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被烧死,还会很痛,我不想让你死,也不想让你痛,只想让你开心。”
现在他是怪物的巢穴和饲养者,它当然不想让他死。等它不再需要他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慈想得很明白,对它的话毫无动容。
他笑着问:“为什么想让我开心呢?”
“因为这样明慈——”
“因为我的心跳会加速,体温会变高,血液会变香。”明慈打断它,满含嘲意道,“因为你喜欢更香的血。”
“呃……”
怪物觉得明慈的说法不太对劲,又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只能笨拙地解释:“我喜欢明慈的血,想让你开心,开心是很好的感觉,即使血没有变香,也想让你开心。”
“呵。”明慈笑了出声,话锋一转,“每次给你喂血,我都要划开皮肤,这个过程我很痛。如果不想让我痛,就不能吃我的血肉。”
“所以,你还想让我喂食吗?”
怪物从来没想过这点,一下子懵了。
“明慈……很痛?”
“给我喂食……划开皮肤会很痛……”
“人类很脆弱……火会让他痛,伤口也会让他痛……”
怪物的思绪乱七八糟,一直在喃喃自语。
直到晚上,它才终于想清楚,它渴望的东西和它厌恶的事情紧密相连,无法调和。
如果它想继续长大,就要摄取明慈的血肉.体.液。明慈必须划伤身体,才能给它鲜血,但这样会让他很痛。
它的成长建立在明慈的疼痛之上。
怪物还没有完全通晓人性,就开始面临这种残酷的抉择。
在它煎熬纠结的时候,明慈握住了刀。
刀锋抵在手臂,他眼也不眨,微微用力一划。
温热鲜血从伤口里溢出来,顺着苍白的肌肤缓缓流淌,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狭小的空间里充满诱惑的气味,甘美而醇厚,勾引着怪物饥渴的原始本能。
明慈伸出沾满血迹的手,一滴殷红血珠从指尖坠落。
血珠轻轻落在它身上,眨眼间消融殆尽。
明慈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道:“喝吧,把血舔干净。”
在这种极致诱惑下,怪物压根没法思考,等它反应过来时,已经将明慈的整条手臂都裹住了。
它无法控制地摄取了每一滴血,甚至探出细密的触须侵入明慈的伤口。
恍然清醒的那一刻,怪物像是被灼烧了似的,全身猛缩了一下,迅速收回贪婪的触须。
它喝了明慈的血……明慈受伤了……明慈现在很痛。
怪物想到这点,顿时仓惶不安,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而明慈心底一片冰冷。
怪物就是怪物,即使知道他会痛,也根本不可能放弃掠食。
他的潜意识里竟然还存在不切实际的期待,真是太软弱了。
“明慈,怎么办?你是不是很痛?我很快缩小,回到你身上,让伤口消失……明慈……明慈……”
怪物的老毛病,得不到回应就会反复地呼唤明慈的名字,直到他搭理它为止。
“好。”
明慈敷衍地应了声,捏着酒精棉按进伤口里,火烧火燎的痛楚瞬间袭来,伤口附近的皮肉止不住地痉挛。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做完消毒,他点开手机购物APP,搜索“酒精”,加购、下单、付款,一气呵成。
晚上九点,怪物终于勉强缩小到能够寄生的程度。它栖息在明慈肌肤上,几乎占据他大半个身体。
它治愈明慈伤口的速度更快了,堪堪半个小时,他的手臂就光洁如初。
“明慈,没事了,现在不痛了……明慈,你饿不饿?我切掉血肉不会痛,再给你吃一点,好不好?”
明慈躺在床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过了几分钟才出声:“你以后会长到多大?”
他之前问过这个问题,怪物的回答是不知道。
现在,怪物进入成长期第二阶段,大概明白了自己的物种特性,自然知道答案。
“很大很大。”怪物想了想,找了个日常见过的参照物,“比这个小区大很多。”
“我可以一直长大,藏在没有人类的地方,把明慈养在我的身体里!”
它的声音充斥着迫不及待的狂热。
明慈呼吸一顿,脑中浮现出可怕的场景。
被怪物圈养在体内……绝对不能沦落到那种境地。
明慈在网上买的高浓度酒精送到了,桶装2.5升,足有六桶,被他装进大行李箱里。
箱子立在墙边,明慈坐在书桌前,先是写了封简短的电子邮件,设置为8月29日上午九点发送。然后合上笔记本电脑,抽出一张草稿纸,握笔写字。
怪物不识字,默默地注视着他写满整张纸。
明慈写完最后一个字,便放下笔,起身走到客厅,将草稿纸放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用空瓷杯压住。
万一回不来,这封信就是他留给警方的遗书。
今天最高气温有三十度,明慈出门时却穿着长袖长裤。
因为怪物没法控制住形态,已经蔓延到胳膊和小腿。
“明慈,今天出门干什么?”
怪物问。
明慈面无表情地回答:“郊游,带你出门玩。”
他拉着行李箱走出小区,等了几分钟,坐上出租车。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开到荒凉的郊区,缓缓速降,在一片破败的烂尾楼附近停稳。
司机按导航开车,此时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心里有些瘆得慌,忍不住问:“小伙子,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明慈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头也不抬地说:“拍视频。”
“拍视频?这地方有什么好拍的?都是没盖好的破楼。”
“就拍这些破楼,发到网上,有人爱看。”
明慈付完款,抬脚跨出车门,把行李箱从车后备箱里搬下来,拉着箱子走向杂草丛生的建筑工地。
片刻后,他在一排活动板房前停了下来。
这些废弃的板房是工地常见的钢板集装箱,只有窄小的栅栏窗和一扇门。
经年累月风吹雨打,很多板房已经掉漆生锈,他拿石头用力砸了几下,发现钢板仍然结实。
怪物以为明慈来这里,是为了玩石头砸墙的游戏,正想出来陪他一块玩,只见他放下石头,转身走到半人高的野草丛里。
“不玩石头了吗?明慈?”它问。
明慈低着头捡枯草,嗓音平和:“不玩石头,玩点别的。”
盛夏烈日当空,正常人顶着大太阳做事,早该热得汗流浃背了。但明慈的衣服没有一点潮湿的痕迹,始终干爽。
因为他身上沁出的汗水被怪物尽数舔舐,没有接触衣服的机会。
枯草被太阳晒得焦黄,干燥易燃,围着一个钢板房堆成圈。
钢板房里面也铺了草,还堆了一些经得住烧的枯枝木头。出气孔和窗户特意留出来,要保证空气流通,内外相接,只能从外面架上树枝。
明慈布置这些东西的时候,神情非常冷静,似乎只是在做稀松平常的家务活。
怪物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明慈,你的心脏跳得好快啊。”
明慈动作微顿,没有接话。
“你现在很开心吗?”它语气轻快地问。
明慈打开行李箱,目光落在整整齐齐的六桶酒精上,回道:“我在紧张。”
“紧张?”怪物听过这个词语,但不太理解它代表的情绪含义,“紧张也会让人类心跳变快?明慈为什么会紧张?”
心脏在胸膛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明慈慢慢呼了口气,漆黑眼瞳直勾勾地盯着酒精。
“因为我担心我要做的事会失败。”
他的话音乍一听很平静,然而仔细听来,分明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
怪物明白失败的意思,接着追问:“你要做什么事?”
“等会你就知道了。”
这话说完,明慈拎起酒精,拧开瓶盖,沿着枯草堆缓缓浇过去。
几分钟后,刺鼻的酒精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
因为言行举止都在怪物的视线之下,明慈怕它起疑,没有带打火机,特地买了火柴。
他摸到口袋里的火柴盒,手指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
还不到点火的时候。
明慈走进钢板房内,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小刀,对怪物说:“小红,我给你喂血,然后我们玩个游戏,如果你听话,结束之后还会有奖励。”
刀刃刚刚碰到手背,猩红就陡然窜了出来,将小刀击落在地。
明慈猝不及防,一瞬间心脏紧缩,甚至以为怪物猜到了他的真实目的。
然而下一秒,只听它急声道:“不要!我不要明慈喂血!”
明慈浑身紧绷到发颤,以至于声音都变了调:“为什么不要?”
怪物完全从他身上出来了,猩红的身躯盘踞在满地的枯草树枝上,认真地回答:“因为明慈被划伤会很痛,我不想让你很痛。”
“你是脆弱的人类,不要用会痛的方法喂我,这次不要,以后也不要!”
明慈的表情变了,喉咙像塞着酸涩的硬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明慈要开心。”怪物捏出一只手掌,轻柔抚摸他的脸颊,“不用给我血,我也想和你玩游戏。”
怪物不会说谎,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它最真实的想法。
明慈很清楚这点,但他宁愿它会说谎,那么此刻他就不会有丝毫犹豫了。
还没点火,但这里仿佛已经燃起炽烈的火焰,正灼烧着他的灵魂。
明慈垂下眼睫,语气很轻地问:“不吃我的血肉,你靠什么长大呢?你不是想一直长大,然后把我圈养起来吗?”
“我可以吃别的,只要是明慈的东西,都可以让我长大。”
怪物一边说话,一边将猩红指尖探进他唇内,摄取了些许津液。
“等我的身体长到很大,就能把你圈养起来了。”
明慈抬手拉开它的手指,勾起唇角:“好啊,现在我们来玩游戏吧。”
怪物蹲在他面前:“什么游戏?怎么玩?”
“这个游戏叫捉迷藏。”明慈垂眸看着浇过酒精的枯草堆,声音低柔缓慢,“玩法很简单,你躲在这个房间里,我走到外面。你什么都不用干,乖乖等着就可以了。”
怪物听了这话,不太情愿地问:“又要分开?我们可不可以,一起躲在房间里?”
“不可以,这个游戏必须这么玩。你躲在房间里,我就在门外,很快会进来找你的。”
怪物低落地应道:“好吧,那你要快一点。”
明慈闭了闭眼,转身走出去,关紧门,用铁丝拧住门锁。
怪物从窗口栅栏和树枝的空隙间往外看他,急迫地问:“明慈,你要进来了吗?”
“不要乱动。你会数数吗?从一数到十,我就进来了。”
“我会,一、二……”
“看不见我再开始数。”明慈打断怪物,乌黑眼眸深深地望着它,“今天我还要教你一个新东西。”
怪物愣了下:“什么?”
“谎言,我对你说谎了。”
明慈轻声道。
“谎言?”怪物隐约感到,分外急躁不安,“谎言是什么意思?”
明慈没有回答它,而是路过窗口,从它视野里消失。
怪物只想快点结束这个游戏,立刻开始数数:“一、二、三、四……”
明慈掏出火柴盒,抽出两根火柴微微用力一擦,燃起小小的火苗。
“五、六、七……”
燃烧的火柴落在酒精浸透的引线上,火焰迅速蔓延,点燃整圈枯草。
“八、九、十!”
怪物话音未落,熊熊烈火从栅栏窗和通气孔冲进钢板房里,高浓度酒精一点即燃,所有枯草树枝都烧了起来,整个房间霎时变成一片炽烈火海!
明慈往后退了几步,沉默地看着烘烘燃烧的大火,眼瞳被火光映得发红。
“啊啊啊!”
怪物在哀嚎,凄厉的嘶叫声在他耳边回荡,让他无法控制地心悸起来。
“明慈……有火,到处都是火,好痛!”
与外界相接的出口全都充斥着烈火,它压根不能靠近,房间里的火势更大,无处可逃。
“明慈!!”
尖锐又凄惨的嘶喊声贯穿耳膜,明慈齿尖抵住唇瓣,不知不觉咬出了血。
他手掌紧握成拳,手背淡青色的筋络鼓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别喊我了。
不要再喊我的名字了。
可是怪物还在喊他,腔调扭曲到不像人话,听上去更加凶戾恐怖。
“明慈!”
“不要进来!跑掉!快跑掉!”
明慈转身的动作一顿,瞳孔放大,大脑几乎空白。
——它在说什么啊?
“明慈快跑,不要进来,好多火……好痛呜呜呜……”
也许快要烧成灰烬了,它的声音逐渐变弱。
——它在说快跑,让我快跑。
明慈的眼瞳微微颤动,呼吸一点一点地变沉,喘息间带着满腔的血腥气。
过了十几秒,他猝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笑又像哭。而后用力地捂住了脸,将齿缝间溢出的声音闷在掌心里。
“明慈……”
最后一声呼唤像微风拂过耳尖,轻得几乎听不清。
明慈从掌心抬起脸,踉踉跄跄地走到栅栏窗前。
钢板房里,酒精、枯草和细树枝全都烧光了,只剩一些耐烧的木头还在燃着火焰。
明慈望着满地灰烬,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神情有种木然的平静。
大火烧掉了危险和恐惧,同时将心底深处无法言说的东西烧成灰烬。他丝毫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心中只剩一种虚飘无力的空洞感。
沉默良久之后,明慈哑声说道:“这就是谎言。”
“小红,我在骗你,这不是玩游戏。即使你数到十,我也不会进来。”
一阵闷热的夏风吹过,窗口的灰烬纷纷扬扬,深黑的微尘在空气中浮动,缓缓飘落到眼前。
他伸出手,凝视着掌心沾染的灰烬。
“永别。”
下午六点,明慈回到家。
进门先是打开电脑,撤销定时邮件,点击删除。接着撕掉那张写满字的草稿纸,用马桶冲走。然后用手机登录铁路APP,买好去南州的高铁票。
一切尘埃落定,平静的新生活近在眼前。
然而他合眼躺在床上,整夜睡不着觉,恍惚中疑似听到熟悉的低语,猛然睁开双眼,黑暗里只有一片死寂。
明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睡着的。醒来时,窗外天色暗沉,电闪雷鸣,下着倾盆大雨。
脑子昏昏沉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坐起身,垂眸看着手指上的烫伤。
通红的一小片皮肉,火烧火燎的灼痛。
他怔怔地看了几分钟,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小红?”
两个字轻轻落下,许久都没有回应,昏暗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沙沙的雨声。
怪物已经死了,完全烧成灰烬。
一切都结束了,不要再想它,不要再想,不要再想……就当它从来没有出现过,彻底忘记它……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明慈下了床,径自走到浴室,脱掉睡衣,拧开花洒。
冰凉的清水哗哗而下,浇在温热的身体上,他打了个寒战,昏沉恍惚的脑子清醒过来。
少顷,水声一停,明慈走到洗手池前。
镜子里映出湿润的上半身,苍白的肌肤浸透了水,泛着朦胧的光泽。
令人寝食难安的猩红消失了,他的身体干干净净,从今往后,再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逃出生天,安然无恙,多好啊。
明慈勾了勾唇角,血丝蔓延的眼珠盯着镜面,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怪物消失的第二天。
厨房里。
锅还没放到灶台上,明慈先打开了燃气灶。幽蓝火焰呼呼燃烧,烘烤着室内的空气。
他漆黑的瞳孔映着晃动的火光,在逐渐逼近的热意中,伸出手指碰触火苗。
灼痛的知觉仿佛消失了,直到指腹被燎出明显的烧伤,他才迟钝地缩回手掌。
“好痛啊……明慈,被火烧得很痛……明慈不要再玩火了……”
熟悉的话音依稀在脑中回响,像大火燃尽后的一缕轻烟,从心底深处的灰烬里幽幽飘起。
被灼烧的痛感刹那间攀至顶峰,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明慈踉跄退了一步,后背抵着墙壁,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捧着烧伤的手指,呼吸急促,微颤的唇瓣溢出一点极轻的声音。
“好痛……”
怪物消失的第三天。
下午四点,南州高铁站。
明慈拉着行李箱走出车站,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近处人潮涌动,远方车流如织。
他被人潮裹挟,抬脚往地铁口走去,片刻后登上开往南州大学站的地铁。
这两天是报到日,这趟地铁上有不少拖着行李的大学生。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满含兴奋和雀跃,左顾右盼,偶尔视线对上,忍不住互相搭话。
“你是哪个系的?我是土木工程的!”
“我是工商管理,我看新生指南的地图,我们两个学院离得很近诶……”
站在明慈附近的女生哼着小调玩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动。一局游戏结束,她抬起脸扫视一圈,视线落在明慈身上。
“嗨。”
她打了个招呼,露出灿烂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同学,你也是新生吧?哪个学院啊?”
女生的上衣颜色很艳,殷红如血。明慈抬眸的那一刻,血色闯入眼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一下。
“同学?”
明慈回过神来,对上她的视线,低声回答:“物理系。”
“哇,这不是巧了吗!”女生拖着箱子走近两步,“我也是物理系的。”
明慈很少和女生近距离接触,下意识地旁边避了避。
女生恍若未觉,满脸笑意地问:“你进新生年级群了吗?我在里面,哪个是你呀?”
她说着话,顺势点开年级群,点击查看更多群成员,将手机屏幕对着明慈:“喏,魏玉衡就是我,你叫什么?”
明慈错开视线,沉默了几秒,回道:“明慈。”
“明慈——我看看,找到了,这个狸花猫的头像是你吧。”
魏玉衡的性格显然很开朗,非常自来熟,找到明慈的账号之后,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加个好友。”她神情坦然,扬了扬眉毛,“我也养猫,以后交流养猫心得哈。对了,你打帝王荣耀吗?有空一起玩?”
明慈眼睫低垂,视线虚虚落在地面上,语气平静轻缓:“抱歉,我不养猫,也不玩游戏。”
“诶?”魏玉衡有些诧异,顿了顿,试探问,“你脸色好白,是不是不太舒服?低血糖吗?”
“我带了可乐,给你,喝点糖水会好一点哦。”
她从背包里掏出瓶装可乐,递到他面前。
殷红的珠串手链陡然映入眼中,明慈浑身僵滞,瞳孔微微收缩。
微不可察的失态转瞬即逝,他迅速回神,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好吧。”
魏玉衡收回手,珠串在她手腕上滑动。
距离南州大学还有一站,她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了看,最后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投向明慈。
她毫不掩饰地盯着明慈的侧颈,直到他不太自在地问:“怎么了?”
“你这里,”魏玉衡点了点自己侧颈靠后的位置,“有颗很红的红痣,很好看。冒昧地问一下,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这两个字落地的瞬间,明慈的呼吸都静止了。
身边女生的说话声、周围嘈杂的嬉笑交谈、地铁行进的嗡嗡轰鸣……各种喧嚣的背景音像隔着深水,全都听不清。
唯独心跳声格外鼓噪,一下又一下,从胸膛里清晰地传出来。
“我随便问问,不行就算了。明慈?”
“南州大学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从右侧车门下车……”
“明慈?到站了!”
魏玉衡见他站着不动,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犹如溺水者骤然浮出水面,明慈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抬手捂住脖颈,急匆匆地跨出车门。
他逆着人流方向,一路疾步走到站台尽头,进了洗手间。
隔间门一关,明慈掏出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对着侧颈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光洁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颗猩红浑圆的小痣。
他指尖颤栗地按住颈侧红痣,嗓音干涩低哑:“是你吗?”
“是不是你……小红?”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回应。
指尖碰到红痣的触感也很正常。
仿佛只是一颗普通的痣,是他肌肤的一部分,而非诡异的寄生物伪装。
“……”
明慈缓缓垂下了手掌。
怪物已经消失了,是他亲手放火烧死的。
明明知道这点,为什么还要心慌意乱?为什么总是疑神疑鬼?为什么忘不掉?为什么想着它?
明慈盯着煞白的墙面,竭力将那些血色的记忆压回脑海深处。
直到过快的心跳恢复平缓,情绪完全冷却下来,他才伸手拉开隔间的门,神色木然地走出去。
天花板的灯光泼洒而下,照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那颗猩红的小痣轻轻地滑动起来。
不知不觉中,红痣掠过他的侧颈,没入后颈衣领之内,顺着背部的脊椎骨迅速往下,最终停在清瘦的后腰中间。
它无声无息地拉长,像一根极细的红线,向两边延伸,末端在腹部交汇,就这样悄悄地把腰圈住。
明慈不知道自己的腰上多了圈细细的红线,他拉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离开地铁站。
新生报到的广场上人潮涌动,不仅有学生,还有家长,各个学院支的帐篷前围满了人。
明慈穿过人群,一路走到物理学院的帐篷附近,停下脚,看向写满黑字的白板,上面写的是报到第一天必须办的各种手续。
帐篷里,负责接引新生的学长瞥见他,连忙招手呼唤:“同学,同学!你是我们物理系的新生吧?先来这边签到!”
明慈走了过去,弯腰签字的时候,在花名册上看到了魏玉衡的名字。
签到、填表、领东西,然后就可以去提前分配好的寝室了。
从广场到宿舍区只有四百多米,一路立着很多指引牌,明慈顺利找到自己的寝室楼栋,乘电梯到6楼。
606寝室的门大敞着,他抬眸看去,只见里面四个床位,只有1床的室友到了,正哼哧哼哧地收拾东西。
明慈屈指扣了扣门板,男生动作一停,抬起脸来。
男生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眉清目秀,脸颊有两个酒窝,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很好相处的模样。
“你是606的?”他上下打量着明慈,露出爽朗的笑容,“我是1床苗念春,你是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