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慈耐着性子,指了指手腕:“现在是这里。还有,你的这些触须收回去,不要总是舔我。”
怪物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因此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明慈一字一顿地回道,“我、讨、厌、被、舔。”
“讨厌?”
怪物第一次从明慈口中听到这个词语,顿时陌生又好奇:“讨厌是什么?”
“讨厌的意思是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这话刚说完,明慈想到它对喜欢的理解也不对,立刻又补充:“就是你对火的感觉。”
怪物对被火灼烧的疼痛感记忆犹新,此刻恍然大悟,原来它对火的感觉又叫做讨厌。
但是,为什么明慈讨厌被舔?
小咪经常舔他,他没有禁止,还喜欢小咪,饲养小咪呢。
怪物想来想去都不明白,直线型的简单思维乱成一团。它迷惑不解地问:“小咪舔明慈,明慈喜欢小咪。我舔明慈,为什么讨厌?”
“明慈喜欢我,饲养我,被舔,为什么讨厌?”
明慈神情微微一变。
怪物不仅从他这里汲取知识,还在模仿他身边的人和动物。它竟然以为模仿小咪,可以得到同等的待遇。
该怎么解释?
难道能告诉怪物,小咪是无害又可爱的宠物猫,而你是危险又恐怖的怪物?
恐怕解释半天只是白费口舌,因为怪物压根不会共情,难以理解人类对它的天然恐惧,也就无法明白这种双标的潜在原因。
想到这里,明慈避重就轻,狡猾地回答:“因为小咪很乖很听话,所以我不讨厌它舔我,但是你不乖,总是乱跑,我当然会讨厌你。”
“很乖很听话……”怪物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大声反驳,“小咪现在不乖,它不听明慈的话!”
明慈:“你说得对,它现在不听话,所以被我送走了。你也想被我送走吗?”
怪物立刻回道:“不想!我和明慈在一起,不要走。”
话音未落,他掌心的“小毛刷”倏地变回平滑的小烙印,迅速回到手腕内侧,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动了。
明慈悄然松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把冷掉的鸡蛋面端了出来。
耳边终于清静了,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不急不缓地吃完晚饭。
这天夜里,怪物一直没有吱声,让明慈少有地睡了个好觉。
直到次日早晨,他自然醒来,才听见它在喃喃低语。
“明慈讨厌……但是我听话……很乖很听话,明慈不讨厌……所以我可以……”
明慈听得眼皮直跳,冷不丁出声:“小红,你在说什么?”
怪物似乎完全没有隐藏想法的习惯,只要明慈问了,它就坦率回答。
“小红在说,明慈不讨厌,所以,我可以舔,也可以进去。”
一丝莫名的危机感浮现心头,明慈腾地坐起身,翻过手腕,警惕地盯着怪物:“什么进去?进去哪里?”
猩红欲滴的烙印开始发烫,就像昨天下午尝过血的那个时候,它的话音变得格外甜腻黏糊:“想进明慈的……吃掉明慈的……”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描述,所以最关键的词它没有说出来。
这语焉不详的话落在明慈耳中,无疑是血淋淋的宣告。
一股阴冷瘆人的寒意猝然窜上脊背,他喉结轻轻一滑,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声音:“进我的什么?吃掉我的什么?”
“唔……”怪物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解释,“进明慈的,身体里面,吃掉……里面的……唔……”
明慈用力吸了口气,咬牙道:“我知道了。”
他颈侧的淡青筋络绷得略微凸起,过了十几秒,实在压不住情绪,指尖紧紧掐住烙印,接着问:“我给的血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进我的身体里吃?”
怪物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因为长大,所以要吃。”
明慈不知道它的意思是吃了才能长大,还是长大了就得吃。
反正两者的结果都一样:单纯的血液喂食已经无法满足怪物了,它想钻进他的身体里面,从内到外地吃掉他。
危机迫在眉睫,有那么一瞬间,明慈甚至想跑到警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捅自己一刀。
但他也很清楚,自爆身份压根不是自救,结局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明慈胸口,里面的,”怪物话音卡住,思考了好几秒,磕磕绊绊地表达意思,“心又变快了,血变热了,很香。”
明慈明白它在说什么。
只要情绪过分激动,心跳就会加速,血液流速随之变快,体温也略微上升……在它的感知里,就是变得更“香”,更好吃了吧?
“香,”明慈眼神晦暗,语气带着嘲讽,“原来你还知道香这个字。”
怪物当然知道,这两个月它栖息在明慈身上,听见过人类说食物很香,说花树很香,说喷过香水的衣服很香。
“香,就是,让人想要。”
它肯定地说。
明慈无声地垂下眼睫,齿尖抵住唇瓣。
怦、怦、怦……
他视线虚虚地落在床角,默数自己的心跳,直到心率逐渐降低,情绪勉强冷静下来。
怪物寄生在明慈身上,对他生理反应的变化一清二楚,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跳趋于平缓、血流稍微变慢、体温恢复正常。
“现在变慢了。”
它好奇地问:“明慈的心,总是变快,又变慢,为什么?”
明慈完全不想搭理怪物,但它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追问,让他脑子都快炸了。
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回了句:“因为我开心,现在你可以闭嘴了吧。”
怪物回顾以往所有记忆,很快找出与这个词语有关的片段。
“没良心的兔崽子,非等到你老子死了,你就开心了是吧!”那个叫明辉的人类大声问。
然后明慈浑身都变得很热、很香,用它描述不出来的声音回答:“是啊,只要你从我面前彻底消失,我就开心了。”
所以,明慈开心就会变热、变香……开心是很好的感觉。
怪物默默地想。
嗡嗡、嗡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显示陌生号码来电。
明慈黑沉沉的眼珠往旁边一瞥,就这么看着它震动了几十秒,最后自动挂断。
但是很快,陌生号码又锲而不舍地拨过来,手机一直嗡嗡震动。
明慈掐了掐太阳穴,伸手拿过手机,点了接听:“请问哪位?”
第12章 意外
“是我啊,小慈。”电话里传出熟悉的嗓音,语气听起来很紧张,“小慈,家里的门锁怎么换了?我在门口,你快给我开门啊!”
让债主上门搬东西,自己当缩头乌龟玩失踪,现在知道回来了?
明慈的心理状态本来就岌岌可危,此时一听到这老混蛋的声音,堪堪平复的情绪再次动荡,话音顿时结冰:“我不在家。”
“现在才六点多,你怎么可能不在家?”
明辉害怕惊动楼里邻居,不敢大张旗鼓地拍门,只能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恳求。
“算老爸求你了啊,小慈,开开门,我进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小慈,我……”
没等他说完,明慈直接挂断了电话。
中午十二点。
明慈提着垃圾袋,打开门,只见楼道里空无一人。
也是,明辉在躲债,害怕遇到熟人,怎么可能在家门口干等半天。
明慈锁好门,不慌不忙地下了楼。他扔了垃圾,在旁边的洗手池洗干净手,准备去小区附近的面馆吃午饭。
刚走几步路,小道旁的绿化丛荫里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小慈!”明辉鬼鬼祟祟地冒出头,低声喊他,“小慈,是我。”
明慈有点意外,没想到明辉还没走人,而是在小区里蹲守。就见他四处张望一圈,确定周围没有熟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等明辉走近了,明慈才看清楚他此刻的模样。
眼珠通红,胡子拉碴,衣服不太干净,浑身弥漫着浓重的烟酒气,整个人显得憔悴又狼狈。
明慈一看到他,心底火气就上来了,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小慈,你别走啊!”明辉急忙跟上,挡住他的路,“你等等。”
明慈冷冷道:“你回来拿什么?你不是让债主把东西都搬走吗?还有什么可拿的?”
“我……”明辉倍感难堪,却软着声调说话,“小慈,老爸这几天没办法,被人追着要债,只能躲起来。你不知道那些人,狠起来什么都敢干,我实在没办法。”
明慈不接话,神情漠然地看着他。
“小慈,你手里,”明辉咽了口唾液,嗫嗫嚅嚅,“你手里有没有钱?借给老爸一点。”
明慈呼吸微顿,漆黑的眼瞳直视着他的双眼:“所以,你回家只是为了找我要钱?”
“小慈,算我借你的好不好,我知道你们学校发了奖金——”
“我很好奇。”明慈打断他,“之前你把债主引上门,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会打我?要是把我一刀捅死了,你现在找谁要钱?”
“……”明辉僵了几秒,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哑声辩驳,“吴老板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不敢真动刀子。”
他顿了顿,一把抓住明慈的手臂:“小慈,算老爸求求你,我知道你手里起码有两万块,借给我去外地避避风头。等我以后去南州打工,保证把钱都给你,好不好?”
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麻木。
明慈听了他爸的话,心情没有很大的起伏,只觉得可笑。
“你不用想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这话说完,他狠狠甩开明辉的手,转身就走。
“小慈,小慈……”
明辉这几天喝闷酒又熬夜,身体虚得不行,在后面跟得很吃力,说话直喘气:“小慈!算老爸求求你了,明慈!”
明慈置若罔闻,快步走出小区侧门。
“明慈!”明辉见他越走越快,忍不住气喘吁吁地骂起来,“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要逼死你亲爹啊?!”
明慈不想和他在外面吵架,因此一言不发,也不回头,趁绿灯还有三秒,跑步穿过马路。
“你给我等等,我求你了还不行吗!明慈!”
眼见路灯转红,明辉又急又怒,直接跨过花坛,横穿车道抄近路。他憋着一口气,硬是拖着虚胖的身体追上了明慈,一下拽住他衣服。
这还在十字路口上,明慈霎时心脏紧缩,厉声呵斥:“放手!”
“我是你亲爹,你不能不管我!”明辉死死攥着他的衣领,脸红脖子粗地大吼,“非得等到我被人逼死,你就开心了是吧!”
刺啦!!
明辉的话音被刹车轰鸣声盖过,一切发生非常快,大货车司机瞥见两人侧影,惊得猛按喇叭、急踩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眨眼间就要压过去——
这一秒,假如明辉能反应过来,就地一滚,也许可以躲过车轮。
然而就在眼前,一只血红巨手突然从明慈胸口伸了出来,犹如索命亡灵探出的血腥鬼掌,吓得他浑身一软,踉跄跌倒。
耳边车鸣呼啸而来,但明辉脑子停转,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到明慈被巨手拢住上半身,往后倒进花坛里。
紧接着,咔嚓——
沉重的车轮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十字路口,鸣笛声此起彼伏,往来车流逐渐阻塞,只见触目惊心的血迹拖出几十米远。
大货车终于停了下来,明辉被吨级重压碾得不成人形,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明慈跌坐在路边的花坛里,猩红巨手早已变回小小的烙印,蛰伏在他胸口。由于站位导致的视线和监控死角,除了明辉之外,没有任何人看见刚才那一幕。
血淋淋的残肢断臂映入眼帘,明慈的大脑近乎空白,心里一片茫然。
他扶着旁边的栏杆想站起来,身体却软得离奇,没有一点力气。
“怎么搞的,前面怎么搞的?”
“大货车撞死人了,赶紧打110!你们别堵在路口啊!”
“人都被压成几截了,吓死……交警过来了……”
乱糟糟的喧哗嘈杂声混成一片,明慈只感觉周围的动静像隔着深水传来,遥远又模糊,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他睁大双眼,缓缓看向那截连着头颅的断躯,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明辉……死了?
此时此刻,明慈脑中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直白的念头。他浑身僵滞,握着栏杆的手指绷到发白,迟迟没有动作。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到场的警察迅速拉开隔离带,有人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明慈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
“喂,你感觉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说句话啊?”
交警在他耳边大声问,见他没反应,立刻朝急救医生招手:“这边!不知道有没有撞伤,赶紧给他检查一下。”
“我没事……”明慈的眼睛仍旧看着路面,声音轻得发飘,“我没事。”
“没事?你真的没事吗?先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万一内脏破裂……”
“我躲开了,没有被车碰到。”
明慈挣开他的手,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稳了,一步步往血迹斑斑的车道走去。
“这是事故现场,你不能过来,退出去,退出去!”
明慈仿佛什么听不见,行尸走肉般地往前走,视线直直地落在那截触目惊心的残躯上。
“明慈,他死了。”
唯独怪物的话音直抵大脑,清清楚楚。
“明慈,你的心,又变快了。”它的语气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雀跃,甚至很兴奋,“你在变热,好香啊!”
明慈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掌攥紧,挣扎狂跳,而喉咙深处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视野的东西全都变成斑驳扭曲的色块。
“……”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咬紧的齿缝间溢出一点变调模糊的声音。
就在这时,有个男人突然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同时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整个人往后拖。
“别过去!别看了,明慈,听我的,别看!”
男人紧紧挟住明慈,话音乍一听严厉镇定,其实尾音止不住地发颤。
不远处维持秩序的交警扭头看见他们,立刻厉声大喝:“这里是事故现场!无关人员不准进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赶紧出去!”
作为邻居,男人虽然讨厌明辉,但亲眼看见熟人的惨烈死状,心理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况且他本来就是暴脾气,此时被交警责备,想也不想地吼道:“谁是无关人员,你们搞清楚没啊?那边的是他爸!亲爸都那样了,儿子想看一眼怎么了?犯法吗?!”
交警一愣,语气稍缓:“现在要保护现场痕迹,勘察取证,家属也不能随意进来。你们先去警车那边等——”
“知道了!”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交警,挟着明慈走到隔离带外面。
他松开明慈的肩膀,把人按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自己先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对明慈说:“你想哭就哭,不要憋着,憋坏了。”
明慈慢慢抬起头,脸庞毫无血色。
“谭叔叔。”他的眼瞳异常暗沉,没有一丝亮光,“我没事。”
两人目光相碰,男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不由自主地错开视线。
他掏出香烟点了一根,眼睛望着不远处停着的警车,一边抽烟,一边说:“你爸这个人呢,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说句难听话,他死了不是坏事。”
明慈喉结滚动,却深深地低下脸,牙齿用力咬住手指,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完全无法掩饰。
男人大概也意识到,无论明辉生前有多渣,在这个场合对明慈说这种话,实在有点不是人了。
他扔掉烟头,拍了拍明慈的肩膀:“你以后的人生还长,往前看。别太伤心了,看开点吧。”
明慈一言不发,齿尖将手指咬出血痕也没有松开半分。
他不想失控,不想露出狼狈又无助的姿态,更不想为明辉流一滴眼泪。
他反复地在脑子里想,反复地告诉自己:
对,说得对,明辉死了不是坏事……就是个老混蛋,死了不是坏事……清醒一点,不准难过,不准……
偏偏这时候,怪物又来问他:“明慈,什么是伤心?”
“为什么,这个人类说,你伤心?”
弹簧被压到底就会反弹,气球被吹得太大就会爆炸。
明慈的情绪像被逐渐吹大的气球,此刻已经快要盈满到炸裂,偏偏怪物还来用针刺一下。
“明慈,你伤心?”它又问一遍,“什么是伤心?”
明慈松开咬出血的手指,转而捂住了脸,沉重的呼吸声闷在掌心里。
“我不伤心……”他的声音轻哑模糊,除了怪物没人听清,“我一点都不伤心。”
明慈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而怪物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它的注意力被他手指沁出的血珠吸引了。
它迫不及待地移到他的掌心,蠢蠢欲动,想要品尝腥甜甘美的鲜血。
在准备悄悄挪到那根手指的时候,它突然发觉明慈手心湿漉漉的。
温热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尾缓缓流出来,沾湿了脸颊和手掌。
一滴热泪晕染到它身上时,它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明慈在干什么?
怪物愣了愣,开始搜寻以往的记忆,很快从见过的相似画面里找到了答案——这是哭泣、流泪。
明慈在哭。
紧接着,它产生新的疑问:明慈为什么会哭?
在它有限的记忆里,是看到人类孩童摔破腿皮,眼泪直流哇哇大叫,不停地说痛。
然后旁边的人类摸了摸他,将他抱起来,说:“不哭,不哭,宝宝乖,宝宝最勇敢了,不怕痛哦……”
所以,明慈现在很痛吗?
一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忽然搅乱怪物的思绪,让它忘记了鲜血,只想展开身体,将明慈轻柔地裹缠起来。
但它记得明慈说过,不可以在外面展开身体,要是被其他人类发现,会烧死他们。
它只能在他掌心稍微蔓延,像一片柔软的红丝绒,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覆盖他潮湿的眼睫。
明慈却像被烧红的烙铁猝然烫到,猛地捏住这片薄丝绒,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这种时候……这种时候它居然还……就这么急迫,这么贪婪吗?
他睁开双眼,垂眸盯着握紧的拳头,一字一顿:“滚、回、去。”
怪物有些迟钝地动了动,从拳头指缝里挤出一丝猩红,望着明慈湿润而乌黑的眼瞳,迷茫地喊了声:“明慈。”
它的举动简直像点燃引线的火星,明慈感觉脑中仿佛有颗炸弹,轰隆一声爆炸了!
旁边正好有个姓杨的警察过来,一眼瞥见他指缝间的猩红,张口就说:“你的手流血了,是擦伤了吗?”
杨警官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想将明慈拉起来:“先去那边让医生给你——”
明慈重重挥开杨警官的手,犹如应激炸毛的野猫一下子躲得老远。
“不要碰我!”
他脱口而出,起身踉跄后退几步,嘴里喃喃自语:“滚,我让你滚回去啊!”
周围几个人都愣住了,杨警官脸色微凝,站在原地说:“你不要激动,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帮你处理伤口,然后作为家属和事故目击者,你还得跟我们回警局。”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亲和:“我能理解,你现在一定很难过,这种事情无论落在谁身上,一时半会都无法接受,我们只是想帮你。”
“不……你们谁都不能理解……”
明慈嘶哑的话音含混不清,腔调似哭似笑。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只是想、想正常地活下去而已……”
杨警官上前一步,神情诚恳地看着他:“明慈,你听我说。”
在刚才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已经核实了遇难者的身份信息,以及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
“虽然今天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但你才十八岁,一生还很长,你考上了南州大学,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试探性地伸出手:“明慈,不要怕,我们会帮你,不要怕。”
明慈低垂着头,指骨关节握到发白。
“你们不懂,压根没有人会帮我……”他哽咽呢喃,“没有人能帮我。”
杨警官一把揽住他,将他的脸颊按进自己的肩窝,安抚性地拍着他的后背:“好了,没事了,不要激动,不要怕,没事了……”
明慈牙关紧咬,胸膛不断起伏,一下又一下地深呼吸。
露在警察肩窝外的那双黑眼睛,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看着摊开的手掌。
这个角度,只有他能看到,那抹灼目的猩红滑出掌心,贴着手臂内侧的肌肤,迅速滑进衣服里。
它在两秒之内回到胸口,悄无声息地蛰伏下来。
“没事了啊……明慈,让我看看你的手。”
杨警官还在安抚他,顺带拉过他的手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擦伤,只是食指中间被咬破皮,有些渗血而已。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自己走路吗?”
明慈额发凌乱,脸色白得惊人,薄薄的眼皮泛着淡红,眼尾残留着湿润的泪意。
他浑身绷得很紧,慢慢推开对方,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能。”
在他走向警车的时候,怪物窃窃私语:“明慈,我滚回去了。”
“明慈……”
它隐隐感到不安,忍不住小声说:“我很乖很听话。”
明慈对怪物的声音毫无反应,脚步不停,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
“明慈……明慈……”
怪物越发不安,一遍又一遍地喊他。
久久得不到回应,它开始发烫、蠕动,像一块融化的软糖沿着胸口往下蜿蜒,企图引起明慈的注意。
明慈弯腰跨进警车,沉默地坐到后排,脑子里却充斥着混乱而冲动的念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忽然抬手按住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服,指尖用力抵住蔓延流淌的猩红。
“小红,你想出来吗?”
他的嗓音又轻又哑,被汽车行驶的嗡鸣声掩盖,前排的两个警察压根听不见。
怪物停住,迟疑地回答:“小红不想出来,明慈说滚回去。”
明慈的嘴唇微微颤抖,语气怪异:“出来,我现在让你出来。”
三秒后,怪物缩成一片硬币大小的薄膜,滑落到他的手心。
“明慈。”
它探出几根细细的触须,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明慈捏起这片柔软的薄膜,眼底深处映出晦暗的血色,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情。
怪物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自然而然地问:“明慈,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