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清醒的李祁格外好欺负,怎么惹都不恼。只是有时被欺负的狠了会不自觉的攥住苏慕嘉垂下来的长发,指节用力到泛白。苏慕嘉顺势俯身下去亲了亲李祁的侧颈,闻到了对方颈间似有似无的檀香。
苏慕嘉又换了种法子折磨人,他开始玩儿似的慢慢来,骤然若失的感觉让李祁几乎崩溃,以至于差点哭出声来。他在意乱情迷中小声的叫着苏慕嘉的名字,叫的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里面夹杂着苏慕嘉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汗泪都混在一起,被浸湿的发丝散乱的黏在了李祁的脸侧,他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只闭着双眼胸口不断起伏。苏慕嘉压在人身上,密密麻麻的吻顺着脊骨一路往上,最后才餍足的撑在人脑袋旁边,伸指将几缕黑发都拨开,露出了李祁大片白皙中泛着红晕的后背与后颈的鹤纹。
那只栩栩如生的仙鹤溺在了一片红潮里,
漂亮的活色生香。
苏慕嘉爱垂眸盯着看了一会儿,低头在鹤纹上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苏慕嘉指尖轻轻在那处划过,亲昵的俯身趴在人身上问,“有什么寓意吗?”
李祁的声音闷在被褥里,听起来又软又轻,“是金陵风俗,纹鹤于身,许以长寿之意。”
李祁自小体弱多病,他母亲和惠帝为了他能活的再长久些想尽了办法,不论是名医怪俗,还是求神拜佛,几乎什么都试过一遍。
李祁慢慢缓过来了那股劲,开始觉得身上黏腻的有些难受,他撑着床榻想起身。被苏慕嘉一手捞了回去,箍在了怀里。
“急什么,待会儿我替陛下洗。”苏慕嘉又在人肩头亲了一下,他像是对那鹤纹喜欢的紧,舍不得似的又拿指腹在上面摩挲着问,“有用吗?”
“求神拜佛之事,心诚则灵。”李祁半敛着眸子,看着人道,“不过你大概是不信这些。”
苏慕嘉看着李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反驳道,“信一次也无妨。”
苏慕嘉这时候又觉得李祁当初那句话说的对。无论是天皇贵胄,亦或是流民乞丐,都只有这么一条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这世道人人都想活下去,但人各有命,这种事没有半分道理可讲。他一条烂命在多少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熬过来尚且活的好好的,李祁在这金陵富贵乡里却偏偏养出了一身病骨。
他从前不信那些东西,因为他知道他能活到今日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上天对他从未有过半分怜悯恩德。但到了李祁这里,苏慕嘉心中却又开始希冀那些都是真的。他见过李祁病重的样子,那次他从洛阳回来,看到李祁躺在病榻之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虚弱的仿若随时都可能就那样去了。那时候他才隐约懂了为何总有那么多人会愚蠢到以为神佛会救世人。
凡世俗人难免会有心有所愿却绝望无力之时,明明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却还是想做些什么。他怕他心不诚,神佛再怪罪到了李祁的身上。
李祁的身子再经受不起一点磋磨。
“李萧远,你长命百岁吧。”苏慕嘉忽然祈愿一般低声说了句。
又在心里想:至少要死在我后面。
燕王死后,剩下的十一位封王去皇陵拜过先帝,后面便陆陆续续逃似的离开了金陵这是非之地。
值得一说的是其中有位莱阳王才十二岁,名唤子玉。他因为父亲战死,继承爵位那年仅有十岁。
虽然年纪小,但李子玉在宫宴那夜一言一行却很稳重,人瞧着也聪慧,李祁当时对人印象很深。
莱阳王在金陵的府邸位置不好,终年不见日光,阴冷憋闷。他们此行带出来的随从又少,此间事了,便也准备返回封地。临行前的一日下午,突然有人上门造访。
李子玉才在院子里练完剑,被下人告知之后换了身衣裳出来会客。刚走近堂厅,见到座上人是谁的时候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他的母亲庄太妃先出声催促道,“玉儿,还不快来拜见陛下。”
李子玉赶忙走过去跪道,“不知陛下亲临,还请陛下恕臣无礼之罪。”
李祁放下手中茶杯,温言道,“是我太过唐突,小王爷不必介怀,还请落坐。”
李子玉一个半大的孩子,礼数却周全,他称谢起身,挨着李祁下面的客座小心坐了下来。
“金陵不比南川,乍暖还寒的时候多。久居金陵的人都知道,所以家中总会备几件厚衣裳。”李祁话家常一般说了几句,而后抬指,随行的侍卫将两个雕花木盒放在了主桌上。
李祁又道,“前些日子得了几张上好的貂皮,我命人给太妃与小王爷做了两件氅衣,今日得空便带了过来。”
庄太妃原籍就是南川人,和李子玉一样往前多年都从未来过金陵。守一方之地不是什么容易事,幼子承爵难免会遭人轻视惦记,于是母子俩这两年过的很是谨慎小心。或许李子玉尚且年幼还不察觉,但庄太妃却听出了这话中的不同寻常。
李祁想将他们留在金陵。
庄太妃顿时有些紧张的攥住了衣袖,眼前的这位年轻帝王虽看起来温润如玉,但她却是略有耳闻知道对方是如何兵不血刃从南后手上夺权,再想到前些日子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燕王,她不免心中警铃大作。
“陛下如此荣宠,玉儿与我怕是受之有愧。”庄太妃低着头道。
“算起来我与小王爷该以兄弟相称才是,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李祁指腹滑过手中杯沿,看着人轻声道,“太妃这样说不免太过生分。”
“是。”庄太妃开始笑的有些牵强。
李祁又转而看向了一旁寡言少语的李子玉,“小王爷也待了有些日子了,觉得金陵如何?”
“天子脚下,自是风光养人。”李子玉看的出来被教养的极好,一句话答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李祁闻言浅笑,语调轻淡却又带无形中显露出了几分身居高位那种不容置喙的霸道,他道,“既然是好地方,不如留下来吧。”
李子玉也察觉到这话向不对,不敢再答话。庄太妃开始有些看不懂这年轻帝王在想些什么了,柔声开口道,“藩王世代留守封地,臣于王上。玉儿承父之位自当是恪守其责,只想着能尽些绵薄之力为君分忧,不敢肖想别的。”
“太妃错了,藩王世代留守封地是诸王要守的规矩,却不是我的规矩。”李祁稳坐主位,说话听着慢条斯理的,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金陵好风光在于天子之气,而天子之气又在于皇陵龙脉,可见守陵一事实乃要事。小王爷既是喜爱如此金陵风光,又一心想着要为君分忧,若能自请为先帝守陵也称得上是件两全其美之事。”
庄太妃闻言霎时间变了脸色。
任凭李祁把话说的万般好听,但庄太妃心里却再清楚不过,守陵之人未经皇帝亲允,此生再无不可踏出皇陵半步,与被囚禁无异。
她起身跪在了李祁面前,低头叩首,语调艰难道,“陛下圣明,玉儿才不过十二岁,若是宫宴那日说错了什么话必定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谅他年幼无知,切莫挂心。”
李祁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刚才把人逼的太紧了,他起身走到了庄太妃的面前,而后半蹲了下去,缓声道,“太妃言重了,我今日之所以会来,恰恰是觉得小王爷聪敏过人,日后该有大成,不该就那样泯没在南川苦远之地。”
庄太妃不解,抬头看着李祁,“陛下此话何意?”
“大晋如今皇嗣单薄,帝王之才更是寥寥。成大事者难免要受些许磋磨,不过好在这些只是权宜之策。”李祁修长分明的手虚扶了人一把,他对人道,“太妃若是放心,可以尽管把子玉交到我的手上。”
第84章
那日在莱阳王府中,李祁说罢,还不等庄太妃说话,李子玉便先起身先跪到了李祁的面前,少年嗓音还尚显稚嫩,却万分坚定,他道;“我想留在金陵。”
李祁弯唇笑了。
他没看错。
这孩子是个聪明的。
先帝正值壮年却骤然驾崩,于大晋属不祥之事。这时候选一位皇族宗室之人为先帝守陵合乎情理,众人知道后大多也都一听了事,没有多少人往深了想。但崔太傅太了解自己的学生了,他知道李祁必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费心思,除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考虑。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李祁听到崔太傅提到这件事,执子的手顿了一下,等玉白棋子再次落在棋盘上的一刻,李祁才道,“我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什么?”崔太傅一惊,肉眼可见的慌了神,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李祁问,“……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这么多年,病根早落下了,哪里是说好就能好的干净的。”李祁朝人笑了一下,又低眸看着棋局,似乎是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他能瞒过天下百姓,瞒过朝臣世家,却瞒不过自己。自己的身子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他从前虽然体弱,但寻常骑射跑马却不成问题,但自从上次大病一场之后,便愈发心力不足起来,那日只是在御马场中跑了几圈马而已,便一直浑身乏力,虚汗不止……
他不想死。
他还有太多事没有做,肃清朝堂、拔除世家、改革弊政、与民生息、平息外战……
做到这些需要多少年?
一年、五年、十年亦或是更久。但他这幅身子早已是病根入骨,药石无医。他撑不了那么久,也没那么多从长计议,来日方长。
“老师别担心,没到那种地步。”李祁看到崔太傅如临大敌的样子,温言宽慰道,“我不过是觉得皇室无人,想早做些准备而已。”
“急什么。”崔太傅听到李祁这么说,刚才悬着的一颗心才稍有放松,“陛下还年轻,往后多的是自己的儿女,怎么会愁没有储君的人选?”
这话似乎让李祁想到了谁,一颗白子在他指尖绕着,久久没落下去。
“怎么?”崔太傅见李祁反应不对,看出来了点什么,“可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李祁闻言眉梢不自觉沾了点笑意,反着答,“是有位喜欢我的。”
崔太傅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里也记挂着这事,见人有了心思自然喜上心头,出主意道,“虽说还在先帝丧期,不能立后纳妃,但陛下延绵子嗣是好事,你若是喜欢就先将人放进后宫,后面再给位分就是,也不算是乱了祖制。”
崔太傅说罢,还是不放心,又打听道,“是哪个世家贵女吗?品性如何?几岁了?”
李祁默了片刻,然后忽然叫了声,“老师——”
崔太傅闻声而应,李祁却又没了后文,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李祁自小便心思重,崔太傅看着人长大的,知道人什么脾性,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定然不是小事。但他对李祁放心,一门心思觉得李祁再如何也不会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也就不再多说了。
两人又说回到了原来的事情,李祁道,“如今还不到时候,子玉或许还要在那儿待上一两年,这件事不便让其他人知晓,我想请老师去教他。”
“陛下对那孩子现在还知之甚少,就如此寄予厚望吗?”崔太傅道,“昔日惠帝对陛下是血浓于水,但那孩子生在南川,长在南川。陛下可想过,他未必会与你亲近。”
“我不在乎他的情意深重。”李祁其实骨子里是有些凉薄的,他给旁人的一切总是带了些高高在上的给予,似乎并不想也不在乎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他又道,“寄予厚望倒是真的,不过老师说的也对,我的确对他还知之甚少,所以也想让老师帮我看看,那到底是璞玉还是瓦砾。”
崔太傅听懂了意思,他如今称病赋闲在府,既然能帮的上李祁,自然没什么要推辞的。
李祁政务繁忙,在崔太傅府上没待上多少时辰就准备走了。临走的时候崔太傅想起了南后,便问,“坤宁宫那位,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听赵公公说她一直要见我。”李祁想了起来,转头说,“再过几日吧。”
坤宁宫原叫做长乐宫,是早年间德仁帝为宠妃所建,比之皇后寝殿更加奢靡华贵。只不过后来那位宠妃疯了,还在自己的宫中虐杀死了了几十个婢女,自己也自尽而亡。后代皇帝觉得这地方怨气太重,风水不好,就空置了下来成了冷宫。南后什么都要用最好的,也不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封后之后没多久直接改了宫名,住了进来。
时隔几十年,这地方再一次被一片死寂笼罩。重重侍卫守在外面,将里面的人牢牢困住,不得解脱。
李祁出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侍卫纷纷退到两侧,低头行礼道,“陛下。”
南后宫中的太监宫女被减了大半,让人觉得空荡了不少。
李祁进到内殿的时候,南稚正在抄写佛经。
一月多余未见,南稚依旧还是那副端庄大方的模样,就好像之前那些事情从没发生过似的。但透过脸上那层漂亮的妆容之下,还是可以隐约窥见几分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难捱。
“太子殿下来了,不对,如今该称呼为陛下了。”南稚抬头看到李祁,似乎毫无芥蒂的与人笑道,“陛下说的对,这念佛抄经的确是个静心养气的好法子。”
李祁站在那里,背后是一扇朱漆屏风,浓烈的颜色却越发衬的人眉目冷淡,他少有的眼底闪过讥讽,“佛门慈悲,不渡恶念。母后若是想赎罪,怕是找错了地方。”
“赎罪?”南稚彷佛听了个笑话,只不过脸上温柔的笑容转瞬即逝,成了不解,“我何罪之有?”
李祁冷漠的看着她。
南稚扔下了手中的笔,慢条斯理的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帕子,一边低头擦拭着自己沾了墨点的手,一边道,:“先帝糊涂,一意孤行要扶持一个痴傻之人做储君,置千万百姓于不顾,置大晋前途于不顾。他想借南家打压将军府,于是便逼着我嫁给了一个傻子。等你母亲死后,他又想利用我和我家族的势力去巩固你父皇的帝位。八年以来,是我日夜勤政,各方制衡,稳定乱局。先帝驾崩前那几年做了多少糊涂事,留下了多少烂摊子你们难道真的就一点都不清楚吗?若那时候掌权执政的是你,你就当真能做的比我好多少吗?”
南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后将帕子紧紧的攥在了掌心,像是在控诉,却又像是觉得好笑似的轻轻笑了起来,“可就因为我是女子,于是众人便不见我半分功绩,只将我视为祸乱朝纲之流,深恶痛诋,笔诛墨伐。阿姐当初告诉我我之所以别无选择,是因为我身为女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除非大权尽在我手,除非我能让这世上男人都倚仗于我,不然我这一辈子都注定了身不由己。我为何会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你们逼的吗?跟我谈罪过,你以为我身上的罪过从何而来?那是替先帝背负原本属于他的骂名,是替你父皇背负骂名,是替你背负骂名!”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无谓口舌之争。母后何必如此呢,失了体面。”李祁见人似乎只是为了发泄,便渐渐失了耐心,转身想走。
“你自然不在意,从头至尾被利用之人都是我,安享其成之人是你,你让我如何能甘心。届时后人只会说太子殿下是天命之选,这些年我定六部,稳世族,收复江南的功劳也悉数会算在你的头上,而我辛苦谋划的一切全都覆作流水,只能得后世唾弃,再不得翻身。”
南稚俯身双手撑在了桌子上,抄写着佛经的纸张在她手下缓缓皱起。
她就是不服,自懂事那一刻起便不服,哪怕那日已经输了也依旧不服。
她以为她做了那么多,总会几分胜算,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才幡然醒悟,自己这么多年不过是在以蜉蝣之力妄撼大势。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杀死你父皇的人是你!”见李祁依旧在往外走,南稚突然喊了一句。桌上的纸张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了一地。
李祁闻声脚步顿住,转过身看着着珠钗稍显凌乱的南稚皱眉问,“你说什么?”
“李祁,你不会真的那么天真吧。”南稚眼里带着些报复的快意,说,“潘文忠在宫中服侍了大半辈子,怎么会因为一个所谓宫外的妹妹就轻易出言诬陷于你。我的确是盼着你父皇死,但更盼着你父皇死的人难道不是你,不是那些一心效忠于你的人吗?”
只言片语恍若是一道飞火惊然落下,李祁何其聪慧,稍被提醒便隐约窥见了些许那光亮之下如噩梦般可怖的场景。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潘文忠是真的以为你要杀你父皇,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不得不听命行事,但事成之后又自觉有愧,所以最后反而把实话说了出来。”南稚将话都几乎说透了,最后却又留了一句,“想知道是你身边谁做的吗?”
李祁不想信,他也知道自己不该信。他应该现在就一步不回的走出这扇门,又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来见人这一面。
乱糟糟的思绪混在一起,但一些名之为真相的东西却在脑子里迅速的落地生根,一点点越发清晰。
他身边的暗卫侍女不少,其中除了武功高强的,不乏有身有长技者。比如那日易容成潘文忠妹妹陈婵的,便十分擅长易容拟声。
如果有人在有层层侍卫把守的情况下,在父亲寝宫中易容成了他的模样,潘文忠真的能分辨的出来吗?
南稚看着愣在原地的李祁,又接着笑着道,“但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要你往后夜夜难以安寝,看不清身边之人到底是人是鬼。”
她不好过,那么便谁也别想好过。
李祁抬眸,极力的压制着心中翻涌而上的情绪,轻飘飘的说了句,“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还有洛阳怪病。”南稚不管李祁的话,继续道,“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疫病,而是蛊毒。说来好笑,这法子还是我从你那儿学来的呢。当年你出世之时,天下也是大疫频发,奇的是,只要得天佑绳珠之人就都可痊愈如初,因为这个,天下百姓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对那些说法深信不疑。后来惠帝又怕事情败露,便下令屠尽了苗疆一族,赶尽杀绝,不留活口。这都是为了你啊。
万人献祭,换你出世。
太子的声名又何尝不是万千无辜性命铸成的。
我不过如法炮制罢了。”
南稚说罢,一室寂静。
浓墨浸染的的纸张散落满地,通篇善言佛语,李祁的脚踩在上面,踩在他曾经抄写过千遍万遍的佛经上,也踩在他那被教出来的悲悯心上,支离破碎的边缘扎的他血肉模糊,痛意难忍。
“说完了吗?”李祁低声问了句,眼底逐渐染上冰冷。
“我不过说出了事实而已。”南稚看着李祁的样子笑道,“我做你母后多年,突然想起还没教过给你什么。今日这算是吧,哪一个上位者脚下不是尸骸血骨,真当皇帝那么好做呢,他们哄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该醒醒了。太子殿下。”
多年的称呼变成了罪孽,让人听着格外刺耳。
李祁转身离开。
“说完了便上路吧。”
南稚看着人的背影,还在继续说道:“李祁,你以为自己就一身干净吗,你最该恨的人是你自己才是!”
李祁对那声音充耳不闻,他出了坤宁宫,华贵朱门轰然而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他立在门阶之上,在外面等候已久的赵公公上前去迎。李祁不动声色的将手搭在了对方的小臂上,有些紧绷过后的力竭。
赵公公很快察觉到,低声询问道,“陛下,可要给您备撵轿?”
李祁摇头,身上的冷汗层出不穷,李祁强忍着这股由心而生的寒意,不知不觉之中将下唇咬出了血色,苍白脆弱的彷佛一碰即碎。
“让天青去找苏姑娘进宫来。”李祁闭眼与人吩咐道。
“养病在于养心,不然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方也没什么用处。”苏笑笑与人搭过脉,施过针后收拾了药箱,看着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道,“陛下何必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记住了。”李祁淡淡笑道,“麻烦苏姑娘了。”
“每次你都这么说。”苏笑笑无奈的抱着药箱,临走的时候突然凑过去跟人悄悄道,“你要是病死了,苏慕嘉会难过的哭哦。”
李祁没想到苏笑笑会跟他说这种话,还有些怔愣,苏笑笑已经没心没肺的笑着走了出去,她背对着李祁摆了摆手,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清脆响动,“时候不早了,我要走啦。”
李祁一觉歇到了酉时,身上又起了汗。他睁眼,进来几个侍女进来伺候人起身沐浴。
展臂穿衣的时候,李祁突然出声唤了一声,“紫檀。”
正在为他整理褶皱的侍女闻声动作一顿,笑着应了声,“是,陛下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一直在想,”李祁长睫轻颤,平静出言道,“潘公公那时到底为何会背叛于我?不该啊,我以为我从来不会看错人。”
李祁此话一出,近乎压抑的沉默气氛渐渐蔓延开来,持续良久,最后还是紫檀先轻声让另外几个侍女先出去候着。而后在李祁的注视下缓缓跪在了李祁的面前。
李祁低头看着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心平气和的问,“为何要跪?”
“是奴婢做的。”被叫紫檀的侍女趴在地上,语气恭敬,说出的话却残忍,“潘公公没有背叛您,是奴婢易容成了您的样子让他那么做的。陛下,奴婢是想帮您,只要先帝一死,您就不必再受南后掣肘,只是没想到潘公公最后会将您说了出来。是奴婢愚蠢!”
紫檀自小就被双亲卖给了人牙子,对所谓亲情深恶痛疾,后来又辗转进了宫。因为幼时受尽磋磨,在她心中,是李祁救她出炼狱,因此也对李祁格外忠心。但从前的诸般折磨并不会从记忆中消失,只会逼着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不经意间慢慢将人打磨成了一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刀,而如今这把刀反过来伤到了他的主人。
李祁听罢有些精疲力尽的缓缓蹲下了身,指尖从人发间划过,拢住细脖,而后五指一点点收紧,迫使面前的人抬头与自己对视,李祁皱着眉,还是觉得太过荒谬似的的轻声说了句,“紫檀,那是我的父皇啊。”
“是……是奴婢愚蠢。”面貌清秀的女子一点点被扼制住了呼吸,那张脸开始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她仰头望着李祁,断断续续的道,“奴婢……会以死谢罪……为了陛下大业……奴婢心甘情愿。”
李祁像是被气笑了,他低下了头,片刻过后再抬起来时眼眶微红,他压抑着抖颤的声音厉声道,“你何止愚蠢,你简直蠢不可及。”
说完这句,李祁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起来,趴着瘫软在了地上,手捂着心口,从那处传来剧烈的锥心之痛索命一般让他痛不欲生。
“陛下!”紫檀因为刚才濒临窒息的感觉已经没法正常说话了,她嘶哑的开口,要上前去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