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虽然位置凶险,但万幸不深,没有伤到根本。但大腿上那刀伤看起来有些麻烦,往外汩汩地冒血,他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条扎在李迟大腿根部,用来止血。
太医这才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还没顾上被帐外横七竖八的尸体吓一跳,就又被帐中冲天的血腥味给熏得一惊,首先看到的便是浑身鞭伤的姚远,大惊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太医被姚远吼得一哆嗦,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李迟,赶忙打开药箱,道:“侯爷稍等,让老夫先给陛下清理伤口,然后再撒药会好一些。”
姚远点头默许,太医连忙拿出干净的布巾,倒上烈酒,然后说:“会很痛,还请陛下忍住,也麻烦侯爷按着些,免得挣扎导致失血更多。”
姚远此时虽然已是强撑精神,但闻言还是照做了,他一手摁住李迟患侧的大腿根,一手摁住膝盖,任凭李迟怎么想挣开都不挪动半分。
李迟此刻真是他有史以来最狼狈的样子,伤什么的都好说,但就这么只着中衣,将整条腿都露在外面,还被人摁住,而且摁在不那么正人君子的地方,实在是又痛又难熬,还很尴尬。
然而还不等他脸上热意泛起来,烈酒清洗伤口的剧痛就嗡的一下刺进脑海,他红着的脸瞬间惨白下去,喉间控制不住地呜咽了一声,豆大的泪珠往下淌,沾湿了枕头。
姚远额间青筋暴起,若是放在平常他没有受伤的时候,十个李迟也控制得住,可他现在也没比这人强多少,自己都满身血污地半死不活,此刻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了。
李迟看不清姚远脸上的神色,但他看到了姚远背上触目惊心的鞭伤,顿时间止住了挣扎,任由那烈酒和药粉在他伤口上肆虐。
太医撒完药粉,又用纱布仔仔细细将伤口包了起来,也将颈间的皮肉伤一并处理了,然后解开方才姚远缚在李迟腿根处的止血布条,吩咐道:“陛下这伤看着凶险,但幸好未伤及要害,现在血止住了便无大碍,每日换药,将养半月左右便可好转。”
“知道了,有劳。”姚远点点头,冷汗从额角往下淌,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发虚,“麻烦也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吧。”
“就在这吧,方才还来了刺客,如今陛下身边离不了人,我守着放心一些。”姚远侧头看了一眼被疼晕过去的李迟,继续道,“不必留情,烈酒直接浇上来即可。”
姚远脱下自己早已成了碎布条的衣物,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数不清多少道狰狞的鞭伤,如同邪恶的诅咒附在他身上,太医一惊,连忙噤声不再问多余的问题。
姚远闭目,任由太医来处理伤口,这已经比在前线受伤好多了,和这轻柔细致的手法相对比,伤兵所的军医们简直像杀猪的。
姚远的亲兵过来给他带了一套新的衣物,帮忙收拾好帐内满地的血迹,然后又换上了新的门帘,将外头刺目的夕阳隔绝开来。
“姚......姚卿。”李迟终于缓缓转醒,睁开眼便看到在自己榻边席地而坐、背对自己的姚远,只见他又是一身黑色劲装,厚厚的纱布都被遮住,只在领口稍稍露出一点端倪。
“醒了?感觉如何?”姚远起身,又掀开衣摆看了一眼李迟腿上的纱布,没有渗血,说明确实问题不大,“太医已经处理好了,不用太过担心。”
李迟摇摇头,不自在地避开姚远的手,将一旁的被子扯过来盖住自己露在外面的腿,脸色终于红润了些,他说:“姚卿受苦了,都是我不好,我今后一定好好练武,绝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
姚远淡淡地笑道:“保护君上是臣子的本分,没甚么受苦不受苦的——方才我跪叩的是君上、领的也是护卫不周的罚,合情合理,陛下不用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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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迟生得很好看,自他小时候就是个肤白若雪的小团子,如今五官长开了,有了些少年人的棱角,但却并不锋利。
他的眉目温和,睫毛浓密,像羽毛一样轻轻盖着,风一吹就会随之颤动。鼻梁是挺而直的,像先帝,或许再长几年会比现在更英气一些。唇形还有些稚气未退,尤其是在睡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嘟起来,再杀伐铁血的人见了也会心软。
李迟如今已登基三年,已满十五岁,古时帝王这个年纪甚至都可以有孩子了,可他甚至还未有选妃的意思,朝臣们提了几次都被他压了下去。
小陛下自十二岁登基起,很多大小事宜都仰仗他来解决,他也只当自己是接下了托孤遗诏,不过是本分而已,所以不论李迟对自己有多少依赖和信任,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而姚远从十岁被老侯爷带上战场,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深知自己早已站在了悬崖峭壁的边缘,背后是沉甸甸的南平国国祚,以及无数双想将他拉下神坛的手,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说起来李迟也很可怜,他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到头来居然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姚远在旁辅佐,而这个淡漠冷情的少年将军打算自己孤身到老,于是也不曾考虑过小皇帝是否在这方面开了窍。
如今看来,只怕是需要好好引导一下了,堂堂九五至尊,登基、治国、传宗接代,都是他的本分,因为他姓李,所以他别无选择。
姚远示意他小点声,不要惊扰了李迟,赵梓明会意,上前附耳道:“侯爷,所有内侍和侍卫的尸体都已经清点好了,喉间刀口与王牧的匕首对得上,没有差错。”
赵梓明顿了顿,跪下来向姚远一拜,继续道:“侯爷,这事儿怪我,是我大意了,身为暗卫却出了这样的纰漏,其罪当诛,侯爷您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赵梓明再拜后才出去,将欧云和张信叫了进来。这两人都是玄冥军出身,曾经也都是跟着老侯爷征战过沙场的心腹爱将,在北疆前线都是一顶一的骁勇无敌,现如今,一个是禁军统领,一个是京郊驻军统领。
这两人来时,姚远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帐中央,闻声才转过身来,动作间有些许凝滞,想来是方才落下的伤很重。
姚远神色淡淡地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曾经玄冥军统帅的威压在这帐中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北疆、不慎吃了败仗时的场景。
姚远见这二人低头不语,开口道:“远离前线久了,筋骨便松了,让京城暖风给吹迷了眼。曾经老侯爷时期,你二人曾随我带领五千人大破敌军,那是我的成名战,也是你们的成名战。如今禁军不算,光是驻京玄冥军就带了一万人出来,却连区区一个主帐都守不住。”
“大帅......”欧云和张信将头压得更低了,他们无颜面对这样的训斥,也不敢为自己开脱,因为护卫失职之罪可大可小,若是姚远不保他们,恐怕是死罪难逃了。
姚远沉默良久,淡声道:“我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职位,一朝是玄冥军将士,就一刻也不能忘本。按着军规,自己去领罚,杖责五十,三天不准吃饭。”
姚远此举是两层含义,一是这二人按着玄冥军军规处置,不容外人插手,二是他们犯的是护卫不周之罪,而非与王牧同谋之罪。
他帮李迟擦去额角的汗,其中还有几滴滑落进眼睛里,和雾蒙蒙的泪水混在一起,又顺着脸颊滑下,十分可怜。
“陛下,难受就哭出来吧,不用忍着。外头该处理的事情我都会办好,你安心养伤就行。”姚远抬手抹了抹李迟被眼泪打湿的脸,没意识到自己在那一刻的神色是近乎温柔的。
姚远看着李迟的眼睛,用类似长辈谈心的口吻缓缓道:“我像陛下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才刚被老侯爷允许单独领兵打仗,人都道我于千军万马中直取敌将首级,却不知那一战我险些被一刀捅穿......那是我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我还以为自己会死,但后来父亲告诉我,只要万幸没伤到要害,又处理得及时,纵使再痛也得忍着,玄冥军中多的是轻伤不下火线的将士,我姚远也并不比他们高贵。”
姚远说到这里顿了顿,却还是释然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我总觉得不公平,且不说达官贵人,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用受这么多苦。可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我姓姚,我肩上负担着南平国的安危,所以我别无选择,打碎了牙也要和血吞......纵然陛下你也有诸多无奈,少年人却要强作老成地去治理国家,但你的身边有我,在近旁无人时,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向我发泄你的情绪,不必有什么顾虑,也不用太端着帝王威仪。”
李迟怔怔地看着姚远,眼中的泪挥散后,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清晰,他是那样的英俊而清冷的长相,若是不知道他的名号,任谁见了第一眼都会觉得是个翩翩风度的世家贵公子,然而却不能细看,那双眉眼里有从北疆带回来的杀伐气,又被端方的仪态封存,形成矛盾又有侵略性的特质。
姚远见李迟听得出神,淡淡地笑了,继续道:“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臣斗胆,想与陛下谈谈心可以吗?”
姚远见李迟想要坐起身,于是从旁边给他拿了一床被褥,团成团用来作靠背,又将枕头塞着用来垫腰,仔细地将李迟扶着坐了起来,然后才在他床畔坐下,道:“老侯爷去后,臣便代行其职,接下辅佐陛下登基的重任,还有驻守北疆的一应军务。如今更是位极人臣,生前身后的骂名如何且不论,但陛下如今也读过不少书了,该知道自古以来,像我这样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李迟不明白姚远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但他下意识地反驳:“非也,忠臣良将不得好死,那都是昏君庸主造的孽,国家便也走向末路了。若是为君者能亲贤臣、远小人,自然会有国泰民安、盛世昌隆。我虽不敢自称贤明,但至少不会颠倒是非曲直、无端猜忌,姚卿无需多虑。”
姚远摇摇头,垂眸道:“有些事,不是君王一人之力可以违抗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世道如此,那是我躲不过的命数。”
李迟还欲再劝,但姚远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让他止住话音,姚远继续说:“陛下万金之躯、天湟贵胄,无数人会推着你往前走,这其中也包括我,我甘愿将自己烧成火、化成灰,只希望陛下你能平安顺遂。”
李迟忽然从心底泛上一阵恐慌,他在被褥的掩盖下掐了掐手指,强作镇定地问道:“姚卿和我说这些是做什么呢?”
姚远看着李迟乌黑的发顶,答道:“我觉得陛下或许存在些许困惑,但不论陛下如何迷茫,都须得明白一点——君是君,臣是臣,有些鸿沟是跨不过去的。”
但他知道,姚远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劲。有些话无法拿到明面上讲,他本也只想当作一个尴尬的秘密,或许只要这人不发现,他就能一直将那些小心思埋在心底,然后继续以一个依赖者的身份粘着姚远,甚至可以维持比寻常朋友还要亲近许多的关系。
腿上的伤口很痛,像要把刀子进出的痛楚反反复复上演千百遍一样,一瞬间击溃了李迟脆弱的防线,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姚远一愣,他今天真已经是超常发挥了,一分的话用了十分的委婉、二十分的温和耐心,却没想到李迟还是反应如此激烈。
他忽然间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连忙抬手帮李迟擦泪,然而李迟却抱住了他,将抽噎声都埋进了他的衣襟里。
李迟抱人的模样也很乖巧,轻轻地环着对方,像雏鸟的羽翼一样轻柔,但姚远身形一僵,他毕竟有伤在身,这一下真是火上浇油了。
但他抬起的准备推开李迟的手顿住了,转而安慰地拍了拍李迟的后背,轻声道:“哭出来就不难受了,啊。”
少年人的心绪如同春夏时节北疆的草野,生长旺盛,一不留神就可能长到偏僻的角落里去,这时候就需要人为地干预一下。
姚远这回废了好大的力,才勉强将李迟哄睡,然后在李迟沉睡期间,将这次秋猎活动所有参与人员都查了个底朝天。
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尽管姚远本人基本没走出过主帐,但只要看那些全副武装的玄冥军和禁军进进出出,便明白这是真正的“秋后算账”了。
对此江新月面上表示理解,但背地里对着赵梓明骂的很难听,听得赵梓明心肝乱颤,最后不得不凑上去堵住他的嘴,这才作罢。
欧云率禁军打头阵,张信率玄冥军殿后,姚远本人则寸步不离地驱马跟在李迟车架旁,所有人都看见姚远手中握着的,正是他名扬天下的雪缨银枪。
那是他命人从侯府拿去栖霞山的,为的就是回程路上亮给所有人看,让心怀不轨之人明白,那些所谓的“侯爷受伤后再也提不动长枪,所以才改用苗刀,弃武从文”的说法都是扯淡,他随时都有以一挡百的实力。
因为他要沐浴,这连续几日不曾洗浴让他浑身难受得紧,尽管有伤在身,但他还是不想在这些事上依赖旁人。但由于上回清君侧之事中,李迟正是在沐浴期间不设防备,而不慎遭人下药,所以不得不防。
李迟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姚远在那对面,他身形极高大,所以戴了玉簪的发冠从屏风上缘露出来,让人一眼就知道他在那,很有安全感。
水气氤氲,李迟缓缓脱去衣衫,解下层层缠绕的纱布,可以看到伤口已经闭合,结出了一层血痂。太医嘱咐过要当心伤口进水,所以他只坐在池边,将双脚泡进热水里,然后用布巾沾水擦拭身体。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许久,李迟终于觉得舒坦了许多,他仰着头,将热帕子盖在脸上,声音闷闷的说:“姚卿。”
李迟就这么突兀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下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姚远等了半天不闻李迟说下一句,他看着屏风上少年人安静的剪影,抿了抿唇,涩声道:“陛下......当心着凉。”
“嗯。”李迟应了声,但还是没有掀开脸上盖着的帕子,仿佛隔着帕子、隔着屏风,就能说出当面不敢说的话,“栖霞山时姚卿所言我都明白,我并非不讲理之人,但有些事情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姚卿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也望姚卿勿怪我少年心性、自作多情。”
话音刚落便听哗啦水声响起,李迟在水池边站了起来,他囫囵擦了身体,又拿起架子上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穿上,赤着脚便走了出去。
他本就皮肤白皙,方才又有热水泡过,连足尖都是粉嫩的红色,落在紫檀木地板上,像是海棠花落进春泥里。
姚远皱眉,上前将那被落在一边的净袜和鞋履拿起来,半跪在李迟面前,也不说话,只等李迟抬起腿,才将他的脚放到自己膝头,仔细地帮他穿上鞋袜。
说到底,他们的缘分那样深,在家国危难之际生死相依,又那样浅,三言两语道破了就续不下后语。
水池和寝殿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姚远帮李迟穿好披风,然后打横将他抱了起来,以免才刚有好转的伤口因为走路太多而开裂。
李迟的个头早已今非昔比,已经接近成年男子的身量了,无法再像年幼时那样缩在姚远的臂弯里,他如今得用手环着姚远的肩,才能更好地保持平稳。
他的手可以清晰地透过姚远颈部的皮肤,感受到下方有力的脉搏,那脉搏平稳而镇定,一点都没有被扰乱的迹象,不像自己,胸腔里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姚远将他轻轻放到床上,解下披风和外衣,然后帮他掖好被子,他知道李迟一直盯着自己看,但他垂着眸子,目光不与李迟对视,他说:“陛下可放心安睡,这段时间我会亲为暗卫,护陛下周全。”
说罢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在李迟发顶上揉了揉,然后便一闪身,果真藏到了难以发觉的暗处。
秋猎宴行刺案的后续工作,全部转交给刑部尚书冯勇了,他是继陈前被贬官之后新上任的,能力和人品深得秦阁老的赞赏,在朝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新贵。
继华严被处死后,新一任的金岩关守将梁丘,是定安年间的第一位武状元,可谓风光无两、智勇双全。再加上自江南瘟疫案后,金岩关守军被大洗牌,曾经的华严心腹基本全部被流放到沧州军营,新一批的大小将领,一部分是原先下面的人提拔上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之前姚远留在金岩城的亲卫。
“什么?!你确定没看错?”梁丘匆匆带着一队士兵登上城墙,旁边有一名手下向他汇报最新战况。
“千真万确,小人自打出生就在这金岩城,绝不可能认错。”手下语速飞快,“南夷傩面分文、武、善、凶四类,各代表一位神,对应南夷军中四大名将,而青黑鬼首傩面却极少出现,因为那代表的是南夷国主阮氏娇!”
梁丘皱眉,登上城楼眺望远方如同憧憧鬼影的南夷大军,几乎是自言自语道:“听闻那阮氏娇当真是个狠角色,弑夫、杀子、断情绝性,以雷霆手段夺权篡位,而且她和南夷四大名将一样,用的是精钢重斧,实力不容小觑。”
手下连连点头,说:“可不是嘛,很多人只听说过北疆朱将军一个巾帼英雄,却不知道南边这位才是真正的女霸主。”
随着梁丘的一系列命令,整座金岩城关仿佛瞬间被披上了御敌的铠甲,悍然对上伸出獠牙的南方凶兽。
空地早已聚集了一圈玄冥军士兵,他们围着中间正在摔角的两人,大声加油喝彩,不一会儿,其中一人将另一人以过肩摔砸在地上,众人齐声欢呼。
北疆苦寒,哪怕是胜仗后的庆功宴也不过是多一点烤羊而已,平日里没甚么可供娱乐的,不是掰腕子就是摔角,也没什么赌注,就一群人穷乐呵。
士兵们给朱紫让出一条路来,他们是打心底里对朱紫服气的,以女子之身坐到玄冥军左将军一职,其背后的不易可想而知,但朱紫从来不提,也从不骄矜,总是身先士卒。
而右将军汪威则更符合传统意义上的中原儒将形象,为人处世总是温温吞吞的,只不过,他平常有多温和,打仗的时候就有多勇猛,因而也很得将士心。
这两人各领一半兵力,分能各自为战,合能如虎添翼,因而军中士兵总喜欢私下里将这两位拿来做比较,常常为了争是不是自己将军更厉害而面红耳赤。
朱紫碰了碰臂缚,发出沉闷的声响,她透过嘈杂的人群看向场中的汪威,勾唇一笑,朗声道:“在下朱紫,请教汪将军武艺!”
说罢便飞身上前,步伐迅捷如风,眨眼间就闪身到了汪威的侧后方,一手攥住汪威的肩,一手扯他腰带,想要借助惯性将他整个人拔起来再摔。
然而汪威识破她意图,回身起手,硬桥如铜锤,同时后撤半步,重心一沉,硬马如铁塔,一出招就是典型的南拳桩步扎马。
朱紫暗道一声好功夫,然后转而便刚为柔,以柔克刚,将硬桥硬马之力化解,汪威起腿便踢,朱紫灵巧地躲开,同时双臂绞住汪威的腿,将人狠力一带,同时拧身下压!
一声闷响带起沙尘飞扬,汪威被带到了地上,然而这在摔角中还不算输,他拍地就想来一个鲤鱼打挺。
谁知那朱紫也反应极快,在他即将起身的一瞬间,单手撑地旋身而起,一击凌空重扫便将人贯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场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合吹哨声,朱紫麾下的兵士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还冲汪威麾下兵士做鬼脸,两拨人险些就地打成一团。
朱紫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很大方地递给汪威一只手,让他借力站起来,她狡黠地笑道:“汪将军吃了不是北方人的亏,在这摔角上略逊一筹也不打紧,老规矩,下个月的饭点是我麾下士兵先打饭。”
汪威思忖片刻,说:“两年前与恩禾今一战后、姚帅南下前,曾说北蛮因着王子战死必受重创,会安分一段时间,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可到如今已有两年,期间只有些不足为惧的小摩擦,并没有大规模的冲突。”
朱紫会意,接上他的话,继续道:“如今已入秋,如果探子所报消息属实,北蛮今年粮食短缺,他们若是入冬前还不能打下一片草场的话,明年就该闹饥荒了。”
孙毅点点头,沉声道:“这也是我一直在警惕的,今年他们一直蛰伏,只怕是在酝酿更大的东西,我总觉得不会仅仅是牵扯到北疆防线这么简单。——北蛮国王蒙克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年我跟随老侯爷打仗的时候,他就能和老侯爷平分秋色,如今纵然英雄迟暮,却仍然能带领北蛮部族在那样极寒恶劣的环境中谋生,甚至数次令我北疆告急。”
一月后,栖霞山行刺案结案,王牧是在发配沧州途中自己逃出的,此外没有其他亲族参与,数名相关衙役因失职之罪被罚,便也算告一段落了。
金岩关遭受夷人大军压境,梁丘率众将士奋战一月,双方俱是筋疲力竭,然而阮氏娇却不退兵,而是在金岩关外扎营,与南平国西南边陲遥遥对峙,让对方不得安生。
姚远坐镇中京,将四境战局尽收眼底,他知道金岩城经此一战折损过多,于是上奏建议增兵西南,北疆防线不宜变动,所以援兵调用江南驻军,由江南提督郁风麾下大将林羽率兵三万增援金岩关。
李迟也已伤愈,恢复行动自如,重返朝会之初,先准了姚远的奏请,后又命兵部尚书方铭、户部尚书雷音配合,保障军需供应。方铭和雷音二人都是自清君侧案后被提拔起来的新人,属于实干派,朝中没有什么党羽,也不会倚老卖老地拿乔,倒是一股朝中清流。
“乱世宜用重典,武帝曾言,‘立国之初,当先正纪纲’,”秦山说,“连坐制度自古以来便有,千百年间不也只出了王牧这么一个特例么?不可因噎废食、杯弓蛇影。”
李迟沉默片刻,又道:“不若在《南平律令》中加设‘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之说?尤其是对牵连甚广的大案要案,须得分条缕析,各人各论、各事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