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小贩推着小车,宛如孤身误入水中的沙粒,哆嗦着在空荡荡的街道向前走去,一身粗布黑衣与死气沉沉的白在夜空下相撞。
“哎哎——”鬼物穿过他的身体。
他在白色鬼海中,无知无觉的逆行向前,警惕的朝周围看了几眼,轻步挪进街边暗巷。
树叶在空荡荡的地面上贴地打转,长巷中憧憧鬼影向昭陵涌动,小贩缩着脖子嘀咕一声:“真他娘冷!”
子时四刻,奔向东郊的莫姝、展飞分头行动,像扑腾在浪花里的小鱼一般,急速穿过那大片大片的阴森鬼潮。
“哎哎——”
三声悲喜调惋笑着,蓦然移去十尺。
“哎哎——!”
数百万阴物低叹,连山带海般压向昭陵!
高空上,喜鹊叼着一撮黄色猫毛扑棱着东奔西窜,小眼睛一转,直直看向那狂风大作的山林。
高空下,六个士兵和九个守陵人穿过崎岖小路,有人耳朵一动,低声道:“不对劲!”
小路左侧山林中,暴烈的狂风骤然从将军冢怒掀而起。
露出恶法相的护法神声如洪钟,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随罡风高扬,夹杂着一股狗急跳墙的意味骤然铺开,覆盖方圆百里内的每一寸土地。
“英灵破障,速退!”
“退——!”
淡金色神光破开阴翳浓雾,满山鬼物惊叫着顷刻间从昭陵窜离,躲在三里外垂涎欲滴。
夜空下,鬼物们被斥退后便立马形成一个大型包围圈,牢牢围困整座山陵。
猫侍中骨头都吓软了,鬼物退潮后它虚脱的趴在坟上。
这大猫瞭了谢遇一眼,又抬头看看那十七个急火攻心的神仙,惶恐间忽然有些好笑。
这位大将军看着光风霁月,心肝却黑得要死,竟然借邪祟的手,把神仙给坑了!
此时,立在半空的两路神仙恨不得捶死谢遇,再去谢家祖坟骂他祖宗十八代。
坑爹的小白脸啊!
早说你是以尸骨入轮回的地府判官,咱都得谢谢你啊!
如今你骸骨只剩一点残渣,你轮回的事泡汤了,连累咱跟着受罚,眨眼修为就倒退一百年啊!
天杀的小白脸!
那小白脸一派镇定,从始至终都没关心阴物,他就专心致志的对付邪祟,慢悠悠的把那乌七八糟的魂体洗涮干净,再洗。
洗完又去找胡菩提,在他额上吹阳火。
这一吹就是半天。
然后他丢开胡菩提,抓着邪祟和胡丘的魂体,开始刻迷魂咒了。
一个迷魂咒刻完最多只要一盏茶的时间,他却磨磨蹭蹭,又搞半天。
当真像他说的,还早,一点不急呢。
等棺中只剩一块碎骨、护法神修为猛不丁一落千丈、要落得个渎职的下场了,他还不急!
只有护法神急得哭爹喊娘。
金色神光照出去老远,大范围笼罩着整座山陵,时间一长,就有神祇隐隐吃力、撑不住了。
于是不得不缩小圈子。
缩一寸,饥饿难耐的鬼物便潮水般进一寸,缩到将军冢周边山林时,大批阴物又笑着爬上山。
鬼物不断涌上前,前面的被神光烧化成灰,后面的又补上。
还没杀死一波,山底下,鬼物又源源不断的从外面赶来了。
高强度的运作下,神光迅速黯淡。
“……”十七个神仙被绊在这里哭也不是骂也不是,谁也不敢从坟边撤离,也不敢质问谢遇。
毕竟他也没闲着,他从一开始就找准源头,反复搓洗那千刀万剐的邪祟,并遵照诺言,没杀生。
银头揭谛喷了口粗气:“这破障的规矩着实不合理,他既然是英灵,为何只能杀障因,不能杀邪祟?”
难道除暴安良不是每一个军人的天职么?
他是大将军,生前除暴安良,死后就该降妖伏魔,让他把邪祟和该死的小人通通杀光才对啊!
六甲中,甲子神看着自己灰暗的神光,辛酸低骂:“干他爹的!”
骂完就被神光抽了个嘴巴子,旁边的几个神祇忍着,看向还在给邪祟刻迷魂咒的谢遇。
这小白脸当真不是个东西啊!
刻几笔迷魂咒就看小瞎子一眼,看半天——这得啥时候才到头?
“大将军……”金头揭谛唤了一声。
谢遇抱着樊璃,缓缓撩开眼皮,坐在将军冢前说道:“金头揭谛有何见教?”
金头揭谛:“大将军这迷魂咒,刻得还顺利么?要不……”
谢遇平静的打断对方:“抱着人是比寻常慢些,让大家见笑了。我能刻,不必帮忙。”
揭谛:也没想帮你啊……
我就想叫你唤醒樊璃,叫他去劈了这三个畜生!
但这话可怎么开口啊?
他们刚才可是,一点忙也不想帮谢遇呢……
谢遇抬头,看向一干面有难色的神仙。
笑了笑:“有劳诸位护着将军冢,不过棺中只剩一块碎骨了,让诸位劳师动众的护在坟边,在下过意不去。干脆都撤了,留金头揭谛守坟,如何?”
五方揭谛、六丁六甲急忙道:“不可!”
留下一个,其余十六个再被你往死里坑?
四个揭谛咬牙切齿:“同为揭谛,岂能留下金头独自守坟?”
“何况这许多鬼物一时也除不尽,为了将军冢的周全,我五方揭谛自该同心协力,护住坟冢。”
谢遇:“那就有劳五位了。”
六丁六甲顿时抽手,神光缩回大半,阴物大军立马逼近数十丈。
五方揭谛修为受损,此刻便应接不暇,大汗顺着脸颊滚。
丁卯神冷笑道:“大将军可看清楚了?我六丁六甲一抽手,这五位就捉襟见肘了,如何护得坟冢周全?”
谢遇:“那依足下之见,该当如何?”
丁卯神正欲说话,忽然被几只手乱七八糟推去后方。
丁巳神站出来,含笑道:“我六丁六甲共十二位神祇,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苦活该让我等出力才是,至于五方揭谛,自有保护将军破障的重任在身。”
谢遇微笑:“阁下说得也有道理,但不知五位揭谛意下如何?”
他说着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天色,一脸惭愧:“在下这厉鬼之躯见不得光,得赶在天亮之前回去,这件事诸位彼此商量便好,不必告知在下。”
丁卯神:“商量不来,赶紧找阴司破法……”
他这次也是,话没说完就被捂嘴了。
同僚揽他去山林边,恨声道:“找阴司破法,好让我等再跟着他?你没被坑够?还想要修为再退几百年?下次被坑谁知会发生什么?让揭谛跟他!”
丁卯神忿忿道:“这厮虚伪!揣着帝敕,他还怕什么光?”
同僚苦笑:“那你也不想和他打一架吧?”
“……打就打。”
“整个大楚都是他的人,北方那一大片中原百姓也向着他,苍生不一定知道我六丁六甲都叫什么、有六位神还是十二位神,但一定知道骠骑大将军叫谢遇,他信徒广得很,你打不过他。”
对方顿了一下,幽幽提醒道:“金龙池里的帝龙被他哄出去打得多惨,你见识过的。”
丁卯:“……”
他愤然抬目,朝坟边的谢遇看去。
对方抱着樊璃就不撒手,这会儿站在碑前定定瞧着那气势磅礴的刻字。
谢遇的名字下一片空白,代表他没有妻儿,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谢遇瞧了一会儿,透过厚重的坟冢往里看去。
棺中那把银色小剑丝毫无伤,只是旁边的盔甲散开了。
甲衣下的骨灰被掏食一空,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块指甲盖大的脊骨还留在人间。
谢遇收回目光,向两路护法神客气点头,暴力掀开拦路的阴物,踏着秋霜缓步下山。
怀中人靠在他颈窝,蜷缩着要找暖和地方。
猫侍中抖抖爪子,一纵身跳谢遇肩上,轻声道:“你今天做这一出,是想把这两路神佛离间、拆散,防止他们监视你?”
谢遇没说话,望向瑟缩的樊璃。
猫侍中领会他的意思,蹭下去,暖融融的窝在樊璃怀中,瞧着谢遇。
“你刻了迷魂咒,以后胡丘、邪祟都听你的了,不带他们走么?”
“不带。”谢遇表情松快的给樊璃换了个姿势。
忽然,他顿住脚回头朝将军冢看去。
棺椁内,一粒小黑点藏在他尸骨下,颤巍巍的探出半粒脑袋。
小黑点兜兜转转的忙活一圈,确定没阴物了,这才缩回去,陡然幻出两颗尖尖的乳牙,照着谢遇的尸骨咬下去。
嘎吱嘎吱磨了磨牙,松嘴后,这碎骨上就多出一个狗啃的小坑。
然后这膨胀一圈的黑点子做了个打嗝的姿势,直挺挺躺在骨边,幻出一只细小触须摸摸肚皮。
谢遇:“……”
三花愣愣道:“谢遇,你咋又回去了?”
谢遇回到坟前,指尖阴气没入棺中,拎着小黑点将它拽出。
这婴灵的魂魄几乎被分食干净,一缕碎魂侥幸逃开,化作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点子,躲在谢遇的尸骨下险险避过一劫。
小黑点哆哆嗦嗦的张嘴,吐出腹中骨粒,端端正正的给谢遇拱到面前,物归原主。
谢遇平静道:“吃吧。”
它立马吞掉骨粒,顺便又不小心啃了一口阴气。
见谢遇盯着它,它连忙吐出阴气,端端正正的拱给谢遇,物归原主。
谢遇没说话,这婴灵就把阴气拱近些,怼他脸上。
猫侍中笑道:“大将军有百万香火供奉,只要香火不停,他这身阴气就啃不完,不用还他,吃了吧。”
婴灵当即不再客气,张嘴啃一大口,又把多余的吐出来,拱给谢遇,物归原主……
三花看着有趣,一爪子拨去摁着它滚了一圈,婴灵哆嗦着倒在阴气里一动不动。
随后趁三花转头没注意它,急忙挥开触须,照着小猫脑袋猛猛一敲。
啪的一声细响。
三花摸摸脑袋,龇着牙扭头呵斥道:“小卡米拉竟然偷袭……你咋又大了一圈?”
它吃着谢遇的骨头和阴气,就像庄稼吃着肥料和雨,长得飞快,眨眼的功夫就拔高变宽,从小卡米拉的黑点子变成黑溜溜的圆珠子,悄悄顺着谢遇的阴气滚来滚去。
触须乱晃,那是它在掩饰自己悄悄进食的真相,尽管大家已经看到它在啃谢遇的阴气,但它依然固执的给自己打掩护。
毕竟不问自取就是偷呢,小婴灵啥也不知道,怎么会偷?
偷了就遮两下,没人能、能看到吧?
滚动间它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进食速度,又长了一圈。
发现谢遇正看着它,立马停下,缓缓吐出它偷吃的阴气。
三花一脸惊奇,小猫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阴物能像这样,一边知错认错,一边偷偷摸摸。
它还记仇,滚动时变着法子的抽打三花,也不知道抽了多少下。
刚才也只是拨着它滚了一圈啊,这仇记得也太多了吧!
小三花捂着脑袋,龇爪骂道:“你咋只抽我,不抽谢遇?待会惹急了,当心我叫他扔你啊——”
它不听,滚动间又抽向三花。
“哎呀你……!”
它俩打了一架,爪子挥出残影。
猫侍中看得有趣,突然听谢遇问道:“这婴灵很厉害,你觉得呢?”
猫侍中一时没咂摸出大将军的弦外之音,乐呵呵道:“小孩之间打架,算不得什么。不过它以这残躯打赢了小猫,着实可嘉,倘若没被邪祟迫害,他日必能青云直上,可惜了。”
谢遇淡淡道:“还有一魄便能救,谈不上可惜,只是这求生欲比遭难的天潢贵胄强太多,你以为如何?”
猫侍中一时接不上话,支吾一声,谢遇不再看这大猫,指尖压在婴灵身上将之固定。
输得一败涂地的三花炸着毛舔爪子,气鼓鼓道:“谢遇,它啃你的阴气,你不管管?”
“忒——”婴灵闻言,立马吐出阴气,又给谢遇拱回来。
谢遇单手抱着樊璃,指尖摁它头上,阴气流水般灌下去。
两路护法神看向坟前的青年,眼皮突突一跳。
谢遇将婴灵的身体复原,说道:“这女婴身陷万死之地却逃出一魄,百鬼分食但大难不死,如今被神光灼烧也安然无恙,可见她命不该绝。”
猫侍中瞧着女婴,目光一转,看向满山密密麻麻的鬼物,凝重道:“可她只能留在这里,出了这个保护圈,这漫山遍野的鬼物便立马撕碎她,届时怕是……”
沉吟间,它见谢遇瞭了它一眼,随后移开视线,淡定的看向那两路护法神。
谢遇:“这大猫所言甚是。诸位,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派出一位护法神送她回家,这孩子也就周全了。”
“我等奉命助大将军破障,其余事一概不能插手。”
谢遇缓缓道:“罢了,那就让她留在这里。大猫,你也该回去陪天子了。”
猫侍中心口一紧,可终于领会大将军的意思了。
这位大老远折回来,必定是想借婴灵的手,遣走一两个护法神。
而猫侍中记挂着小皇帝,便恰好需要一个能保护小皇帝的接班人——这婴灵能打、记性好,假以时日一定能护得小皇帝周全。
猫侍中想到这,急忙道:“这孩子越看越合我眼缘,长得这样雪白简直就是小皇帝亲生的,我一定要带她进宫才行,大将军能送她一程么?”
谢遇:“不能。”
三花奇怪道:“猫侍中,你带她回宫干啥?”
大猫无奈一笑:“我老了,死之前总得替小皇帝做好打算。只要三年时间,我一定会把这婴灵养大,有她守着小皇帝,我死了也安心了。”
三花愣了一下,低着头吸吸鼻子。
“干嘛说这种丧气话?小皇帝笨笨的,你走了谁也护不住他。”
“再说了,婴灵是鬼物,没法进皇宫,就算进去了也还有大白猫,到时候白猫打了婴灵,再去打小皇帝。”
大猫笑了笑:“无妨,叫谢遇盖上帝敕,再让金龙行个方便就放进去了。”
它跳下地向两路神祇跪下,高举前爪,虔诚的参拜下去。
“求神明慈悲,护这女婴下山吧。”
两路护法神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跪在地上的大猫又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神明无动于衷:“我等奉命助大将军破障,不管人世纷争。”
猫侍中:“小皇帝身无长物,只是被宫人教了一手水袖舞。倘若神明垂怜护送这女婴入宫,每月十五,小妖便让小皇帝沐浴熏香,着盛装,跳一夜悦神舞。”
丁卯神忽然皱眉。
楚地悦神舞向来奔放,若神明禁不住引诱,少不得要拽着舞人云雨一番。
虽然这样的例子少之又少,但万一呢?
那小皇帝虽然痴傻,可好歹是这楚国的天子,万不至于这般落魄。
思及此,丁卯神出声道:“莫动这些歪脑筋,退下。”
三花:“啥?”
让小皇帝跳悦神舞就是动歪脑筋?
楚地民间大把大把的巫觋,这些人逢年过节就在大街上、乡道上、河边、水上光着膀子跳悦神舞祭祀东皇太一,大家人挤人站在一旁围观……
若悦神舞是动歪脑筋,那谢遇岂不是心术不正?
毕竟一个男鬼抱着活人四处溜达,这可比戴着巫傩面具、光膀子跳舞惊悚多了。
三花看向丁卯神,没好气道:“谢遇才是动歪脑筋呢!刚才在巷子里,樊璃库库让他松手,他不松,他厚脸皮!”
猫侍中连忙制止小猫:“快别说话!这种事你知道就好了,别对神仙说,坏了他们的道心要倒霉的。”
樊璃醒过来,裹着披风靠在谢遇肩窝问道:“谢遇,小猫吵什么?”
谢遇:“骂架。”
“骂你?”
“嗯。”
樊璃手脚微冷。
三花窝在他怀中,仰脸说道:“樊璃,快让谢遇替猫侍中说话,让他指挥护法神送婴灵回去。”
樊璃手揣在它肚皮下暖手:“这小猫呜呜什么呢?”
谢遇:“叫我给大猫撑腰。”
那边,猫侍中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大猫苍哑的声音落入樊璃耳中,他轻声问谢遇:“你私底下就和大猫小猫往来?”
谢遇垂目看着他:“私底下是你。”
“这猫该上年纪了吧?它被主家丢了?”
“它想为天子找靠山。”
樊璃笑道:“敢情是猫侍中啊。小皇帝不顾大臣反对死活要封这个侍中,看来他赚了,这猫都会给他找靠山了,那小狸花也能给我养老,对不对?”
三花:“你想得美,小狸花还要人养呢!”
两道阴气覆住樊璃双耳,谢遇抬头,看向那法相庄严的两路神祇。
“帝龙疲病,以至于楚天子势单力薄,孤弱无依。这大猫一片护主之心,却不知诸位奉命行事,无诏离开谢某身边便是渎职,干涉凡人的命理更是大罪。”
“大将军所言极是,楚天子自有他的命数,我等爱莫能助。”
谢遇望向猫侍中:“可听到了?所幸这楚京的地祇与护法神不相伯仲,你随我下山去,让地祇来护这婴灵进宫,如何?”
猫侍中笑容惨淡:“地祇爱财如命,怎会无缘无故的出手?”
谢遇抱着樊璃转身:“他帮了我,按例该记他大功一等——”
被破障英灵记大功一等的神明擢升一级,这种诱惑别说地祇了,连那两路护法神都动心不已。
话落,一阵清风落在身侧。
丁卯神揣着婴灵,一脸严肃的冲谢遇说道:“你最好信守承诺。”
谢遇:“这事万不可麻烦丁卯神,还是找地祇比较妥当。”
丁卯神一咬牙,压低声:“别装了,我知道你的目的,你不会找地祇,你只想拆开这帮护法神!”
说着向猫侍中侧了侧头:“还不走?”
猫侍中蹲在丁卯神肩上,向谢遇说道:“多谢将军。”
它摸了摸婴灵脑袋,轻声教她:“孩子,快谢过大将军。”
婴灵抓着它尾巴啃了一口,吐出来,拱巴几下还给它。
大猫罕见的发自内心笑起来,柔声道:“不吃尾巴,乖,回家了。”
“以后要住在皇宫了。”
“咿呀。”
“乖,别啃丁卯神的护身甲,硌牙。”
“咿……”
坟冢前,倒在地上的干尸在风里分崩离析,扬着灰路过平安里。
不远处有巡山人的甲衣振响,远山千水外,一片灰蒙蒙的微光缓缓渗出天际。
灰白雾光下,一只粗壮的手拎着胡菩提,牵着三匹马悄声下山。
樊璃恢复听觉,冷声道:“捂耳朵是心虚,怕我听到你的秘密,对么?”
谢遇抱他下山:“不全是。”
“那下次别捂了,我嘴严。”
“……你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全面。”
樊璃:“你也半斤八两。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谢遇:“山路崎岖,到平地就放。”
“有多崎岖?大将军莫非没吃饱,搀不住我?”
“樊璃。”谢遇低头,碰到对方脸颊之前,他抿唇移开,说道:“别闹,路不好走。”
樊璃眨了眨眼:“我没闹啊,我就事论事。”
“以往我想碰碰大将军的脸,大将军抬手就扎破我的颈皮,如今抱了这么久,倒不嫌手酸?”
少年为捂耳朵的事膈应着,冷冷笑道:“听说男人狎妓、偷情了,心里愧疚,就会对枕边人特别好。”
“你这是愧疚,还是发病了?”
谢遇:“再猜。”
说话间谢遇停住,立在山间抬眸远瞰。
东方天色大亮,半撇阳光翻山越岭朝他们奔来,穿过霜染的红枫林,洒了一身。
应激之下,银红双目蓦然闭上。
须臾,谢遇睁开双目适应片刻,抬脚走进阳光。
路过一棵矮枫树时,他拈住一片色泽艳丽的红枫叶。
阳气大盛,背上阴气收进体内,胎印扯着肺腑蓦然抽痛。
他停顿一瞬,神色平静的摘下叶子,放在少年手心,紧抱着对方朝太阳走去。
“还记得驱鬼的道士么?”
樊璃摸着枫叶:“记得,怎么了?”
谢遇:“他的话不准。”
谢玄安说陌生人入梦是因为彼此之间有缘无分。
可陌生人怎会跑进你的梦?
你去过徐州,也见过谢遇,别患得患失,好像要付出天大的代价才留得住谢遇一样。
喜欢你就亲,不喜欢你就别理,谢遇并不会离开。
命定的姻缘说来有些可笑,却正好反驳了谢玄安的谶语。
樊璃茫然一瞬,随即垂下双目,指尖定格在叶面:“所以我不能对梦中的人抱有幻想,对么?”
谢遇脚下一沉:“随你。”
“随我?那你呢?小道士的话不准,因为你来梦里并不是因为玄之又玄的缘分,只是你恰好能进去,对么?”
谢遇停下,认真看着樊璃:“随你是把所有选择的权利交给你,我奉陪。”
樊璃:“谁让你解释了?闭嘴。”
谢遇:“想吵架?”
三花急忙劝阻道:“别吵架啊!谢遇,赶紧让他咬一口!先把毛顺下去!”
“我说话就是这样,怎么你听着却像吵架?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故意挑火?”
谢遇捏捏樊璃后颈,樊璃推开他的手,挣扎着爬下去。
谢遇看着他:“捂你耳朵是因为要和护法神说话,你要么被我捂耳,要么被护法神打晕。”
樊璃抱着猫哼了一声:“解释什么?晚了。”
谢遇没管他,盯着他继续说道:“说谢玄安的话不准,是因为我们……”
落在少年脸上的目光陡然一滞。
谢遇止住谈话,匆匆移开视线,提着小瞎子走过一滩泥沼,低声说道:“我在你梦中待了十年,怎会是陌生人?”
他松开樊璃,细细碾着指腹上的温热:“抛开梦,或许你曾经见过我呢?”
樊璃:“在哪见你?陈留?”
谢遇牵着樊璃,带他走上一条干燥土路。
樊璃照着路面结结实实的踩两脚,数落道:“路很平嘛,下次要抱就抱,别找借口说路陡了,害我以为又被你带到了什么犄角旮旯,要干什么不轨之事呢。”
谢遇:“你想么?”
樊璃:“……”
残留在心口的惊悸还未退去,明晃晃的提醒他,那暗角里发生的疯狂之事没做到最后一步,是因为谢遇突然良心发现,收手了。
但他仍旧碰了你,在那闹市角落弄得你神志不清,不是么?
这个教训得记住,以后说什么也不能撩谢遇了。
樊璃担心谢遇失控,垂着头劝道:“矜持点,好歹是个大将军,说好的喜怒不形于色呢?”
谢遇:“我没笑也没哭。”
岔开这一嘴后,樊璃晃晃谢遇衣袖接着方才的问题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当真见过你?”
阳光落在谢遇身上,莫名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