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赵祥低着头与人笑了一下道,“陛下今日好了不少,现在与几位大人正在殿内议事呢,苏大人恐怕得在外面等一会儿了。”
苏慕嘉闻言转眸往里看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最后客气的朝人点了下头,说,“好,麻烦赵公公了。”
冬日刚刚过去不久,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临近傍晚的时候起了些寒意。
赵祥原本已经准备进去了,见苏慕嘉连披风都没穿,想了想又转身回来劝道,“几位大人才进去没多久,这样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苏大人今日不如先回去?”
“没事。”苏慕嘉这话出口几乎没怎么犹豫,“我等着就是。”
赵祥毕竟是做奴才的,不敢妄自进去打扰里面的人议事,也不敢自作主张将苏慕嘉带到偏殿去。见苏慕嘉执意要等,也就不说什么了。
新帝即位事情本就繁多复杂,许多事都需要从长计议。李祁这中间又耽搁了好些日子,病才好些就立马闲不住了。先是将这几日积的折子都草草看了一遍,又叫了几个朝中近臣一起来殿内商量事宜,一直到接近亥时的时候才结束。
苏慕嘉在殿外等了快一个时辰,最后赵祥来引人进去的时候,身子都有些被夜风吹僵了。
等几位大臣一走,李祁也准备歇下了,寝殿里面两三个婢女正在给为李祁宽衣。
一人半跪在李祁面前为他解着衣带,一人站在身后褪掉了他的外袍,后领被扯开了些,露出了后颈处的仙鹤图案,李祁大约是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动静,侧头去看。
苏慕嘉进去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李祁衣衫凌乱不整,眉目神情却冷清淡漠。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李祁的后颈,又往下移,看着李祁的腰线在所剩无几的衣物下半隐半藏,最后抬眼对上了李祁的视线。
“什么时候来的?”李祁转过身来与人说话,几个婢女捧着李祁褪下来的衣物弯腰退了下去。
苏慕嘉远远站在门口,漫不经心的回了句,“散值后便过来了。”
赵祥在一旁小声和李祁补充道,“陛下,苏大人在外面等了近一个时辰了。”
李祁的神色听到这句才稍有变化,但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声吩咐殿内其他的人,“都退下吧,殿里不用留人伺候。”
众人弯腰齐声应了声“是”,而后陆续离开。
李祁身上只剩下了一件素白中衣,他连木屐都没穿,也没管还站在殿内的苏慕嘉,光着脚踩在殿砖上就往床榻那边走。
苏慕嘉浑身上下都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他自己倒是不怎么怕冷,但知道李祁畏寒,又还在病里,就一直站在还烧着炭火的炉子旁,等身上稍微暖和些了才朝人走过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李祁已经难受的在床榻上蜷成了一团,身子都在微微颤着。
苏慕嘉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知道这人是身子不舒服还要逞强,等众人一走便马上撑不住了。
他俯身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坐在了床沿上,一只手轻轻摸着李祁的背,等人稍微缓过那阵劲了后才开口问人,“今日的药都喝过了吗?”
“在桌上。”李祁在人怀里闭着眼说,“药送进来的时候几位大臣都在,就让先放着,忘了。”
苏慕嘉闻言转眸看了眼桌子上的白色药碗,然后让人靠着床头,又替人掖好了被角,自己起身去把那碗药端了过来,在床头的小凳上坐下,自己先尝了一口,发现药汤还是温的,才开始喂李祁。
李祁就着苏慕嘉的手喝了一口药,咽下去之后看了眼苏慕嘉略显疲惫的神色,忽然开口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少,你每日还要当值,往后不用日日过来。”
苏慕嘉喂药的手顿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手收回来的时候十分自然的用指背替人擦掉了嘴角沾的药渍,笑着道,“怎么,陛下这是厌烦我了吗?”
苏慕嘉其实从未想过李祁对自己能有多么深厚的情意,似乎像对方这样一个人天生就不会把一个别的什么人放在心上。大晋的担子已经压得他够累了,又哪里再有地方再分给别的。但崔子安的话还是像是一根刺似的扎在了苏慕嘉的心上,他又开始贪心了起来,也突然在意起了一些细枝末节起来。
李祁也发现了苏慕嘉今夜的话格外的少,神色也总是淡淡的,瞧着不怎么高兴。
于是转眸看了眼人,“这话听着有些委屈。”
苏慕嘉不置可否,又颇为懂事的道,“陛下哄哄就好了。”
“是怪我让你在外面等的太久?往后……”
“不是。”李祁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苏慕嘉出言打断。
其实连苏慕嘉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了,李祁总是给他一种怎么也抓不住的感觉,于是人就烦躁起来。
苏慕嘉说着没了后话,他垂着长睫,伸手将最后一口药喂到了李祁的嘴边,李祁刚低头,下唇还没碰到汤匙,苏慕嘉又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去了些,李祁没有多想,稍微倾身到了苏慕嘉的跟前,才把药抿进嘴里,苏慕嘉忽然低头在人额头上亲了一下。
李祁身子明显顿了一瞬。
苏慕嘉于是朝人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告诉李祁他被哄好了。
李祁慢悠悠的又靠回了床头看着人,整个人瞧着还是病恹恹的,但眼里也有了些笑意。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李祁突然启唇跟人抱怨似的说了句,“药好苦。”
“是吗?”苏慕嘉随口问了句,而后顺手将手里的药碗放下,起身半跪在床沿上欺身贴近,跟人鼻尖碰着鼻尖了还要装模作样的询问道,“我尝尝?”
李祁被人逼的又往里面退了些,他半撑着身子,微微仰着头,面上看起来明明无欲无念,却又放任着苏慕嘉的肆意妄为。
苏慕嘉脑海里忽然想起来了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又低头看到李祁的眼睛,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此刻只有自己,心尖上蓦然一紧,苏慕嘉呼吸急促的低头咬住了李祁的下唇。
他突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想要把自己指尖的热像烙印一样烙上李祁的脚踝,想掰开李祁的双膝,想用凌乱粗重的呼吸声将人打湿,想在李祁的身上留下一道道青紫痕迹。似乎只有这样,他心中那些无处发泄的不安怨怼才能有所缓解。
但李祁显然承受不住这些粗鲁的对待,他病的可怜,只一个吻便开始打起颤来,一只手抵在苏慕嘉的肩膀上,怕人似的。于是苏慕嘉只能将那些凶狠的念头全都化在了这一个吻里,他越吻越深,越吻越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阵血腥味里尝到了类似餍足的味道
苏慕嘉的手掌覆在李祁的后颈处,那块儿皮肉早已被他用指腹磨红了一片。
李祁似乎有些疼,抬手不轻不重的推了下苏慕嘉的手腕。
“你身上的毒我早些时候问过苏姑娘了,她说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法子去解,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我已经派了人去民间找可用的蛊医。”李祁抿了抿被人咬破皮的下唇,舌尖的血腥味一点点在嘴里再次散开,“近日还有毒发过吗?”
“没有。”苏慕嘉看起来对李祁说的那些话并不怎么感兴趣,他会意的把那只手放开,但很快又往下顺势贴在了李祁的腰上,李祁这些日子消瘦的厉害,他一只手就堪堪将人腰身握了一半。哪怕之前已经看到了,但用手实实在在的摸到一副病骨的时候,苏慕嘉当下还是不免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不动声色的收敛了自己的心绪,另一只手半撑着头垂眸在影影绰绰的烛火晕光中看着李祁的侧脸,“陛下不如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再来忧心别的,整日想这么多不累吗?”
李祁闻言并没有应苏慕嘉话,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你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毒。”
说完这句,李祁轻轻抬眼,暗沉的烛光落在李祁的眼睛里,苏慕嘉似乎能看到里面光华流转,很快温柔轻缓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十一,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陛下想问的是我身上的毒,还是别的?”苏慕嘉弯唇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拨着李祁的头发玩,他对李祁的话一句不答,又缓声反问回去,“程老他们今日都跟陛下说臣什么了?”
李祁还是看着苏慕嘉,然后又伸手揽住了苏慕嘉的脖子,苏慕嘉顺势低头亲了亲李祁的耳垂,两人在床榻上相偎相依,耳鬓厮磨间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温情,“他们说你与南平之间早有来往且关系甚密,此次洛阳一事或许也是提前知晓,不然那时不可能那么快就能破洛阳困局。”
洛阳一事是此次朝局大变的起因,那些个老狐狸不可能不去深究。其中到底多少天灾多少人祸,只有看清了这背后的利益纠缠的人才能算的清楚。
而苏慕嘉又偏偏和这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时他区区一个新晋品官,却在满朝文武面前突然站出来据理力争要揽下洛阳水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后面怪病肆虐实属突然,他却能越过同行的一品大臣宋阁独揽大权,几乎以一己之力在短短几日之内便破了当时之困局。
木秀与林风必摧之,这些人会拿自己开刀,苏慕嘉一点也不意外,他挑了一下眉,问,“陛下呢,又信了多少?”
“那要看你如何告诉我。”感觉到苏慕嘉的吻渐渐往下,李祁配合的仰头露出了脖颈,“我病了也有小半个月了,还没听你提起过。今日既然得空,与我讲讲吧,当时洛阳是怎么一回事?”
苏慕嘉动作顿了一瞬,有些热的气息打在李祁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陛下想听什么?”
“你想告诉我什么?”李祁问。
苏笑笑并不是无缘无故帮苏慕嘉的,再者她喜怒无常,为了不再出什么岔子,苏慕嘉当时便默许了让苏笑笑继续用被抓到西山的那些人练蛊。而且当时染上怪症之人实在太多了,正如苏笑笑所说,那些蛊虫传染极快,总有染症之人,无穷无尽,数量庞大到就算是苏笑笑也没法完全控制的地步。为了最快让那所谓怪病消失,苏慕嘉一边借太子庙之名发放解药,一边又将那些中毒已深之人抓起来悉数烧死。只不过后者的所有罪过都算在了当时的洛阳知府张知秋的头上,最后再为平息众怒杀了张知秋。
就连南平苏慕嘉也没放过,他先斩后奏,在南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以散播谣言对太子大不敬的罪名派兵去抓人。南平没有想到苏笑笑和苏慕嘉二人会倒戈的那么快,他自以为能掣肘人的把柄没了作用,没过多久又收到了金陵那边传来的南后失势,太子即位的消息,南平知道自己大概是回天乏力,于是逃了。
从头到尾,苏慕嘉所走的每一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过,也正是因为他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绝,洛阳的困局才会在短短几日之内就被破了。
苏慕嘉不能告诉李祁苏笑笑的身份,不然以李祁的性子,必定无法容忍一个滥杀无辜,残害了无数人性命的毒女留在自己的身边为自己治病。他也不能告诉李祁自己为了让苏笑笑为自己做事,置西山那些百姓于不顾,放任他们被用来练蛊;更不能告诉李祁自己在明明还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为了最快让怪病在洛阳消失,派人烧死了万千无辜百姓。
他想让李祁看到他的能力,却不想让李祁看到他的狠辣。苏慕嘉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但他知道李祁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说多错多,他和李祁之间注定无法坦诚以对。
“当时上报的奏折上所写的便是臣想告诉陛下的,臣往日为何会和南平有来往陛下也是知道的,至于臣身上的毒到底是真还是假?”苏慕嘉笑了笑,“那就要看陛下信与不信了,臣总不能把自己剥开了让陛下看。”
李祁听着苏慕嘉模棱两又游刃有余的回答,脸上的神情淡了一些。
他当然不会仅仅只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怀疑苏慕嘉,他只是不喜欢一些东西脱离出自己的掌控,不管是人还是事,这一点从当时苏慕嘉擅作主张请命去洛阳,李祁任由对方在殿外站了整整一夜都不闻不问便可见一斑。李祁猜到了苏慕嘉约莫是有事情瞒着自己,但很显然想从对方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李祁本就累了一日,又跟人做了这么多无谓的口舌之争,此刻有些困倦疲惫的在人身侧闭上了眼。“这话既然今日有人说出口,后面必然还会有人提起,那些人可没有我这么好糊弄,届时到底是功是过还未可知,你自己早做打算。”
李祁以闭殿为先帝亡灵祈福为由在东宫养了小半个月的病,日子久了,后面宫里也渐渐传出了些新帝病重的风声。但好在自这日之后李祁的身子便肉眼可见的开始好转起来,又过了不到三天,李祁亲自领众臣在晋帝灵柩前守灵服孝,这样一来,那些才有些苗头的流言碎语便不攻自破了。
后面李祁每日早晚两次为晋帝守灵服孝,其它时候处理政务,这样的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到晋帝被葬入皇陵,隔日新帝登基大典那天。
晋帝驾崩事发突然,大晋又正逢内忧外患之际,国力羸弱,故而新帝宣布大典礼制一切从简。
永嘉六年,新帝于明堂祭拜天地宗祠,受百官跪拜。自此,昔日一直备受臣民爱戴的太子李祁终于名正言顺成为了大晋之主,年仅二十一岁。
新帝上位的第一次朝会自然少不了要清算功过,正如李祁那夜所说,苏慕嘉的升迁之路并没有那么顺利。他那正四品学士的任命才一下来,便有许多人站出来反对。
其实苏慕嘉对此也早有预料,洛阳一事他虽然出尽了风头,但也难免会因此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南后失势,南后一派的人往后也要跟着夹起尾巴做人,这笔账他们自然不敢跟李祁算,但苏慕嘉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哪里会咽的下这口气亲眼看着苏慕嘉踩着自己往上爬。清流一派又向来在乎出身,也在意面子。品官里有多少人是名门大族送进官场的家中小辈,谁也不愿意让一个寒门子弟抢了自家小辈的风头。而朝堂之上那些和苏慕嘉一样出身寒门者又大都是些说不上话的人,如此一来,苏慕嘉不可避免就成了众矢之的。
只不过之前先帝丧期还未结束,李祁即位以来也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态度尚不明了,所以底下的人不敢在那种时候闹什么幺蛾子,都老老实实的待着,暗暗在背后审时度势。
现在眼看着大局已定,这些人也不装了。
“苏大人年少才浅,况且其入朝为官尚不足一年,予此要职臣认为实在不妥。”
“洛阳一事是宋掌院与苏大人同行,想必也是宋掌院对苏大人多有指点才会有此功绩,这功劳怎么也不该悉数算在苏大人一人身上才是。”
“臣听闻苏大人往日与那位南平南大人来往甚是密切,现在再回想起当日之景,苏大人请命前往洛阳之时那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不像是去穷苦之地治理水患,倒像是去奔赴什么前程。当时怪病爆发突然,苏大人一个文官,也不是什么神医秒手,怎么就那般巧在那个节骨眼上找到了解决的法子。细想之下,苏大人这天大的功劳之下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怕也是有待商榷吧。”
“……”
苏慕嘉也不说话,就站在其中静静的听着那些人细数自己不能升迁的诸般缘由。
这种时候,就算他自己开口辩驳也毫无用处。从李祁那夜让自己早做打算之后苏慕嘉就知道,李祁想要的并不是让他自证清白,而是让其他大臣对他被任命四品官员一事闭嘴。
“新朝伊始,万事待兴,诸公不想着如何为君效力,为民谋福,却在这里为了区区一个任命吵嚷不休,当真不觉脸上蒙羞吗?”翰林院掌院宋阁突然站了出来,朝高位之上的李祁拜了一下。
“大晋用人择官向来看的是本事大小,什么时候年少大成竟也成了罪过?再说洛阳之行,怪病爆发之前我便遇袭昏迷,直至苏大人将我送回金陵之后才得以病愈苏醒,不知我是如何未卜先知指点苏大人,各位大人倒是知道的比我宋某人更清楚些,也是奇哉怪哉。至于其他,我只问各位大人,是否是苏大人寻到的解决怪病之法?是否是苏大人救了洛阳数十万百姓性命?是否是苏大人当机立断及时上报朝廷,断了那些谣言安抚了民心?各位倘若真有什么真凭实据,不妨大大方方拿出来,但若仅仅只是如此空口白牙的污蔑于人,实为过河拆桥小人行径令宋某为之不耻。”
宋阁一番连讥带讽,说罢转身掀袍跪在了殿上,坦然高声道,“陛下圣明,臣今日愿以翰林掌院之位作保证以苏大人清白,惟愿陛下能够论功行赏,不让官场之事沾染是非阴谋,令有能之士寒心。”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谁也想不到宋阁会为了一个新官做到这种地步。
面对众人似有似无探究的视线,苏慕嘉一直没什么反应,恍若刚才的这些争吵都与他无关似的。
宋阁是朝中重臣,翰林院又深受李祁重视,他既然已用自己的掌院之位作保,其余人也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些人再怎么看不惯苏慕嘉,但也知道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和宋阁作对,再生出什么仇怨来。
李祁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任凭底下的人争论不休,他只淡淡看着,让人看不出半分他的态度。等这些闹剧告一段落之后这位年轻的君主才终于淡然出声问了句,“苏大人任职一事,诸位可有异议?”
这回底下没人再说话了。
苏慕嘉看似什么也没做,大臣们却实实在在的对他升迁一事闭上了嘴。
李祁的目光扫过殿内群臣,落在苏慕嘉脸上的时候,对方一改先前镇定自若的模样,毫不遮掩的朝人笑了一下,眉眼间都是少年人的高傲恣意。
李祁没有任何留恋,视线很快就从对方脸上移开,在转头的某刻却也弯了唇角。
第79章
崔子安去内都堂找李祁的时候,正巧碰到苏慕嘉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擦身而过,苏慕嘉风轻云淡的笑着跟人问了声好,全然不见了那夜对人的刻薄模样。
崔子安看了人一眼,最后也勉强朝人轻轻点了下头,说,“恭喜。”
两个人头一次见面没有互相冷嘲热讽,称的上是和睦了。
李祁抬头恰好看到这一幕。
待崔子安走到李祁面前,又转头看了一眼苏慕嘉离开的背影,然后回头对李祁说,“今日上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帮他说话。”
李祁站在桌前,借着一点残墨润了润笔尖,低着头继续在铺开的纸上写东西,也没问崔子安说的是谁,只是问,“我为何要帮?”
“陛下可真是绝情啊。”崔子安看着李祁对苏慕嘉的处境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抱着手臂故意揶揄道,“想当初我还怕你被他迷了心智,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他被你迷了心智。只是可惜了苏大人,要是听到陛下这么说怕是该伤心了。”
李祁专心致志的将最后几个字写完,然后才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抬眸看向崔子安,“许久未见,你聒噪了不少。”
崔子安毫无悔改之意,吊儿郎当的朝人笑了一下,“许久未见,陛下刻薄了不少。”
李祁不置可否,“近墨者黑,我自省过了。”
这话说出来也算是承认了一些东西,崔子安听出了李祁话里的意思,挑起了眉。
婢女上来添茶,李祁顺手端起一杯递给崔子安,轻描淡写的道,“不想改。”
崔子安似乎是没想到能从李祁嘴里听到如此近乎任性的话,肉眼可见的呆愣了一下,而后又不禁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感慨道:“色令智昏,看来就算是陛下也逃不过。”
“你今日似乎对他格外在意。”李祁看起来并不想多谈这些,他抿了口茶道,“我记得你从前对他很是不喜。”
“现在也是。”崔子安说:“我在意的不是他,而是大晋的天子,更是李萧远。”
李祁无言沉默。
崔子安继续道,“我无意对你决定之事妄加谈论,但为长远之计来看,将他放的太高未必是好事。你若真的喜欢,随便给他个近臣之身放在身边即可,何必……”
“你觉得是我在帮他?”
李祁问完,不等崔子安再说话,又自己答道,“他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我。”
而是他自己。
当年白敬以寒门之身挤入上品之阶,行事张扬,风头无人能及,在朝中树敌无数。如今的苏慕嘉亦是如此。可谁都知道当年白敬的下场是何其惨烈,先帝可以为大局舍弃白敬,难说李祁往后不会经历那样的抉择。
社稷百姓是李祁肩上逃不掉的重担,所谓抉择于李祁而言其实又毫无选择的余地。今日多养一处软肋,明日就要多受一份抽骨之痛。
旁观者清,崔子安这个局外人看的再清楚不过。
而那两个原本明明最是聪慧的人,现在却都在忙着自讨苦吃。
依崔子安的性子,他也不是什么喜欢瞻前顾后替别人操心的人,但关系到李祁的事情他总是要格外上心一些,只是还不等他良药苦口再劝上几句,李祁就用正事堵上了他的嘴。“我叫你来是有要紧事,北境那边的战况昨日到了。”
崔子安顿时正色了起来,“怎么样?”
李祁:“首战告捷,但廖宏卓带去的十万大军损失掉了几乎一半。”
崔子安明显没有想到,惊讶道,“怎么会?”
不怪崔子安觉得诧异,实在是北境之地向来混乱,鱼龙混杂,长久以来都未成大器。自从当初王大将军率领白袍军将他们逼回北境线,大晋王朝又在那儿设了守卫之后,此后的多年之间他们再不敢进犯。可以说以早年间大晋在四境之内的实力,根本没有将北境那些赢弱小国放在眼里过。所以这一战虽然是胜仗,对大晋来说损失还是过于惨重了些。
“北境一直势力割据,胡人蛮人聚集。但自从耶律原丹原一战后,以他为首的契丹贵族一支便一直势如破竹,这些年占领了不少疆域土地,大有统一北境之势。”李祁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间,“父皇还在时我便察觉到过北境的情况,只是那时还是南后把持朝政,举战一事我不好多说。耶律原近年来在北境几乎战无不胜,我预料到大晋与其之间必有一战,却也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看来不光北境已不是从前那个北境,大晋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大晋了。”
崔子安听出了形势不容乐观,也皱起了眉。
李祁又道:“耶律原提出了和谈。”
“笑话。”崔子安直接被气笑了,“若真的答应了与他们和谈,大晋岂不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李祁沉吟片刻,缓缓道,“这正是他们想要的,耶律原此次突然举战根本不是为赢,而是为了试探大晋的实力,眼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提出和谈是最明智的决定。而大晋如今也正需要休养生息,继续打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