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像成安王这等身份的人,若非皇帝亲令,是不该就这样随意关进诏狱里的。
但这事情闹的太大,不将人抓起来给个交代这金陵的百姓势必对朝廷失望,谁也不敢担这责任。既然太子殿下打定主意要先斩后奏,底下人也不敢说什么。
苏慕嘉从狱卒那里拿过钥匙,打开了关押成安王的那件牢房。
李然看见苏慕嘉后似乎没有多意外,皱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正是因为不清楚情况,所以李然也没敢贸然动作,由着禁军的人将他带回了诏狱。
相比于李然的急切,苏慕嘉显得不紧不慢,他抬了抬手里的食盒,“牢里饭菜不好,王爷今日应该还没吃东西吧。不如先垫垫肚子。”
李然有些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
苏慕嘉走进了牢房里面,盘腿而坐打开了食盒,一样样把里面的菜样摆出来,双手递过了筷子,笑着道,“王爷,请吧。”
李然从人手中接过,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慕嘉看着人吃完一口之后才开口说话,“可能还要委屈王爷在这里多待几日。”
“什么?”李然听到这话时忍不住了,将筷子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有些气恼的压着嗓子问,“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苏慕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和人说,“事情发生的突然,将您直接关押进诏狱是太子的意思,明日就要开审,皇后娘娘现在也没法子插手。”
“那是什么意思?”李然此刻已经换了称呼,说,“南稚这是打算放手不管了?”
苏慕嘉一句也不往人问的点子上答,句句自说自的,“现在金陵城都传是王爷您杀了吕少卿一家,老百姓的耳根子都浅,惯会听风就是雨。昨夜他们在大理寺门口闹了些事情,当着太子的面人全被火药炸死了。这火药是稀罕物什,寻常人家碰不着,结果当晚就找到了您的私炮坊。两件事连在一起,王爷您如今摘不清干系。”
李然眯了眼,“你继续说。”
“其实这事闹的最后无非就是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就算查出来这两件事真是王爷您做的,大晋法不上公候,太子也不能真把王爷您怎么样,无非就是担些不好听的名声罢了。”苏慕嘉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他笑的纯善,放柔了声音道,“可要是别的事情就不一定了。毕竟太子手里捏着的案子可不止一件。”
李然饭都没胃口吃下去了,他眼神死死的盯着苏慕嘉,问,“你知道什么了?不对,是南稚知道什么了?”
苏慕嘉本就是试探,看人这幅反应已经猜了七八分了。他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说,“尸湖案背后藏着些什么事情,想必王爷比我更清楚。”
“果然,还是被南稚发现了。”李然冷笑了一声,语气有些讽刺的道,“所以她是什么意思,她做的好事儿现在要让我把罪名给担了?”
“那要看王爷怎么抉择了。”苏慕嘉的语气好不恭敬的说,“若是王爷有旁的法子能让够保证尸湖案太子查不到您的头上,那大可以不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哈哈哈哈。”李然忽然笑出了声,看着苏慕嘉道,“果然不愧是南稚手下的好狗,你可小心着,你那主子心毒着呢,哪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然丝毫没有怀疑过苏慕嘉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南后的意思,一是他想不到面前这个毛头小子敢扯这样的谎骗自己。二是苏慕嘉那日是由南平带过去和他见过面的,他自然而然的认为苏慕嘉便是南后的人。
“夜已深了,王爷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苏慕嘉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和人道,“王爷可认识毓秀坊的秀娘?”
“你想说什么?”
苏慕嘉说,“她近日好像在打听王爷您的踪迹,我也是怕她对您不利。”
李然明显思索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他最后说,“你记得提醒南稚,她若是敢骗我,我就算死了也会拖上她当垫背的。”
李然话说的狠,苏慕嘉朝人轻微的点了下头,转身出了牢房。
小十三是在一间药房门前停下的。
他转身朝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喊了句,“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从拐角处慢慢走出了一个身影。
崔子安抱着双臂,“可以啊小孩,还挺警觉的。”
小十三是个直性子,没给人好脸色,面无表情的评价了一句,“蠢货。”
崔小公子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被人当面骂蠢货,脸顿时就黑了。他忍着没动手,“半夜了还在外面,你家主子让你出来干什么坏事呢?”
“买药。”小十三言简意赅的回了人一句。
“买药?”崔子安问,“买什么药?”
“自然是治病用的药。”苏慕嘉不知道何时从两人背后出现了,他走到了小十三的前面,然后看向崔子安说,“昨夜后背受了伤,我便让小十三出来帮我买些伤药。崔大人,怎么了吗?”
苏慕嘉一副客气笑面,崔子安却不待见,他看了只觉得对方假的出奇。“买药需要跑到毓秀坊那么远的地方?苏大人莫不是觉得我好哄?”
苏慕嘉说,“小十三在金陵待的时间不长,不常出府,不熟悉跑错了地方也是正常。”
崔子安虽心下存疑,但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他自觉没趣,和人耗着也没什么用处,临走前走近到人跟前说,“苏大人往后行事还是注意些,可千万莫让我抓住了狐狸尾巴。”
“崔大人放心。”苏慕嘉很有风度的给人让开身,眼皮往上抬,露出里面的眸光,“我一定让崔大人抓不着我的尾巴。”
等看着崔子安走远了,小十三才开口喊了声,“十一。”
苏慕嘉只看了一眼,便问,“被跟了?”
小十三点点头。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十三说,“我刚到毓秀坊没多久,他就跟上来了。”
苏慕嘉也看出了崔子安没发现什么,他从袖口拿了一包油皮纸包着的东西。
小十三一看见,眼睛都亮了。平日里总是板着的一张脸此刻终于有了些孩子的样子。
苏慕嘉故意将东西拿远了些,笑着问人,“猜出是什么东西了?”
小十三也咧嘴笑了出来,“枣泥酥。”
苏慕嘉也不逗人了,将手里的东西给了小十三。而后伸手到对方头后轻拍了一下,“走吧,回家。”
冬夜里行人寥寥无几,两人一高一矮,大雪下在长街上走着。
入府时候那么一出,其实并没有吓到多少人。苏慕嘉平常和丫鬟仆从们说话的时候装的一副好样子,他那副皮相惯会骗人,下人们还以为是自己将人错怪了。
直到后面苏慕嘉差人将那活生生的几个人给碎尸的时候,众人才纷纷如梦初醒,明白自己到底摊上了怎样的一位主子。
苏慕嘉吩咐过了不让旁人进他的书房,于是后来连丫鬟扫地的时候都要绕开书房走。
宋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之前的书房里面。
他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但是之前的鞭伤又重新裂开,渗出血来。他有些困难的撑着柱子站起身。
“醒了?”
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宋声立刻警觉的转过头,看见了正前方坐在椅子上的苏慕嘉。
苏慕嘉一袭黑衣,搭着椅把手,撑着首面无表情的盯着宋声。
其实苏慕嘉能找到宋声也是一个意外,他原本只是觉得毓秀坊的那个秀娘有问题,所以让小十三去盯着人,想找到背后到底是谁想对殿下下死手。没想到小十三碰巧发现了被秀娘关起来的宋声。
宋声显然并不信任面前这个救命恩人,浑身都透漏着紧张,他有些怀疑的问,“成安王·········成安王被抓起来了?”
“嗯。”苏慕嘉轻快的应了一声,笑着答,“你今日出去,难不成没听说吗?”
宋声自然是听说了的,但是他并没有机会多打听。他原本是想逃出去,却不料外面到处都是抓他的人,他太害怕了。
“之前你说不信我,除非我能让成安王偿这一笔人命债,如你所愿太子殿下明日就会亲审成安王。今日你出去想必躲得很是辛苦吧,既然知道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境地,又回到了这里,那想必也是想通了。”苏慕嘉放下腿,理了理衣服,倚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问,“还不准备说吗?”
在被人带到这里之前,宋声被关在了毓秀坊的地窖下,被严刑拷打了整整两天,他这辈子都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多恶毒的整人法子。所以第一次见到苏慕嘉的时候,他的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心里只留下了对成安王李然的无穷恨意。
“她们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你手里有东西对吧?”少年长着一副桃花面,声音也带着蛊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除非········”宋声眼前映着那夜的鲜血,红的刺目。他紧紧捏着拳头,有些神经质的说,“除非你能让成安王血债血偿,可惜啊,你们都做不到。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讽刺,“你们都怕,都只会护着有权有势之人,谁在乎公道,谁在乎!”
宋声有后背抵在柱子上,有些紧张的看着苏慕嘉。
他当时说的时候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可这人竟然真的让成安王下了大狱。
眼前的人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一天之间,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本领。
可是如他所说,自己现在的境地,还有别的选择吗?
苏慕嘉看着眼前人犹疑不定的样子,忽的站起身朝着对方走进了几步。
宋声立刻警觉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如今这幅样子,我要真想做些什么,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同我说话吗?”苏慕嘉轻笑了一声,又朝人走进了几步,“我知道你想替吕少卿一家报仇,我既然帮你将成安王送进了大狱之中,那就说明我的目的归根结底与你是一样的。你揣着那些秘密只能东躲西藏,怨天不公,而我不一样,我能送那些人下地狱。你办不到的事情,我能替你办到。”
苏慕嘉与人讲完了道理,又放柔了声音问,“你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宋声这几日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心神早已耗了个干尽,此刻在人的循循诱导下,鬼使神差的开口说,“吕叔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那天是他叫我夜里将那几个巡守的禁军引开,是因为怕被那些人发现。”
“发现什么?”
“他想偷偷把夫人和小姐送走,不想连累她们。可还是慢了一步,等我去的时候,大火已经烧起来了。”宋声说到这儿瘫坐在了地上,他抱着头哭道,“我冲进去只找到了被藏在地窖里的小姐,我怕被人发现小姐还活着,于是在街边找了一具冻死的小乞丐的尸体装作是她的尸体,然后连夜把小姐送到了城郊的一家农户家寄养。我回毓秀坊只是想确认一下那几个禁军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可我没想到毓秀坊也是他们的人。”
苏慕嘉蹲在了宋声的面前,声音好不温柔,“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宋声摇着头,有些忌惮的说,“是成安王,也可能是其他更厉害的人物。吕叔只跟我讲过成安王有问题,剩下的连我也没告诉。他说他在查一件大案子,他可能会因为这个而死,但是他还是要查下去。”
宋声忽然回忆起了什么似的,他说,“吕叔这个人就是这样,说的好听是正直,说的不好听就是固执。我当初替人背了黑锅进了大狱,其他人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意管我,但吕叔不惜得罪其他几位大人,也要帮我把案子查清楚了。”
他语气有些讽刺,“可他再怎么固执,又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人。他一辈子都在替旁人讨公道,可谁替他讨公道!”
宋声越说越激动,苏慕嘉却始终冷静如初。他问,“所以他们那么对你,是因为吕少卿查出了东西,他们没在吕少卿家里找到,于是就怀疑那东西在你手上。是吗?”
宋声没回答,苏慕嘉继续说,“你不敢放在身上,家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稳妥的地方呢?”
苏慕嘉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在吕少卿那个活着的女儿身上,对吧?”
宋声听到这儿睁大了眼睛,苏慕嘉一看这反应,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看来我猜对了啊·。”
“你会保护好她的是不是?”宋声忽然心里发虚,他有些虚张声势的说,“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当然。”苏慕嘉答应的干净利索,他替人理了理额前垂下的头发,“毕竟你这么信任我。还有什么其他的话想说的吗,抓紧时间说吧。”
宋声只觉得心里那股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有些犹豫的问,“你什么意思?”
苏慕嘉没回答,指间滑出了薄刃。
宋声往后退,后背紧紧的贴在了背后的柱子上。吞了口唾沫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不是。”
“那为什么?”宋声加重了呼吸,手慢慢摸索到了自己之前藏起来的匕首,脸上写满了警惕。
“因为你要是活着的话,可能会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苏慕嘉凑到了对方的耳边说,“放心,你要的公道,我会替你讨的。”
话音落下。
苏慕嘉站起了身,宋声的脖间赫然多了一道血痕,他握着匕首扬起的胳膊缓慢的垂下,睁着大大的眼睛,亲眼看着苏慕嘉离去的背影。
夜里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夹了雨,越加湿冷了。
寒夜漫长,凉意砭骨。
大宫女紫檀在外殿睡到半夜,被这冷意吓了一个激灵,连忙穿衣坐了起来,去外面找到了守夜的太监小祥子。“你怎么当差的,不知道殿下最怕受冻。这殿里都冷成这个样子了,你也不知道添些炭火,要是殿下夜里受凉了怎么办?”
小祥子心里也委屈,他解释道,“好姐姐这可真不是我不想,是殿下之前吩咐,说是要节省东宫的开销,入夜之后炉子便不用烧了。”
他心里也想不通,嘴里嘟囔道,“凭殿下的身份,要什么没有啊,何必省这点炭火呢。”
“你这个蠢脑子知道些什么!”紫檀一把拍在了小祥子的头上,“那是因为殿下之前经过长安看到那边灾民泛滥,朝廷一时间又拿不出这银子,还是咱们殿下自己出了银子用去赈灾救民。今时不同往日,东宫里吃穿用度自是要省着点用。”
“这天怎么越来越冷了。”紫檀抱了抱手臂,然后和小祥子说,“这样不行,你还是去将殿下屋子里的炉子去烧热,殿下还病着呢,可受不了这寒气。”
李祁夜里睡得不安稳,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金陵皇城依旧下着大雪,漫天飞雪几乎要将人给埋了去。他跪在层层台阶之下,觉得世间再无比那更凄寒苦长的夜。周身的流动的血液都结冰了似的,彻骨的寒。
场面一转,他又站在了将军府的门前。
屠刀挥洒,血液飞溅。血泊中倒下的,是一张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持刀的人竟是他自己。长刀刀锋处还悬挂着血滴,他连忙扔了刀,手上的鲜红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转身想逃,母亲却哭着将他一把重新推了进去。
“祁儿,身居高位总会身不由己,你做的到的,对吧?”
他看见母亲被白绫缠住了脖子被拖走,拼命的伸长了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再一抬头,火光染红了天,他们凄厉的哭喊像是深渊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李祁站在火海之中,一双双被烧的焦黑的手伸向了他,他像是泥塑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往下拖,漫天的大雪也变成了红色,变成粘稠的血液,他沉入其中,被红涛吞噬。
身子是热的,骨子里却泛着冷。
李祁醒了。
他坐起身,盯着床边烧的正泛红的炭块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穿衣起身。
“殿下。”刚一洗漱完,紫檀从从外殿进来,手里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李祁单手接过那碗黑色的汤药,面不改色的仰头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一点点在嘴里散开,自幼年起便每日如此,可李祁还是不喜欢这种味道。
他并非如传闻中所说喜欢熏香,殿内常年燃着熏香,也只是因为他想让身上的药味淡一些。
李祁去请安的时候,南后正在陪皇上用膳。
皇帝李衷拿着筷子想要夹块儿鱼,弄了半天却没夹上来。李祁请过了安便上前去坐到了李衷的旁边。
他拿筷子夹了鱼,还细心的替人将鱼刺都小心挑了出来,然后才放进了李衷的碗里。
“好吃。”李衷尝了鱼,心情也好了起来。他看着李祁笑了,“祁儿来了。”
李祁也跟着人笑,“好一阵子没来了,父皇最近还好吗?”
“衷儿很好。”李衷点点头,说完想了想又添了句,“祁儿要多来看看我。”
“好。”李祁语气轻柔的应着,又将挑了刺的一块鱼肉放进了对方的碗里。
“潘公公。”李祁忽然喊了一声,一旁立着的潘元忠立马应了一声,低着身子过去听吩咐。
李祁说,“往后让御膳房不要用这样的鱼,刺儿太多,父皇吃起来也不方便。”
“欸。”潘元忠连声应着,“是我们做奴才的疏忽,让殿下费心了。”
南后坐在一旁喝完了最后一口银耳莲子羹,接过婢女递过的手帕,仔细的擦了擦嘴才开口说话,“你们往后做事都细心一些,不要让太子整日忧心劳前朝的事情,还要抽出心思花在这些小事上面。太子也不要怪我,只是这金陵城最近的乱子实在多,我也实在是分身乏术。”
“昨个儿不还出事儿了吗。多少大臣找到我这里,问我怎么能把成安王给关进诏狱里?”南后抬眼看着李祁,哼笑了声说,“他们也是急糊涂了,不想想我哪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儿臣昨日确实有些冲动。”李祁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语气轻淡道,“可母后应该也知道,现如今王叔若是不审,怕是难平民心。”
两人轻轻对视,最后还是南后开口,“这是自然,太子亲自审,必定是能平民心的。”南后说完又略带深意的提醒,说“只是成安王的身份毕竟不同,虽是做了些混账事,但这皇室的体面太子还是要顾及一二的。”
用完膳后,李祁还陪着李衷在花园里走了走才离开。
临走的时候,李衷突然从袖口拿出了些东西出来,像是给人看什么宝贝似的小心将油纸展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蜜饯。李衷说,“我记得祁儿喜欢吃甜的,我给你留了许多。”
李祁闻言愣了一下,李衷看着他,不满的催促道,“祁儿快尝尝。”
李祁伸手拿起了一块儿,放到嘴里嚼了起来。李衷满眼希冀的望着他,“好吃吗?”
这样的神态出现在男人脸上实在是有些违和,李祁却待他与常人无异。
“嗯。”李祁点了下头,笑着说,“可甜了。”
案子审的时候声势浩大,但其实也并没有多复杂。
成安王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几乎一个多时辰便结束了。
事情既然已定,成安王当即就被关回了诏狱,听候发落。
李祁回想起来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可思来想去,却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他从大理寺的大门出来,那里尸体都被清走了,只是地面还来不及修葺,依旧是一片狼藉的样子。
李祁看着看着,便又想起了那夜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能闻到当时的骨肉焦味,毫不留情的将他拖进了那些无法摆脱的梦魇里,他有些恍惚。
这时候李祁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冽香气,不似寻常的熏香,不浓不淡,带了些草药的味道,好闻的很。
梦魇里的味道似乎被打散了,李祁捂着心口喘着气,然后听到那人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殿下?”
他抬头,那人也正低垂着眸看他。
李祁往后退了半步,站直了身子,面前的苏慕嘉里面穿着黑色官服,外头披了件红色的大氅,黑发被银冠束起,眼生的狭长,勾出些清浅的弧度。就这样看了人一会儿后,那人眨了两下眼睛,勾了唇角问,“殿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李祁被人一问,脑子里突然想起那天在刑部的大牢里那人插科打诨的那句话,“生的那般好看。”
心里下意识的承认:的确是好看的。
浓烈的颜色更加衬人。
“后背的伤好些了吗?”李祁问,“怎么没涂我给你的药膏?”
他刚没闻到药膏的味道。
“舍不得。”苏慕嘉很快的回了一句,然后往屋檐外看了看,他慢悠悠的撑开了伞,瘦削有力的指节轻轻握着,转头问,“殿下准备去哪里?”
外头雪小了,雨势却渐渐重了。雨滴砸在伞面上,又顺着伞骨滑下来。
李祁原本是想去崔太傅府上的,但马车还没有来。被人这么一问,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我能去苏大人的府上坐坐吗?”
没有马车,两人便要走着去。
常远大街没有东安大街那么热闹,天气不好人便更少了,路上只有稀稀散散的行人。
人刚一进房间,小十三就跑出来接人。
他刚想张口叫“十一。”就看见了十一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变成了,“主子。”
苏慕嘉看见了人便立马吩咐道,“去让冯管家给殿下泡壶热茶暖暖身子,屋子里的炉子烧的热些,再备个手炉过来。”
小十三得了吩咐,跑着去了。
李祁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人,“我以为那是你弟弟?”
“差不多。”苏慕嘉说,“他五六岁的时候就没了父母,我把他带大的,他拿我当哥哥。”
“叫什么名字?”
“十三。”苏慕嘉想了想又补了句,“我叫他小十三。”
李祁轻笑了一声,“你起的名字?”
苏慕嘉解了大氅,转身也笑,挑了下眉,“怎么,殿下觉得不好听吗?”
没等李祁说话,从外面拿来手炉的小十三就替人回答道,“好听。”似乎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又补充了句,“我觉得好听。”
苏慕嘉从人手里拿过手炉放到李祁手上,揉了把小十三的头发,笑骂,“谁问你了?”
屋里供着暖炉,渐渐热了起来。
李祁也伸手去解领口狐裘大衣的细带,苏慕嘉自然走到人身后为人提衣,目光却垂落在了人的后颈处。
白瓷般细腻的颈子就那么露着,仙鹤纹身只能看到一点,衣领上沾的风雪早被烘化成了水,滴落着顺着往下,让人不禁遐想藏在层层衣物下面的又是番什么光景。
苏慕嘉手里握着衣服,上面还似乎混着着体热的清冽香味钻进鼻子里,人忽然就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