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昨天还是热闹繁华几近灯火通明。仅仅一夜,就成了这副模样。江云神色沉重,心里不安, 看着路过的人,脸上皆是慌张。
江云站在街口, 一瞬间有些茫然。直到听见垮塌的老房下还有一个娃娃,江云几乎瞬间清醒。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混入救人的人群中,趴在地上用手扒拉雪堆和废墟。
旁边一个陌生男人看他一眼,发现是个小哥儿,慌忙之中扔给他一个铁锹:“用这个。”
江云看他一眼, 手上动作不停,接过铁锹帮忙挖人。动静太大, 最后人越来越多, 都拿上工具来帮忙。
废墟之下,一个女人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江云仅仅撇了一眼,脸色一白。女人已经僵硬, 她姿势弯曲呈保护的姿势。想必是房梁垮塌的时候, 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江云脚像是被黏住,他呼吸急促。分明害怕,眼睛却一动不动看着女人。直到有人分开女人和孩子,惊呼一声,“孩子还有气息!快送去医馆。”
江云像是被人从深水里拉了一把, 孩子被人送去黄大夫的医馆。他跟上去,看见娃娃只满周岁。气息十分微弱,救不救得回来很难说。
这已经是黄大夫今天遇到的第二个,他叹口气,眼里是散不开的悲悯。“幸而埋的不久,还有得救,在医馆里放几日,叫他家人带回去好生照顾。”
“他家里人都死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冒出一句,大家都沉默下来。
这娃娃成了孤儿,年纪又小,县老爷又不管事,该怎么安置成了问题。“我看要不然谁家有奶,都给这娃娃匀一口,总不能看着人死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大雪的天,自家娃娃都照顾不过来,怎么还能照顾别人家的。能救人已经是情分了,他们也都是泥菩萨过江。
江云看一眼黄大夫,道:“我家有母羊,可以给他喝羊奶,”他说话声音小,却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目光。江云看见他们眼里有庆幸有感激,也有愧疚或者眼神闪躲的。
黄大夫松了一口气:“这样,你先回去挤奶,要煮熟的。这孩子……先放在医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句大夫都会说的话:医者仁心,总不能真看着娃娃去死。
母羊趴在院里吃草,满宝刚才尿了裤子,张翠兰和秋婶在屋里点炭,等屋子热了才给满宝换裤子。
门微开出一条缝,江云裹了一身风雪。等冷意驱散,才走进抱满宝,满宝年纪小不知愁,被爹爹抱在怀里,闻到熟悉的气息,一下就笑了。
张翠兰轻轻拍了满宝一下:“小家伙一个,吃奶才厉害,”娃娃就是要能吃才好,说完张翠兰又想起什么,道:“我听黄大夫那里闹的厉害,是又发生什么了?”
江云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张翠兰,随之听见张翠兰叹口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昨天夜里就有一户人家糟了灾难。
他哄一下满宝,把满宝交给张翠兰:“幸好家里买了两头母羊,奶水是足够的,我想挤些奶拿过去给娃娃喝。”
“这是应该的,救一命也算咱家给满宝积福,”说完张翠兰出去拿碗:“你不会挤,我来,以前做工的时候也给牛挤过。”
秋婶抱着满宝,也在一旁看着。她幸亏是听了顾家的话,提前囤粮食柴火和水,虽然不如顾家囤的丰足,但也够一家人吃两三个月了。若是灾情严重些,每天少吃一些,也能够四个月的。
挤完奶,顾承武和李四又拉了一车木材回来。雪灾比想象中来的更凶猛,家里两个月的柴火不够用。
顾承武便又回去拉柴,而压在柴火底下的,是两箱做好的竹木箭,每趟都这样带两箱,李四和守城门兄弟交换眼神,竹木箭便悄无声息进城了。
江云送完羊奶,一回家怔愣坐在院子里,阴冷的寒风吹地心里一阵寒凉,他脑袋里挥之不去都是废墟里被冻僵的女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看见死人,江云有些害怕。
连顾承武回来都没发现,僵硬的身躯被抱起来,江云忽然腾空,下意识勾住顾承武脖子。院里没别人,张翠兰和夏竹买菜去了,秋婶要回家给自己娃娃喂奶。
“怎么了,脸色这么白,”顾承武臂膀有力,稳稳拖住江云的膝弯和腰,小夫郎靠在他怀里,半晌才道:“我、我刚才看见死人了,被冻死的。”
话音刚落下,顾承武眼神有些晦涩。这才是开始,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察觉到夫郎浑身冰冷,顾承武带他往屋里走。
江云被抱坐在床上,有了炭火熏着,满宝的小手捏着他的指尖,心情才好了一些。
“既然害怕,以后便不出门了,缺什么打发为夫去买,”顾承武摸了摸江云的脸,还有些冰冷,因为擦了脸油,肌肤是润泽的。
然后江云摇了摇头,“不,我、我要勇敢起来,”他把脸埋在顾承武身上。
顾承武无奈一笑,怀里的小夫郎嘴上说着坚强,实则身体都在发抖。他顺势抱住江云,手搭在江云背上轻轻抚摸,像哄小孩子一样:“回去时,遇见柳玉了,他关心你,问我你的近况。”
不知道怎么安慰,顾承武便提一嘴江云熟悉的人。果不其然,见江云抬起头,道:“对了,村子里都还好吗?”
“都很好,没人受伤,婶子阿嬷们都向我问起你,家里也好。”顾承武说的是实话。
虽然村里比县里情况更严重一些,但青苗村的人都听过顾承武的劝告。拧成一股绳上山砍柴囤粮食,加固房屋。有茅草棚塌了,大家便齐心协力帮着修缮。
而周边的村子,当初没人愿意相信顾承武的话,现在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
说完,顾承武顿一下,提起正事:“明日还要继续运柴,小院放不下,隔壁还空着。我打算把隔壁院子租下来,放置柴火粮食。”
昨夜顾承武翻进隔壁院里看过,是比较新的院子。院里布局和他们家差不多,也有一口水井,稍微清洗一番蓄满水,也能够一家人用一个月。
他说什么,江云都是信任的。江云点头:“你只管忙你的,我去牙行租房。”
牙行生意惨淡,雪灾波及县里所有营生,他们也不例外。县里的人能逃难的都逃难去了,剩下的人也都是把钱攥在手里,拿来买粮买衣物。就算坐一天也看不到一个客人。
一两银子的小院,被江云五百文租下来,他租了六个月。到了花钱的时候,江云才觉得银子去的快,这几日囤粮食囤衣裳炭火,家里只剩下一百二十两。
西市上摊贩零落,这时候还在卖菜的,多半是家里贫穷,只有卖了菜换了钱,才能拿去买些米粮。米粮铺子涨价,江云心想,只怕他们卖了钱,也买不起米了。
他从一个老伯手里买下全部白菜,给了九十文钱,若是太平时期,这一车白菜也就四十文。让老伯帮忙拉到杨柳巷子去,江云又独自一人去买肉。
街上行人渐少,大约是风雪急迫,有些空旷寂寥。到肉铺买完肉时,江云隐约发觉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风雪声中,身后似乎夹杂脚步声。那是草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又踩进雪堆的声音。
江云素来是怕鬼的,心里在打鼓,大白天总不会出现鬼吧?他有些害怕,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走,而是仔细听。
发现停下后,身后脚步也消失。江云试着往前走两步,结果那脚步声又响起。
街上没有行人,江云眼泪在打转,提着小篮子跑起来。从这里回白云街要穿过一条巷子,江云跑进巷子时,迎面忽然出现一人,头发脏污衣服破烂吊儿郎当。
“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小哥儿,跑什么呀?哥哥不就在这里吗,”他言语轻挑,看江云的目光从上至下,带着下流和恶心。
江云眼泪不争气落下来,他颤颤巍巍:“我、我有钱,你要多少都给你,”江云唇色都白了,把篮子抱在胸前,护住自己。
他后退一步,想转身从另一头跑出去,却被另一个小混混堵住路。江云瞬间明白,刚才跟着他的不是鬼,就是这个流氓。江云慌乱无助,只能紧紧攥着篮子。
“老三,你去搜他的身。我可看清了,他身上带了不少钱,够咱们吃一顿了!”
江云摇摇头连连后退,呼吸急促哭的哽咽,不知道该怎么逃。听到那两个人眼前,泪眼朦胧中又看见他们饿的面黄肌瘦,肯定是雪灾来了饿的不行,才壮着胆子出来行凶。
他把钱袋拿出来,里面有五两银子。江云手都在抖,没直接把钱袋子给他们,而是把银子抓出来,洒到最远的地方。果不其然,那两个流氓地痞疯了似的冲上去捡钱,江云趁机跑去出。
他听到背后两个流氓骂了一声,紧接着追出来,不打算放过他。江云慌忙把篮子甩过去,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跑。
长街上,拉完木头的李四不敢离岗太久,带着弟兄巡逻,察觉有人闹事,他带着衙役过去。却看见被欺负的是嫂夫郎,李四勃然大怒,带着人把两个地痞混混打了一顿,手脚都打断了,扔到大街上。
江云颓然坐在地上,因为逃跑摔了一跤,踩到湿滑的雪堆,手心腿上都擦破了。他捂着头,像是被吓散了魂魄,低着头捧着手一言不发,眼泪珠子不停掉。
李四心道这可遭了,要不是他碰巧赶上,只怕就……
“眼下不太平,这些饿昏了头的畜牲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先送嫂夫郎您回去。”
江云吸了吸鼻子,眼眶红肿,捧着手跟着李四身上,被抢的五两银子李四帮他拿回来了。
到家门口,江云看见在家的顾承武,嘴巴动了动,抿着唇一抽一抽啜泣不止。
第106章
江云噙着泪水, 把受伤的手捧给顾承武看,白嫩的肌肤上,一片血红乍然刺目, 细碎的石渣嵌进皮肉里,看着就疼。
顾承武一言不发,蹲下掀开江云的裤子,发现膝盖处也被染红, 布料粘着伤口,看不清伤口深浅。现在是在院子里, 冷水吹朔,不可能脱了裤子看。
江云肩膀随着小声哭泣抽动,左手捧着右手,道:“他们、他们抢劫我,还要……”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小哥儿的清白是最重要的,江云不敢说两个地痞想轻薄他的事, 虽然他反应机灵没有被碰到。然而顾承武却猜的出来:“他们想欺负你。”
六个字平静没有起伏,顾承武拿来药膏, 用镊子仔细把江云手上的石渣取出, 又敷上药膏。碧绿粘稠的膏体混着猩红的伤口,顾承武只觉得十分刺目。
从得知江云被尾随后,他似乎没怎么说话, 连眉头都没皱。江云却无端觉得压迫, 他这副模样比皱眉更吓人,像是平静之中压抑着疯狂。
江云有些害怕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猛然缩回手不敢被顾承武碰。颤颤小声道:“我、我没有被他们碰到,”江云知道, 小哥儿女子要是没了名节,是会被厌弃的。
他说完,垂下眸,眼帘不安眨动,顷刻间便凝出水珠,视线一片模糊。随即江云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滚烫的眼眶被指腹擦过,“我知道,我知道,”顾承武平静之下重复着。
“不是你的错,你受伤了,该擦药养伤,剩下的交给我,不用害怕,”顾承武把江云抱回卧房。
江云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发现自己被抱在床上,他懵懵的,羞红了脸有些扭捏:“……大白天的,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额头就被敲了一记爆栗。
顾承武有种恨不成器的无奈,“想什么,你受伤了,脱了裤子给你擦药。”
……江云愣了愣,捏着衣摆小声:“哦,”听上去似乎还有些失望。
裤子被粘在皮肉之上,江云攥紧床单,膝盖处火辣辣的疼痛。裤子脱下来的瞬间,江云只瞥见血肉模糊一片。
他撇过头,江云记得小时候娇气,从小就怕疼。后来是被刘桂花打多了,慢慢忍受。如今被顾承武护着,难免又有些娇气起来。
许是伤的有些重,顾承武擦药膏擦了很久,常年握弓箭的手从没有过的轻柔。就算这样,江云依然咬着牙发抖。
顾承武直接扯了给满宝做衣裳的丝绸,质地柔软清凉,拿来给江云包扎。包扎完,顾承武扯过被子盖在江云身上:“近几日别下床,有什么事叫夏竹或者干娘,我放一盆子炭进来。要出门一趟,可能回来有些晚,你别等我。”
“嗯嗯,”江云乖乖点头,包扎好了不哭也不闹。他想睡觉,顾承武便扶他躺下。
夏竹和张翠兰带着孩子去对面医馆把平安脉,秋婶才从自己家里过来。三个人一齐回来,碰上突然要出门的顾承武,才知道江云今天买菜被抢劫了。
“这天杀的腌臜货,就该砍了手脚扔出去!”张翠兰气的不行。
夏竹被吓到,不等张翠兰骂完,抱着满宝直接进去。看到江云手上腿上都是伤,夏竹把孩子抱过去给人倒水。
张翠兰还在院子里骂不停,说着要报官把人抓起来。
“下次我们一起出去,我保护你。”夏竹信誓旦旦,他虽然看着瘦弱,打地痞流氓还是有些本事。不然在被夫家赶出后,早活不下去了。
江云拉了拉夏竹的手,他手受伤了,不能抱满宝。满宝看江云一眼,往常都是笑的,今天却开口哭不停。
“满宝这是担心爹爹呢,爹爹没事,”江云看满宝哭的可怜,忍着疼把孩子抱过来,低头亲一口哄住了。
张翠兰推门进来,拉开被子看一眼,哎哟一声:“啧啧啧,怎么摔成这样,那群该死的畜牲!”她骂完还没解气,道:“老话说吃什么补什么,晌午去给你买个猪蹄回来炖汤,好的快些。”
江云正拿拨浪鼓逗满宝,闻言赶紧抬头:“干娘和夏竹一起去吧。”
现在别说是云水县,只怕整个州府都遭了灾,平时蠢蠢欲动的都浮出水面,见人就抢,县老爷不管不顾,被抢了没人说理去,江云叮嘱一声,怕干娘也遇上歹人。
张翠兰挥挥手:“放心好了,我叫上夏竹一起。”
转眼半月过去,云水县已经四处垮塌,街上几乎已经看不见卖菜卖肉的。年轻汉子都拿着铁锹四处挖人,米铺外闹事的人越来越多。
听张翠兰一说江云才知道,米铺竟然已经涨价到三两半,江云瞠目不知道说什么。一边心疼天灾之下无辜的百姓,一边又庆幸他们准备充足,家里不缺吃喝。
他养了数日,腿上伤口结痂,可以抱着满宝下床走动。两个院子之间的砖墙被推出一个洞口,能直接从院里走过去。
江云听见隔壁院子的动静,知道是顾承武和李四他们在削竹箭,听李四在和顾承武说话,“等过几日把我老娘也接过来,她一个人在那边不安全,如今城里四处都不安全……”
李四家里也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到时候连着吃食和人一起送进来。顾承武自然同意,他和李四是兄弟,照顾李四老娘是应该的。
江云把满宝抱过去,李四看见小孩子就站起来,用手去逗弄满宝。大约是他长的太粗矿,满宝见了就躲开。
江云笑起来:“不怕,这是你四子叔,”江云哄着满宝,道:“机灵的很,小小年纪就会看人了。”
李四倒不介意,围着满宝逗个不停。满宝头往左偏,李四也跟着往左偏,满宝低头,李四也跟着低头。
顾承武做完最后一支竹箭,洗干净手把满宝抱起来,无情开口:“别吓着我儿子。”
李四:……瞧你那样
竹箭做完,一墙之隔的街道上忽然又传来慌乱脚步声,不知又是哪处房屋垮塌。一家人没了欢声笑语,嘴上不说,气氛也有些压抑。
李四道:“下午带着衙役去铲雪,城门被堵了,一颗大树被连根吹起,倒在西门。”说完,李四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看向顾承武:“今天听守门的兄弟说,城外似乎来了流民。”
他话一说话,顾家几人都沉默不语,张翠兰有些惊慌确认:“外县也遭灾了?这些流民该不是要进城?”
不是张翠兰想法自私,实在是流民不安全。那些都是走投无路的人,饿极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顾承武忽然看向江云,道:“随我出去一趟。”
江云愣了一下,点点头。上次出去受了不小的惊吓,他有些害怕出门了。但是有顾承武在,江云就觉得安心,因为他知道相公一定会保护他的。
不知道顾承武带他做什么,既然要出门,江云干脆拿了篮子。要是运气好,也买些新鲜菜回来。家里囤的那些白菜萝卜,就等过段时间再吃。
街上处处颓败,屋顶、地面、墙角堆了厚厚的雪,树木被吹跨,急促的冷风像是刀子。江云穿的厚实,鞋子踩在雪里一深一浅,被顾承武半抱半拉着走。
他不经意间瞥见街角处,一卷草席里睡觉的乞丐。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乞丐浑身僵硬,已经冻死了。
江云呼吸一滞,急忙埋进顾承武怀里:“有、有死人,”他吓出一身冷汗,仍然不能接受眼前一切。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冻死了。
顾承武把江云彻底抱在怀里,“不怕,你闭上眼别看,我带你走,很快就回家去。”
江云听话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余风雪声,腰被顾承武手掌拖住,江云开口:“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镖局。”
云水县最大镖局是八方镖局,大多是解甲归田的士兵。有一身力气和功夫,便做了镖师,常年和危险打交道。
云水县以及周边县城大雪封山,镖局生意不好做。镖局干脆把镖师们租给大户人家当护院,镖师一个能打五六个,在这种时候倒成了香饽饽。
顾承武拉着江云进镖局,江云看到练武场上,那些汉子大冬天一身单衣,排列整齐练武,声势浩大出拳有风。
东家以前也是军人,知道顾承武不是一般解甲归田的士兵,便亲自出来迎接,他握拳行礼:“按照你的要求,选了几个不错的镖师,这就带你去看。”
江云有些不明白,还是乖乖跟在顾承武身边。进了镖局,不似外面冰天雪地,有了不少活人气息。
东家给顾承武和江云上完茶,把提前安排好的十个镖师叫上来,一一介绍:“都是常年走镖的,大多数都上过战场,说起来还有两三个和你是同一年卸甲,你瞧瞧。”
顾承武扫视一圈,这些人什么路数在他眼里一清二楚。当年练兵的气势油然而生,让那几个镖师陡然紧张严肃起来,仿佛再次感受到打仗前的压迫。
“要求不多,要能打的,忠诚的,给我挑两个。”顾承武看过一眼,镖局老板做事实诚,给他挑来的都是好的。
镖局老板见顾承武信任他,他也爽快,把最好的两个拉出来,随既又道:“都是好的,只是价也高。我们都是豪爽人,也不绕弯子了,一月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镖局抽成一两。剩下二两,也是不小的数目了,两个人一月就是六两。
被选中的两人在院里给顾承武打了一套拳展示,顾承武点点头,算是满意了。回过头看一眼小夫郎,小夫郎似乎还蒙在鼓里,有些懵懵地看着他。
顾承武道:“我恐怕无法随时陪你,找两个人保护你和干娘满宝,我才能放心。以后要出门,便带上他俩。”他捏了捏江云的手。
江云知道顾承武是要去干大事,他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那两个镖师听到顾承武和江云说的话,知道他二人算是被选上了。也不客气,上前一步抱拳:“戴二/曹典!”他二人异口同声,依稀还能看出从军时的气势。
带着江云往回走,身旁忽然经过几个人,似乎是从东门进来,他们脚步匆忙,边走便聊天。
“你刚才看到没?”
“看到了,我站的远,那两个地痞不知道被谁砍断双臂,扔在城墙之外,啧啧血肉模糊的,听说手臂都被野狗叼了去。”
“呸,活该,作恶多端遭报应。”
几个人话音渐渐消散在空中,江云脚步像是粘在地上,他蓦然看向顾承武:“你去教训他们了?”
顾承武眼里压着沉重的墨色,与江云对视上:“以后他们便不会再骚扰你,你怕我了?”
小夫郎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惧怕,江云摇头:“要是放过他们,他们也会去祸害别人。”
顾承武嘴角似乎松了一下,牵着江云的手,小夫郎善良干净,那些脏手的事由他来做便好。前几日找到那两个人时,他们正在故技重施,拿一把钝刀子威胁一个小孩。
顾承武握着棍子将他二人揍了一顿,又拖出城外,两个地痞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喉咙就被刀刃抵住,白刃没进皮肤,流出恶臭的血。
顾承武本想杀了他们,刀子一顿,想起夫郎要给满宝积福的话,他刀子一转,勉强留了他们一条命。雪灾肆虐,至于他们能不能活,就看天收不收了。
没有食物,没有柴火, 街上冻死饿死不计其数。江云走在街上,最后一间卖肉的铺子也关门了。白纸散落满地,棺材从街上抬过。
“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城门口,百姓堵住守门的士兵, 人饿了好几日,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说话。
守门士兵一脸不耐烦, 摆着手赶人:“都回去都回去,这是县太爷下的命令,我说了也不算?”
“城里没有吃的,一颗米都没有啊。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不出去找吃的,家里的娃娃就要饿死了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说着说着,坐在冰天雪地里号啕大哭, 旁边的人同情, 士兵仍然在驱赶。
老妇人的哭声凄惨,百姓气愤绝望,不顾士兵手里的刀剑, 一起冲上去撞门。
士兵脸色一变, 对着百姓大骂刁民,拔开剑横在胸前。剑刃划破皮肤筋骨,血喷涌而出。不仅没逼退百姓,反倒让他们更不顾一切冲过去。
“开城门,开城门!”士兵被踩在人群脚下, 刀不知道被踢到哪里,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江云骇然看着,他抓紧顾承武的手,看向顾承武:“他、他死了,百姓也死了……”江云从头到脚止不住发抖。
见过天灾,见过死人,被冻死饿死砍死的。这不是江云想经历的,但是事已至此,不是他不想看,就能不看的。
顾承武把江云拉过来,扣着江云的头按在怀里:“别看,这些人出去,活不了,我带你回家。”
江云从顾承武怀里出来,脚下却没动,他不理解:“不是出了城,就能投靠亲戚找吃的?为什么活不了……”
顾承武看一眼不谙世事的夫郎,没有说话。大雪冻死庄稼,田地颗粒无收。出去了,不一定能找到吃的。但被困在县城里,米价大涨,富人都买不起,何况穷人,就只能等死,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才是最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