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什么,当然是亲父子。”吴老板悠悠地吐着烟圈,“以后要是明辉人没了,父债子还,我们得经常跟人家打交道。你说是不是啊,小明同学?”
明慈盯着他们,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潮水般的黑暗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不会给明辉还债。”
他压着怒火一步步走近,字句清晰:“我不会继承他的遗产,也不对他的债务负责,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无关。”
“大哥,你看这个。”常子金从卧室书架抽出一张显眼的硬纸,递给吴老板,“南州大学录取通知书!这小子牛逼啊,以后肯定能挣大钱。”
吴老板捏着录取通知书,笑眯眯地看了几秒。然后他随手一扔,任由通知书落到地板的烟灰上。
“阿金,你跟小明同学聊聊,什么叫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在酒吧等你。”
他说着话,抬脚踩了过去,走向门外。
铁门被他顺手关上了。
明慈低着头,漆黑的眼珠盯着被踩出脚印的通知书,一瞬间耳中嗡嗡轰鸣。
“小、明、同、学。”
常子金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手指一推,雪亮的刀体从柄部滑了出来。
“老师没教过你要孝顺吗?”他右手握着折叠刀,左手拿着笔记本电脑,“有钱买电脑,没钱还债啊?”
明慈无声咬住牙关,蹲下身将通知书捡了起来,弹了弹沾染的烟灰,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喂,我跟你说话,你聋了吗?”常子金走到他面前,表情蛮横凶狠,“你小子真是——”
“把电脑还给我。”明慈冷冷打断他。
“哈?你说什么?”
明慈对锋利反光的刀刃视若无睹,伸手去夺笔记本电脑。
“我草!你这小子想找死啊!”
常子金怒骂一声,没想到眼前这个文秀弱气的学生仔竟敢跟他硬着来。
他平时跟着吴老板混,靠彪悍壮实的身材就能暴揍别人,掏刀子纯粹是为了吓唬人。他要是拳打脚踢,还不得把这小子活生生打残了,反倒会误事。
谁知这小子跟疯子一样,竟然直接来硬的!
明慈一言不发,眼眸冰冷幽暗地看着他,动手就抢电脑。
两人目光相碰,常子金的凶性被勾了出来,甩手将电脑摔出去,而后钳住明慈肩膀就要动手揍人:“我看你是真想死!”
明慈握拳冲他脸狠狠砸过去。
这一拳头可不轻,常子金顿时火冒三丈:“我草你大爷的,你还挺辣啊!”
他一时怒火冲顶,右手紧紧抓住明慈,左手握着刀胡乱往前一刺!
先是刀刃捅进血肉的闷响,紧接着一片浓郁的猩红在眼前绽开!
常子金愣了下,迟钝地往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捅了人。
他什么都看不清,视野里全是飙散的温热猩红。
这么多、这么多的血,明慈一定会死!
他杀人了!
常子金慌得昏了头,手中的刀怦然坠地,想都没想就往外逃。
拉开铁门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明慈浑身血色,似乎往后踉跄了一步。
而黏稠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流淌落地,顺着地板迅速往前涌来。
第07章 饲养
明慈的视线被蔓延的猩红遮挡,看不见常子金,只听到折叠刀咣当落地,以及对方急匆匆往外跑的动静。
怪物瞬间被激怒,发出难以形容的恐怖嘶鸣。
它极力展开柔软的肢躯,试图将宿主完全保护起来,同时又忍不住向逃跑的人类蠕动。
它要吞掉那个坏人类,皮毛、骨骼、血肉、内脏,一点一滴都不会剩下!
“吞掉,吞掉,坏人……”
尖锐的嘶鸣声中夹杂着人语,每一个字音都透出暴戾的杀意,如同沸腾的滚水汩汩流进明慈的耳中。
脑髓犹如被尖刺穿透,嘶鸣与嗡响贯穿耳膜,明慈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
“停下来!”他极力呵斥,嗓音几乎变调破音,“停下来!”
满地蠕动的猩红软肢齐齐一顿。
明慈头晕眼花,视线失焦,眼前全是模糊浓郁的红色,身体陷在黏稠温热的“软泥”里。
他心惊胆战,本能地害怕这个怪物,但此时只能强行克制恐惧,拼命阻止它:“不准乱叫,停住,回来!”
嘶鸣声骤然一停,已经涌到门边的黏稠猩红调转回头,向明慈脚边涌来。
“坏人,跑掉,想吃……”它的话音无比阴森幽冷,宛如死神的手指抚过耳廓,“明慈……坏人类,我要,吞掉……”
明慈靠坐在它的肢体间,额头沁出细密的虚汗,嗓音沙哑地说:“不准吃,你停下来,别发疯,我、我给你。”
话音未落,他挣扎着往前爬,摸到那把折叠刀,又快又狠地往手心划了一刀。
腥热的鲜血霎时从伤口涌出来,汇聚成流,沿着他苍白的手指滑落坠地。
“吃吧,怪物。”
明慈躺在兴奋蠕动的猩红里,心底满是憎恶,声音倦怠而轻柔。
“吃吧,我才是你的宿主,你的巢穴,你的饲养者。不准吃别人。”
常子金在黑暗的楼梯里往下跑,心如擂鼓,气喘如牛,一步也不敢停。
他惊慌失措到了极点,冲出楼道的时候迎面撞到居民,把人撞得摔了一跤。
“喂,你搞什么?”
被撞的居民一把扯住常子金,想讨个说法,却被他狠狠一推:“滚!滚开!”
完蛋!被看到了!
血,他身上肯定都是血,被人发现了,警察肯定马上就来抓他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常子金脑子一片混乱,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打电话给大哥。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绿化树丛里,缩在黑漆漆的角落,掏出手机,手指发颤地拨了几次,终于拨通吴老板的电话。
“阿金,你完事了?”
常子金听见熟悉的声音,惊慌的情绪稍微减轻一点,张口就说:“大哥,我、我杀人了,我把明慈那小子捅死了!”
“什么?你——”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来惹我,我一不小心就、就捅了他,他流了好多好多血,肯定活不成了。大哥,我是替你办事的,你得想办法救救我啊!”
“常子金你个蠢货!你怎么能真捅死——”
电话那头,吴老板话音戛然而止,匆匆走了几步路,避开人群,压低声音继续道:“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阿金我问你,你确定把明慈捅死了?你现在在哪?在他家里吗?”
“我……我跑出来了,在小区里。”常子金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液,“我不知道他现在死了没,但他流的血太多,肯定活不了。”
“有没有人看见你跑出他家?”
到了这个时刻,常子金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跑出来,应该留在现场,毁尸灭迹。
“有,我刚刚撞到人了。”
“你……”吴老板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行了,阿金,事已至此,你跑不掉的。要是想少判几年,现在就赶紧回他家,看看他还有没有气,有气就赶紧做急救,叫救护车。要是没气了,就报警吧,自首能少判几年。”
这话说完,电话挂断。
常子金握着手机喘气,眼珠神经质地乱转,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没有血。
他愣了下,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衣服,出乎意料,身上没有一丝血腥痕迹。
怎么回事?
明慈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溅到他身上?
常子金心里乱糟糟,想到吴老板的话,犹豫十几秒后,咬牙起身往回跑。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在昏暗的楼道间回响。
越是靠近,常子金越是紧张,最后几步路,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直到停在502门口。
见鬼,门怎么锁上了!
常子金握着门把手,怎么用力都拧不开,浑身急得直冒汗。
更要命的是,隔壁邻居听见动静,突然开门探头看他。
“你谁啊?”邻居男人嘴里叼着烟,声音含糊地问,“找明辉,还是明慈?”
常子金神经紧绷,心里慌得不行,却满脸凶戾地吼:“关你屁事!”
暴脾气的邻居吐掉烟,声音大了起来:“你骂个屁啊,火气挺大。”
要是平时,常子金肯定二话不说就跟这人打起来了,但现在他心慌意乱,只想赶紧确认明慈到底有没有死。
“切。”
男人低嗤一声,目光越过他,看向楼道尽头,不高不低地喊了声:“明慈。”
常子金僵着脖子扭头,只见一道削瘦的身影从昏暗的阴影里走出来,停在两步之外。
对方穿着白T恤、牛仔裤,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白净俊秀的面庞没什么表情,显得冷淡又沉静。
这活脱脱和半个小时前的明慈重合了!
常子金大脑停转,难以置信地盯着明慈:“你、你、你不是……”
明慈先是看了眼邻居,礼貌喊人:“谭叔叔。”
然后将目光投向常子金,平静地说:“原来你在这里,我刚才去找你了。”
不对,不对啊!
他明明捅到明慈了,流了满地板的血,对方怎么可能好好地出现在这?
还去找他?!
常子金完全无法理解,平日里看过的各种鬼故事纷纷浮现脑海,眼前晦暗不明的光影,以及对方那张白森森的脸庞,全都变得诡异可怕起来。
“你……”他后退到墙边,毛骨悚然地吐出一句话,“你是人是鬼?”
明慈走到他面前:“你把我的电脑摔坏了,要赔给我。”
“你的伤口呢?你不是被我捅死了吗?好多好多的血!”
常子金避无可避,心脏狂跳,扭头看向邻居男人,忍不住吼叫起来:“你看他啊,我明明捅死他了!他怎么可能好好的?!这不对!”
男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撇嘴嘲道:“哈,你把明慈捅死了,他变成鬼来找你了。”
明慈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把我的电脑弄坏了,就要赔给我,装疯卖傻没有用。”
一股阴寒彻骨的冷意从脚底往上盘旋,常子金浑身战栗,后背冷汗直流。
他猝然伸手推开明慈,连滚带爬地往楼道里跑。
“我没有!别找我……要找就找老吴,他让我教训你……别找我!”
惊恐万分的尖叫在楼道里回荡。
邻居双手抱臂,皱眉问:“明慈,那人谁啊?”
明慈一边开门,一边回道:“我爸的债主,上门要债,把我的电脑摔坏之后就跑了。”
“哦,他说捅死你了,怎么回事?”
“不清楚。”明慈顿了顿,悄然握紧结痂的手掌,轻声说,“可能是妄想症,神经病吧。”
咯吱——
铁门被关紧了。
明慈背靠着门,脸颊低垂。
“明慈……嘿嘿……明慈……”
梦呓般的低语出现在他脑中,腔调仍旧低哑古怪,但缠绵甜腻的语气足以反映怪物此时心情愉悦。
他按亮客厅的灯,缓缓张开左手,凝视着掌心凝血结痂的伤疤。
现在怪物正栖息在伤口里,促使伤口快速痊愈。
因为第一次得到宿主正面的回应,而且一口气吃得太多,它陷入了人类醉酒般的迷糊状态,黏黏糊糊地叫着宿主的名字。
并且无意识地分泌出特殊的物质。
气味分子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明慈隐约嗅到一丝馥郁又奇特的香气。
淡而不散,若有若无,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明慈习惯了怪物导致的感知错乱,并没有把这丝气味放在心上。
今晚他还有件事要做,小咪的猫粮、猫砂和猫用具要送到陈秀家里。
片刻后,明慈拎着大包小包,来到303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陈秀的小女儿听见动静,哒哒哒地跑过来开门,好奇地仰头看他。
厨房里油烟机嗡嗡作响,陈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探头一看,笑容满面地说:“明慈来了,快进来!正巧我刚炒完菜,留下来吃晚饭。兰兰,快叫哥哥。”
小女孩脆生生地喊:“哥哥。”
明慈踏进一步,弯腰把东西都放到门厅,婉拒道:“不用了,陈阿姨,我等会还有事情。”
“吃个饭又不耽误时间,你这孩子,别总是这么客气啊。”陈秀解掉围裙走出来,“行,我不勉强你了,兰兰,去把小咪抱过来给哥哥看看。”
听了这话,小女孩转身往卧室里跑,很快就见她双手抱着毛茸茸的狸花猫,慢腾腾地走出来。
“哥哥,看小咪。”
明慈垂眸看向小咪,手指轻微地动了动,想伸手抚摸又生生忍住了。
然而只是近距离地看了一眼,原本乖巧懒散的小咪突然弓背炸毛,从小女孩的怀里跳出来,窜进卧室的床底。
小女孩愣了愣,手足无措地说:“妈妈,小咪跑走了!”
“小咪一整天都挺乖的,怎么现在不听话了。”陈秀也很诧异,摆了下手,“兰兰,让它待在床底吧。”
明慈很清楚小咪是怎么回事,他收回视线,退出门外。
“陈阿姨,小咪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以后猫粮吃完,你可以按这个牌子去网上买。平时人吃的饭菜最好别给它吃,猫吃不了太多盐,会掉毛,还可能肾衰竭……对了,还得封窗,猫喜欢跳窗,开着窗户会有危险。”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唇,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麻烦你了,陈阿姨。”
陈秀一边拾掇门厅的东西,一边说:“有什么麻烦的,以后小咪就是我家的猫了,你放心,我铁定好好养它。”
“谢谢陈阿姨。”
明慈说完,替她关上门,转身离开。
晚上十点,明慈洗过澡后,躺在床上把玩着那把折叠刀。
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在脑中轮次重现,他眼神幽暗地注视着刀锋,心底溢出一丝冰冷的戾气。
明辉居然让债主直接上门搬东西,是彻底把他当空气了吗?
整天和那些人打交道,分明知道他们不是善茬,还往家里引……有这样的爸爸吗?
“明慈?”
怪物突然叫了他一声。
明慈思绪一停,随即将刀扔到床头柜上,关了灯。
算了,现在没精力想明辉的烂事,当务之急是处理这只怪物。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怪物自顾自地说起话:“明慈、为什么、饲养、小咪?”
“小咪,猫、明慈、饲养?明慈,摸它,抱它,喂它,为什么?”
明慈心烦意乱,冷冷地回一句:“因为我喜欢。”
这又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怪物陷入了更大的迷惑,于是追问:“喜欢?明慈,喜欢……喜欢,是什么?”
明慈没有再搭理它,无声合上了双眼。
黑暗里,怪物反复呢喃着:“饲养……喜欢……明慈……”
馥郁而浅淡的气味逐渐盈满整个房间。
明慈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这两天实在太累,在怪物栖身的情况下,他依旧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夜里发生过什么。
门窗紧闭的狭小卧室里,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
明慈的嗅觉很敏感,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隐约捕捉到那缕稍纵即逝的气味。
淡得几乎辨别不出来,但他却本能地察觉到异样,联想到某些糟糕的画面。
怪物以他的血肉为食,连沁出的汗水也不放过,在他睡着的时候,很难说它有没有汲取过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东西。
明慈单手捂住脸,瞳孔微微震颤。
希望是他想多了,否则那简直是比噩梦更惊悚的场景。
这时,他另一只搭在床沿的手掌,忽然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像细软的绒球主动在拱他的手心。
明慈放下捂脸的手,微微转过头。
一只形态像猫的血红毛绒物蹲在床边,红通通的圆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
明慈惊得手一抖,身体猛缩了一下。
紧接着,就见它张开嘴,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喵——”
这猫叫声是明慈有生以来听过的,最阴森恐怖的猫叫,让他不寒而栗。
“喵、喵……喵呜……”
它拉长声调,一声比一声凄厉,同时迈着软塌塌的四足,往床中央蠕动。
这显然不是猫,是怪物在拙劣地模仿猫的样子。
明慈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心头泛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忍不住抓起枕头向它砸过去。
“喵?”它迷惑地叫了一声,而后切换成人话,“明慈,饲养,小咪,喜欢,我是,小咪。”
明慈仓促起床,赤脚站在地板上,咬牙切齿地怒斥:“你不是小咪,怪物,你不准变成这副怪样子!”
“唔……”
怪物想了想,当着他的面软成一滩猩红黏液,迅速流向床边,噗嗤落地。
明慈浑身紧绷,几乎想拔腿就跑,但他知道逃跑是无用功,只是徒增狼狈罢了。
下一刻,只见这滩猩红拔地而起,像被无形巨手捏来捏去的橡皮泥,奇形怪状地变幻体形,眨眼间,变出一道熟悉的娇小身影。
小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蓬松的及膝裙,站在他腿边,扬起头来:“哥哥。”
“……”
明慈霎时瞳孔紧缩,猝然后退一步,整个人被吓得不轻。
怪物变成的小女孩,比一般电影里的惊悚角色还要吓人。
面目轮廓清晰,身形完美拟真,但从头到脚都像覆了层凝固的血浆,而刻意模仿的童音,比平时的腔调更诡异。
活脱脱就是血腥片里的恐怖鬼怪。
“哥哥。”它仰着脸,伸出血淋淋的小手扯了扯明慈的衣角,“哥哥,我是,兰兰。”
兰兰是陈秀的小女儿。
大概一周前,明慈随手给过她几颗水果糖。
当时它默默地看在眼里,将这个无意之举当成了“饲养”行为。
“别碰我!”明慈狠狠挥开它的手,又后退了一步,脊背抵着衣柜。
他难以忍受地盯着怪物,嗓音异常干涩:“你究竟想干什么?恐吓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怪物往前迈了一步,柔软无骨的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笨拙地解释着:“明慈,饲养,兰兰,我是,兰兰。”
它张嘴的时候,明慈清楚地看见,它口腔里没有舌头和牙齿,全是蠕动的细软红须。
“喜欢,我,明慈,饲养,我。”
伴随尖细诡异的童音,细软浓密的红须探出口腔,蠢蠢欲动地舔舐着他的腿肉。
这一秒,明慈的呼吸都停滞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尖叫。
不要碰我……滚开滚开滚开!
“变、回、去。”明慈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虚软无力得几乎听不清,“不准模仿人类的模样,不准这样碰我。”
话说一半,他吸了口气,指甲用力掐住手心,强压着惊恐抗拒的情绪:“现在,回到我的身体里。这样、这样我才会饲养你。”
其实压根没有好多少。
怪物用可怖的形貌碰触他、舔舐他,还是缩成看似无害的红痣蛰伏在皮肤上,本质都是一样的,令他难以忍受,提心吊胆。
但非要选的话,他选择后者,至少心理冲击没有那么大。
“明慈,饲养,喜欢。”
它念念叨叨地说着,变回一滩温热滑腻的黏液,从明慈的裤腿里钻了进去,顺着冰凉颤栗的皮肤往上流淌,回到胸膛,缩成一颗殷红灼目的小痣。
明慈虚脱地滑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牙齿咬住唇瓣。
静默许久之后,他慢慢地爬起身,表情是极度压抑过的平静。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崩溃,不能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生活的齿轮照常运转,今天还有事要做,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摔坏了,他要拿出去维修。
中午十二点,明慈把收据折好放进背包里,走出电子维修店大门。
电脑原来的屏幕修不了,只能直接换新屏幕,店主收了钱,让他过两天来取。
回家的路上,地铁中途停靠会展中心站,车门一开涌进来很多人,明慈被挤到车厢角落里,几乎没法动弹。
虽然开着空调,但这节车厢冷气不足,人一多,温度逐渐升了上来。
站在明慈旁边的乘客喷了很浓的香水,弥漫在闷热的空气里,令他有种喘不过来气的窒息感。
明慈的脑子越转越慢,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喂!喂喂!你怎么了?”
“这边有人晕倒了……快叫乘管员!”
“怎么回事啊?是低血糖吧?先给他吃颗糖……”
外界纷杂的声音仿佛隔着深水传来,模模糊糊听不分明。意识朦胧间,明慈只感觉自己的嘴唇被捏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挤进唇内。
“我的,喂食,明慈……吃,我的……”
只有它的声音无比清晰,仿佛直抵大脑深处。
明慈有种莫名的心慌感,仓惶无力地挣扎起来,苍白的手掌往空中抓去。
你要给我吃什么东西?
不要,我不要……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一片浓重的红色笼罩过来,于是他伸出的手像折断的花枝骤然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块柔软的东西在口中融化,馥郁而独特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睁大眼睛,唇瓣轻轻动了动:“不……”
“你说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周围嘈杂的声音逐渐变清,明慈听见有人在耳边大声问。
紧接着视线恢复焦距,他抬起脸,只见眼前围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殷红的连衣长裙。
穿着红裙的女乘客微微弯腰,从挎包里掏出两颗糖递给他,关切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先吃颗糖缓缓。”
明慈清醒过来,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
他抬眸看了眼车厢尽头的报站屏幕,发现他眩晕的时间很短,地铁还没抵达下一站。
“你还是吃颗糖吧。”女乘客把糖放到他并拢的大腿上,“你脸色不太好,小心又晕了。”
明慈抓起糖想还给她:“谢谢,但我刚才吃过一颗软糖了,已经缓过,”
说到一半,他话音戛然而止,手指用力地捏了捏包装完好的糖果——硬的,这是硬糖。
“我没看见你吃糖啊?”女乘客扬了扬眉梢,“就两颗糖而已,你拿着吧。”
话音未落,地铁已经到站,她抬脚下了车,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明慈僵在座位上,恍然想起他晕倒的时候,头好像始终垂着,并没有人来碰触他的脸颊,或者嘴唇。
所以融化在他口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馥郁而奇特的味道隐约从喉腔深处泛了上来。
明慈终于意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