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罹—— by李秀秀 CP

作者:李秀秀  录入:12-23

品官选制在大晋存在了几十年,别人未必看不出其中问题。只是那与他们能得到的相比根本无伤大雅,只要品官之制还存在一日,那么世族权贵就可得世代昌盛不凋。就连程闲云自己也深受其利,他再怎么清高,也不可能不顾自己一家之姓的前途命运。
烂根就在那里,只要不碰到,就可以大家一起装作看不见,也不存在。
可苏慕嘉一无所有,更无所谓失去什么。他和白敬一样,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刀子,可以不留情面,毫无顾忌的扎进那些溃烂之处。
李祁甚至不需要苏慕嘉再往下说什么,那句话像是一根刺,从今往后都会扎在众人的心中。
“诸位似乎还不清楚,现在唯一重要的的是如何解决选官之事,不然谁的罪责也少不了。那两份名册都不能用了,再来一次也显得儿戏。”李祁坐在那里听一群人唇枪舌战的吵了一上午,当然不是为了听个热闹,他似乎是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语调清晰的道,“让礼部下设贡院,择定时日选试。考以杂文、律条、策论,是以唯才是举,不论家世出生,不论亲系私交。翰林院论定细则,吏部监之辅之。各位以为如何?”
这话说的看似有商有量,但其实根本没留有任何余地。他们再多说一句,贻误选官,损害社稷的罪责就要落到头上。两边吵到最后谁也没讨到好处,反而被李祁用来开了刃。
苏慕嘉是最后离开的,经过侧门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抬手推开了半扇窗户。这次烧的香料估计是受了潮,总起烟,李祁刚才被熏得咳了几次。
出了内都堂,谢贤从宋阁旁边经过的时候没忍住,阴阳怪气的说,“还是托掌院大人的福,我日后怕都是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
“我陪着谢兄呢,怕什么。”宋阁笑着说。
“你是想步白敬的后尘吗,你——”谢贤压低了声音,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道,“哎呀,你这不是糊涂吗。”
苏慕嘉跟上来的时候谢贤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他说我糊涂。”宋阁一边和苏慕嘉说话,一边一步步往台阶下走,背后是整个大晋皇宫,两人的身影在宏墙高楼之下越来越小,“其实糊涂的是他。陛下所谋甚大,现在既然已经起了心思,就不会半途辄止。大晋旧疾已深,想要根除不可能不沾血。大势之下,谁又能真的明哲保身。”
宋阁转头看到苏慕嘉,似乎是透过人想起了谁,突然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那么恨白敬吗?”
“他们不是恨他。”苏慕嘉顿了一下,说,“而是怕。”
怕到连白敬的只言片语也不敢听到,怕到要将和白敬沾上关系的一切都赶尽杀绝,怕到哪怕白敬早已被碎尸万段他们也还是会对那个名字讳莫如深,
“你说的对,这荣华权势占得太久了,自然会害怕被分掉哪怕一点,那无异于是在割他们的肉,都是人精,又怎么会任人宰割。这条路走下去,就是在和满朝上下的世家权贵为敌。”宋阁走完台阶,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儿,说,“慕嘉,你比你的老师还要自负。”
苏慕嘉不置可否。
选试的日子定在了秋分之后的几天,消息七月初就放出去了。这中间的两个多月里翰林院和吏部一直在忙这事,中间细则改了几次,李祁都不怎么满意。
礼部的人去告禀相关事宜的时候,李祁突然想起了什么,顺口问了一句,“我记得从前四品服制是深绯云纹,什么时候改的?”
礼部侍郎一时想不到李祁为什么会关心这个,他早就听说新帝心思深重,还以为里面牵扯到了什么问题,于是连忙答道,“从前的确是这样,但后来南皇后将四品也归为了上品,按照礼制同品级共色,便换了。”
李祁点了下头,又说,“新朝官服也该重做了,把颜色换了,往后四品往上都着深绯。”
礼部侍郎颔首称“是。”
礼部得了吩咐,没敢耽搁,赶在刚入秋的时候就给大臣们都发放了官服。
苏慕嘉去给李祁送翰林院改过的选制细则的时候,穿的就是礼部新做的绯色朝服。
“先按这个做吧,告诉翰林院不必再改下去了。马上就要入秋,再拖就来不及了。”李祁提笔,看着那张纸上的字圈出了几个地方,一抬头,发现苏慕嘉还在,于是问,“还有什么别的事?”
苏慕嘉就朝人笑,“既然这么喜欢我穿红色,不多看几眼吗?”
“苏大人怕是误会了什么。”李祁面不改色,只装作听不懂。
苏慕嘉怎么会让人就这么糊弄过去,点了下头,笑的露出了皓齿,“是吗?”
李祁坐在书案前,目光从上往下将下面的苏慕嘉打量了一遍,半晌后淡淡道,“看来礼部还是花了些心思的,新朝官服很好看。”
“里面更好看。”苏慕嘉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李祁才拐着弯的夸了那么一句,他说话开始没边际了,问人,“陛下想看看吗?”
李祁又看了人一会儿,搁了笔。
一旁的刘公公已经是见怪不怪。他能接替潘文忠的位置成了新的太监总管自然是有些眼力见的,懂得揣摩主子的心思,见状使了个眼色,里面其他的人便都跟着一起退了出去。
书房里很快就只剩下了李祁和苏慕嘉两个人。
“脱吧。”李祁靠在圈椅里,看着人语气轻淡的命令道,“让我瞧瞧有多好看。”
从苏慕嘉身上压根别想看到半分扭捏羞涩,李祁话音刚落,他迎上人的目光,眼尾上挑,抬手便开始解腰上的玉扣,咔嗒一声,带銙随之而落,掉在了地上,再然后是绯袍。
解到里衫衣带的时候,李祁走了下来,弯腰捡起了地上苏慕嘉的绯袍,绕到后面重新给人穿上了。
“这里是内都堂的书房。”李祁站在苏慕嘉面前为人系玉扣的时候提醒对方道。
“我知道。”苏慕嘉垂眸看着李祁给自己穿衣,挑了下眉反倒饶有兴致的问,“要试试吗?”
李祁没理这句,又伸手继续替人理了理襟口,说,“穿好。”
苏慕嘉哑然失笑,“就这么喜欢这身衣裳?”
“嗯。”李祁轻轻应了这么一声,手摸在苏慕嘉的胸前的云鹤团纹上,然后收紧,两只手扯住了衣裳的襟口,将人拉向了自己。两人骤然贴近,苏慕嘉亲了上去。
苏慕嘉靠坐在李祁的圈椅里,李祁面对面坐在人身上。两人衣衫未解,面上瞧着都衣冠楚楚,可实际上做的却是浪荡不堪的事。这个姿势李祁不得其法,让两人额头都熬出了些细汗。
苏慕嘉握着李祁的劲瘦窄腰,轻咬了一下李祁的耳垂,说,“每次你坐在这上面与那些大臣说话时,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这样的你。 ”
“玩忽职守……阳奉阴违,我记下了。”李祁在凌乱的喘息中断断续续道,“这月的俸银……苏大人不用领了。”
“好狠心啊李萧远。”苏慕嘉猛地把李祁抱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推开了案桌上堆放的奏折,将李祁按在了上面,嘴上讨饶道,“给我留一点吧好不好,我想给我的心上人买个定情信物。”
李祁被人抓住了头发,被迫转过头来与人接吻,在意乱情迷中问,“准备送什么?”
“还没想好。”苏慕嘉在人颈侧留下了好几个黏腻的吻,“不如陛下帮我出出主意。”
李祁说不出话了,只剩下了压抑隐忍的呻|吟声。
最后累的弯腰侧躺在了案桌上,苏慕嘉去抱他的时候,才听见人说,“我记得你的院子里有棵桂树。”
其实那树才只有人高而已,不过李祁很喜欢那个味道,所以记得格外深。
“给你的心上人在院子里种些桂树吧。”李祁说,“花开的时候一定很好闻。”
选试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消息放出去半个月,收到的投名书却是寥寥无几。到时候若是真的无人参加,那所谓的选试就会变成一个笑话,往后再想继续只会难上加难。
那些人心里都门儿清,说的是什么唯才是举,其实不过就是想扶持庶族寒门以此打压自己。正如宋阁所说,世家门阀们又怎么会蠢到任人宰割。
这是摆明了有意要刁难阻碍,但宋阁等人却对此束手无策,拿人没办法,总不能直接去各家把人都绑来。
“不能绑来,但是兴许能骗来。”苏慕嘉撑着下颌,看着满屋子愁容满面的大臣轻声说。
众人目光看向他,苏慕嘉继续道,“今日能闹这一出,无非是他们觉得事情还尚有转圜的余地,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威胁朝廷让步。但真正的把柄其实握在朝廷的手里,先把可以入考的人数缩减下来,再放出消息说投名人数已经过半,机会所剩不多,接下来该着急的就不是我们了。”
“万一到时候还是没有人,那翰林院和吏部该如何收场?”
“是啊,这样做太过冒险了。”
又想解决事情,又怕前怕后,一群人坐在一起说了几天也没能说出点有用的东西出来。苏慕嘉渐渐没了耐心,把手中的人名册扔在了书案上。“各位也可就这样等着,一直等着秋分那日陛下问罪下来就是。也不用这样日日烦心了,还能图个清净。”

第87章
最后还是宋阁做主,照苏慕嘉说的做了。事实证明苏慕嘉的法子虽然不怎么磊落,但却十分有用,而且效果立竿见影。人心就是这样,哪怕看的再明白,也难以甘心放弃眼前之利让与他人。
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一帮人推来推去最后苏慕嘉被推出来做了主司。
选试的第二日,早上下了好大的雨,到了午时也没停下来。
雨珠落在瓦片上,再顺着檐角落下来,泥点乱溅。
两边考棚森然布列,考生坐在其中,苏慕嘉走在中间的长廊里,大片衣摆被脏水浸透,旁边一个有些胖的帘官为他撑着伞。
“这考棚搭的结实吗?”苏慕嘉抬手将伞推开了一点,看着被雨水打的砰砰作响的棚子,问了一句。
帘官答说,“之前都是没有遮挡的,这几个月一直都没见过雨水,临时搭起的棚子原本也是为了遮阳,怕是做不了挡雨之用。”
“去找礼部,让他们找匠人过来重新翻修。”苏慕嘉说。
帘官有些迟疑,问,“现在就去吗?”
“不然呢?”这些人这样不上心,给考生搭的棚子也敢马虎了事,要不是他多问了一句,后面万一真出了事,连着李祁都要被有心之人诟病。苏慕嘉看了人一眼,脸色冷了下来,“这里面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先不说耽误选试的事情,要是塌死一个,我们都得跟着陪葬,这样说你能听懂了吗?”
那个帘官连忙点头应声,在雨中步履笨重的找人去了。
贡院鼓声响第一声的时候,苏慕嘉看了眼主案香炉中的香,还剩下一半。
离缴卷还有半个时辰,雨势终于小了。
连着日子的忙碌让苏慕嘉有些烦倦,他坐在院舍里撑着头眯了一会,还没歇上多久,外面陡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一抬头,看到了个熟人。
“宋大人。”苏慕嘉看了眼宋翰身后浩浩荡荡的官兵,从容笑道,“之前就听说你被调去了都察院,原来是真的。”
“承蒙苏大人关心,我现在的确是在都察院做事。”宋翰是因为之前银库的事情和南家搭上了关系,都察院御史谢兴良因为之前查了南平的事情过意不去,顺手推舟给南家老爷子做了个人情,向陛下要了宋翰,给了人个好仕途。
宋翰虽然跟苏慕嘉之前有过龃龉,但见了人面也客客气气的。他与人说完话,往旁边走了一步,让苏慕嘉看清他右边还站着一个年龄稍大些的男人。“这位是都察院陈都事,今日与我一起来的,我们奉御史大人的命,来清查白敬余党一事。还劳烦苏大人与我们走一趟。”
苏慕嘉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道,“你们奉御史大人的命来查我,可我也是奉了陛下的命再此主考。谁该听谁的,两位大人也是常办差的,现在这样是不是太不成规矩了?”
那位陈都事挥了下手,几个官兵上前将苏慕嘉围了起来,对方脸上却还是笑呵呵的,“都察院办事向来如此,苏大人若是心里不服往后跟圣上参上一本就是了,可眼下这事再怎么拖下去结果也一样,都是同僚,何必再闹得彼此难堪呢。”
对方来者不善,而且早有准备。苏慕嘉知道自己今日逃不掉了。
他把手里那杯茶水喝完,将茶杯放在了桌案上。略微沉默后起身道,“走吧。”
事情的起因是翰林院的典室里突然多出了几本白敬的政论,这东西是禁书,就算是寻常人家私藏都是重罪,更别说被人放到了皇宫里面。最后查出来之前管理典室整理古籍的人正是苏慕嘉和另外一位大臣。
主司是被怀疑是白敬余党,和这事有关的所有人都要查,选试一事也因此半途夭折不了了之。
都察院的人在苏慕嘉的府邸书房里搜到了一箱旧书,里面有好几本都是当年白敬所写。
没过几日,长安知府周回大义灭亲,上书弹劾苏慕嘉当年与万安山匪徒勾结,并且呈上了苏慕嘉与匪徒之间诸多往来书信。最要命的是,周回还在弹劾的奏折里提到了苏慕嘉和昔日的叛党白敬关系匪浅。
当天晚上苏慕嘉就被关进了司狱,和另外两司不同,都察院有纠察百官之权,而司狱又是都察院特设,一般有官员就算被查也鲜少会到进司狱的地步,能堂而皇之被关进去都是对朝廷社稷有弊害之人,都察院可以直接动用私刑严刑拷打。
“尽量别让他受伤。”夜里寂然无声的寝殿里,李祁在一片黑暗中背对着宋翰说。
宋翰皱眉,有些有心无力,“陛下,进了司狱的人,不可能完好无伤的出来……”
“我知道。”李祁有些烦躁的闭上了眼,他不能插手,如果他现在插手,那么苏慕嘉更会变成众矢之的,除非他往后能直接离开朝堂不掺合进这些纷争,不然只会死的更快。李祁沉默了半晌,最后说,“起码让他撑到明日三司共审,别让人死了。”
可要是撑不到那时候呢?司狱那些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当年白敬在里面被他们活生生扒掉了一层皮。
李祁越想,手脚便越发冰凉,他似乎被困在了那个大雪覆盖的梦中,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离,连骨头都泛着冷。
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司狱地牢中。
苏慕嘉被折磨了快两个时辰,身上满是鞭伤,衣裳都快被渗出的血浸透了,被细绳束缚住,神情难掩痛苦。
谢兴良翘着腿坐在人面前,吹了口茶,说,“苏大人,看来私藏禁书,与叛党同谋的罪你是不肯认了?”
进了这里的人就少有能再活着出去的,他要的是让人吐出些有用的东西出来,再写下认罪书。要是旁人他可能还会有些顾及,比如南平那种,动错了人可能还会平白得罪人。而像苏慕嘉这种人是最好对付的,因为没有后顾之忧。
苏慕嘉闭着眼,没说话,他疼得没力气跟人逞口舌之快。
谢兴良笑了一下,“一看就知道苏大人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这朝廷的险恶是会吃人的。刚才鞭刑的滋味如何,别着急,这夜还长呢,现在不想认罪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早晚会想通的。把人放下来。”
谢兴良话落,苏慕嘉被放了下来,又重新躺着被绑在了桌子上。
他的脸上被盖了一张巾帕,然后不停的有人朝下倾倒水。
窒息的感觉让苏慕嘉难以自控的开始挣扎,细绳逐渐勒进了手腕。苏慕嘉在濒临死亡的痛苦中一点点麻木,神智也变得不清醒了。
他感觉到脸上的巾帕被揭开,然后他看见了李祁。
苏慕嘉从来没有想过李祁会插手这件事。
吏部改革的事情前前后后闹了这么久,李祁为此绸缪许多,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此刻由他出面保人弊大于利。李祁不会是只顾眼前的人,他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静,很多时候都近乎有些冷情,悲悯善良只是他尚有余力时会有的东西,却并不会影响他每次都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惠帝将他教的很好,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帝王。
苏慕嘉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未想过要让李祁救自己。只要能熬过今晚,他就有本事能让自己活下去。他也不会因此对人心生责怪,因为他喜欢的恰恰就是这样的李祁。
但李祁来了。
那一刻苏慕嘉以为是自己被折磨疯了。
直到李祁的手替他抹去了眼尾处一滴眼泪,苏慕嘉感受到李祁指尖冰凉的触感时,才慢慢清醒过来。
苏慕嘉还说不出话,只能那样看着李祁。他突然觉得李祁有点可怜,站的那么高,要护的东西那么多,所以总是在失去。要是刚才他就那么死了,这人以后身边还剩下些什么呢。
似乎是看出了苏慕嘉的不解,李祁告诉对方,“我来带你走。”
李祁连夜传召三司共审苏慕嘉的案子,他亲自监审。
谢兴良:“你居心不良,竟于翰林院典室中放置禁书,这项罪名你总该认吧?”
苏慕嘉:“我不认。”
谢兴良:“那你府中的禁书从何而来?按照翰林院所供,自新朝以来,只有你进过典室,也只有你有机会在古籍中混入禁书,这些你都作何解释?”
苏慕嘉说话都有些费劲,一开口嗓子就火烧似的疼,所以力求简略,“那不是禁书,是我写的。”
程闲云有些不忍再看的捂了下眼睛,他还想着苏慕嘉能靠那股聪明劲给自己翻案呢,结果这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刑部尚书韩奕还是问了一句,“你有何证据证明那是你写的?”
“都察院不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是白敬所写吗?”苏慕嘉反问。
都察院陈都事闻言站出来说,“当年白敬一案我从始至终都有参与,他写的东西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可作证,你府中,还有翰林院典室中的那些书都为白敬所写不假。”
“是吗?”苏慕嘉刚从司狱地牢中出来,浑身带血的像个恶鬼,朝着人突然轻笑了一下,“那陈都事能一字不差的都背下来吗?”
“你不要强词夺理。”陈都事指着人说,“那么多东西,怎么会有人能一字不差的都背下来。”
“我能啊。”苏慕嘉说。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程闲云反应过来,立马吩咐手下人道,“给人上纸笔。”
两个时辰后,苏慕嘉写罢。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分别派了四个人出来一字一句比对,最后都道,“毫无错处。”
谢兴良握紧了手心,“那也只能说明你对禁书熟读于心,罪加一等。”
“陈都事方才说禁书上的内容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如此熟悉,岂不是跟我一样罪加一等。”苏慕嘉慢慢恢复了过来,话也越说越快,“我方才能默出书中内容,便已证实那书是由我所写。陈都事既然不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那都察院又凭什么口口声声说那些书本是白敬所写,而非是我。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算有只言片语和禁书相似,那也只是我的错处,而不是我的罪过。都察院所说的罪名,一无证据,二无道理,我认不了。”
谢兴良看着苏慕嘉,“指鹿为马,你何其荒唐!”
“都察院指马为鹿,我又何其冤枉。”苏慕嘉反唇相讥道。
宋翰看着谢兴良被人堵的哑口无言,站在一边没忍住,偏头笑了一下。
谢兴良停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李祁。
“都察院虽有特许之权,却也并非可以目无法纪。”李祁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间,神情有些冷的说道,“查案之事只看证据,御史大人难不成还要我教吗?”
“是,臣明白了。”谢兴良颔首,收回视线又问苏慕嘉,“那你父亲弹劾你与万安山匪徒勾结,与叛党白敬关系匪浅一事你又作何解释?”
谢兴良说罢,拿起一摞书信让宋翰分给李祁,韩奕和程闲云看。“这些都是当时你与匪徒往来书信,足以证明你勾结山盗谋害人命,罪行可诛。”
苏慕嘉:“这些书信不是我写的。”
谢兴良都被人气笑了,“这次都察院可是有证据,不是你空口白牙就能抵赖的了的。”
“我和一般人握笔之法不同,用的是三指握笔,所以尾笔无力,常显虚浮。和其他人的字迹差之甚大,也不好仿拟,一眼就能瞧出来。”苏慕嘉跪的太久了,两条腿又疼又麻,他撑着地面稍微动了一下,继续道,“各位大人可以将那书信上的字迹和刚才我所写的字迹、书本上的字迹,亦或是我过往写过的任何字迹对比。就能看出来我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至于我和叛党白敬关系匪浅一事。”苏慕嘉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抬眸看向了谢兴良。
谢兴良被人那眼神盯的有些后背发凉,问,“你与叛党白敬如何?”
苏慕嘉看着人语调缓慢的问,“御史大人不记得我了吗?”
谢兴良越发一头雾水,“记得你什么?”
“御史大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苏慕嘉弯唇笑了,慢悠悠道,“当年要不是我告诉您白敬的行踪,都察院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抓不到人,连这个也忘了吗?”
白敬当年留了一手,他倾其所授教导苏慕嘉,为的就是苏慕嘉长大成人以后能入朝为官,偿他夙愿。但他也深知官场险恶,一旦让人知道苏慕嘉和他的关系,那苏慕嘉往后的路必定凶险无比。所以他最后下山时,特意让苏慕嘉去都察院告发他的行踪,为的就是今天这种时候。白敬那时还专门嘱咐了苏慕嘉一句,让苏慕嘉问都察院御史要他腰间的玉佩,将来万一事发可以以玉佩为证。
“御史大人那枚玉佩样式独特,现在还在我的府上好好珍藏呢。”苏慕嘉垂下眼,当着众人的面轻声道,“白敬被剥皮取骨,碎尸万段可也有我的功劳。说我与他关系匪浅,难道不是笑话吗?”
堂内一片寂静。
谢兴良这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孩竟然会是今日的苏慕嘉,觉得巧合的同时又莫名觉得苏慕嘉的话有些渗人,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祁坐在那里,听着跪在堂中的苏慕嘉,为了活命风轻云淡的告诉众人自己如何是告发自己先生,又是如何害的自己先生被剥皮去骨,碎尸万段。
心上也像是被人用一把刀刃从上面刮过,鲜血淋漓的疼。
李祁知道苏慕嘉从来就不是天生的冷血无情,所以知道对方在说出这些东西的时候会有多么痛苦。
苏慕嘉与人来往总是逢场作戏,真正亲近的人寥寥无几。或许正是因为生命中亲近的人太少了,所以那寥寥几个便长成了他血肉的一部分。或许割肉剜心之痛苏慕嘉早就受过了,在那些人离他而去的时候。
都察院罗列的诸般罪名,最后也只有整理古籍有误一罪为真。苏慕嘉被罚了半年的俸禄,这事情便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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