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佛子理都不理,化为一只庞大的绿孔雀,振翅带起的劲风就将众儒修扫得人仰马翻,展翅入空,绕着天柱缺口哀哀翱翔。
信佛的百姓纷纷叩首,众人都不禁感叹孔雀之美。
绿孔雀是中土原生原长的孔雀,别名龙鸟。冠羽呈镰刀形,中央辉蓝,羽缘翠绿。后颈、上背和胸部羽毛是金铜色,羽基暗紫蓝。美丽的羽毛长短相次,五色相绕,色泽随光线万千变幻,羽扇耀眼,如带千钱。
绕飞三匝,绿孔雀飞入云中,向东南飞去,在阳光照耀下,真如神鸟一般。
多留无益,儒门之主甩袖下令:“回门。”
离贰法士此时才上前,冷声道:“天疏阁新规,凡遇要事大事,需用水镜卷轴记录、转映。诸位一言一行,皆被记录。今日儒门逼死星归道长一事,我阁必有公断,不日将贴榜昭告天下。”
众儒修此时都还不知道水镜卷轴是什么,而且心底都是恼怒困惑,满腔闷气无处可发,因此都对这法士视若无睹,只伴随着主上驾云而起,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众法士目送儒门远去,竟是不恼不怒,眼中有奇异的神采。
离贰法士:“收起卷轴,回阁议事。”
众法士:“是。”
天幕消失了。
百姓们深知天疏阁主言论必惹朝廷震怒,因此不敢多做停留,他们三五成群地散开,但有不少人往书画铺子去,点名要闻人去病写的天疏阁主故事。更有不少机术师开始研究水镜卷轴。一些儒修往儒门去,一些儒修匆忙回到修地沉思。其他修士,有的继续避世归隐,有的赶紧飞回门派报告,还有的,走到了当地天疏阁门口。
闻人去病不耻主上之谋,满心困闷,本想回儒门质问个明白,但刚飞上半空,却又落下,咬牙叹息。
最终,他停留在荆楚天疏阁门口,坐在灵画上奋笔疾书,所写的,是今日之事,所画的,是今日之景。
直到离贰法士飞回荆楚天疏阁,闻人去病仍在奋笔,还有些修士在门口站着。
离贰法士驻足片刻,他们不说话,离贰法士也不强求,越过他们就要入内。
“天疏阁主的惊天之论,你们都不惊讶,”闻人去病忽然低声问,“你们都听过,是不是?他,他可是真的那么想?”
“是,”离贰法士想了想,冷声强调,“我们都那么想。”
闻人去病与那些修士皆是一怔,离贰法士已踏入阁中。
九座天疏阁都关起门来议事,但是,站在天疏阁门口的修士们都没有离开。
这一日,风起云涌,惊雷震了九州。
九天之上。
女娲创世大神闭着眼睛,横卧在无尽无穷的深青天幕中,长发蜿蜒,蛇尾旖旎。
一只獬豸神兽猫猫祟祟地跑来,鼻尖小心顶着一颗深橙色的魂珠,还想偷偷塞进女娲大神手心里。
“你们,真是偏爱那小家伙,”女娲创世大神收了那魂珠,戳着獬豸神兽的大脑袋教训,又对着魂珠叹气,“可我不能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不周山之战后,女娲创世大神深知上古众神过于强大,动辄危害她的子民,因此她强令上古众神离开,不可再让神力下凡。
却在此时,她忽然感应到那方九州命数起了变化,不禁微笑:“甚好。那么或许……”
女蜗创世大神轻摆蛇尾,将那颗深橙魂珠置于一盏魂灯内。
“你就暂且在此罢。”
语罢,她回卧天幕,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睡梦中,她梦见她的泥人们最初的模样。
他们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有三六九等,没有高低贵贱。
他们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
天色[谷欠]晚,落霞滟紫鎏金。
护观灵阵亮着灵光,如琉璃罩般笼住整个玄真观,将玄真观与世隔绝,不见外客。
后院中,记录了不周山下经过的水镜卷轴还悬在半空。
哭了几次的老猴不忍再看,躲回了屋内独自伤心,老猴跟随星归道长数百年,早已是彼此的兄弟家人一般,忽然没了一个,自然是悲伤至极。
猫们也像是看懂了,平日霸占着后院玩耍跑闹,今日都各自躲起来,一只也瞧不见。
人参太小,刚开始看不明白,一个劲儿地伸出参须,还想跟水镜卷轴里的星归道长撒娇,看到星归道长以修为自戕,它急得掰下自己一截参须,想塞到星归道长嘴里去给他治伤,第一遍看到最后,没了星归道长身影,它慌忙用参须去摸水镜画面,像是想把星归道长找出来。但等水镜卷轴循环了三四遍,它终究是明白了,迈着参须腿跑向裴牧云,抱着裴牧云膝盖发抖,头顶绿叶红果都颤得厉害。
裴牧云咬紧牙关,用指腹揉了揉它的脑袋,却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哄它。
回家时,他抱着师兄踏云落入后院,茫然顺着溪道走了两步,迎上猴叔的问候,忽然就再也支撑不住,跌坐于地,除了展开水镜卷轴,就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师兄体内输送修为。
什么半步剑仙,如此无能为力。若他快一步补上天柱,怎会连累师父。
想到师兄醒来必会自责,他心底更是难过,被法网威慑痛得眼前一黑。
那人参却用参须抓着他的外袍往上爬,爬到他怀里师兄的胸膛上,用参须举起它自己掰断的那截参须,对着他挥了挥,然后指向师兄。
碧眸刹那间又起了雾。
解春风浑身都是儒修法器下死手的重外伤,更有锁龙大阵的侵害,一截参须,就像用泥丸去堵决口的河堤,哪有多大用处,然而,这人参才成精数月,能有这份心地,都是师父如养孩子一般耐心哄养教导,又怎么不让人伤怀。
“你乖。”
裴牧云接过那截参须,以灵力化水,渡入师兄口中。
看着裴牧云喂了参须,人参像是了了一桩大事,迈着参须往前走两步,靠着裴牧云在解春风胸口坐下,像是要陪裴牧云一起等解春风醒来。
裴牧云抱紧怀里的人,继续输送修为,继续凝望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
无论法网如何威慑,他都无法移开视线。
解春风醒来时,已是星夜当空。
他发觉自己竟然在家。
而且,还被睡着的师弟抱在怀中不断输送修为,连睡着了都没有停。恐怕师弟都不是睡着了,是输送了太多修为,疲累过度。
然后他才发觉自己浑身伤痛,但同时,神魂更为清朗,仿佛拨开云雾见了碧空。
更不知为何,水镜联络时看到过的那支人参正坐在自己胸口,见他醒来,舞着参须就要去推裴牧云。
解春风赶紧抓住它,对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人参被抓,原本还不大高兴地舞着参须,从接触中直觉感受到上位神兽的威压,瞬间怂起来,参须抱住解春风的手,乖乖不动。
解春风只以为它懂事,对它笑笑,将它轻轻放到草地上,然后缓缓起身,动作又慢又小心,不顾伤痛,反过来,将疲累睡去的裴牧云揽入怀中。
被动改变姿势,裴牧云不安皱眉,似是要警惕醒来,解春风早有经验,浪费己身修为灵力,化出萤火虫般的点点灵光,萦绕两人飞舞。
裴牧云感受到熟悉灵力,眉头舒展开来,低声呓语:“师父……师兄、”
解春风低声哄:“嗯。师兄在。”
注视着师弟重新睡去,解春风才稍稍安心。
此时才注意,已经不知化出多少次的莹白灵光,此这次竟发生了改变,莹白混了深金,他的修为灵力是莹白色,那深金是从何而来?
他望着点点灵光中的深金色泽,忽然头痛欲裂,被众儒修偷袭、围攻的画面惊现眼前!
愕然抬头,解春风的视线,恰好对上了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
“师……父……”
原来如此。
心剑随念而动,自行脱鞘,飞入解春风手中。
他根本不是将门遗孤,而是白龙。
年少时,他为全家只剩自己独活而深深愧疚,今日才知,那份愧疚是建立在谎言之上,而他的真实身份,真正害死了师父。
解春风右掌覆盖灵力,捂紧裴牧云左耳,并将裴牧云右耳温柔压在心口。
左手将剑轻轻一抛,心剑便飞上半空,他单手捻起剑诀御剑,半空中,心剑莹白灵光大盛,破空穿入云霄!
莹白剑气纵横夜空,挥洒四野,伴随响彻天地的一声龙吟,竟化作一条莹白色的飞龙!
白龙真正醒来,天地间飞禽走兽、游鱼小虫,凡是非人万物,无论何种何类,此刻皆伏地垂首,迎接神龙重归九州。
“去!”
剑气白龙又是一声龙吟,听命而去,瞬息间便斩到儒门!
巨大的剑气白龙呼啸而至,一击斩穿儒门,刹那间,雕梁画栋的儒门宫殿群,楼塌阁陷,墙倒亭塌。大半建筑被一击损毁,儒修们呼散奔逃。
解春风收剑入鞘,闭上金眸。
夜空中闪电忽现,巨雷一响,大雨倾盆,竟是九州同悲。
他用灵力为怀中人遮住风雨,却任大雨浇落己身。
雨水顺着他的脸滚落,若他及时醒来、若他……
裴牧云睁开眼,望见夜空漫天风雨,和风雨中的师兄。
他立刻伸出手去,擦拭师兄的脸庞。
“师兄,别哭。”
裴牧云一动,就破了解春风为他遮挡风雨的灵力屏障。
眼见雨水落到师弟身上,解春风将满腔悲愤都按下,凝神敛意,霎那间云散雨歇。
同时轻轻握住师弟的手,运起修为灵力,将师弟道袍上的些许雨水湿气悉数蒸化洁净,然后才依样处理湿透的自己,避免让怀里的师弟靠着湿衣不舒服。
“好。”解春风低声哄,“师兄不哭,你放心休息。”
裴牧云依然疲累,却摇了摇头:“我醒了。”
他是躺在师兄怀里,此刻云散雨歇,一眼望去,就是星空无限,四周是后院宁静夜色,除了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都与昨晚一模一样。师父昨晚还在,他等了师兄一晚,今晚师兄回家了,可他们再怎么等,也等不回师父了,不禁悲声道:“师兄,师父他、”
解春风将怀中颤抖的人抱紧,不让他继续说,打断道:“师父豁然乐天,不会愿意看到你我哀思过度,莫让师父担忧。”
裴牧云心知师兄说得对,但有了师兄安慰,不需一人独撑,反而无法抑制满腔悲戚,法网威慑也就更严厉。
退隐之前,裴牧云瞒着师父师兄,绝口不提身承法网的代价,解春风和师父虽有猜测,一直操心担忧着,却毕竟没有实证。
此刻,解春风已看完水镜卷轴,知晓怀中师弟颤抖是忍耐剧痛,怎会不急,温柔哄道:“变个猫吧,好不好?”
解春风一直学不会变身术,今日化龙才知缘由。裴牧云学得快,师父当时还告诫过,修士变身后多少会受兽身影响,虽神智清晰,情感却似隔着一层屏障,因此此术不可长久使用,若是长年累月维持兽身,修士心智都可能被兽身同化,修真界一直流传着维持变身术数十年的修士最后忘记自己是人的吓人传说。
但也因此,裴牧云变成猫,情感就不会那样激烈,法网惩罚也就随之降低,解春风先前不明白那么骄傲的师弟怎么愿意变猫被自己哄着,看完水镜卷轴,一想也就明白了,知道有这么个方法缓解师弟痛楚,他心底才有稍许安慰。
裴牧云却又倔强摇头:“不。师兄也难过。我陪着师兄。”
解春风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把人再抱紧些,哄道:“那就陪着师兄,你闭上眼安心休息,别让师兄担心。师兄就在这,哪儿也不去。”
裴牧云迟疑片刻,应了一声嗯。
劝得怀中师弟乖乖闭目休息,解春风自己却又凝望着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深金龙眸哀极痛极。
星夜当空,山风徐来,流水潺潺,蛐蝉鸣响,竹林沙沙摇曳,绿芽破土微声。
如此夏夜宁静美景。
水镜卷轴中的画面,却似霜刀雪剑、万剐千刀。
晨光熹微时,裴牧云醒来,睁眼便是一惊。
“师兄!”
想着沉溺悲情对师弟心绪无益,解春风弹指射出一道灵力,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即刻自行卷起,才低头问:“怎么了?”
裴牧云却只盯着他说不出口,碧眸还又难过起来,解春风不明所以,赶紧挥手凝水成镜,抬眼一看,才发觉自己一双眼睛竟成了深金色。
于是笑道:“以往单你一双绿眼儿,师兄这回陪你换了色。”
裴牧云都不知该怎么说他,又急又气,伸手去拍解春风脑袋。
解春风这才发觉,满头青丝,竟是一夜白头。
连眉色,都如白雪一般。
解春风心知约是昨夜哀思过重,想了想,却感叹道:“幸亏是白龙,若是金龙,岂不是满头黄毛?那多难看。”
裴牧云哪里不知师兄是在哄自己,咬咬牙,闭上眼不看人。
解春风有心哄他:“师兄不好看了?”
裴牧云声似寒霜,却还是实话实说:“好看。”
解春风又哄:“那怎么闭眼睛不看?”
裴牧云瞪开眼睛:“看。”
这倒把解春风惹笑了,低下头去,与师弟额头相抵,温柔道:“别担心,师兄没事。”
气氛一时温宁。
裴牧云忽然发现人参坐在一旁,拿两条参须捧着脸,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看,也不知盯了多久。
才惊觉一直被师兄抱着,裴牧云灵敏地坐到一边。
解春风对人参如沐春风地笑了笑。
裴牧云将灵力金鱼放出,给师兄听师父遗命:牧云、春风,师父有两道遗命,一是前往东莱,为师父立衣冠冢;二是替师父参加神宫集会。再往后,你们师兄弟互相照拂,一切决定,若有一人不赞成,便绝不可为。牧云,春风,师父把家交给你们了,乖乖听话,啊?
语罢,深橙色的灵力金鱼散为点点光尘,飘远消逝,融入晨曦。
师兄弟不免又是伤怀。
解春风轻声道:“师父何曾在意过什么衣冠冢?这道遗命,是给我们找个事做,不让我们待在观里睹物伤情,让我们出门走走。”
裴牧云亦是明了:“师父苦心。”
解春风看向他:“倒是那神宫集会,师父的天柱支架草稿,牧云,你打算怎么做?”
“天疏阁救了不少机术师。我会安排。只要天柱不断,依图建造不难,只怕没有时间。只是,”裴牧云早有准备,冷声道出,却是话锋一转,“在那之前,就算天柱断了,你也不许去补。”
解春风为难道:“牧云,我是白……”
裴牧云冷硬地打断他:“你是解春风。是星归道长的徒弟,是我裴牧云的师兄。我说了不赞同,你要违抗师父遗命?”
难得见裴牧云在家摆出天疏阁主的模样,解春风又是窝心又是心疼,摇头笑道:“自是不敢。只是牧云,虽儒门阴险,天柱断裂影响百姓民生却是实情,师父牺牲了自己,我不能……”
裴牧云又是冷硬打断:“要么你我都不去,要么你去了,我即刻跟来。到时见了师父,你跟师父解释。”
解春风顿时惊怒交加:“胡闹!”
裴牧云半点都不怕,直视师兄,一张脸冷似冰霜。
对视片刻,到底是解春风败下阵来,难得气得头痛:“谁惯的这脾气!”
“你和师父。”裴牧云冷冰冰地实话实说。
真是养了只猫,解春风好气又好笑。
知道此事多谈无用,解春风暂罢前言,说起正事来:“我倒想问你,那卷轴中,你最后与儒门之主说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听师兄说起水镜卷轴,裴牧云下意识去看,才发现悬在半空的卷轴已卷起,想必是师兄收起来了。
裴牧云想了想,却问:“师兄记不记得,我曾说过的,我那个奇怪的家乡?”
“自然记得。”
师弟的话,解春风都记得清楚,何况是那般奇幻的描述,裴牧云只简短提了几次,他和师父都颇为着迷。
裴牧云犹疑片刻,又问:“若我说,我的家乡是与此地全然不同的异世。而我对此方世界的认识,全是从一本史书中得知。师兄可会觉得我是疯了?”
“我和师父都是如此猜测,”解春风毫不惊讶,反而笑道,“怎么这时说起这个?”
裴牧云一愣:“你们?”
解春风笑笑:“牧云,我和师父又不笨。”
也是。他是从天而降,又短发异服,怎会不让人觉得蹊跷?何况此后三人朝夕相对,他浑身古怪,必然早被师父师兄看在眼中。
裴牧云垂眸:“这般古怪,为何不问我?”
“你不愿多提,必是有伤心事,我们怎会多问?”解春风笑得温柔,理所当然地用裴牧云自己的话劝道,“何况,不论从何方异世而来,你都是裴牧云,是星归道长的徒弟,是我解春风的师弟。”
裴牧云寒目微湿,咬了咬牙,凝神敛意,才接着前言往下道:“师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我生活过的世界。”
解春风温柔道:“不知是何神机将你带来这里,若有机会再造,师兄真想陪你回去看看。”
“若有办法,我也想带师兄师父回去。”裴牧云看着师兄,解春风是裴牧云在这个世上遇到的所有人中,最有觉悟的一个,甚至比师父更接地气,解春风深知百姓疾苦,是在走南闯北行侠仗义的过程中自行体悟出的,在裴牧云出现之前,他的想法就已是不同寻常。
师兄是个超越己身时代的人。
假如不是穿书而来,是出身于这个世界,裴牧云不敢断言自己也能像师兄那样觉悟。
因为有师兄这个明证,裴牧云才会创立天疏阁,去寻找更多真正为民的修士。
裴牧云忆起往昔,解春风却在思索师弟的惊天之论,筹划道:“合你我二人之力,推翻明樑帝和儒门也不过是一日之间……”
裴牧云即刻叫停快进,冷声道:“胡闹。你我或许能推翻旧朝,却无法以二人充当九州驻军。何况,你我不能代替万民觉醒、代替万民选择。这般急功近利,等你我不再,必遭反扑,于民何益!”
“此话有理。”
解春风点头受教,却还是有不同看法:“但你的天疏阁法士们,不就是预备之军?他们各个与你想法一致,而且干什么的都有,什么都会。尤其是遭到打压迫害的机术师、妖修、进步修士平民等,这些能人异士都被天疏阁所救,大多都加入了天疏阁。
“外人不知,你我都知道,连当世大儒镜清先生都在天疏阁中,他可是想推翻儒门很久了。加上水镜卷轴这个创造,天柱之事,你的法士们不会放任儒门污蔑你,今日必会公布卷轴,我敢说,将有更多人因此加入天疏阁。假以时日,别说预备之军,天疏阁可取朝廷而代之。
“况且,长公主的造反之心,对你我来说不是秘密。天疏阁要推翻封建王权,还得看朝廷乱局发展。而儒门,我们是有血债要他们偿的。无论借力,还是直接杀上门去,儒门必得先灭!”
裴牧云被师兄的笃定之言说得一愣。
创立天疏阁时,他确实就是抱着传播火种的心思,但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在深灰之下藏起余烬微光,等待千百年后,百姓修士中的觉醒者将它拾起,燃起一点照夜烛光。直到不周山下那时那刻,他蓦然回首,才发现身后竟已有烛光千点,长夜不再漆黑。
解春风所说的这些,正是裴牧云的所思所想。
但或许是他生性太过理智,即便决定了要发奋进取,他也依然谨慎,反复推演,不敢预设万事顺利,全然没有师兄这么狂放笃定。
而解春风言之慷慨处,心剑随念而动,一道剑气破空而去,又是一声龙吟。
“甚好,我打破儒门岸然宫殿,你挖去儒门立身之基,”解春风朗然一笑,“正该掀翻他们享用千年的瑶池宴,分还万民。”
听到瑶池宴三字,裴牧云想起师父曾说过,师兄头一回出门,就大闹了儒门高修开在灾城附近的所谓瑶池宴,师兄把宴中高修打了一顿,绑起来倒吊在城门口,然后将名贵酒菜全都送给了灾民。当时师兄张口编的那个假派假名,至今都还在儒门的通缉榜上。
不愧是师兄。
裴牧云凝望着师兄,忍痛勾起嘴角:“吾道不孤。”
解春风纠正道:“是你得道多助。”
这一刻,解春风有心剑在手,有裴牧云在眼前,心中柔情千种豪情万般,温柔了眉眼,又道:“你只管前行,师兄陪你。”
第24章 秃驴袭观
老猴蹲坐在星归道长常用的那张铁桌子上,猴指在字迹画痕上抚过,回想数百年来种种过往。
它本是黄山一只病弱幼猴,夏日突来的雷雨,单它一个被猴群落下,躲在岩底瑟瑟发抖。那时望星归还是个筑基道士,与姬肃卿、释迦陵因意外相伴而行,三人赶路路过黄山,望星归一心要看灵山雨景,硬是拖着两人进山,于是发现了岩底湿透的小猴。望星归想捡,姬肃卿以赶路为由不让他捡,望星归妥协把小猴揣进道袍里,往深山里去找猴群,想把小猴送回去。
结果稀里糊涂一连串意外,猴群怀疑他们偷了猴群酿的猴儿酒,三人被猴群一路追打,石头果子砸了满头包,最后只得御云落荒而逃,飞出了城才敢停下。继续赶路,望星归感觉道袍又凉又沉,这才惊觉自己拐带了幼猴。幼猴冷得直往望星归内衫里钻,他估摸着送回去也难活,干脆就揣道袍里养了起来。
这一养,就是数百年。
它跟随望星归走遍九州,期间诸多趣事,老猴回想了一晚上,一时哭一时笑。
等到天亮时,老猴跳下铁桌,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重新架上铜框老花镜,敛了悲容。
有什么办法?自玄真观建立以来,就只有它一个老成持重的长辈,以往,是它看着一个老顽童和两个傻小子,如今,它得帮老顽童看着两个傻小子。
老猴慢慢走进后院,抬眼就瞧见两个傻小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它眼神一乐复又一悲,本想学那老不修故意咳嗽打搅,忽地惊觉解春风竟是一夜白头,登时又说不出话。
“猴叔。”“猴叔。”
“哎,”老猴应了一声,走过去,拍拍两个傻小子的膝盖,“都听你们师父的话,别让他走得不安生。”
裴牧云和解春风都尊敬地应了声是。
解春风的剑在手中,裴牧云的剑和星归道长的剑都还在草丛中,老猴走过去摸了摸剑,一时疑惑:“猴叔不大懂这些,只是,剑修……留下的剑,是不是该飞去剑塚?”
它到底是说不出死字。
“对了,我还有剑要送,”解春风才想起这事,随后与裴牧云对视一眼,互相明了,对猴叔解释道,“这柄剑是玄真派传下来的掌门剑,有检验收徒之用,不会飞去剑塚。师父自己的剑,似乎是早没了?我倒细问过,师父不肯说,只道掌门之剑也算趁手,能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