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罹—— by李秀秀 CP

作者:李秀秀  录入:12-23

李祁为避风头,前几日并没有去看苏慕嘉。
他让天青去青山院找了苏笑笑去为苏慕嘉看伤,各种伤药也送了许多。
苏笑笑看到苏慕嘉伤成那样嘲笑了人好半天,笑的院子外面的下人都伸着脖子来看热闹。
苏慕嘉一点都没忍者,直接让小十三赶人走。
李祁是苏慕嘉回府之后的第四天傍晚来的,来的时候苏慕嘉刚睡下。他身上的伤愈合的差不多了,就是身子一动就容易再裂开,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躺着的。
李祁刚进院子苏慕嘉就听到声音知道人来了,他从听到声音开始就一直等着,等着李祁推开门,再穿过阁门,最后站到他床前。
苏慕嘉躺在床上笑着朝人伸出了两只胳膊,要李祁去抱他,跟人抱怨说,“我好疼啊。”
李祁走过去坐到床边抱住了人。也不敢太用力,他怕苏慕嘉会疼。
李祁其实有点不敢看苏慕嘉,这几天的晚上,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夜他闯到司狱的地牢时,看到苏慕嘉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还记得苏慕嘉那时掉了眼泪,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苏慕嘉哭。就像是突然发现那个看似百毒不侵的人原来也会死一样让人后怕不已。
苏慕嘉感受到了李祁的不安,就侧头亲了亲人的耳垂,问,“今晚要睡在这里吗?”
“我会碰到你的伤。”李祁说。
“可我好想你啊。”受伤后的苏慕嘉变得格外爱撒娇,他搂着李祁的脖子说,“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第88章
李祁还没说话,苏慕嘉先顺着人胸膛摸了下去,不讲道理的就要替人宽衣单手解开了衣扣。
外面天还没暗透。
光天化日之下,这人丝毫不知收敛为何物。
李祁纵容了苏慕嘉一会儿,等摸到腰胯的时候才轻轻扯住了对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的手,轻声笑问,“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留下来你又能做什么?”
苏慕嘉仰头望着人,无辜道,“我只是想帮陛下宽衣而已。”
“好好躺着,别乱动。”李祁说完松开了苏慕嘉的手,站起身背对着人自己褪去了外袍,窗外暮色散碎,落在李祁的身上,光影描摹着他的腰线,里衫薄透,琵琶骨的形状若隐若现。李祁抬手取下玉簪,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倾然落下。
苏慕嘉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祁看,一直到李祁在他旁边躺下,才侧过身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对方的嘴唇,说,“你勾引我。”
李祁揭穿道,“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吧。”
苏慕嘉又忍不住想笑。
李祁睁开眼,入眼便是苏慕嘉手腕处触目惊心的被勒出来的青紫於痕,不可避免的让他又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他握着苏慕嘉的小臂,嘴唇在手腕上的痕迹处轻轻碰了一下。
“没那么疼。”苏慕嘉看人好像真的被吓到了,就笑着说,“我故意那样说的,想让你心疼我,这也看不出来吗?”
“色令智昏,陛下是不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苏慕嘉又说。
苏慕嘉还在耍嘴皮子,可李祁却没笑,他说,“是我利用了你,是我推你入险境,你入司狱那夜我甚至想过任由你自生自灭。”
“十一。”李祁偏头看着苏慕嘉,一些情绪在眼底慢慢蔓延开来,“你可以怨我的。”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都是互相利用,我能在陛下这儿有几分用处是好事。”苏慕嘉不是为了哄李祁,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他信奉的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如果他对李祁一点用都没有,那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能留在李祁身边。他说,“陛下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为什么会哭呢?”李祁问。
李祁的确对那耿耿于怀,他一直在想苏慕嘉那时在想些什么,是被折磨的太疼,还是觉得害怕,觉得委屈,亦或是太失望了。
南后说的没错,他就是虚伪,嘴里说着爱人,但实际上做的却又是杀人的事情。所有人在他这里都是为了大晋未来可以摆弄的棋子,他为了推行新政把苏慕嘉推出去做靶子,让他不得不与满朝上下的世家门阀为敌。这次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往后对方会遇到的凶险只会越来越多。
他太过无能,如果哪一日真的到了为了大局不得不舍弃苏慕嘉的地步,他也只会选择前者。
正是因为他太过清楚自己的秉性,所以更觉得痛苦。
他的确很在乎苏慕嘉,所以对方因他所受的每一分折磨最后都会百倍再回到他自己的身上,罚心之痛不得解脱。
可大晋是他的一切,脚下早已是尸骨累累,自己没有资格再走错一步。
他这样的人就该孤独终老才对,他不该招惹苏慕嘉的。
“我哭并不是因为难过。”苏慕嘉过去趴在了李祁的身上,“我幼时住的地方不好,在那儿想要活下去不容易,有时候为了一点吃食和旁人争的头破血流,甚至跟狗抢食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原本是有母亲的,还有十多个兄弟姊妹,家中排行十一,父亲图省事便给我取名叫十一。等我稍稍懂事的时候,他们死的都差不多了,就算没死也会被父亲卖了赚钱。我还算命好,被卖到了一户有钱人家做兽子,想要吃饭就要得杀人或是挨打,这些事情于我便同喝水吃饭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小就是这样长大的,也没什么人在乎过我。”
苏慕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轻巧的很,中途忽然笑了,“怎么那样看着我,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鲜少会想起从前的事,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陛下,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同的人的活法不同,你觉得残忍的事情,于我其实司空见惯,稀松平常。司狱那夜受刑我当然也会觉得疼,却也并没有到难以忍受,值得多说什么的地步。我哭是因为看到有人在乎我,因为知道有人很爱我。”
苏慕嘉笑容明艳,李祁却不忍再看。
苏慕嘉摸着李祁的脸把人的头重新转了回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吻掉了李祁眼角的那滴泪,他像是十分惊奇,“你是在因为我哭吗?”
“李萧远你余生都一定要牢牢记住此时此刻。”苏慕嘉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了,他笑着咬上了李祁的下唇,“记住你是怎么爱我的。”
李祁被吻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仰头张着嘴,苏慕嘉的舌尖一寸寸从他上颚软湿的肉|壁敏感处抵过,每一下都让他轻颤不已。他脆弱的脖颈被人用单手扼住,苏慕嘉缓缓收紧,薄茧摩挲过嫩肉,李祁感受到了挤压,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体的一切反应都沾染上了疯狂,对方再简单不过的碰触也会让他饱受折磨煎熬,他在这种煎熬中满心期待着释放,又在释放中获得痛快愉悦。有些热的眼泪涌了出来,李祁在濒死的恐惧中感受到了接近极致的欢愉,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然就那样去了。
“其实那夜也就是这样而已,没那么可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苏慕嘉嘉将手指插进李祁的发丝间,嘉奖似的摸着李祁的头,一边安抚一边告诉对方,“以后别再想了。”
苏慕嘉彷佛无所不能,他能让李祁痛,也能让李祁快乐。他看似臣服于李祁,却又在掌控着李祁。在苏慕嘉面前,李祁无所遁形,也无所顾忌,他可以把自己一切交给对方,也可以得到对方的一切,占有与被占有同时发生。
李祁推开了苏慕嘉的手,反身将人按在了床上,哑着声音说,“你身上有伤,别乱动。”
“都这样了,还要让我憋着吗?”苏慕嘉躺在那儿有些懒倦的笑,“太欺负人了吧。”
李祁没应,胸口还在轻轻起伏着,身子慢慢往后跪,伸手一点点褪掉了苏慕嘉的亵裤。
俯首的瞬间,苏慕嘉冷了脸,伸手将人拽了上去,开口的时候气息有些紊乱,低声问,“你疯了吗?”
李祁怕压到苏慕嘉的伤,勉强在苏慕嘉头侧撑住,闻言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后者的嘴唇,十分冷静的把刚才那句还给了苏慕嘉,“都这样了,还要憋着吗?”
苏慕嘉扣住李祁的腰身不让人动,克制的咬了一下李祁的锁骨,说,“别那样,那不是你。”
“怎么样是我?”李祁疼得皱了下眉,却并不躲,只是问,“在你心里我应该是怎么样的?”
“高高在上。”苏慕嘉想了一下,看着人说,“像天上的月亮,所有人都只能远远看着,却碰不到。”
李祁觉得好笑,“高高在上的月亮可不会在你身下与你交|合,我不是。”
“你是,你对别人的一切都是在施舍,而不在乎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就得到很多你想要的,没有必要因此忍受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苏慕嘉说,“所以你永远高高在上。”
苏慕嘉太了解李祁了,他很清楚像李祁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喜欢跪在人身下伺候别人,也清楚李祁会那样做只是因为愧疚,而不是真的想要。
苏慕嘉不愿意看到李祁那样。
李祁说:“听起来我好像很让人讨厌。”
苏慕嘉说:“可我偏偏喜欢的要命。”
苏慕嘉养好伤重新回到翰林院那日,从前和他共事过的余高偷偷找到他,先是问候了几句伤势,然后又说起了些别的事情,“其实新朝之后,典室的钥匙除了你我二人,还有其他几位大人来找我拿过几次。但因为都是私下拿的,也没有记名。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这种事牵扯的太多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是了。”
其实余高大可以不管这些事,他私下给钥匙本就是徇私之事,越多人知道对他来说越没好处。而且当时摆明了要整苏慕嘉的都是些位高权重之人,他没必要冒着得罪那些人的危险去帮苏慕嘉。
连苏慕嘉都没想到余高会来提醒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下意识的起了戒心,可想了想又实在觉得对方没道理会给自己设什么局,于是问,“那几位大人里,可有南平南大人?”
余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南平是想做局阻挠选试,也能顺势杀了自己,周回当日会突然弹劾自己大概也是南平授意。他曾经为南后做事,不少把柄都握在南家人手里,早就成了南家听话的一只狗。
苏慕嘉心中了然,颔首谢道,“改日我一定备些薄礼送到大人府上。”
余高摆手让人别折腾了,又说,“我儿今年与你同岁,每每见你便想到你孤身一人在金陵也着实艰难。你有能耐,往后或许还有大成,但人年纪轻轻心气莫要太高,往后路还长远,不要急功近利到头反倒是害了自己。”
这番话说的真心,对苏慕嘉虽没什么用处,但苏慕嘉也承了人的意,笑着应了下来。
选试的事情办砸了之后李祁直接停了这次的秋选,最后谁也没落着好,心里都积着怨。
白敬说话向来大胆,字字珠玑。诸如上下同罚,权贵同罪这类的言辞早些年因为被列为禁书,早已经是销声匿迹。苏慕嘉为脱罪指鹿为马,反倒成了契机。天下的读书人终于出了口怨气,从前不敢说的话,不敢写的东西只要冠以翰林学士苏慕嘉之名,便可不受罪名所累。
苏慕嘉什么也不用说,自有天下万千读书人替他说。
满朝上下的大臣对此一直颇有微词,李祁那里每日都能收到几十个弹劾苏慕嘉的折子。闹得最凶的是有一次月初的大朝会,苏慕嘉被痛斥为祸乱朝纲的佞臣之流,说他四处散播异端邪说,有损社稷。这话骂的就不仅是苏慕嘉了,还有一直以来对苏慕嘉偏爱宠信的李祁。
这把火既然已经烧到了李祁自己身上,他自然不能再继续置之不理下去。
李祁先是为平众怒以扰乱朝政之由贬了苏慕嘉的职,然后又拿出了当日选试之时考生所答墨卷,上面的考题便用了众人口中所谓的异端邪说,诸位考生对其极尽注解,大谈特谈,这样一来若他们所说的罪责为实,那各家谁也逃不了。
满朝大臣哑口无言,只能纷纷附和其言谈无罪。
隔年春天,苏慕嘉再次负责选官一事,这么大的事情凭他一己之力当然办不下去,只是他行事一向张扬,替翰林院和吏部挡了不少恶名。好在这一次选试没出什么大乱子,寒门庶族入仕的门路既然已经被打通,那这么久以来推行新政,吏部改革的事情也终于算是见了成效。
苏慕嘉功劳加身,被任命兼以司隶校尉一职。司隶校尉是李祁特许之官名,未设品级,有“上察宫庙,下摄众司”之权。监察京师百官,实权甚至在都察院之上。
这样一来,苏慕嘉才真正成了朝臣们所忌惮的存在。之前的都察院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比如谢兴良之流,他们受世家所成,却也受世家所累。因为还要顾及身后庞大的家族各种利益纠葛,做起事来左右掣肘,生怕得罪了人。所以朝廷才需要像苏慕嘉这样的人,无牵无挂,做起事来就没有顾忌。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君王的宠信,得实权在手以后,便无任何力量再可以牵制,是最适合做君王手中刀的人。
官礼之后,易攸宁在自家的酒楼里宴请了不少新官,宴请的人都差不多,寒门庶族出生,选试为官,在朝中无依无靠。其实早在去年秋选闹那一出之后,易攸宁便私下办了书阁,专门结交这些寒门子弟。他们有的是才名,只是一穷二白,难免缺了底气。易家有钱,但这些年沦为商贾之身终究入不了流,对时局朝政完全插不上嘴。再者说易家的大公子当初写那篇策论得罪惠帝,为的也是读书人说话,自然受读书人亲近信任。于是两边一拍即合,这半年里民间各种讽刺权贵,为寒门争权的言论屡禁不止,靡然成风就是因为有他们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易攸宁跟众人喝了顿酒,酒足饭饱后把人都送走返身回来又进了另外一个阁间。
阁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有些暗,隐隐绰绰间越发衬的苏慕嘉眉眼精致。
易攸宁喝了些酒,人也有些累,往里走的时候嫌不舒服扯了扯衣襟,直接顺手脱掉了繁琐的外袍,将手里一封宴客的单子扔给了苏慕嘉,自己躺在了长椅上。
苏慕嘉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在手中折了几道放在了桌子上的烛火上点燃,他看着火苗吞噬纸墨,说,“这半年来辛苦易公子了。”
“比不上苏大人辛苦。”易攸宁懒洋洋的说,“在前朝和那些个人精勾心斗角,背后还得操心这些事。”
“我也只在这些事情上有点本事了,算不上辛苦。”苏慕嘉起身,笑着说,“走了。”
“急什么。”易攸宁没起身,仰头望着人,“上次说的事情,苏大人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苏慕嘉没想起来,回首问,“什么?”
“你每月给我的松竹馆坐一天楼,这一年赚到的的银子我与你三七分。”松竹馆和清风馆是一样的地方,不过更含蓄一些。里面的小倌个个会谈诗作画,好不风雅。在馆里坐楼和青楼里选花魁是一样的意思,易攸宁从见苏慕嘉的第一面就开始打这个主意。他倒不是存心要轻贱人,只是他放浪形骸惯了,做事没讲究,心里觉得苏慕嘉容貌实在出众,要是能放到他的松竹馆里肯定能引得金陵城中的人趋之若鹜。
“我七你三吗?”苏慕嘉在心里算了一笔,说,“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想什么呢。”易攸宁说,“我是个生意人,吃不下这种亏。”
“那就没办法了。”苏慕嘉说。
“何必把话说的那么死,我六你四怎么样?”易攸宁还在跟人打商量,“够你在东安大街买一间上好的宅子了。”
“还是算了。”苏慕嘉掀开门帘往出走,有些可惜道,“突然想起来,我家中那位不喜欢我去花楼。”

苏慕嘉任司隶校尉以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都察院御史谢兴良。
朝廷需要利用监察之权来牵制世家大族,如此大权握在谢兴良这样的人手里这么多年却形同虚设。只有杀了谢兴良,苏慕嘉这把刀的锋利才能真正威慑到众人。
查院的前几天,苏慕嘉在易攸宁的满江楼和宋翰吃过一顿酒。
宋翰在都察院里待了半年多,其实做了不少事情。他借着南家的势假意与谢兴良交好,背地里却一直在无声无息的搜集谢兴良多年以来所察错案、徇私舞弊与收受贿赂的证据。
宋翰把那些东西都交到苏慕嘉手上的时候,还说了句,“陛下对你似乎很不一般。”
他向来心细,所以总会察觉到旁人一般都注意不到的东西。在他看来,陛下与苏慕嘉比之寻常君臣之间,好像又多了那么点不同。
“宋大人从前不是最懂如何独善其身,不沾是非的吗?”苏慕嘉语气如常,玩笑般道,“怎么现在也喜欢管起闲事了?”
宋翰自觉失言,于是也不再多说。
离开的时候他转身对苏慕嘉说,“我知道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有派人暗中保护我家中妻女,我那时话说的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看来宋大人还是没看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过是怕你因为别的什么误事罢了。”苏慕嘉撑着下颔看着人轻笑道,“我既知道了你的软肋,若哪一日你挡了我的路,我会杀了她们也不一定。”
宋翰:“苏大人言重了,你如今权势煊赫,我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蠢到与你作对。”
苏慕嘉手上的证据确凿,谢兴良的诸般罪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人能救的了他,李祁要整顿朝廷,铲除异己,现在朝中正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候,就算是他背后的谢家权衡之后也不会插手,他是谢家的弃子。
苏慕嘉第二次入司狱,同样的地方,受刑的人成了谢兴良,坐在那里的人成了苏慕嘉。
谢兴良从来没有将苏慕嘉放在眼里过,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这样一个无所依靠,不过弱冠之年的品官罢了,就算一时得势又如何,难不成还真能翻出天不成?
明明这人昨日还只是自己脚下随意就能踩死的一只蝼蚁,可眼下位置倾倒,被踩在脚底的却成了他自己。他手上亡魂无数,见过人的死法何止千百种,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死去。
天子脚下,世家嫡出,品官上阶,他这辈子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风光无限,荣华不尽。若说这世上人各有命,那他就是那天生的好命。
可像他这样的人,现在却要在一个卑贱的下等人面前引颈受戮。
凭什么?
世道究竟何时变得如此荒唐?
“御史大人也为官数十年了,怎么连这也想不明白。”苏慕嘉手臂搭在太师椅上,姿态懒散,似乎是看出了谢兴良的困惑,笑着抬眸道,“这朝廷的险恶是吃人的,谁也逃不掉。”
任他天大的尊贵,死了也不过一滩烂泥而已。
谢兴良想起从前死在自己手下的一张张脸,他们中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哀声求饶,丑态百出,似人非人。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落到和那些人同样的境地,人站在笼外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是人,里面的都是牲畜,所以哪怕将其开肠破肚也只会觉得本该如此,何谈怜悯。可当自己被关进笼子里的时候又会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曾经开肠破肚的那些都并非牲畜,而是和他一样活生生的人。
“你我之间并无深仇大怨,若是记恨司狱那夜我对你用刑,你大可一分一毫都还回来,我绝无二话。”谢兴良还不想死,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死在这地牢里。可他人上人做惯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说不出求饶乞怜的话,威逼利诱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秉性,他越说越快,道,“自古宠臣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若杀了我,就是跟整个谢家结仇。今日陛下需要你,你自是权势滔天,不用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君心难测,难说不会明日就忌惮厌弃于你,倚仗这点宠信又能得几时好?你需要一个靠山,只要你今日放我一马,你我联手,往后你的身后就是整个谢家。你那么聪明,该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杀我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苏慕嘉嗤笑了一声,慢悠悠的起身,走到展架前挑挑拣拣选了把匕首。刀片薄而锋利,被苏慕嘉放在了炭火上面,他一边垂首烧着刀片一边道,“朝廷的监察之权只能握在一个人手里,你死了,才能尽数落于我手啊。”
其实不单单是这样,谢萧两家树大根深,这些年四处拉拢官员,野心渐显,甚至隐隐有妄图把控皇权之势。谢兴良在朝中身居高位,又是家中嫡出,杀他也是为了杀鸡儆猴。
苏慕嘉转过身来,侧头对谢兴良说,“至于我就不劳御史大人忧心了,今日走出这扇门,自然有的是人想要拉拢我。”
谢兴良看着苏慕嘉手里拿着刀一步步朝自己走了过来,终于也开始慌乱起来,“我可以辞官,我可以为你让路。”
“我许久没动手杀过人了,可能有些生疏,御史大人见谅。”苏慕嘉似乎完全沉浸到了要杀人的兴奋中,他站在人面前,身形比谢兴良高出了一个头,将后者笼在了一片阴影中。苏慕嘉的眼神像是在看蝼蚁,他打量了一眼谢兴良,貌似有些无从下手,于是问,“御史大人从前剥皮取骨都是从哪个位置开始的来着?”
这一句话让谢兴良软了腿,他开始费力的挣扎了起来,哪怕知道毫无意义,还是忍不住的去试图挣脱捆住自己的细绳,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将头猛地抬起看向苏慕嘉,“白敬。”
“你是为了给白敬报仇。”谢兴良终于想通了一切,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处心积虑。白敬是怎么死的他太清楚了,苏慕嘉不会放过自己。切实的恐惧如潮水般将人淹没,谢兴良无可自抑的露出了他最不屑的涕泗横流的丑态。
“杀我有什么用,要杀他的从来都不是我,我不过是拿刀的那个人罢了。真正要杀他的是惠帝,是南后,是满朝群臣,你难道能将所有人都杀光杀尽吗。既然你都能为了仕途亲手把他送到我手上,那现在又装什么有情有义?”他近乎癫狂的问道,“你和白敬是什么关系?”
苏慕嘉往后退了一步,冷漠道,“堵住他的嘴,扒光他的衣裳。”
“都事大人。”两边的狱吏让开,为宋翰让出了一条道来。
宋翰去司狱收拾残局的时候,苏慕嘉已经离开。他转头问,“尸体呢?”
狱吏闻言面有难色,宋翰不解,“怎么了?”
“……您还是自己去看吧。”狱吏说。
宋翰最后看着那坨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的东西,在人前强忍了一会儿,但到底还是没忍住,转身出去吐了出来。
苏慕嘉在都察院里沐浴完换过衣裳之后才去的福宁殿,赵公公看到来人垂首带着婢女太监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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