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他完全沉静于思绪中,回想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从高空坠落,到深海相依。
他想到师兄。
“牧云,快看。”
裴牧云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眸,一条完全由火焰构成的鱼,正与他面面相觑。
这就是心弥泥鱼?
裴牧云认真打量它,它与其说是一条鱼,不如说是一团鱼形状的跳动火焰,美轮美奂。
如果不是由火焰构成,光从外表判断,它看上去与前世的弹涂鱼极为相像,尤其是背上那一簇火焰形状的背鳍,十分可爱。
看见裴牧云睁开眼,这条火鱼开心地摇了摇鱼尾,甩出一些火星,那簇火焰背鳍随之摇晃。
然后,它张圆嘴巴,对他啵了一声。
“啵!”
裴牧云此刻看到的一切,并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而是被心弥泥鱼的视野所取代。
通过心弥泥鱼的眼睛看去,海底龙宫依旧宏伟曼丽,裴牧云将一切都看得更为清晰,每一股洋流的流向,每一条游鱼的历程,甚至于每一滴海水中最微小的生命。
但奇怪的是,琼楼顶层此刻明明有五人,裴牧云眼却只有自己与师兄。而且,他此刻看到的自己和师兄都模糊不清,像是雨中水面的倒影。
南海之主、鱼岩扉和龟丞相本该在的位置,则连糊影都没有,空无一物。
正当裴牧云疑惑之际,心弥泥鱼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再度发声。
“啵!”
这一次,心弥泥鱼连啵两声。
眼中景象又发生了改变。
裴牧云通过心弥泥鱼的眼睛看去,海底龙宫依旧宏伟曼丽,但此刻,他看到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神魂。
神魂有五种颜色。
凡人的魂通常是透明的,隐约有白光。
凡人跨入修真门槛,成为炼气修士,又或是一生行善的清官好人,他们的神魂仍然透明,但比凡人的魂清晰一些,隐约有黄光。
到修真的第二个等级,筑基修士,他们神魂透明但比炼气更清晰,有明显黄光。
修真的第三个等级,结丹修士,他们神魂清晰到几乎接近实体,有明显赤光。
修真的第四个等级,元婴修士,他们神魂不再透明,而是能凝成实体,隐约有青光。
修真的第五个等级,半步成仙修士,虽然很久没人修到这个等级,但从记载可以得知:他们神魂能凝成实体,与本人一致,隐约有青金色光。
神魂五色,就是白、黄、赤、青、青金。
不过,修士中有另一种论调,少数修士认为神魂第五色不该是青金色,就像它代表的修真等级“半步成仙”那样,本该只是一个过渡,是修士们长期无法得道成仙后,强行从元婴到成仙中间再划一刀,把这个过渡时期提升为等级。
他们认为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不该算是真正的等级。
他们认为真正的修真第五等级就是“得道成仙”,同理,神魂的第五色,应该是传说中仙人神魂的颜色:紫色。
但远古众神早已远去,世上早就没有了仙,也没人知道仙人神魂究竟是不是紫色,大多数修士都觉得没必要把第五色分给根本用不上的紫色,因此这种论调并不常见。
此刻,裴牧云看到的五个神魂,颜色各异:他与解春风隐有青金色光的神魂,敖凌、鱼岩扉明显有赤光的神魂,龟丞相明显有黄光的神魂。
其中,同为结丹修士,敖凌与鱼岩扉的修为高低不同,他们神魂的赤光就有区别,敖凌神魂的赤光深到几乎为暗赤色,显然只差一步就要升入元婴,而鱼岩扉神魂的赤光很浅,浅到接近橙黄色,显然是刚结丹不久。
龟丞相是筑基后期,虽然迟迟没能结丹,但他是东海灵龟,是受到老天爷偏爱的长寿灵兽,因此他的神魂是最浓重的土黄色,与大地厚土同色,与等闲修士不同。
魂色、修为、心境的细微差别,裴牧云通过心弥泥鱼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心弥泥鱼又一次发声。
“啵!”
这一次,心弥泥鱼只啵了一声。
眼中景象再次发生改变。
裴牧云通过心弥泥鱼的眼睛看去,此刻,海底龙宫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面貌。
龙宫中一些美轮美奂的幻景,原来是利用蜃妖的蜃气辅以术法变化而成,他一眼看去,既看到了幻景,也看到了蜃气的真面目,以及施加术法的变化过程。
他既看到了鱼岩扉的双腿,也看到了他修长优雅的半身鱼尾,以及鲛人独特的变化术。
他既看到了万物的表象,也看到了万物的真象,以及一切术法阵法。
“呼!”
心弥泥鱼吐出一个火圈,火圈穿过裴牧云,消散无踪。
裴牧云睁开眼,发现恢复到了属于自己的视野。
眼前的心弥泥鱼像是讨要夸奖,对他撒娇地摇头摆尾,还在空中跳了两下,洒下漂亮的细碎火星,火焰背鳍上下弹动。
裴牧云伸出手去,摊平手掌,心弥泥鱼就自动跳入他的掌心,
它胸前两团小火焰,如同前世弹涂鱼用于在陆地上行动的胸肌柄,在裴牧云掌心摁了摁。
他的掌心多出一个心弥泥鱼模样的标记,只一枚铜钱大小。于此同时,心弥泥鱼的规则自动进入了他的脑海。
心弥泥鱼,标记认主。
三声见神,二声见魂,一声见万物表里。
裴牧云记挂失踪者安危,来不及消化更多规则,他想到一个主意,果断心念一动,心弥泥鱼立刻“啵”了一声,视野切换,他再一次看到海底龙宫的表象、真象和一切术法阵法,这次,他放出灵力搜寻,将视野随附灵力扩散开去。
他看到龙宫外的景象,龙宫大门守卫的海兵,沉睡的蜃贝与无形无色的蜃气,一头游来的虎鲸。
灵力搜寻数海里,他看到南海海底的海兽海鱼,看到海面上的船只、货舱、护船术法,看到天空中的海鸟与即将变化的云层。
灵力继续搜寻远去,看到沉船,看到隐士居住的海岛石窟,看到深埋海底用术法遮盖的宝藏。
他看到——!
“呼!”心弥泥鱼突然跳起来,对裴牧云吐出一个火圈。
裴牧云忽然身形摇晃,解春风赶紧上前:“牧云?”
裴牧云定了定神:“没事,一时耗费过度。”
心弥泥鱼眯起眼睛,不高兴地摇了摇鱼尾,给了裴牧云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裴牧云歉意地看着它,是心弥泥鱼果断及时切断了搜寻他才没有受伤,诚恳道:“多谢。”
心弥泥鱼的胸肌柄在空中扇了两下,仿佛无声谅解,在空中游动一瞬,跳入青莲魂灯中,化回佛光。
灵力耗费过度?这倒是新鲜,解春风无奈问:“你用它做了什么?”
“它能让我看穿阵法术法,”裴牧云简要解释,“我想用它搜寻失踪者,但我的灵力不足以支撑它搜遍南海,只能搜出去数十海里。”
鱼岩扉文雅道:“阁主过谦了,能驱使佛宝,已是很了不得。阁主能搜寻数十海里,若能知晓那隐秘之处的大致方位,岂不是就能看穿阵法,找到东海之主与其他失踪者?”
裴牧云点头道:“确实如此。但关键就在不知方位。”
敖凌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解春风提议道:“既如此,不如就用笨办法,我们出去搜?”
裴牧云认可道:“我正有此意。”
恰此时,龙宫外传来鲸歌。
敖凌能识鲸语,辨认出关键词句,潜心听去,越听神色越喜。
解春风也在同时咦了一声:“我听到歌声?唱的是,东海灵蛟被抓走了?”
敖凌向外发出一道声波,转过身来,掩盖不住激动神色:“四海庇佑,这虎鲸是昆儿派来送信的,它知道昆儿在哪。阁主、剑侠,我们?”
裴牧云与解春风体谅他救侄心切,不废话道:“龙王带路就是。”
裴牧云将纸人们收回袖中。敖凌迟疑看向卧榻,鱼岩扉请命道:“吾主,事不宜迟。臣留此看护,若龟老前辈醒来,臣自会说明经过。”
颔首同意后,敖凌再不拖延,厉吼一声化为白蛟,领着裴牧云与解春风飞出龙宫,随虎鲸游入南海。
虎鲸游速不慢,两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南海边缘一处海域,虎鲸在群岛之间打了个圈,叫了几声,似是在指认此地。
白蛟化为人形,敖凌发出一道声波,要虎鲸远离这片海域,想看热闹的虎鲸抗议地啊啊两声,但敖凌更严厉地驱离它,虎鲸只得听命于南海之主,不高不兴地游走了。
裴牧云看向师兄。
解春风会意地翻译道:“龙王怕它待会儿受伤,要它远离这片海域。”
不止是虎鲸,敖凌随后以水绘成龙王令,往海面拍下,命令这片海域一切海生物立刻撤离。
片刻后,他看向裴牧云:“阁主,请。”
裴牧云取出青莲魂灯,沉心内省,佛光大盛,心弥泥鱼从佛光中跳出:“啵!”
裴牧云一望之下,心生怒火。
他看到被奇诡阵法隐藏起的海崖。
他看到海崖中的惨景。
他看到海水中的毒素。
“师兄。”
裴牧云气到完全释放威压,敖凌在感知到的一刹那间惊到浑身冷汗,控制不住化回白蛟原形。
“这底下是用阵法隐藏的海崖。”
“我要将它提出南海。”
解春风不知师弟看到了什么,却知道师弟一定非常生气,他笑得如沐春风,默契道:“需要师兄做什么?”
裴牧云没注意到白蛟窘境,只紧盯海底,托付道:“海崖内的海水有毒,师兄帮我将内里海水蒸干。”
这一系列狂妄之言,却令白蛟更为惊骇地瞪大双目。
他愿意承认这两个人很强,非常强,他此刻被迫化回原形就印证了这一点。
但海崖是海沟的两侧,其实就是狭长的海底凹地,与整个海底地脉相连,若想提海崖出海,就等于将这处幽深的凹地完全从海底挖出,哪有修士能凭一己之力做到?
蒸干整整一个海崖内的海水,或许元婴修士可以用数日做到,但听天疏阁主的意思,这海崖里的海水有毒,他是要春风剑侠保证他将海崖提出海时,那些有毒的海水不会落入南海中,哪有修士能凭一己之力做到??
根本是天方夜谭。
难道这两人疯了?
南海之主匪夷所思之际,却听解春风温柔应道:“好。”
什么?!
南海之主瞪大蛟瞳,盘起蛟躯,不敢相信地望着这对师兄弟。
他二人种种表现,大大超出了敖凌对修士的认识。
他并不是认为修士不该如此强大,上古众神就远远强于芸芸众灵,可那毕竟是上古众神,如今早已不是开天辟地的仙神时代。
敖凌身为灵蛟,对修士、灵兽各方面的天然差距再清楚不过,解春风虽是白龙,可按龙的岁数算,只是条刚成年的小龙罢了,连龙族天性都还没完全觉醒,比上古神龙之威还差得远。
难道这对师兄弟还真打算提崖出海、蒸干海水?
这可是连他这个天命主水的南海龙王都做不到。
他们究竟是轻狂自负,还是真有大能?
若他二人果然如此凌然众生,再加上他们做出的种种离奇出常之事——天降异人,究竟是吉是凶,是福是祸,恐怕难料!
敖凌越思索越是沉重,不过此刻他最记挂的还是敖昆安危,白蛟凌于海上,缓缓向后飞退,待看那放出狂言的师兄弟二人如何行动。
只见解春风持剑在手,却没有抢先动作,而是与敖凌一样向后飞退了一段距离,应是给裴牧云留下施展空间。
再看那裴牧云手拈剑诀,灵剑出鞘,飞空在天,悬凌海上。敖凌蛟瞳微阖,心中感叹不愧是玄真灵剑,剑意这般凛然,却丝毫没有刀兵凶气。
可随后,那裴牧云眼望着剑,不知为何,一时未动。
敖凌焦急,却听解春风随风传音,对裴牧云道:“牧云,方才你我说起,师父要我们代他参加神宫集会的遗命。”
闻言敖凌眉头紧皱,他二人怎在这时候叙起家常?再说,神宫集会不是被凡间帝王给禁了?
裴牧云脱口而出:“我没能做到。”
这话把敖凌听得甚是疑惑。这事是他们玄真派的家务事,与敖凌毫无干系,可他站外人角度看,那也分明是明樑帝下旨禁办神宫集会,才使星归道长的遗命无法完成,何谈没能做到?
神宫集会,这项交流学识的盛会已经举办了数千年,为佛儒道法等各家经文学说提供了交流辩论之地,为农机医织等等要务提供了传播切磋进步之机,每一届都云集天下能人志士,九洲四海的异地者皆怀着求学明道的热忱,不惜跋山涉水,万里奔赴女娲神宫。
明樑帝是自古以来第一个下旨禁办神宫集会的凡间帝王,禁办利民盛会泄他私愤,此举天下共唾,光是这点,就注定遗臭万年。
何况,敖凌也看了那日水镜投影与后来的天疏阁昭榜,两厢结合来看,星归道长留下这道遗命的目的,就是为了公布天柱支架的设计图稿,虽然神宫集会禁办,天疏阁用昭榜的形式公布天下,已使此事四海皆知,其实比在神宫集会公布的效果更好,既然目的达成,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如此结果已是不辱师命,假使星归道长天上有灵,必不会为此怪罪两个徒弟。
此事是非,敖凌这个外人都能看明白,天疏阁主自己怎么还转不过弯来?
正疑惑着,就听解春风道:“你再想想,想想师父听了你这话,会说什么。”
解春风这般沉脸肃声的师兄训话模样,敖凌还是第一次见,与先前如沐春风的温和面貌截然不同。
一怔过后,敖凌却是暗自点头。在他看来,解春风是大师兄,又已炼成心剑,在剑道上显然胜过裴牧云,合该接任玄真掌门,可这对师兄弟相处似兄弟又似挚友,偏偏少了些上下之分,此刻解春风拿出正经威严的师兄作派,才是正理。
这时又听裴牧云道:“……师父会教训我。”
解春风闻言竟是失笑:“你心里清楚,师兄就不多说。你此刻剑意冲天,牧云,我们玄真修的是剑,师父教你用的是剑,你路见不平,拿起的是剑,你曾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裴牧云回复道:“不敢或忘。”
解春风沉声道:“铭刻在心,不如执剑在手!牧云,到你出剑的时候了。”
敖凌听解春风话音刚落,那厢裴牧云神色忽凛,飙升的剑意更为厉害,宛如暴雪降临,凌空之剑如有灵一般飞回他手。
裴牧云握剑在手,凝眸观剑。
敖凌运起蛟力细望,那是一柄铁灰长剑,剑身略窄,剑柄深刻云龙纹,剑穗深青,浑然是朴拙古素之风。
又听裴牧云像是与剑说话一般,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那灵剑竟也似回应一般,铮然一鸣。
敖凌惊讶之际,裴牧云忽已执剑踏云而起,磅礴玄真剑意刹那间如雪山崩倾!
敖凌猛一下被压得险些落入海中,赶忙再飞远一些,同时急急瞪大蛟目,生怕漏过一瞬。
裴牧云施展玄真剑招,敖凌毕竟不是剑修,看不出门道,在他看来平平无奇地一个下刺,竟凭空出现万千剑气,随后,万剑齐坠!
向下坠射的万千剑气,如同万箭齐发,射入南海,溅起万千高浪,原本平静的海面刹那间如遭爆破,敖凌转看海下,只见海海水也无法阻挡其势,一道道剑气又急又猛地深深扎入海底。
剑气没有造成海底地形崩毁,而是垂直下裂切割,万千剑气描绘出一个狭长的四方形状,将之与海底地形完全割离!
敖凌一思既明,剑气勾勒出的海底部分,内部一定就是用阵法隐蔽起来的海崖。
此时此刻,白蛟心中已是大为震撼。
的确,这看上去是最简单有效的选择,海崖是海沟两侧,想要提崖出海,那就直接把海沟所在位置的整块海底切出来。可落到实际操作,谁要真打算这么干,那完全是异想天开。
凭一己之力切割海底地形,这不仅需要庞大到不可思议的修为,更要求剑气的精准操控。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沉默,就在此时,这万千剑气又化为灵力青绳,自发交错,捆住海崖,一端困成巨网,一端拧成粗绳,粗绳不断拧长,终于破海而出,绳头落入裴牧云手中。
裴牧云握住绳头,绕掌一周,脚下腾云,向天飞去。
敖凌目瞪口呆,看裴牧云竟真在缓缓升空。
粗绳那端可是一整块海底!
而且,还有海水的巨量阻力。
裴牧云看上去却仍是那副冰山模样,仿佛粗绳那端只是空无一物的绳网。
“吾主?”
惊觉海底剧变的鱼岩扉顾不上看管龟丞相,带着南海卫兵追寻海水异动紧急赶来,除了看到同样紧急赶来的海角城天疏阁众法士,就是自家主君破天荒的惊呆模样,不得不出声提醒并询问,“吾主,他两位在做什么?”
白蛟低头看去,见是鱼岩扉率领一众南海卫兵赶来,即刻严令:“所有卫兵,立刻退出五十海里!”
“可是,吾主安危……”
“此非尔等力之所及,不必多言!”
“是,听从吾主调令。”
待众兵后退,只剩身旁御水凌空的鱼岩扉,敖凌才望回空中那人,木然回道:“天疏阁主正提崖出海。”
“提崖出海?!”
鱼岩扉惊讶地看着徐徐出水的灵力粗绳,也就是说,这粗绳尽头捆着海崖?他又是惊奇又是匪夷所思。
转头见解春风只是立于半空,没有帮忙师弟的意思,他不禁又问:“那春风剑侠怎不去帮忙?”
敖凌又木然回道:“天疏阁主说崖内海水有毒,让春风剑侠待命,等他将海崖提出,再让春风剑侠帮忙,把崖内海水蒸干。”
鱼岩扉更是惊得张口结舌,连忙回身细看。
他观察敏锐,望见海角城天疏阁众法士与春风剑侠接触片刻,都听劝飞离更远,不过,法士们都因地制宜,利用海水使出水镜术,似是与南海天疏阁接上了头,不少法士还拿出了水镜卷轴记录。
回想这对师兄弟做出的种种事情,恐怕此事发展又是要震惊天下,鱼岩扉心中忍不住这般猜测。
只见粗绳出水越来越多,已快扯出绳网部分,裴牧云一手提绳高升,另一手对准绳网接连打出两个道印,鱼岩扉杂学渊博,大约认出这两个道印的作用一个是封锁一个是显形。
“快看!”有法士指着海底惊呼。
果然,海底那个被无形巨物撑大的绳网中,忽地现出真容。
天疏阁主挖出的这块海底,长约千米,宽约三百米,此刻尚未出水,还看不出深度,但目测极深,远超长度,是个巨大的方体。
恰此时,绳网出水!
如此巨物破水而出,排开的海水向两侧形成波浪,海面顿时哗啦激荡。
绳网持续升空,剑气切割出的这块巨方海底徐徐出海,顶出的海水从它四侧滑落,切割岩面光滑平整,足见天疏阁主剑气把握之精准。
从顶部向下看,这块巨方海底被一层青色灵力封锁,将内部海沟完全封锁,确保了海沟内的毒海水不会流入南海,验证了刚才第一道道印的作用。
即使知道裴牧云是在提崖出海,可直到亲眼见证巨方出海,这一刻,在场众人才忽然感受到神魂深处的畏惧。
或许是世上太久没有半步剑仙,或许是这两人都是太过典型的玄真剑修,在此之前,大家并非不清楚自己与半步剑仙的修为差距,却从未畏惧过他们。
直到此时,天堑般的实力差距以这种再鲜明不过的具象画面出现在眼前,仿佛蚂蚁见到大象踩碎土丘,小鱼看着巨鲸吞没鱼群,深藏在神魂深处的远古畏惧被忽然唤醒。
有人手掌微颤,有人目不能移。
有的想,这不是人该拥有的力量。
有的想,人竟能够拥有这般力量。
这块巨方海底仍在出水,出水部分已有千米之高,海沟深度远超众人估计。
一千米、一千五、两千米……这块海底巨方逐渐挡住了高空中的太阳。
待它终于完全脱离海底地形,一瞬间,无数海水向下涌去填补这巨大的空缺,海底暗流激涌,竟在海面形成了陷流奇景。
而裴牧云仍在升空,直到整块海底巨方破海而出。
鱼岩扉目测其高度,约有三千米。
当裴牧云终于静立,深青灵力绳网提出的海底巨方高悬于半空,遮天蔽日。
这时,在场其余人等也都发现了毒海水被道印封锁在海底巨方内。
有精通阵法的法士敏锐察觉,巨方内的海沟中有一个看不出来历的奇诡阵法,似难破解。
裴牧云叫道:“师兄。”
解春风应了一声,他趺坐于云上,手结道印,修为灵力倾出,在海水与巨方体中间位置凝成一个平圆,就如同一个盛满莹白灵云的透明圆盘。
用修为覆盖这么大的面积已是不易,他的修为竟深厚到还有余裕凝结成云!
“来。”解春风对裴牧云说。
裴牧云一手仍紧握粗绳,另一手果断解除道印,巨方内的海水忽地倾泻而出!
巨量海水从千里高空跌落,如同巨瀑,源源落入莹白灵云之中,竟在瞬间被灵力消解蒸干,消逝无形。
鱼岩扉凝望此景,耳闻心悸。
一人提崖出海,悬之于千里高空,一个蒸干海水,消解在瞬息之间。
异象,异人。
鱼岩扉心念忽动,一滴泪滑落面颊,落掌成珠。
鲛人族受上天眷顾,冥冥中能知天意,预兆来时无端落泪,此泪成珠。
“吾主,”鱼岩扉按捺心绪,将鲛人珠递给敖凌,“天命已至。”
却在此时,他们听到解春风给在场众人的传音。
解春风温声道:“不好意思,我师弟似乎要炼成心剑,还请各位再退数里,以防万一。”
前几日裴牧云当众自称剑意未成,怎的今日就炼成心剑了?
本有些麻木的众人又是惊愕,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眼看海底巨方内的海水流尽,解春风扬手一道灵风,吹透巨方,将残留海水消解蒸干,随后就收了修为,起身踏云而起,瞬息来到裴牧云身侧。
他指尖一弹,莹白灵力从指尖垂落,如雾流一般,依附着裴牧云的灵力青绳向下延伸。
深青灵力绳网逐渐被莹白灵力绳网包覆盖,直到被完全包裹。
解春风提了提莹白粗绳,姿态之轻松,仿佛拎了条鱼。
他催促裴牧云:“快去。”
得他一言,裴牧云立刻撤去修为,那深青网绳顿时散如星尘,尽数归体,就在裴牧云修为归体的这一刹那间,他手中灵剑光芒大盛!
似乎连裴牧云也压制不住,灵剑飞离他手,高悬九霄,炫华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