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甘心啊。
李祁垂眸看着人说,“我不想娶柳世嫣。”
“嗯。”苏慕嘉的心像是有无数细针扎过,酸酸涩涩的疼在那处涨开,再蔓延到浑身,他说,“那就不娶。”
李祁似乎听出了什么,他从人怀里挣开,抬手掐住了苏慕嘉的脖子,又将人拉向自己,两个人之间近的几乎呼吸可闻,李祁笃定道,“你有事瞒着我。”
“李萧远。”苏慕嘉摸上了李祁掐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对方指节的位置摩挲了两下,笑着道,“你现在越发不讲道理了。”
“是吗?”李祁显然还是没消气,松开手直接转身走了。“我向来如此,苏大人去找通情达理的就是。”
李祁从地上捡起木盒,放到了床头。
刚一转身,被过来的苏慕嘉推着坐到了床榻上。苏慕嘉一条腿跪在李祁身侧,俯视着人,“这么喜欢这珠子呢?还要放在床头?”
“方才没听见柳姑娘说吗?”李祁说,“祈福纳祥的东西,就是要放在床头才……”
李祁话还没说完,苏慕嘉便亲了上去,苏慕嘉又咬他,李祁几乎是瞬间就尝到了在自己嘴里散开的血腥味。
等把人折腾够了,苏慕嘉才稍微离远了点,摸着李祁的侧脸,指腹摸着抵在人下唇被自己咬出的伤口上,“故意拿柳姑娘气我呢?”
“才这样就生气了吗?”李祁十分平静的说,“我往后还要与她同躺在一张榻上呢。”
苏慕嘉没说话了,李祁却被人手上陡然加重的力道弄疼了伤口。
两个人互相对峙着,眼里都攒着怒气。
苏慕嘉反手扯过幔帐上的绸带,将人按了下去。
长发披泻,满铺交缠,衣衫也松散凌乱,苏慕嘉用绸带将李祁两只手腕分开绑在了床桩上。
苏慕嘉压在人身上,一条膝盖跪在中间,强硬的将李祁两腿抵的张开。他俯首在人耳边轻声说,“等会儿可能会很累,陛下忍着些。”
他的手隔着衣摆抚上了李祁的腿|间,十分技巧的揉搓了起来。李祁喉结滚动了一下,仰头闭上了眼睛。
李祁的手腕本来就白,在红色绸带的映衬下,越发白的晃眼。他总是忍不住的想要抓东西,就算被绑住了也不停的乱动,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着急的时候就会“嗯嗯”的哼着,让他变得更可怜了。
李祁很快就有些受不住了,他往后想躲,却又被苏慕嘉拉住脚腕往下扯。
记不清泄了多少次,李祁最后被折磨到只要被人轻轻一碰浑身都会细细抖起来。
“饶了我吧。”李祁长睫上挂着泪,声音都哑了。他想摸摸苏慕嘉的腰,让人像往常一样俯下身来抱他。但他手被捆着动弹不了,苏慕嘉也不理他,只是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过了会儿苏慕嘉偏身将床头那个木盒拿了过来,将里面的那串白玉菩提取了出来。
那珠子鸽卵大小,上面雕了莲花的图案,凹凸繁复,末端还挂着穗。苏慕嘉拿着珠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李祁。
很快李祁便感到某处有些凉意,他心中一惊,往下看到苏慕嘉正准备将那珠子往里推。
李祁挣扎起来,“别那样,十一,那是佛珠。”
“我知道。”苏慕嘉抓着人的腿不让人乱动,跟人说,“这可是柳姑娘的心意,陛下别辜负了。”
苏慕嘉的手掌慢慢从李祁的腰侧摸上柔软的腹部,里面珠子都挤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声。
李祁觉得有些害怕,这个时候苏慕嘉终于俯下身抱住了他。一边抓着穗往外扯一边看着李祁此刻的可怜模样笑道,“你说你这么好欺负,没了我你可怎么活?”
李祁意识都有些昏沉涣散了,含糊答了句,
“我活不了。”
第92章
李祁迟迟不肯立后纳妃,后来又声势浩大的将为先帝守陵两年的李子玉接回了皇宫,李祁没有子嗣,此举是为了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朝中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多了些流言揣测,说陛下喜好男风,有龙阳之癖。
而作为天子宠臣,极受陛下亲信的苏慕嘉偏偏又生的容貌出众,难免引得众人遐想。
苏慕嘉这两年本就招了不少同朝为官的人眼红嫉妒,更别说他任司隶校尉后,为了推行新政和清君侧杀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有位高权重和声名清白者,现在放眼望去,满朝仇敌。
这或许是个能扳倒苏慕嘉的机会,有心之人自然不会放过。
入冬后不久,宋翰请苏慕嘉在满江楼吃了顿酒,酒过三巡,宋翰告诉苏慕嘉,说南平前些日子在四喜楼设了席,单单那一日去了的官员就有三十多位,他们私下里说好了,冬月初九那日要去左顺门跪谏。
毁谤天子清誉,残害朝廷命官,媚上惑主,扰乱社稷,苏慕嘉罪当万死,请陛下诛。
“那日宫里定是很热闹。”苏慕嘉听罢,随口道,“届时宋大人去吗?”
“从惠帝登基算起,至今六十余年,只有过一次百官跪谏之况,就是惠帝执意要立先帝为储君那次。”宋翰以为苏慕嘉好歹会想想办法,谁知道这人完全没当回事,他觉得苏慕嘉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此事有多严重,又意味着什么。他看着人言语深切道,“当时整整二百二十三名官员俱被惠帝严惩,被廷杖致死者十九人。那时惠帝已在位四十三年,功绩丰厚,可因为此事至今依旧饱受诟病。陛下登基至今不过两年多,若当真执意护你,盛名将毁于一旦。”
在那些大臣眼中,李祁为了一个男子空置后宫,不愿延绵子嗣,和惠帝要让一个痴傻之人做皇帝一样荒唐,都是亡国之音。
苏慕嘉转头笑着问宋翰,“你也觉得我该死吗?”
“倒也……不是如此。”宋翰被问的沉默了半晌。
他刚才说这番话的时候,的确觉得苏慕嘉该死。他是做臣子的人,他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忠之主,因为一个人失于百官。
可苏慕嘉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宋翰看的最是清楚。平心而论,若不是苏慕嘉,新政不会推行的如此顺利,寒门子弟也是因为他才有了入仕的机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晋,最后却担尽了骂名。若非要怪,似乎也只能怪陛下喜欢上了苏慕嘉,而苏慕嘉是个男子。
细想之后,宋翰说,“可这世上许多事,本就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你这次倒是看的通透。”苏慕嘉说,“放心,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在陛下身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苏慕嘉之前所谋之事从未失手,于是宋翰听到苏慕嘉这样说,就觉得一定会如对方所言,顿时松了口气。
苏慕嘉吃了两粒花生,又喝了口酒,往外一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落起了雪。
他走到窗边去,手臂搭着窗沿,伸手接了些雪,仰头看着漫天纷飞,说,“又是一年。”
冬月初,金陵的雪下的越发大了。苏慕嘉的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压着冬日枯枝。
日暮檐下炉子里“噗噗”煮着热酒,小十三和小哑巴就在那旁边玩着雪。
屋子里面炭烧的足,床上躺着的李祁身子都被烤热了半边,眼角眉梢透着餍足后的余红。苏慕嘉总喜欢摸他后颈那个鹤纹,李祁就着人的手仰起头看着人突然想道,“我给你画一个吧,也许你长命百岁。”
苏慕嘉伸手将人捞了起来,闻言轻笑,“你画的管用吗?”
李祁想了想也是,自己画的到底不一样,后面再被人洗掉了,反倒是不吉利。
明日还有早朝,李祁晚上要回宫,不能留在苏慕嘉这里。苏慕嘉握着人的脚腕给人穿上鞋袜,又给李祁把衣裳整理好。
要走的时候被苏慕嘉从后面拦腰抱住了,苏慕嘉握着人的侧颈让人转头,两个人薄唇相碰,亲了一会儿,然后苏慕嘉说,“不是还要给我画鹤吗?”
李祁说,“等过几日我找巫祝给你刺画。”
“别过几日了。”苏慕嘉往后坐在了椅中,拉着李祁坐在了他的身上,“就今日吧。”
李祁被人扣着腰,看着人没动,只问,“我这样怎么画?”
“后面我看不着。”苏慕嘉解开了自己的襟口,衣衫半散,露出了半边肩头和锁骨,拉着李祁的手摸了上去,说,“画在这里怎么样?”
李祁知道苏慕嘉是在胡闹,但还是顺着人。
他执笔神情专注的用绛墨寥寥几笔勾勒出鹤身,又用丹砂在顶处点上一抹朱红。苏慕嘉锁骨微微耸动,彷佛仙鹤展翅凌空,栩栩如生。
李祁如记忆中巫祝对他做的那样,将一直手覆在上面,垂眸低声念道,“仙鹤祥瑞,赐予百寿,佑以福德。”
苏慕嘉一直静静那么看着,最后握着李祁的那只手,笑着跟人说,“你要好好保佑我。”
李祁最后走的时候,脑海里一直想的都是苏慕嘉说那句话时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李祁觉得对方明明是笑着的,整个人却又似乎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笼罩着。
对一个人太过熟悉的时候,总会无可避免的察觉到一些细枝末节的异样。
李祁没来由的觉得不安。
他开始细细思索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点试图找到根源。
“天青。”李祁突然唤了一声马车外面的天青,转着手中手炉,吩咐道,“再回去一趟。”
李祁返身回去的时候,苏慕嘉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于是他又往旁边走,推开了书房的门。
苏慕嘉正低头执笔,坐在案桌后的椅子上,看到人来微微有些吃惊,但立马又笑道,“怎么,舍不得我吗?”
李祁其实注意到了苏慕嘉一边镇静的与自己说话,一边手上却将原本放在桌案中的纸张压在了旁边书本底下。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缓步朝人走过去,道,“想起方才有些事忘记与你交代了。”
苏慕嘉,“嗯?”
“近日朝中多事之秋,你什么都不必管,什么也不要做,安分一些。”李祁随手拿起一本书本,苏慕嘉看了一眼,也没阻止。
“好,我什么也不做。”苏慕嘉隔着桌案伸手过去捏住了李祁的下巴,“日日就待在府中,等着陛下的临幸。”
李祁与人对视,又问,“最近还有毒发过吗?”
“没。”苏慕嘉目光坦荡,说,“苏姑娘替我开过药了。”
苏慕嘉还在说话的时候,李祁却突然伸手方才书册底下压着的纸张抽了出来。
苏慕嘉阻止不及,只能看着人噤了声。
那是一幅画,还没画完,但已初见形态。
笔墨勾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形,长发散乱,衣衫半褪,手腕被绸带捆住,两腿修长,微微张开。虽然那张脸上未有着墨,瞧不出是谁,却丝毫不损其旖旎浪荡之态。
李祁看完,气笑了,平静的语气中却能听出其中隐含的怒意,“我还不知道苏大人有这等脱俗画技。”
苏慕嘉站在原地,不敢应话。
“其他的呢?”李祁问。
李祁太过了解人,苏慕嘉无可狡辩,老老实实的把其余的拿了出来。
厚厚的一叠,李祁随手翻了几张。
画的全是他在床笫之间的样子,着笔之大胆,比起春宫册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才那点似有似无的不安都被打散干净,李祁为了平息似的闭了下眼,被人气的没法子,转身走了。
“下次我来之前,把这些东西都处理干净。”李祁留给苏慕嘉的只有一个背影,他冷冷道,“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的书房。”
他既没有听李祁的话处理掉那些春宫图,也没听李祁的话安分些。
冬月初三夜里,苏慕嘉突然带兵围了郡公府。李祁早就将仪鸾司重新整顿,供以司隶校尉行监察之权调遣,不必再经李祁准许。
消息传到李祁耳中的时候,他立即传召了宋翰入宫。
白袍军一案是李祁心中隐痛,这个案子当年主要由都察院经手,他之前便暗中命宋翰在都察院调查过,而迟迟未为其翻案,则是因为此案牵涉太多。当时事发之时不仅有王大将军与敌军往来书信,还有诸多世家公卿大臣的言书以证。一旦他重提此案,各家为求自我保全,必定竭力阻止。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昔日王家位列四大家之首,树大招风,所谓叛敌之罪不过众人所精心织就的一场阴谋骗局。
那并非是一人之罪,时隔多年,是非公道哪有那么容易说的清楚。
所以李祁不在乎真相,他要的只是有人出来承担罪名,为将军府翻案,为外祖平反。再借此打击世家门阀,推行新政,从此上下同罪,权贵同罚。正如昔日惠帝不在乎真相,顺势而为以叛敌之罪对将军府赶尽杀绝以打压王家。
这就是他被教出来的大局。
这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实际上并不容易。要动及朝廷根本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先是吏部改革,又是为李祁压制朝中各方势力,朝堂上早就对苏慕嘉积怨已久。再加上最近那些传言更是将人推到了风口浪尖,所以这件事不能由苏慕嘉来做,他不会让苏慕嘉变成第二个白敬。
他所谋之事也不需要苏慕嘉杀身以祭。
自己明明从未和人提过将军府的事情,苏慕嘉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自作主张?
“他近日可有去过都察院?”李祁问宋翰。
“未曾。”宋翰先是听说了郡公府的事情,又急匆匆的被李祁叫到宫里,李祁叫他来是想知道些什么他也猜到了几分。宋翰略作思索之后道,“但之前谢兴良一案我按陛下所说,并未将涉及到将军府一案的案卷交给苏大人。或许是那时苏大人有所察觉,后来趁去查院的时候,查到了什么。”
依旧是郡公府,依旧是灯火满院,人身群立。
此刻却并无热闹,反倒是越发紧张压抑。
南世康看着苏慕嘉,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刚说什么?”
苏慕嘉背手而立,站的挺直,火光映着寒眸,他的身后密密麻麻是仪鸾司的红衣银甲。
“昔日常安玲一案中,白袍军主将王景行并非自刎而死,而是被你所杀。与敌军所通信件,也是你所拟造。”苏慕嘉道,“我今夜此举,是为将军府翻案。”
“先不谈你所说罪名是否属实,有没有证据。”南世康似乎是觉得荒唐,睥睨冷笑道,“苏大人,我早就听说你仗着陛下的宠信在朝中肆意妄为。但大晋法不上公侯,你还没资格向我问罪,更无资格带兵围我府门。”
“陛下年初就已颁布了新的法令,当时朝中吵的那般凶,南郡公竟都已忘记了吗?”苏慕嘉分毫不让,反唇相讥道,“司隶校尉皇太子以下无所不纠,职无不察。今日就算是天大的尊贵,只要还是大晋臣民,那我就查的得。”
“这件案子不是你该碰的。”南世康语气森然,站在阶上,居高临下道,“我劝苏大人还是识趣一些,不要到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慕嘉眼眸冰凉,缓声道,“我一条烂命罢了,能拉上南郡公这等人物与我一同下地狱,值了。”
“早知道你这条疯狗会咬到我的身上,当初你害平儿之时我就该杀了你。”南世康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诬陷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怎么能叫诬陷呢?”苏慕嘉一步步走到南世康面前,低声说,“只要陛下认为你有罪,我查出来你有罪,天下人认为你有罪,那你就是有罪。今夜你死了,那便是畏罪自杀,更加坐实了罪名。”
南世康哼笑,“满口胡言,这算是什么道理?”
“这世上许多事情,本就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苏慕嘉看着人道,“不然王大将军当初就不会死。”
该死的人从来都无所谓罪名,而是碍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路。
王大将军是,白敬是,南世康是,苏慕嘉自己亦是。
“在等陛下来吗。”苏慕嘉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南世康早就让人传了消息到宫里,今夜若他以公侯之身被一个寒门出身的宠臣问罪,那就是在诛大晋所有世家权贵的心。唇亡齿寒,他们这些人虽彼此制衡,却又荣辱与共。苏慕嘉不死,没有人会善罢甘休,届时陛下再想要把人护下,就会得罪大晋所有的世家权贵,皇亲国戚。陛下那般喜欢这个细皮嫩肉的品官,他就不信,陛下会放任人找死。
“来不及了。”苏慕嘉往外看了一眼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轻漠道,“你今夜必须死。”
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说罢,苏慕嘉毫无预兆的抬起了手,指缝中的薄刃划过南世康的脖颈,那里平白多出了一条血痕,而后一点点扩散晕染,苏慕嘉感受到了脸上的被溅到的热。
南世康一脸的不敢置信。
“老爷!”
“阿公!”
随着南世康倒地,院中家眷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南世康的府兵拔剑而出,被苏慕嘉身后的仪鸾司司卫团团围住。
李祁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看着地上南世康的尸体,沉默良久。而后抬手掐住了苏慕嘉的脖子,明明是在生气,却语调艰涩,“苏慕嘉,你疯了吗?”
别生气。
苏慕嘉想跟人这么说。
他最近似乎总是在惹人生气。
可是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
最后李祁命人把苏慕嘉关进了诏狱,强压着怒火跟人说,“先在诏狱里好好待着,今日的事我以后再跟你算账。”
那天夜里,包括崔太傅,王显,宋阁,程闲云在内的二十多位平日里李祁亲信的大臣都进了宫。
他们得到风声,说因为郡公府的事情,群臣百官明日早朝之后就会在左顺门跪谏。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劝说李祁在明日早朝之前就杀了苏慕嘉。
“南世康构陷忠良,畏罪自杀,此案不变。至于苏慕嘉,扰乱朝堂,我会革了他的职。”
一群人费尽口舌却劝说无果,李祁最后直接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他们都回去。
崔太傅去到诏狱的时候,苏慕嘉还好整以暇,不见半分狼狈之态。上次司狱的事情弄得李祁有些害怕,这次提前就打了招呼。
崔太傅有李祁登基时赐予他的玉符,见玉符即见天子,崔太傅鲜少入宫,李祁原本是为了让人行事方便些。所以崔太傅进诏狱并无人敢阻拦。
“你似乎并不意外我会来见你。”实际上崔太傅对苏慕嘉并不了解,也只是在李祁病重时见过几面,剩下的就是从李祁嘴中。
“陛下狠不下心杀我。”苏慕嘉说这句话有些细微的得意,又道,“自然会有人为他代劳。”
“你既然能算计到一切,那为何未算到自己今夜会死。”崔太傅想起李祁和苏慕嘉的那些传言,又想起李祁为了苏慕嘉不顾臣谏,开口时平白多了些怨气。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通过图谋所得,除却生死。”苏慕嘉的眼中有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在蔓延,他说,“我也没有办法。”
“是你想要的太多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传言,或许你不会到今日这个处境,我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崔太傅告诉苏慕嘉说,“陛下他不是你该肖想的人。”
苏慕嘉靠着牢房的墙壁仰头笑了起来,笑的闭上了眼睛,慢慢的顺着眼角流出了些许泪痕。
“我差点就可以永远得到他了。”他说。
苏慕嘉开始后悔自己当初许错愿了,他从前说他希望李祁死在他后面,这样他就不用看着对方死。但现在又怕想到李祁会有多难过,又舍不得了。爱一个人的时候,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怕对方受了委屈。
半夜昏暗的地牢中,羸弱的烛火明明灭灭,人影落在墙上像是地狱里的恶鬼在挣扎。
杀人这种事情苏慕嘉太熟悉了。
只不过这一次引颈受戮的是他。
李祁夜里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还没到早朝的时候,赵公公就来叫醒了他,说外面有好几位大臣求见。
李祁大概能猜到他们是为了什么,就有些冷淡。但他昨夜已经晾了人一次,想了想还是让人先等着。他昨日受了凉,早上起来就不对劲,感觉身上起着烧,头也昏昏涨涨的疼。
想起那些事李祁便略微有些烦躁,他让婢女给他把他常戴的那串佛珠拿来。
刚拿到手上,李祁指尖还没拨两下,手串突然毫无征兆的散开了。
珠子滚落了一地。
落在殿砖上砰砰作响。
李祁忽然有些心慌。
赵公公看李祁脸色不对,立马道,“佛珠散落是为挡灾,这是为陛下挡了祸乱呢,往后便更加顺遂了。”
李祁原本以为他们过了一夜会愈发着急,见到人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个都安静的很。
李祁过去走到鹿角椅中坐下。
而后崔太傅走到殿中向人跪下,沉声道,“臣向陛下请罪。”
李祁看着人,问,“太傅所请为何?”
“臣昨夜假传圣意,已于诏狱诛杀罪臣苏慕嘉。”崔太傅俯首叩拜,开口时声音也有些激动的微颤,“臣知自己罪无可恕,请陛下赐臣死罪。”
“诏狱有重兵把手,闲杂人等……。”李祁下意识的试图去反驳崔太傅说的话,但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
老师有他给的玉符。
意识到这个之后李祁霎时间觉得浑身如坠冰窖,但实际上身体却在发烫,额头往外渗着细密的汗珠。
崔太傅迟迟没有等到李祁说话,抬头一看,发现李祁还在呆愣着,似乎是很茫然。
而后李祁突然站起了身,问,“他在哪儿?”
崔太傅没反应过来,“谁?”
“苏慕嘉。”李祁说。
崔太傅温声提醒道,“陛下,他已经死了。”
“死了也有尸体。”李祁往下走了一步,忽然腿软失力踉跄了一步,离得近的大臣想要去扶人,却被李祁伸手打开了。
他走到崔太傅面前,蹲下执拗的问,“老师,尸体呢?”
崔太傅抬头看着李祁这幅样子,有些心酸,浑浊的眼睛里泛出泪花,声音哽咽道,“陛下,诏狱的犯人尸体夜里都会送到西山的乱葬岗去烧了,现在估计已经找不回来了。”
苏慕嘉终于死了。
所有人得偿所愿,总算消停了一阵子。
李祁以身子不适为由休朝,但实际上人却是在西山的乱葬岗。
乱葬岗占了半边坡,斜斜的,很荒凉。尸骨都堆在一起,干这活的人不上心,烧也烧的乱七八糟的,化掉的雪水混着泥,焦尸枯骨被乱爬的老鼠拱的七零八落,野兽啃噬过的尸骸在丛生的枯草间四处散落。
密密麻麻的士兵拿着棍棒在尸堆里翻找着,踩着枯枝吱呀作响,混杂着呼啸的风声,宛若孤魂游荡。
崔子安走到李祁旁边,看着人,有些不忍道,“已经找了快一天了,你也已经在这地方站了一天了,昨日夜里送来的尸体好多都被烧的面目全非,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