,加上胶片效果,梁愿醒已经开始期待效果了。
段青深帮他打灯布光,梁愿醒负责拍摄。迟双海在不远处跟姜妤聊天:“他们两看起来和上次看起来不一样。”
姜妤反问他:“上次是什么样?”
“说不清楚,上次感觉两个人都怀着什么结郁,迷茫又没有安全感。”迟双海说完自己笑了,“怎么讲得这么奇怪,其实也没相处几天,不过现在感觉两个人都很好,平衡,互补。”
“嗯,是啊。”
那边梁愿醒不停地给模特情绪价值:“特别好,非常酷,眼神再冷漠一点,想象一下你在年会上抽奖,奖品是一次和老板握手的机会!”
结果模特“噗嗤”笑出来,直接破功。
“欸你还乐了呢!”梁愿醒跟着笑,“不应该翻白眼吗!”
举着补光灯的段青深:“你直接叫她翻白眼呗。”
“也是哦。”
当天晚上,他们终于收到了江意发来的新刊计划。因为新刊是明年的第一期,开了无数个会方案改来改去,最后给了他们增刊的拍摄计划,上增刊封面。
两个人看着电脑屏幕,和江意的对话框里,一个“已下载”的文档,标题是《杭州·梦想天堂》。
梁愿醒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调整了两次状态,才说:“不…不用住酒店了。”
第50章
梁愿醒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旅程的起点, 没有多少近乡情怯,回家放下行李后打开水电阀门,两个人一起简单做了下卫生。
家里并不脏乱, 梁愿醒出发前给所有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房子是复式结构, 楼下的扫地机打开后, 在楼上一块儿拖地, 擦一擦楼梯扶手和护栏。他的房间和妹妹的房间中间隔着琴房。
梁愿醒打开琴房门, 说:“以前有阵子, 每天进来琴房之前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 内心在抗拒, 理智在前进, 感觉身体里两个人在扭打着走向钢琴, 最后坐到琴凳上的时候已经没劲了。”
然而还未等段青深说些什么来安抚宽慰, 他直接“嘭”地又把琴房门关上:“走。”
“?”被关门的风震得刘海都飘了一下的段青深失笑,“我靠, 我刚还准备真情实感地开导你一番。”
“去我房间。”梁愿醒说。
进来的第一件事是开窗通风,房间窗明几净, 墙角靠着吉他琴盒,单人床被蒙着防尘罩, 床头柜上的台灯旁有个小的钢铁侠模型。
梁愿醒的书柜上摆着很多奖杯,少儿组、少年组、青年组,各种他听过的没听过的大赛。书柜里大多是琴谱, 有些很明显练了很久,书脊压出了裂痕。
梁愿醒打开窗户后就靠在书桌边抱臂看着他打量着自己房间, 问:“怎么样?”
“挺可爱的。”
“挺普通的。”梁愿醒纠正他,“我一直不爱动,不练琴休息的时候就在房间里看漫画, 有好几次小姨要带我们出去玩,我都问我能不能不去,我看家,我妹是个极致社恐,她一听还能这样,她说她也不去了。”
段青深笑笑,指了下书柜门上贴着的几张照片,问:“这个是妹妹?”
“嗯,何卓羽,原本应该跟我肝胆相照一起学琴,结果半路弃我而去,做手工把几个手指头戳得烫得没一块好皮。”梁愿醒笑笑,“但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找她做簪子还要等排期。”
给段青深找睡衣的时候翻出了一个铁皮饼干盒,梁愿醒早已不记得里面装了些什么。铁皮的饼干盒或月饼盒在很多家庭里充当保险柜或针线盒的作用,梁愿醒这个里面放了很多旧物。
几枚校服上的备用纽扣,小时候矫正视力的圆圆的眼镜,一些玻璃弹珠,奇形怪状的橡皮。
看见了几张照片,段青深伸手拿出来。
小小的梁愿醒穿着西装,坐在垫高的琴凳上弹琴,脚都还挨不到地。另一张是比较大的时候,演奏结束抱着一捧花在向观众席鞠躬。
还有他在西湖坐船,初中毕业高中毕业……读书的时候买的动漫杂志里送的周边,友人帐,摩托车的模型……以及175块现金。
“我靠还有钱?”梁愿醒惊了,全部拿出来,“我小时候还藏钱呢?”
“藏完还能忘了呢。”段青深说,“这小脑瓜连钱都不惦记。”
梁愿醒扭头看他:“友好一点,你现在在我家,物业知道我家移民了,我都用不着抛尸。”
晚间攥着这175块出去吃了顿饭,感谢小梁愿醒的一次宴请。杭州这几天渐渐冷了很多,前些天有雨,掉了一地的银杏叶子被碾得几乎要渗进地砖。
越靠近冬至,太阳落得越早,出租车的后视镜框住了楼宇间的夕阳。城市黄昏时太阳沉入高架桥,但夜晚依然明亮,城市早已不是早年间类似KTV球形彩色射灯那样的明亮方式,而是在发着本职工作的光。大楼里加班的办公室,路上24小时的网约车,街巷里炒锅颠勺翻起的炉火。那些光亮就是人类城市的燃料。
梁愿醒带他去了一家自己很喜欢的小饭馆,蛮幸运的,食客不多。
“一般这个点过来就要等位了。”梁愿醒把相机包搁旁边凳子上,“网上总说杭州美食荒漠,但我感觉还好吧,好吃的店还是挺多的,明天再带你吃个拌川,今天吃……炒童子鸡,煎米鱼。”
梁愿醒把手机递给他:“你再看看。”
店里不大,上下两层,服务员上下楼时咚咚咚的脚步声,然后跑去后厨上菜窗口催促了几句什么,江南方言加上极快的语速就是加密通话,段青深说:“我都快听不懂杭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