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儒修咬牙道:“我儒门高修的牌坊祠庙,不也是为民做事做出来的!你们却只夸那天疏阁主,未免过分了!”
这话就有一直沉默的儒修听不下去了,公正道:“天疏阁一不拿俸禄,二不占田庄,纯粹是代天行职。我们儒门的高修,哪一个不曾是高官厚禄?哪一个不曾是俸田千亩?到如今,也是牌坊祠庙香火鼎盛,亲眷门生皆是凡间大家大族。人家又不是说我儒门一无是处,只是比天疏阁,咱们扪心自问,比得上?何况迟远道此番作为,本就大错特错,如此境况,不以他为戒自警,还要别人夸我们?你还是莫再开口,没得坏了我儒门名声!”
那儒修被自己人骂得难堪,终于闭了嘴。
却见那天幕上,儒门之主一声长叹:“天疏阁主的剑阵,比剑更会杀人。”
天疏阁主冷声道:“他是自食其果。”
儒门之主却道:“你的剑阵损了他的民望功德,与杀他何异?”
天疏阁主冷声道:“他的所作所为损了他的民望功德,这就是自食其果。”
儒门之主反驳道:“他往日作为已遭严惩,若不是你的剑阵,怎会旧事重提?”
天疏阁主却冷声道:“儒主,你们儒门的严惩,我们天疏阁见识得太多,不必提了。”
星归道长深知姬肃卿的嘴皮子功夫,原本还怕乖徒弟吃亏,没想到裴牧云今日为师兄爆了口才,听到乖徒弟讥讽儒门“严惩”,深以为然,大笑出声:“乖徒弟!说得好!”
第18章 白首相知
儒门之主忽问:“天疏阁主可知,为何我儒门高修各个都有权、杀、谋、私四字?”
裴牧云眸色一深,儒门之主的神色,不像是阴谋败露,反而像是拖延时间。
星归道长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儒门之主自问自答道:“我儒门,为官者众。书生武夫,想为民做事,就要入官场,入了官场,就要与人交道。上有帝王高官,下有同僚百姓。不与人交好,事办不成,太与人交好,事也办不成。那些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自诩清高圣贤的,往往只会空谈,真正做起事来,百无一用。站在干岸上指指点点,何其容易?入了官场泥淖,几度浮沉,还能实心用事,这才是步步维艰。所以,做好官难,做一辈子好官,是难上加难。
“迟远道曾是个好官,到头来,还是栽在了用人上。我儒门高修,各个都曾是能臣名将。官做大了,就不止要会办事,还要会用人、杀人、治人。所以我儒门高修,各个都要争权,各个都要夺命,各个都要谋算,各个都有私心。但归根结底,这些最终都还是为了办事。官场上没有清高圣贤,也无谓谈太多是非,最要紧的就是办事。也因此,若是在官场中丢了本心,忘了是为民谋权,只要办错一件事,便是大厦将倾。
“这些话,天底下凡是真心想为民做事的人,都该明白,若不明白,不如去修佛修道,超然物外去,免得丢了命又害了民。天疏阁主,你师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干净人,他成不了我,我也成不了他。但你不同。天疏阁有眼睛,我儒门也有眼睛。尤其今日经此剑阵,老夫更明白了天疏阁主原来知世甚深,难怪你能创立天疏阁,也难怪,你能启发出那么多改善民生的机械造物,这天下之变,皆是因你而起。你师父真是养了两个好徒弟。”
忽地,一串如同闷雷的落石之声!
不周山摇晃不止,裂了无数裂缝的大缺口,不住有碎石崩裂滚下,正是落石之声的来源!
不出三刻,天柱必断!
星归道长猛地两眼大睁,像是明白了什么。
裴牧云也明白了,儒门之主拖延时间等待的,正是此刻。恐怕先前的锁龙大阵,都只是设计好的一出戏。
儒门之主轻笑一声:“今日天柱一断,天下修士的修真之途全被斩断,凡间新兴的机械新业全都落空。老夫不说什么堂皇话,只谈实情,天柱一断,灵气一绝,使用机械农耕的地主会立刻放弃机械,多出来的人力难及的农活,只会死逼农夫去干完。机械新业雇佣的百姓,更是会被立时抛弃。还有那些利用灵力机械耕田、办起小作坊的小康之家,一夜之间返贫不说,卖儿卖女的惨景恐怕也就在数月之间。这些无田百姓,不说有几十万,就只算个十几万,其中多半会落为流民。
“更不要说天下断了修真途的低阶修士,何止数万,这些无田无籍的高武之人,若成流民,凡间官府差兵如何敢去治理,最怕是落得为匪为盗,以劫掠百姓为生。天下这些流民加起来,不论是二十万,三十万,在我儒门和朝廷眼里是个数字,若将来处置得当,还会成为政绩,但在你们三位玄真剑修眼里,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天疏阁主,天下之变局,是因你而起。而给天柱最后一击的,是你师兄。你是知晓人性的,就算天下人都知晓真相,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你师父那样维护你师兄,天下所有被牵连的百姓修士,不是每个人都能不迁怒白龙打裂天柱的那一甩尾。若你师兄确实如你所说的那般英雄仁义,等他醒来,天柱已断,害苦了数十万百姓,你说,他解春风的良心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坎?到时候,就算他满心愧疚成了心魔,只怕,也是无事无补。”
忍耐到此已是极限,星归道长一声痛喝,将怀中大徒弟推向小徒弟,利剑出鞘,跃空抓剑向儒门之主斩去,儒门之主竟有准备,象牙笏板架住剑锋,霎那撞得星火四溅。
下死力相抗,一时僵持,星归道长借力撤锋,返身又是一剑,却又被象牙笏板格住。他二人相识太久,招式太熟,若是平常比试,必是星归道长轻松获胜,可此时此刻,星归道长满腔悲愤,一时竟未破局。
星归道长气得发抖,怒喝:“歹毒小人!你的算计是在此刻!”
他早该想到,若儒门真想不知不觉把白龙弄死补天柱,不可能会明着派人去玄真观请人,不可能会犯锁龙大阵有缺的错误。所有的一切,从最初的托孤就是算计,而最终的目的,是造出不得不补天柱的困局,然后以民相逼。
而刚才儒门之主一番话,明面上是称赞,实际上是整出计谋收尾的索命刀。这刀口朝向的不止是解春风,还有裴牧云。
儒门之主却平静道:“老夫几百年前就告诉过你,我儒门杀人,不用刀剑,只用计谋。你徒弟刚才说得很对,老夫是对解春风一无所知,可对你望星归,老夫却是了如指掌。不然,老夫怎会把白龙交给你养?这出计谋,对寻常修士根本无用,因为他们不是心怀天下的玄真剑修。星归,你该高兴,你养出了两个英雄仁义的好孩子,一个今日补了天柱,还能留下一个养老送终。”
目眦欲裂,怒吼如虎,星归道长剑势刚猛,急急变招砍去。白首相知犹按剑,二人对决如有风雷之势,令万物一滞。
儒门紫息如泼墨淋漓,玄真剑气如劲风呼啸,星归道长深橙色的修为灵力与儒门之主深紫色的修为灵力在剑板对击时四下飞溅,如同星火碎雷,星归道长悲极怒极,激起万夫莫敌之势,将儒门之主打得连连败退,儒门之主终是变招不及,被一剑砍入肩骨。
右肩血流如注,儒门之主却仿若未觉,只问:“牧云、春风,都是叱咤风云的英雄翘楚,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星归,这两个好孩子,你选哪一个?”
裴牧云望着震晃欲断的不周山,眼前画面如走马灯闪过:
是前世那辆疾驰冲向人群的汽车。是推开自己的外公被汽车撞飞,重重跌落。是外公走后,外婆日渐消瘦的身影。是外婆走后,孤身看守灵堂时的满心愧疚。是伴随愧疚独活的两年。是挡在陌生孩子身前,看着歹徒一刀刀砍向自己时,内心隐秘的解脱。
他本不该活着。
救了他,陪他振作起来的,是师父和师兄。师父师兄救了他一条命,还给了他一个家。
他根本不愿成仙,为了不突破境界,他退隐十年,日日散逸修为,只为与师父师兄相伴,只为和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
濒死穿越,是他捡来的一场美梦。
或许他早该明白,一切皆有尽时。
如今他重披法网,功德更高,根本难以压制,而就算依然每日散逸修为,也拖不了太久。对他来说,得道成仙只意味着离开师父师兄,补天柱一样意味着离开师父师兄,无太大分别。那不如就补了天柱,这样,至少师父还有师兄陪伴。
裴牧云低头看向怀中师兄。
只一眼,就教他心忽地一空,神魂剧痛。
师兄素来是俊朗潇洒、如沐春风,这般重伤昏迷的模样,实在不适合,不应当。
不与小人纠缠,星归道长以修为烧干净剑身,收剑入鞘,谁知回身一看,对徒弟知根知底的星归道长立刻心知不妙。
裴牧云忽觉脚下一轻,原来是师父用修为化出一片洁白灵云,带上二人腾云而起,离那帮儒修远远的,悬停半空。
“牧云啊,”星归道长慢慢把乖徒弟紧抓到指节发白的大徒弟接过来,边家常似的问,“先前答应师父的,有什么心事要跟师父说。你想什么呢?”
裴牧云慢慢放开师兄,望向师父,心底也是万分不舍,张了张口,却只说出:“当年,是师父师兄救了我。”
星归道长气苦:“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还命!”
“牧云知道。师父待我如子,师兄待我如手足,玄真观,是家。在这世上,除了这个家,牧云别无牵挂。”裴牧云敛了目,向师父冷声述说,“师父,牧云每日散逸修为,就是为了留在家中与师父师兄相伴,如今重披法网,距得道成仙仅一步之遥……师父,你知我志不在此,与其成仙,不如补天柱,让儒门宵小再不能迫害师父师兄,也不给他们诋毁玄真清誉的可趁之机。”
他话音未落,再一阵碎石崩裂,比前番数次都厉害,响落轰隆。
裴牧云循声望去,目光竟是一坚。
星归道长心内是五味杂陈,不免为徒骄傲,却也是又好气又心酸。从没听过修士距成仙一步之遥,竟不愿成仙,还日日散逸修为!痴儿!但裴牧云话语中一片拳拳丹心,却是让星归道长胸中郁气尽散,只剩一派豁然。
他望星归养出这么好的徒弟,此生无憾。
他的徒弟,无论哪个,今日都不能被儒门坑害,无辜折在不周山。
然而裴牧云这番话,听在在场法士儒修、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修士耳中,却比落石声更似惊天巨雷!天疏阁主竟距得道成仙只一步之遥,而他竟不愿成仙到了每日散逸修为的地步!众人听得是目瞪口呆。怎会有不疯不傻的修士如此逆天而行?!
再听裴牧云说宁愿补天柱,众人都已不知该作何反应,不少百姓难过地问身旁修士,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修士们也无话可答,今日有幸得观天幕,才知天疏阁主比传闻中更为惊才绝艳,眼睁睁看他被儒门逼得决意赴死,修士们心底怎会好过,他们身为路人都是如此,真不知星归道长要多么伤心。
果然,星归道长气得指着徒弟教训。
“你啊!师父告诉过你,我玄真剑修,当奋发进取,不可抱残守缺!然则,时移势易,何为进取,何为守缺,你要好好想明白!牧云、春风,教出你们两个徒弟,连龙都养了,老道逍遥千年,平生再无憾事,但你还年轻!你!”星归道长越说越气,气到手抖,动作大起来,一时不察竟将春风剑侠失手摔落,当即大惊失色,“牧云!快!”
见师兄如断线风筝般坠下半空,裴牧云一惊,立刻飞身去接!
等他抱住师兄,发现师兄身上竟有师父佩剑与一只灵力金鱼,忽觉不妙!
“师父———!”
裴牧云还想飞身追上,星归道长却已盘坐于天柱缺口之中,将修为灵力悉数逼出体外,深橙暖光照彻方圆十里,像是一轮红日。
天柱缺口处浓密的修为灵力让半步剑仙都无法靠近。
“我玄真师徒,无愧天地,若今日白龙遭陷有罪,望星归在此,以身,偿还!”
浑厚传音过后,再闻一声厉喝,星归道长逼出的深橙修为灵力在空中一滞,下一瞬,猛地悉数集中向内,袭向己身!
天柱缺口之中盘坐的身影,弹指之间被轰成星尘,如血泥般填入缺口裂开的无数裂缝,半数裂缝即刻补全,不周山霎时静立,不再摇晃,也无碎石滚落。
这一局,是算计在他身上,就让他以身破局,变出一线生机。
裴牧云抱着解春风跌入缺口,扑向师父,却只见师父神魂残影!
深橙残影亲切一如往昔,对他笑了笑。
“牧云,乖,带师兄回家。”
语罢,残影亦散为星尘,填入天柱裂缝。
有人惊呼,有人哀吼,裴牧云什么都听不见,颤抖的手向前伸去,想留住师父,却只抓住一点星尘,那点星尘穿透他的手掌,飞入裂缝,再无迹可寻。
啊———啊————————
“阁主!阁主!”
离贰法士本不忍打扰,但见阁主眼望虚空、浑身发抖,定是悲伤至极,被法网施以常人难忍的剧痛,只得上前规劝:“阁主!星归道长给你留了话,你要听啊。”
裴牧云一震,低头看向师兄怀里的灵力金鱼。
师父的修为灵力是深橙色,师父做的灵力金鱼,就像是家里等夜的晚灯。
师父不在了。
只剩下这金鱼灯。
灵力金鱼徐徐飞起,张口吐出人言:
牧云、春风,师父有两道遗命,一是前往东莱,为师父立衣冠冢;二是替师父参加神宫集会。再往后,你们师兄弟互相照拂,一切决定,若有一人不赞成,便绝不可为。牧云,春风,师父把家交给你们了,乖乖听话,啊?
眼看灵力金鱼道完遗命也要碎散,裴牧云用灵力将其裹住,如同装有金鱼的深青水球,仍旧放入师兄怀中。
他深深凝望师父神魂消散之处,忽地一道剑气挥出,袭向天外,不让那宵小靠近师父葬身之处。
复又凝望片刻,裴牧云终于沉步向前,重重跪地叩首:“徒儿遵命。”
六叩首,三下是为自己,三下是代师兄。
然后起身,小心将师兄抱起。
“师兄,”裴牧云咬着牙道,“我们回家。”
众人只见天疏阁主抱着春风剑侠踏云而落,气势如寒山暴雪,叫人不敢直视。
离贰法士紧步赶来,将一卷水镜卷轴放入春风剑侠怀中:“阁主……等剑侠醒来,看了就明白了。”
见阁主没有拒绝,离贰法士内心稍作安慰,今日悲剧,若要阁主亲口向剑侠诉说,何其残忍。
裴牧云抱着师兄向儒门走去。
他前额刚才叩首时已破,此时鲜血浸染,加上怀中伤痕累累的解春风,如索命厉魂一般,众多儒修竟被吓得步步后退。
众人都以为天疏阁主是要寻仇,却听他冷声问:“各位可知,你们儒门、凡间的帝王将相,是什么?”
不等儒门反应,天疏阁主像是先前儒门之主一般自问自答,嚼雪含冰一般道:“是欺压百姓的窃贼。农夫织工每日辛勤劳作,成果却被你们偷走。尔等儒门高修,帝王将相,地主豪族,都是以一己贪欲占万人生机的强盗。百姓不需要你们所谓的治,所谓的为民,所谓的悲悯。百姓需要的是生产工具,和打碎奴鞭的自由。”
“请各位谨记,我裴牧云与各位不共戴天。”
“还有。儒门之主,你要记得今日。”裴牧云深青双眸紧盯姬肃卿,“记得今日,我师父被你逼死。记得今日,你唤醒了红色的幽灵。”
他错了。
他早该听师父的,玄真剑修,自当奋发进取。
既然蒸朋革命将至,那么,就让他留下钢铁洪流的星星之火。
以告师父在天之灵。
第20章 皆是泥人
天幕上,星归道长以己身填补天柱裂缝,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纷纷跪倒。再看天疏阁主伤心至极,感染了不少人哀哭低泣,念其师徒情深。
但天疏阁主接下来的话,恰似一声惊雷,将所有人震在原地。
“各位可知,你们儒门、凡间的帝王将相,是什么?”
“是欺压百姓的窃贼。农夫织工每日辛勤劳作,成果却被你们偷走。尔等儒门高修,帝王将相,地主豪族,都是以一己贪欲占万人生机的强盗。百姓不需要你们所谓的治,所谓的为民,所谓的悲悯。百姓需要的是生产工具,和打碎奴鞭的自由。”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皆是愕然惊魂!
荆楚天疏阁外,原本对着天幕奋笔疾驰的闻人去病被此语惊得一笔落错,在纸簿上按下一道浓黑墨痕,他大睁着眼睛望着天幕,手中之笔都抖了起来,心中一时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骇。
远至京城,天幕异象自然引起了宫中注意,开始不久就派了修士去天幕下观看,修士以灵力信笺记述,灵力信笺飞到宫中,再由太监向满殿文武和圣上转述。太监收到最新的灵力信笺,尖声宣读,读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念了什么,登时吓白了脸。满殿文武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般哄闹起来,哗众取宠、污蔑君上、惑民妖言等等批语不绝于耳,高坐王位的明樑帝更是一声怒吼:“反了!!反贼!!!!快、快!!!快把这个反贼给朕抓起来!!!!”
有大臣跪地劝道:“圣上,虽那天疏阁主妖言惑众,可他师父刚补了天柱,此时抓他,我等凡夫,能不能抓住半步剑仙还两说,真抓住了,一来必生民怨,二来,能拿他怎么办?他师兄可是真龙啊!”
明樑帝听到最后一句变了脸色,阴沉问:“朕问你,谁是真龙?”
那大臣自知失言,磕头如捣蒜:“臣失言,圣上才是真龙天子!圣上恕罪!”
“拖出去!给朕打!”
冷笑看那哀求的大臣被太监们拖出去,明樑帝看向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反贼在外面妖言惑众,你们这些废物,拿着朕的俸禄,连反贼都办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一片请罪磕头声中,明樑帝又看向站在殿侧的天竺僧们:“还有你们!你们不也是修士?西天佛修们,朕可是赏了你们无数良田珠宝!怎么?你们也拿那反贼没有办法?!”
天竺僧们面色不愉,领头者还是勉强躬身行礼道:“圣上息怒,我等定尽心为圣上铲除反贼。请容我等做些准备,明日,便去会他一会。”
明樑帝讥讽道:“平日牛皮吹得大,什么东土无敌手,今日要用你们,就变成要容你等做些准备了?好,好,朕就让你们做些准备,但明日,你们最好可是不要夹着尾巴回来!”
天竺僧敢怒不敢言,只得低头念佛。
明樑帝眼神又扫向满朝文武,满朝文武顿时就集思广益起来,有说:“不如将观看天幕的百姓全都抓起来!”
有反驳:“那么多百姓,哪有许多牢房关,关了还得喂,就算喂糠,这糠从哪里出?”。
有说:“那就挑着抓几个,杀几个,以儆效尤!”
有反驳:“胡说八道,眼下还没闹事,又没个好由头,平白杀了,你是怕百姓不反不成?”
有插嘴:“若是鼓动闹事,再抓几个杀了,这账,不就自然而然就记在天疏阁主身上?”
七嘴八舌,你来我往,官术乱斗,好不热闹。
最终是得出计策:“圣上,不如以修治修,此事是儒门惹出的,天疏阁主已将儒门之主视作不共戴天之仇,咱们何不坐山观虎斗?您写封斥责送去儒门,要他们了结那反贼,难道儒门还敢不听?”
明樑帝被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允了:“便以此计行事!不过,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是躲事!”
下面磕头不绝:“臣等不敢。”
明樑帝冷笑一声,忽道:“还有,即可下旨,从今日起,禁办神宫集会!”
满朝文武心头剧震,神宫集会已举办数千年,是四海九州交流学识的盛会,万分重要。历朝历代,即使在战火中,也从未停办,明樑帝若要禁办此会,便是千古第一人,这可不是好名声,轻则民心丧尽,重则遗臭万年。
明樑帝选择这时候下旨禁办,他的目的,一部分肯定是为报复玄真,故意让星归道长的遗命无法实现,但更深层次的,恐怕是趁机进一步收紧口袋,神宫集会是机术师交流进步的重要场合,更是医农机药等诸多要术的交流之地……这个决定,远不止是一石二鸟。
任何心存良知的官员,任何还自诩是读书人的官员,这一刻,都该站出来,为天下人据理力争。
然而,明樑帝的敲打之术登峰造极,在场官员也都明白过来,此刻站出去反对的人必死无疑,明樑帝喊打喊骂铺垫到现在,刀刃露白,赌的就是他们不敢以命相争。
而他们真的不敢以命相争。
满朝文武,面对这道贻害无穷的旨意,竟都乖顺如羊,沉默以对。
明樑帝越发志得意满,满目讥诮。
他两眼扫到坐于侧位的长公主身上,阴声问:“我儿如何看?”
长公主指甲绞进掌心,木着脸对明樑帝一跪:“父王如何看,儿臣就如何看。”
明樑帝无可无不可,他权术得逞,便再不耐烦,自顾自甩袖离开,回后宫去了。
而不周山下,天疏阁众法士听闻阁主言论,不仅没有丝毫震惊,反而像是早就听过一般,满目皆是认可。
那九位总领法士更是互相对视,眼神中,甚至有时机终于到来的兴奋!
众儒修却是愕然惊呆,直到裴牧云抱着解春风踏云而去,都还惶然呆立,秦无霜皱眉提醒:“主上。”
儒门之主眼望着天柱缺口,他刚才被裴牧云剑气所伤,不该再动修为,但此刻也只得提气扬声,无事人般威严一叹:“呵,小子无知,倒是会蛊惑民心,说出这些不切实际的空谈妄想,若流传出去,恐怕要贻害万、”
他话没说完,就被孔雀佛子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被巴掌声惊醒,发现是孔雀佛子打了儒门之主,纷纷叫起好来,还有人喊再来一个。
天幕上,孔雀佛子是真想再来一个,却被反应过来的儒门之主抓紧了手腕。
儒门之主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居然也不尴尬,对愤怒的孔雀佛子平静问:“释迦陵,人没了,你打我有什么用?”
孔雀佛子倒像是豁出去了,他一声冷笑,被儒门之主抓住的那只手腕佯作挣扎,反手又是狠狠一巴掌。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人有两只手,一只被抓住了,还有一只,有些人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想到与世无争的孔雀佛子竟被逼到动手打人,又是一叹。
儒门之主恼羞成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