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武握着匣子的手紧了又紧,眉宇间似乎团着一层黑雾。老孟说的没错,他现在是磨磨唧唧了。以前孤身一人,自然不怕死。
思绪冗杂,门被推开,是江云抱着孩子,光线将房间照地明亮,江云眉眼之间都泛着柔和,他抱着孩子嘴角一动:“我都听见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虑我们。你做的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顾承武眼底阴郁似乎散开,拧紧的眉毛渐渐抚平,他走过去抱住夫郎和孩子,手扣在江云脑后,带些力度压在怀里:“你不是想知道我以前的事,我现在告诉你……”
足足半个时辰,顾承武和江云说了以前,包括他怎么死里逃生,怎么一步步高升,又怎么放弃官身做个平头百姓。再之后的事,江云就知道了。顾承武来了村里,他才能遇见他。
江云鼻尖有些酸涩,撇过头掩饰眼角泪花,随即转过头笑起来:“我是你夫郎,你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要是事情失败那一步,他就一边哭,一边选个无痛毒药陪顾承武死了算了。
顾承武嘴唇微启,还想说些什么。又瞬间被江云整地哭笑不得,他夫郎正扒拉那些田地契,和满宝大眼瞪小眼,“哇,满宝,我们有钱了。”
三百亩林子,两百亩良田,那得有多大?江云目光呆呆的,想不出来。自家水田也才五亩,就这五亩,也够他们吃一整年了。
家里乍然成了富户,江云还处在朦胧的感觉里,有些飘忽。他摸了摸田地契,看到的不是几张纸,而是满满的银子,江云想象一下,他和满宝坐在钱堆里,天天数都数不完。
“嘶, 这鬼老天,怎么说冷就冷。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就阴了, 下冷刀子似的。”
张翠兰穿了一身薄薄的夹棉,打开门被冻一哆嗦,又跑回去添了一层衣裳,说话都在打冷颤。
而屋里是足够暖和的, 顾承武怕江云和满宝睡觉冷,特意半夜起床烧了一盆炭火, 夜里还添过一次炭。
老人说的,放炭的屋子不能密闭,他便把窗子打开一条缝。
就算是这样,早上起来时,满宝还是有些发烧。不算十分严重,江云摸了摸满宝的头。第一次带孩子, 以为是生了凶病,急得要落眼泪。
顾承武从柜子里拿出夹袄给满宝穿上:“别急, 医馆就在对面, 我们先去找黄大夫,让他看看孩子,”顾承武还没方寸大乱, 耐心安抚江云。
娃娃生病他在军营里见过几次, 是军属的孩子。
只要养的好,生病了吃药总会好的。他们家如今不差钱,什么好东西都能给满宝用上。
江云把孩子交给顾承武,出门找张翠兰,眼眶还是红的。
“怎么了这是?”张翠兰心里一秃噜, 直感觉不妙。
江云有些匆忙:“满宝发烧了,我正要带他去看大夫。”
张翠兰听完,也跟着着急。娃娃生病可不比大人,大人身体壮实好的快。娃娃生了病,那才是遭罪。
“快快快,你和武小子带满宝过去。家里有我和夏竹,就隔着一条街,有事回来叫我们?”张翠兰比江云有经验些,还不至于哭,又拍了拍腿:“这贼老天,天气比往年都怪。说起来,该去寺庙里多捐些香火钱,给满宝求个平安符。”
江云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进卧房拿出匣子:“上次满宝收了一串朱砂串子,专给小娃娃戴的,我给他戴上。”
开过光的朱砂串不比平安符差。满宝因为发了烧睡的熟,饿了也没哭。秋婶进来没听到哭声乍然奇怪,见了娃娃才知道情况。
顾承武站在廊下,抬头看向天边。黑云压顶,笼罩了整个城镇,乌鸦在天边徘徊凄叫不止。
他眉间渐渐拧起,像满天极低的云层一样挥散不去。顾承武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云给满宝穿戴好,顾承武撑起一把伞给父子俩挡风。
到了医馆才发现,来看病的娃娃竟不止他们一家。最小的娃娃甚至只有十几天,大到十几岁的也有。
父母都是一个表情,心疼又难过。江云低头看了一眼满宝,反倒比别人都好。满宝吃穿都不缺,体格也强健一些,不至于咳嗽打喷嚏。
黄大夫给看完,说没什么大碍,他开了一幅药让江云拿回去,又嘱咐了几句,叫江云松口气。
江云低头看满宝,一张白皙的小脸裹在虎头帽里,他瞧着心揪,把孩子交给顾承武:“你带他回去,我再去买几个汤婆子回来。”
“我去就行?你回家休息,外面太冷,”顾承武道。
江云摇头:“你还要去上工,不耽误你时间。秋婶来了,回去若是满宝饿了,你让秋婶给他喂奶,我先走了。”
家里原本有三个汤婆子,他和相公一人一个,干娘一个,是只小的。
但是今年冬天来的怪,江云打算再多买几个小手炉汤婆子,给娃娃也买一个暖水袋。
要到城西的时候,江云却被一伙人拦住。
“江老板,我们家老爷请您,”轿子旁边,三五仆人林立,一个细瘦长须的中年人走上前,长的像一只黄鼠狼。
江云脚步顿住,心里有些忐忑。他不认识这些人,看排场就知道,非富即贵。来人眯着眼瞧他,叫江云心里不舒服。
那眼神称不上好,像是斜睨他,不拿正眼瞧。
江云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家老板,”他摇头,不打算跟这个人走。光天化日大街之上,这人总不能直接绑了他吧?周围百姓可都看着。
江云心里害怕,忽然有些后悔,要是让相公一起来就好了。他揪着手,前路后路都被人围着,逃是不能逃的。
长须男人又开口了,眼底尽数是不耐烦:“我家老爷你自然不认识,让你上前说个话。江老板不是开铺子的,我家老爷的生意你做不做?”
原来是做生意,江云陡然松口气。那口气还被完全吐出来,又被他憋回去。
什么好人做生意跟要吃人似的?到了这个份上,江云又不能跑开,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轿子里的人并没有掀开帘子,不是神秘,也不是身份贵重见不得人。根本就是懒得掀,大概觉得江云这样的小铺子老板入不得他的眼。
天边云层似乎越来越低,像是要压垮城镇,无形之中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乌鸦徘徊迟迟不去,枝头枯叶凋敝。忽然一阵,不知从何处刮来大风,将街两侧小摊掀倒。
往年冬天,哪会有这么大的风?轿子的人说完话施施然走了,江云还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路过顾承武上工的地方,江云看一眼,场上没有多少人。还没到时辰,顾承武应当还在家陪着满宝。
刚才那股冷静尽数溃散,江云心如擂鼓,汤婆子也顾不上买,转身匆匆回家,脚下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顾承武守着满宝吃完药,正要出门去,迎面一个温软的身躯撞了满怀,他下意识接住,因为是防不胜防,被江云撞地后退一步。
难得夫郎如此主动,他也只好“却之不恭”了,顾承武眉眼温和下来,眼尾勾起一抹笑。
笑意未停,便看见夫郎泪汪汪抬起头,揶揄之心戛然而止。
“我方才在街上,被衙门的师爷拦下了。”江云心有余悸,恐怕今天都不敢出门,他一路跑回来,还有些喘气,只因为那个师爷就不是什么好人。
顾承武脸色陡然冷下,沉声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江云摇头,附在顾承武耳边,小声道:“县令要办寿辰,大张旗鼓的,那个师爷找我订吃食。他居然威胁我……说我若是出差错了,便打断我的手,”江云气鼓鼓,磨着牙双手叉腰向顾承武告状。
一边用眼神询问顾承武:你评,这能是好人。
顾承武手指捏在江云后颈,手轻轻摩挲,一瞬不动看着江云,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你为了我,答应师爷了对吗?”
江云咬了咬唇,点点头:“这是个好机会,等宴会那日,我往府上送吃食,你说不准能一起进去。后厨混乱,不容易被发现。”
说完他扑上去扒拉着顾承武,把头埋起来。虽然知道有李四帮忙,他们得了县令府的布局图。但是江云心始终提着,他怕有个万一。
“那日后宅没人,人肯定都在前厅。”江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又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么重要的大事,他也能帮上忙。
小两口说话声音小,秋婶从卧房探出头:“云哥儿,满宝醒了,你快来瞧瞧。”
江云原本潸然欲泣,只是从关心顾承武变成关心满宝,刚酝酿出的生死相依感人肺腑的情感唰一下蒸发,江云撇下顾承武匆匆看孩子去。
顾承武默了一瞬,低头和脚边的大黑对视。没出息的,顾承武低骂一声大黑,转身出门去。
“竹哥儿,”江云冲客房喊一声,那里如今是夏竹在睡。他又不比夏竹小几岁,便按照平辈的叫法来喊。
竹哥儿却是敬着江云的,听一声忙跑出来:“老板你说,我正和婶子洗豆子呢。”冬日牛乳脍卖的正好,不备上几大桶,根本不够用。
江云从卧房取出一两银子,交给夏竹:“城西有家卖汤婆子的,你得空替我跑一趟,买五个汤婆子回来。”汤婆子不便宜,银铁做的,一个就得两百文。
也是如今有了钱,不用再拘着银钱过苦日子。
夏竹接过钱,暗自数了一下,老板家加娃娃四口人,却要买五个,是不是老板数错了。
他拿不准,却又不敢多问,既然拿了足够的钱给他,肯定是计划好的,他照着办就是。
夏竹万万不敢想,多出来的那一个汤婆子,竟然是给自己的。
江云回卧房把满宝抱起来哄,用手背贴了贴满宝额头,小家伙吃完药在家里足足睡了半晌,已经不那么烫了。
满宝眼睛是睁开的,有些没精神,一眯一眯要睡觉。江云贴上去亲一口,香香的满宝软乎乎,他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一下。
“爹爹的小宝,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江云逗着满宝玩。
满宝眼睛睁大一些,对着江云“啊啊”两声,像是在说话。他眼睛明亮,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
粉嘟嘟的嘴巴张成一个圆,江云一个不注意,满宝就把手指塞进嘴里了。
“你个小馋嘴,是不是饿了?”江云把满宝的手指从嘴里抠出来,手指上都是娃娃的口水,江云不嫌弃。满宝才被秋婶带去喂了奶,肯定不饿,就是爱啃手玩。
江云纳闷了:“我小时候可不这样,”江云小声嘟囔着,他阿娘说过,他出生就特别乖,可从不啃手指。
江云点点头,确定罪魁祸首:“不用说,肯定是你父亲生下来也啃手。”
满宝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江云,似乎是在爹爹怀里安全感十足,他眼珠子转了又转,嘴巴一张,对着江云笑起来。
江云又凑上去,吧唧亲一口。满宝瞧着有活力,烧也慢慢退了,想必黄大夫开的药是好药。就是娃娃太小了,还不能吃米糊糊,不然他肯定会给满宝煮鱼汤喝。
屋外寒风萧瑟,倒和屋子里的暖意形成两方天地。江云哄着满宝睡着,把他放在小床上,盖上厚实轻薄的蚕丝棉花小被,把炭火挪到窗边打开一条缝,才掩上门悄悄出去。
元旦前第三日, 赶上县令生辰。江云提前备好吃食,同顾承武拉往县令府上。
路过两座石狮子大门时,爆竹阵阵好不热闹, 来往都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豪绅,其中有好几个,江云都认识,也做过他们家的生意。
县令府外的大街上, 家丁小厮态度恶劣驱赶路过的百姓,好像这街是县令一个人似的。而县令府侧门处, 一个身影半露,正是李四,他冲顾承武悄悄打了个手势。
“走吧,”顾承武牵起江云的手,察觉夫郎的手冰冷,他握紧了道:“一会儿如果发生意外, 李四会安排好人送你出去,不会叫你被发现。”他一句话, 给江云吃了定心丸。
江云又有些担忧顾承武, 咬咬唇凶起来:“不准说这些,不会、不会有意外的,”他言语有些紧张不安。
“好, 不说”顾承武笑着低声应答, 但县令府后厨小门入口,小门送吃食的不止他们一家,也有许多来往送菜送肉的,看门的厨房管事拿根针一一验毒。
到底是个官员府邸,总不能真被人在吃食上动手脚。
“干什么的?”后厨管事不是很客气, 今天人多事杂,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江云神色自若:“师爷订了我们铺子的吃食,让我们从小门送进来,”说完,他掀开一角,给管事的看。
老管事探身,发现确实是吃食,又比对单子,挥挥手:“快进去,今天人多,别在里面耽搁。”
江云点点头,和顾承武一同拉车过去。忽然,又被管事的叫住,江云脚步一顿。
“等等,他不能进去。”管事撇一眼顾承武,心道一个人就够了,多了不是添乱吗?出了事谁担责任?
江云看一眼顾承武,转身朝管事走去,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塞给管事,歉笑一下:“阿叔,他是我相公。车上桶太重,我一人搬不动,若是不小心打翻桶,也怕误了席面。”
管事看一眼碎银,可不少,甚是熟练收起来。面前这小哥儿柔柔弱弱的,说话却有几分道理,他也不敢误了席面,不耐烦挥挥手:“快去快去。”
有惊无险,江云松口气,和顾承武把车运进后厨。里面人不少,来往混杂,分不清谁是谁。
顾承武握了握江云手,随即趁乱悄悄离开,谁也没有发现,大家都只管做自己的事。他瞧了一眼,身旁还有别家铺子的。
府上厨子不够,遇上大宴,吃食只能从外面铺子买。江云揭开盖子,乳白的牛乳脍香气扑面而来。
无需自己带碗,府上有精致的叠盏,管事打发人把叠盏拿来,江云装好后,再放进锅里温热着。
他面上瞧着自若,心却提起来。手上动作不经意慢下来,刻意给顾承武拖延时间。后厨有独属于他的一角,大家脚步匆匆都忙。
江云左右看一眼,没发现管事的身影,大约是出去了,他干脆直接停下,装作手酸休息,等管事来了,他再继续做事情。
直到最后一份备完,江云始终不见顾承武,他有些慌乱,琢磨该怎么继续拖时间。这时候,身旁忽然撞上来一人,看服制,应该是县令府的小厮。
江云不疑有他,一门心思都在顾承武身上。小厮却没走。忽然靠近江云,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顾大哥让您先离开,他自有法子。”
说完,小厮神色寻常,仿佛不认识江云,淡然离开。后厨的人依旧忙着,江云看一眼不远处的厨房管事,心下松口气。
他收拾好桶,准备拉着出门。陡然听见不寻常的声音,声音是从县令府前厅方向传来的,热闹喧天戛然而止,随即是兵荒马乱,这不该是寿辰这样的好日子出现的声音。
顾承武在后院办事,而动静发生在前院,江云猜出和他们无关。他把桶装上车,准备离开,就看见几个下人匆匆走进来,神色不安小声道:“方才大人在席面上遇刺了。”
后厨管事一惊,随即心里暗道,只要不是他的吃食出了问题,便怪罪不到他头上,至于刺杀那人是谁,他起了八卦心思好奇。
下人看一眼他,有些怜悯:“刺杀大人的,正是上菜的于小三。”
话音刚落,后厨管事脸色顿时苍白,哆哆嗦嗦扶住灶台,揪着下人颤抖:“不可能,小三我是知道的,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说完,他又急切:“老爷呢,老爷怎么样了?”
声音吼起来,江云手上动作加快,听见那下人道:“幸亏被师爷拦下,老爷没被伤到。威逼利诱之下,又供出另外一人,师爷现正带人搜查府里,现在估计正朝这边来呢。”
管事问清楚才知道,于小三的姐姐五年前被县令抢进府城,没多久便死了,尸体抬去乱葬岗。于小三忍辱负重,取得信任才熬到今天,把刀藏在盘子底下,等靠近再行刺,只是差一点,被看出端倪。至于另外一人,纯粹是混进来蛊惑于小三的刺客。
江云快速收完,虽然知道这件事和他相公无关,但是难免会被牵连,他不敢耽搁,推上车匆匆离开后门。
还没出去,迎面碰上来势汹汹的许师爷,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各个凶神恶煞,像是府上的打手,手里都提着棍子。
师爷一挥手:“将这院子都封了,所有人不准出去”,他手令一下,身后打手分散开,一只黄狗吓地想钻狗洞出去,都被一脚踹了回来。
人人自危,他们身在后厨,总会被牵连,尤其是厨房管事,汗如雨下跑上前:“许老爷您是知道的,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不可能会刺杀老爷啊。”
许师爷瞟他一眼,冲身后打手挥手:“刺客出在你收手下,也是看管不力的罪责,拖下去。”
拖下去该如何,江云不知道,他紧张的同时又松口气,厨房管事被拉走,也没人知道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许师爷忽然看见江云,心里觉得疑惑:“你是那铺子老板?不是叫你进来就走,怎么磨蹭到现在?”
他说完,江云暗自揪着袖子,掌心都是冷汗。像是被一把刀悬在头上,随时能砍下来。许师爷的目光不善,让江云想到那天大街上他威胁砍自己的手的事。
江云正憋着借口,忽然看见县令府的东边燃起熊熊大火,灰烟几乎笼罩整片天。后厨在西边,离的最远。而东西是靠近待客厅的位置。
忽然,一阵高喊声从火焰那边传出:“有刺客!”
江云眼眸一抬,瞬间听出那是顾承武的声音。大约这火也是他放的,为了吸引注意力。灭火是最需要人手的,估摸整个府上的人都要提着水桶去。
许师爷脸色一变,县令大好的日子,被他办的又是刺客又是起火,恐怕也没他好日子过。许师爷也不管后厨这边了,连忙叫了人往东边去抓刺客灭火。
等打手都撤出去,后厨的下人都松一口气。江云也如临大赦般,腿脚都有些发软。他不敢耽搁,怕许师爷觉得不对劲,调头又回来,推上板车往外走。
后厨到小门之间,要经过一条小路,小路是后厨往后院送膳食要经过的地方。江云推了板车,没想到迎面遇上一人——江墨。
“主子您别生气,肯定不是下人见风使舵故意苛待你吃食。刚才老爷打您一巴掌,估计也就是气急了,老爷日常是最疼您的。”江墨身旁的丫鬟正安慰他,似乎还没看到江云。
江墨边走边想,他想着今天是老爷的寿辰,趁着高兴想上去讨那间喜欢的铺子,还没收到县令被刺客刺杀的消息。到了前厅,被县令当着若有宾客的面狠甩了一巴掌,怒骂一声“贱人”。
江墨的脸色像是被撕开踩在地上,被四面八方鄙夷不屑的目光盯着,像是能把他剜出一个洞,叫江墨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仗着有了身孕,据说还是个男娃,没少哄得县令给好处,一下子被打了,气不打一出来,午膳又迟迟没送上来,便要去后厨找人撒气。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江云,江墨愣住,咬着牙就要冲上去打人,“居然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嫁给一个老头子!”
他旁边的丫鬟想提醒他慎言,结果那巴掌没落到江云脸上,反倒落在她脸上。她是奴才,被打了只能捂着脸,不敢反抗。
江云有些害怕,还是咬着牙分辨:“分明是你娘栽赃陷害我们,还来打秋风。”
从前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面前低头胆小的人,现在竟然也敢同他叫板,叫江墨恨地咬牙切齿。
江云才不理他,县令府兵荒马乱,他推上板车匆匆离开。才出门,江云便觉得背后阴嗖嗖的。
江墨盯着他的背影神色阴沉,仿如正一条吐信子的蛇,心里酿出不忿来。
县令府门口冷清不少,一阵兵荒马乱又是刺杀又是起火,叫来赴宴的人都不敢继续安坐,找个借口匆匆离开。
顾承武迟迟不出来,江云有些担忧,方才遇见江墨的不愉快转瞬即逝。他在街对面蹲下,缩成小小一团,撑着脸颊等。
几乎望眼欲穿,风吹干眼角。江云有些焦急,不免想到很多种结果,譬如顾承武被乱棍架起,被追地满院子跑,亦或者逃了出来。
江云抹掉泪珠子,耸着鼻子回家去。到了家里,看见秋婶抱着满宝,满宝正冲他笑。江云心里才有了些踏实感,把满宝接过来,方才怀里逗弄。
“今个儿满宝可乖,不哭也不闹,像是知道爹爹赚钱去了,”张翠兰夸起孙孙毫不嘴软,看只有江云一人回来,她愣了一下:“武小子不是跟你去了,还不回家?”
江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犹豫斟酌,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是瞒着张翠兰的,就怕干娘年纪大承受不住。没斟酌出结果,铺子外面忽然来了一伙人,阵仗不小。
江云只闻其声不见人,脸色都白了几分。他踟蹰一步,心里慌乱如麻。最坏的打算,便是顾承武被发现行踪。如果是这样……江云闭了闭眼,风干的泪珠子啪一下落在地上。
见他这副模样,张翠兰也猜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们瞒着我不说,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江云不知道怎么说起,他咬咬牙往铺子里去。发现这些人不是衙役,而是县令府的下人家丁,皆是来势汹汹,什么话也不说,走进铺子就开始砸。
“我们主子就是吃了你们铺子的吃食,才肚子不舒服!都给我砸,这铺子也别想开了!大家都来看看,江氏食肆做东西不干净,以后可都别买了,”带头的家丁对着满大街嚷嚷。
江云反倒松一口气,不是相公出事,而是江墨蓄意报复自己,才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铺子被砸一片狼藉,江云和张翠兰都是小哥儿妇人,打不过这群人,夏竹赶过来,看见好好的铺子被砸,比江云还心疼,冲上去要拦人,被江云摇头阻止。
“老板,难道就看着他们砸?我皮糙肉厚不值钱的,我去拦,大不了被打一顿,还得告他们殴打平民百姓呢。”夏竹气的不行。
江云摇摇头,看着面目全非的铺子,反倒转身对围观的路人道:“让大家看笑话了,今日铺子没开门,原本是去县令府上送吃食,迎面遇见他们府上的人,我不会说话言语冲撞了几句才这样。”
这么一说,围观的人心跟明镜似的。他们吃了几个月,从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送去县令府上就让人家闹肚子。不是得罪了人被恶意报复还是什么。
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我相信云老板,云老板不是那等做亏心事的人,咱也不能瞧着人善被恶人欺负了。”
一句话起了开头,大家都冲上去,把几个砸铺子的家丁揪出去。也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带头闹事的惨叫一声,反倒被打的更猛,鼻青脸肿捂着眼睛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