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璃嗅着雪花膏的气味低下脑袋,没一会儿把手也递过去让对方擦了一遍。
谢遇盖上盒子,向樊璃说道:“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樊璃抿着嘴没说话,听到脚步声响起时几步跟过去,抓着谢遇袖子:“出去做什么?”
“给帝龙撑腰。”
樊璃:“那我呢?”
谢遇回头看着他。
一炷香后,谢遇把人抱着站在金銮殿外。
往常他来一次,那病龙就叽叽歪歪的提点他一次,生怕他踩坏了金龙池的风水。
这回金龙池里却没有动静。
钦天监的道士带着徒子徒孙已经在大殿里找了半天了,黑着脸:“狗娘养的,早就说那妖女该杀了!这下好了,连帝龙都敢动!干他娘十八代祖宗!”
小道士拿着静悄悄的罗盘四处探龙气,指针忽然朝门外转去,他一下子扭头,就看到谢遇带着樊璃进门。
小道士一脸晦气:“师父,大将军来了。”
那骂骂咧咧的中年道士拎着一根打狗棍,眼神不悦的斜向两人。
“大将军上哪拐了个小闺女,送去的灵符半天没人应,我寻思您怕是破障去了。”
“你媳妇呢?京里的阴物和小炸毛们一天到晚嚷嚷你要和童养媳成亲,怎么还不发请帖?”
谢遇没理会对方,带着樊璃走到那九级御阶前,掌中阴气猛拍下去。
凌厉阴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疯卷,把好几个小道士掀得横七竖八滚在地上哼唧起来。
那中年道士抬袖挡风,这时,忽听御阶下传来一声沉重闷响。
道士放下手,看着那豁然洞开的金龙池界门,忍不住又骂道:“遭瘟的小泥鳅!把洞打在这里,害道爷找了半天!”
小道士扯扯师父袖子,小声道:“师父,这里还有外人呢,形象……”
“孽徒少长他人志气——”
道士骂着带人奔进金龙池,手拿罗盘在四处探寻残留的龙气,只要能找到一丝龙气,就能顺藤摸瓜确定帝龙的位置。
那罗盘接连指向谢遇这边,道士一巴掌拍下去,罗盘紊乱,指针在八个卦位上来回疯转。
几个小道士凑过来,惊讶道:“怎么转得这样奇怪,这龙不会被分尸了吧?师父,要不把师祖请来?”
“少废话,你师祖忙着破桃花煞哪有空管这里!”
小道士们觉得师父靠不住,便看向谢遇,牙疼的说道:
“大将军,帝敕在你手上,你能感应到帝龙吧?”
“它那个身子跟泥巴似的一戳就坏,在外面待久了会出大事的,得赶紧把它带回来养着。”
樊璃面向他们:“龙不应该很强么?”
“强什么啊,被你男人打得连帝敕都丢了!”小道士冲樊璃说道,“这里很危险的,你一个凡人最好跟紧大将军——”
樊璃:“乱走会被伤到么?”
“是怕你乱走把金龙池伤了!没听到我们师父说话都压着声么,就是怕嗓门大把金龙池震坏了——大将军在那做什么呢?”
谢遇把掌心摁在金龙池中央,磅礴阴气环绕整个金龙池,突然,金龙池大门突然关拢。
一帮道士吓得原地起跳。
“怎么回事,门怎么关了?!”
“他娘的,不会有诈吧?!我的银子还没花完呢,大将军,快放我出去……”
“噤声——”谢遇抬眸看向前方,空气轻轻一荡,整个金龙池的时空扭曲着,在阴气拉拽下一帧帧溯回到早晨、定格。
大半个金龙池在阴气作用下变成投影,画面中,帝龙缩成小蚯蚓趴在池中央,眉头紧皱好似在忍痛。
哒的一声,一道脚步声从池外传来,帝龙瞬间恢复原形,一脸警戒的盯着门口方向。
没多久,有人踏着云靴、身穿一袭紫色斗篷踏入金龙池。
那病龙盘踞在金龙池里,尖利指爪曲张着扣在地面,瞋目低吼:“巫惑——!”
来人轻笑一声:“难为帝龙还记得我。”
帝龙做出攻击的姿势:“十殿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想来看看老熟人,多年不见,您病得厉害啊。”
对方换了一具女子的躯壳,摘下斗篷后,露出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鸷癫狂,瞳孔下面像藏了准备咬人的毒蛇。
“看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公子璃没替你承灾么?”巫惑身形诡谲的来到帝龙身前,在对方发起攻击时一脚踩住龙爪。
低惨的龙吟声中,巫惑弯下腰盯着帝龙眼睛笑道:“啊,瞧我,他的命格被我改了,怎么替你承灾呢?可怜,这世间的人早把他忘了,没有信徒的新生神明,要怎样走完这最后一步啊?光是想想就叫人心疼。”
说着,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怎么的,这邪祟突然面向樊璃的位置。
“那万里龙脉能压断神州的脊梁,公子璃的身板多瘦啊,七十二根云雷铁柱会把他碾碎的,到时候他死了,我说不定也要笑死,惨啊。”
帝龙低喘着抬尾扫向对方:“弑神是死罪,我死那天,龙脉上的七十二根铁针就是你的罪证!”
“我好怕啊。”画面中的人避开龙尾,下一刻站在帝龙头上,一手掰着龙角一手向下摊开:“今天本意是要来杀你的,把帝敕给我,我就不杀你了。”
帝龙累得不成样子,望着对方:“换身体反噬你了?”
若不是被身体反噬躲去哪苟延残喘,巫惑应该会知道谢遇把帝敕抢走的事。
但对方也不知道是装傻充愣还是不了解当下的情况,一下子收了笑,冷冷从空中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巨型铁镰,刀锋对准帝龙脖子。
“再说一遍,给我,帝敕——”
画面外,谢遇忽然撕破投影,穿过一层虚空朝对方走去。
那站在龙头上不可一世的人惊然抬头。
“哇,时空倒流——”对方疯癫的笑起来,攥着鬼头铁镰向谢遇说道:
“陛下,我就知道您会来,啊——你现在已经不是阎王了,只是个短命鬼才对。”
谢遇朝巫惑走去时,掌心阴气拧做一把黑色长刀,没废话一刀劈去。
眼看刀锋就要落在巫惑身上,这时,一道金光陡然晃出来挡住谢遇。
两路护法神悬谢遇身后,纠结道:“大将军,不杀生是铁令,只要他还有一丝气,阴界律令就会庇护他、直到他彻底死去那一刻,您收刀吧,别为难我们。”
谢遇漠然望着那淡金色的结界将自己和巫惑隔开。
巫惑嗤笑起来。
“看啊,你费尽心机,到头来却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应该不知道吧,这规则是你当阎王时亲自定的,鬼神不杀凡人,多伟大的敕令啊——!”
他说着脚下一屈猛然弹向谢遇,挥下来的黑色铁镰直直朝谢遇脖子砍来。
护法神一碗水端平,身上的金光劈头盖脸向巫惑砸去。
巫惑眼底闪过一丝冷笑,立马调转刀锋,劈向樊璃。
冷风掀到樊璃脸上,那气味是由一股铁锈、腐尸、檀香冗杂出来的。
樊璃站在金龙池边,在那冷刀砍到脖子之前抬手。
咚的一声闷响,空气荡着淡金色的涟漪一圈圈压在那镰刀上,就在这时,一支笔穿过金色屏障,直直点在巫惑心口、把他心口摁塌下去。
巫惑瞬间倒飞到三丈外,双目微睁定定望着那手执造化笔的少年。
少年身后,甲子神手持敕令盾牌,冷冷向巫惑说道:“他是谢遇的障因,闲杂人等离他远些——”
巫惑盯着那狼毫木笔杆瞧了一瞬,突然讽笑起来:“那位竟然连自己的本命法器都给你了,可你一个小瞎子,没有法力,这造化笔放在你身边就是暴殄天物,说不定会被人夺宝分尸呢。”
樊璃:“干你屁事。”
“怎么能说这种无情的话啊,寒心——”
这斥责别人无情的东西说着大义凛然的话,笑露出一嘴尖牙,说完就向樊璃挥出镰刀。
一道冷气猛不丁刮到脸上,像一个冷冰冰的巴掌一样扇得巫惑脸微微侧偏,他一磨牙面向奔来的谢遇,加大手中力道发起猛攻。
谢遇挡在樊璃身前,那黝黑刀锋将将要劈到巫惑肩膀时,一层金光又把镰刀震开。
巫惑速度快如鬼魅,几乎在同一时间又闪身砍向樊璃。
锵的一声,谢遇不知何时再次来到他面前,二指夹住镰刀向旁边一撇。
“……!”
“住手!”
帝龙双目一裂,几乎在惊吼出声的同时就扑向谢遇。
但它还是迟了半步。
“嗡——!”
鬼头铁镰在谢遇指尖发出一声嘶哑嗡鸣,一道戾气横冲直撞的从刀身里掀出来,空气砸在墙上如巨浪拍岸,轰鸣声里,整个金龙池都跟着颤了两下。
浑身骨骼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样,体内阴气紊乱,谢遇晃神间失力的半跪下去。
“哈——”
“哈哈哈——!”巫惑站在那得意放肆的大笑。
鬼头镰刀是阎王的本命法器,只有阎王本尊才能销毁。
但阎王和它生死一体,拧断它的那一瞬间,阎王也会死。
可惜了,谢遇还没用力就被帝龙拦下,不然今天,阎王这个神话传说就彻底从人间消失了!
“可惜可惜——”
巫惑啧啧道,他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谢遇亲手撇断鬼头镰。
至于讨要帝敕和砍杀樊璃,全都是他声东击西的手段罢了。
这下意图败露,鬼头镰没断,谢遇也没死,他笑着笑着脸色就凉下来,面无表情的扬起那把浑身颤动的黑色铁镰,身形一动忽然杀向帝龙。
这碍事的大虫子,早该死了!
帝龙拼命阻挡不断落在身上的刀锋,铿锵的碰击声雨点般砸入金龙池。
缠斗中,坚硬龙爪被幽黑的刀锋割破,一声惨烈的龙吟响彻四方。
青龙门的四条石龙不安的在柱子上游动,满宫脊兽无声躁动,天马和狮子离开屋顶,带着数百脊兽匆忙奔入金龙池护主,却不料被帝敕布下的结界拦在金銮殿中。
“吼——!”
玉麒麟怒吼一声,刨爪、蓄力,猛地撞上结界试欲将其撕破。
它撞上结界时,坚硬的额上独角擦咔一声折断,玉麒麟受力整个向后弹飞出去,跌倒之前被一只手拎了一把。
它抬眼,只见来人身穿大红官袍,眉目冷肃,正是城隍。
玉麒麟眼眶一热,焦急的扒在城隍腿上指指金龙池,满殿脊兽匆匆围过来,向城隍摇尾求助。
城隍在玉麒麟头上抚了一下把断角装回去,随即站在金龙池入口,双手结印一掌拍向结界。
结界内,帝龙指爪如刀身形迅猛的扑向巫惑,巫惑轻蔑笑着,向后弯下身避开了一爪致命攻击,弯身时手中黑镰蓦然回刺——
刀尖穿破龙鳞,巫惑侧耳听着那清脆的撕裂声,表情享受的勾起嘴角。
谢遇压下体内震荡,一把将帝龙丢在樊璃旁边,然后抓着刀闪身劈向巫惑手臂。
两人打斗时几乎看不清身影,只听到残风把金龙池削烂的声音,护法神艰难的在两边周旋拦截。
“停下——”
“两位有话好说,不要打架!”
“……”
金龙池边,帝龙疲累的瘫在地上。
它心口挨了一刀,只能不断缩小身体来缓解那刀气的腐蚀。
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我这是要死了。”帝龙这样想着,抬目看向樊璃。
小瞎子把头上的梅花簪摘下来捏在手里,仔细分辨着谢遇和巫惑的位置,那一脸护短记仇的样子,大概是为了谢遇被暗算的事要给他报仇。
虚疲微弱的声音落在樊璃耳中:“你和谢遇,都还是老样子,只有我变了。”
变得谨小慎微,像挂着两片蔫巴叶子的枯树一样,毫无生气。
樊璃面向帝龙。
帝龙喘着气:“我在你右肩。”
第238章 夫君
帝龙几乎把自己缩成蚯蚓了,这是它在金龙池独处的模样,缩得越小,耗费的法力就越低,能让自己多喘几口气。
樊璃面向右肩:“你认得我?”
帝龙疲惫道:“你前世是樊地的公子,因为生母与人私通的缘故,不受樊君待见,从三岁起,就被关在屋中,与一面镜子为伴。”
“你那时过得辛苦,时不时就被宫人毒打一顿,那天,你偷偷听宫人说,向阎王祈祷就会得救,便信以为真,日复一日的在镜子面前向他祈福,殊不知那宫人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在人间,向阎王祷告是禁忌。”
但那孩子偏生那样做了,每天挨打了就蹲在镜子前,不厌其烦的跟阎王讲自己一天的遭遇,好的坏的,他都讲。
后来听说阎王叫谢遇,他就喊谢遇,这也是禁忌,谁敢对阴天子直呼其名?
但那孩子就那样喊了,他说,谢遇谢遇,你来保护我吧,你保护我,我就和你做朋友,你要花么?
小孩稚嫩的声音从三岁说到十三岁,他蹲在镜子前向死神祈福,死神就在镜子后面看着他。
有时被打得说不出话,他就蹲在镜子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有时遇到好事了,他就把偷偷摘来的花放在镜子面前,晚上那朵花被镜子里的人拿走,清早又给他送回来,他爱美,哪天他要是把花别在耳朵上,欺负他的人就会倒大霉。
那时他就知道了,自己的祈祷是有用的,死神真的在护着他。
十三岁那年春天,樊地要攻取夏国的领土,便率先假装和夏朝结盟,把他当质子送去夏都。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带走了,日复一日,屋中那面镜子蒙了灰,镜后的人也没等到他回来。
直到他在夏都安定下来,继续在镜子前呼喊谢遇名字,那死神才知道他被送走了。
送到一个虎狼之国为质。
“后来夏国权贵要把你收为男宠,你被逼急了,撒谎说你是阎王的人。”
“权贵让你悦神请阎王出来,你硬着头皮把悦神舞跳完,阎王没出来,你就被人五花大绑送到刑台上,受铜柱炮烙之刑。”
“那天,谢遇在龙脉帮我剥那七十二根铁针,他出来后就从行刑台上把你带走,从此再没有人敢动你。”
樊璃听着激撞的刀铁声:“后来呢?”
“后来,他把你放在一座小院就回阴界了,销毁了生死簿,修为大跌,被十殿围攻锁在忘川。”
帝龙疼喘一声:“这之后,你说你想去见谢遇,于是你踏上那请神路,在忘川尽头见到了他。”
“樊璃,那巫惑后面是十殿。”帝龙说道,“谢遇一个人没法杀他,你想帮谢遇么?”
樊璃毫不迟疑的点头。
“那我把这半条命给你,你拿去,然后去北方,把那玄蟒身上的龙魂,夺回来,那是我的——”
肩膀上的声音像炉灰里的最后一颗火星,一寸寸虚暗下去,直到最后,那点温度被冷灰吞噬,彻底无声。
天地间一片死寂。
这霎,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凄厉凤鸣,嘶鸣声钻进金龙池,被定在时空外的道士们在凤鸣声中找回身体的控制权,怔怔看向池中的画面。
那画面里,原本有一条蜷曲养病的龙。
但现在,那可笑的蚯蚓身体消失得比尘埃还干净。
风从外面吹来,连空气都染上一股悲怆的味道。
新帝崇乐十年冬。
龙殒——
横亘在神州庇佑苍生的帝龙,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毁灭了,死时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轰动,也没有怨怒不甘的诅咒悲叹。
它活了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年,死之前竟然跟一个小瞎子说,想再去看看人间……
它的残魂在樊璃脑海中问道:外面怎样了?
樊璃答它:听说民不聊生。
它叹息一声:当年不是这样的。
樊璃问它:当年是怎样的?
它没直接回答:你知道夔么?
夔是谁?
夔是尧的乐官,当年尧帝命他典乐,他回答说,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有人从遥远的记忆里苏醒过来,哼着古老的曲调赤脚拨鼓,虎豹牛羊等等数不清的动物跟随那人的节奏舞动,尚且年幼的帝龙藏身在水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岸上的人。
那人停下动作,笑着向水边看来:“你来了。”
属于帝龙的记忆全部灌入樊璃脑海,他看到帝龙野性未驯的向岸上的人龇牙,也看到它偷偷摸摸的爬进逼兀的土窗,给对方叼了一只鱼放在脸上。
他看到天柱崩塌,神州大地,从此再无一人飞升成神。
看到人族在大洪水里艰难求生,看到那小龙把一个个落水的人驮上方舟,也看到它在鼓声里心甘情愿的用自己的身体化解一场灭世洪灾,然后在祖陵地下,用身体固定九州山脉。
世人在它眼中一代一代更迭,即使有人揣着滔天恶意,在它身上刺入七十二颗铁针要它的命,它也没有多恨。
它只觉得遗憾。
遗憾自己不能替某人继续守护人间了。
“要好好的啊——”它看到那脚戴枷锁的人走完两千九百九十九步生死、一直走到忘川河边扑向那缕浑浑噩噩的残魂,它独自在金龙池低叹道:“天神的时代终结了。”
它把一缕龙气弹下九幽,于是那岸边的残魂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呆滞的望着被十殿拽走的人,片刻后那残魂蓦然冲上去,把对方紧紧拥在怀里。
于是公子璃的血就打湿了阎王的衣襟。
那阴界的帝尊把一个伤痕累累的凡人抱在怀里骂对方傻瓜,对方却笑着吻了他。
那一刻,天地间除了他们就一无所有了。
直到彼此在红尘里重逢,这人间才又鲜活起来。
金龙池中,谢遇一脚踹在巫惑肩膀。
巫惑半边身子被踹到变形,护法神惊怒的厉斥声里,鬼头镰飞落在一边又很快被巫惑抓回去。
变形折断的左手拿不动这把重器,巫惑就换了不太常用的右手重新控刀。
谢遇捞过樊璃圈在怀中,手中刀柄塞进樊璃手心:“捏紧,我松手时,你就用力往前刺。”
说话间他带着樊璃再次向巫惑发起进攻,动作迅疾的在镰刀削砍下带着樊璃腾转翻折,巫惑一脸杀气的迎接攻势。
突然——
他身子一僵,呆呆望着从后面洞穿心脏的利剑。
利剑刺破心口的这瞬间,谢遇松手,樊璃手中的黑刀就直直刺入巫惑前胸。
黑色血液顺着冷铁滴落在地,巫惑惊诧间不怒反笑,捂着脸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
“什么啊——”他低喘着回头,向站在身后的城隍说道:“三千年前,你突然消失不见,如今一上来就杀我啊,夫君?”
三千年前,城隍作为第一个破障英灵,回人间杀巫惑破障,可万没想到这巫惑竟是他的命定之人,于是事情超出掌控,那夜他神志不清的要了对方,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听说融骨能破这命定姻缘,他就回到自己的坟冢融骨,他前脚刚走,阎王就把巫惑杀了,这障没破成,他疯了,靠樊璃给的梅花簪才撑过一劫。
城隍想到往事,黑了脸:“夫君这个词不该从你嘴中说出来,你不配。”
巫惑:“所以你还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可恶、可恨?”
城隍:“对。”
巫惑徒手拔掉身上的冷铁,带着一身污血摇晃一下站稳,下一刻又被城隍刺了一剑。
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一脸纳闷的向城隍说道:“这么对我,可我有什么错呢?”
城隍眼底闪过一丝嫌恶:“斩断龙脉一罪,为祸人间一罪,至于杀我,这是私人恩怨,凭这一点我就该弄死你。”
他手上没停,长剑连连刺入巫惑心口。
巫惑瘫倒在地上匍匐着要站起来。
刚起到一半,后背就被人狠狠踩到地上,巫惑咳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向对方质问道:“斩断龙脉是罪么?我那是为大家谋福啊,把它斩断了,这人间就会回到远古的样子,人间也会有人飞升成神了。”
城隍:“痴心妄想!”
“你说的第二个罪名我也没法苟同,我承认,我确实做了一些事,但还不至于为祸人间。”
“邪术流毒人间不是你做的?二龙分野不是你做的?天下动荡至此,不是你做的?”
巫惑笑出眼泪:“这又是什么罪名啊,就算把龙劈成两半,龙还是龙啊,它还得感谢我,一条命当两条花,死了一条龙还有另一条,不好么?”
“至于杀你——那不是你自己命短、扛不住刀剑劈杀么?”
巫惑一脸无辜,指着自己心口向城隍说道:
“你看,我被折磨成这样还活着,而当初我只是劈了你一刀,你就结成血煞要找我破障,你觉得合理么?谁让你那么容易死啊?”
“这是什么眼神,又觉得我说的不对?”
城隍冷冷睨视对方:“人不要脸到你这种程度,也是无敌了。”
巫惑不以为然,看着心口的血洞说道:“发泄够了?该给我疗伤了,你留下的刀伤我治不好。”
城隍脸上已经黑得没法形容了。
他不打算再和巫惑废话半个字,举剑,砰砰三两下就把人大卸八块。
谢遇捂着樊璃耳朵,将那剁肉声堵在外面。
最后一刀落下去时巫惑嘶哑的低笑一声,眼神幽幽盯着城隍:“凭你,也想杀我?”
含血的话音尾调落进空气,巫惑整个人突然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在虚空遥遥遁走。
金龙池安静下来。
谢遇低头看着樊璃头上的淡金色光晕,问道:“身体可有不适?”
樊璃:“帝龙记得一个叫夔的乐官,它想去夔官坟前看看,现在这个念头就好像是我自己的念头,再不去上坟,我的脑袋要炸掉了。”
谢遇立马捏住樊璃后颈,把那龙魂的残念压下:“还想么?”
樊璃:“……”
帝敕布的结界扯开,全程旁观的中年道士抱着手臂说道:“夔官的魂归之地在祖陵,你一个凡人没法去那。”
樊璃面向对方:“让阎王带我去。”
“还在做梦呢,阎王死了——”
“没死。”樊璃认真说道,“他只是像那把鬼头镰刀一样,魂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但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位置。”
“……”道士拧着脸,“你刚才听到界门的声音了么?那背后是十殿,三千年前他被十殿推下阴天子的帝座,三千年后的他,要怎么和十殿对抗?”
“有我。”樊璃牵着谢遇袖子往外走,“刚才你不是看到了么?我把刀扎进巫惑心口了,这把刀迟早会扎在十殿鬼王的心口。”
道士不说话了,不自觉站直身目送樊璃出去。
一边的小道士目瞪口呆望着樊璃:“师父,他好辣——”
谢遇偏头看向小道士。
男人眼皮一抽,连忙一巴掌呼在徒弟头上,低声训诫道:“作死!回去把清心经抄一百遍!”
小道士脾气上来,捂着头道:“我也没说错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