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厌舟忽然有几分好奇。
宋明稚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呢?
宋明稚轻轻将嘴唇,贴在了瓷勺畔。
还没有将汤药喝到口中,他便听到,徽鸣堂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元九小跑着穿过了前院。
不过转眼,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前,接着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于第一时间朝慕厌舟道:“启禀殿下,消息已经传到宫中去了!”
他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后,方才后知后觉地看清两人在做什么。
元九:“……!”
殿下他,他竟然在喂王妃吃药?
元九虽然不是什么外人……
但是,见他急匆匆闯进徽鸣堂中,宋明稚终不由在心中暗暗感慨道——齐王殿下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慕厌舟没有朝门外看一眼。
而是低下头,轻声提醒道:“爱妃?”
宋明稚顿了一下,立刻把汤药喝了下去。
慕厌舟又漫不经心地舀起了一勺汤药,终于在等待它晾凉的间隙开口,朝元九问:“之后又有何动作?”
元九在慕厌舟的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大小也见过一些世面。他立刻低下头去,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了起来:“回齐王殿下的话,皇帝陛下知道此事后,在宫中大发雷霆,并于第一时间派人出宫,将梁王带进凤仪宫内……”
徽鸣堂内,阒然无声。
元九的话音落下之后,半天也不见慕厌舟回答。
见此情形,他终于忍不住抬头,悄悄地朝前看了一眼——徽鸣堂最西侧,那张悬着青纱帐幔的床榻畔,慕厌舟正低头用汤匙,轻晃碗里的汤药,等待它变凉。几息后,方才再次拿起汤匙,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放在了宋明稚的唇边。
殿下竟然在专心致志地喂王妃吃药?
元九的小动作没有逃出慕厌舟的眼底。
慕厌舟蹙了蹙眉:“继续。”
元九立刻回过神,再一次低下了头去:“是,是殿下……”
他将震惊,强压在了心底。
同时忍不住在心中猜测——
这也是齐王殿下计划里的一环吗?
或许是因为身上受了伤。
宋明稚刚刚喝完药,头脑便逐渐昏沉了起来,似乎是有一些发烧。
慕厌舟并没有叫人送他回酌花院。
而是放下了榻前的纱帷,留宋明稚在徽鸣堂内休息。
徽鸣堂内的下人们,之前都是在王府后院里干粗活、杂活的。起初他们虽有一些不适应,但是没过多久,便上了手,干起活来甚至起来要比此前皇帝派来的那群人更加积极、上心。
最近这一段时间,慕厌舟夜里虽然住在酌花院,但是白天仍要在徽鸣堂内读书。有他在这里。下人们更是一点也不敢懈怠。今早慕厌舟一行人离开王府去乐章山后,下人们清扫了徽鸣堂,同时按照惯例点燃了香料。
此刻……
宋明稚身上那一条被子。
甚至就连枕头上,都沾着一些淡淡的苏合香,和慕厌舟的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知怎的,宋明稚竟有一点不习惯。
“殿下……”宋明稚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撑在榻上,缓缓地坐了起来,“现在时间还早,殿下处理公事要紧,我就先回酌花院里休息吧。”
此时,元九已经离开徽鸣堂。
屋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宋明稚隔着那道青纱帐幔看见:
听到自己的话之后,慕厌舟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
他摇了摇头。随口道:“不必,阿稚留在这里养病吧。”
宋明稚上一世时虽然是暗卫,武功要比现在高强许多。但可能是因为小的时候,在吃穿之上有所欠缺,他的体质向来都很一般,长大成人后,也常常因为受伤而生病。不过那个时候,宋明稚都是硬扛着过去的。
“养病”对宋明稚来说,是一个有些陌生和奇怪的词……
但是慕厌舟的语气稀松平常。
宋明稚只好听他的话,重新躺了回去。
方才那碗汤药里,似乎也有些助眠的草药。
宋明稚的头脑愈发昏沉。
可躺回去之后,他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闭上眼睛休息——
宋明稚已经习惯,慕厌舟在夜里趁着自己睡觉的时候处理政事。但是现在,太阳仍高高挂在天际,这个时候休息,宋明稚总觉得有一些不大自在。
更何况,几个时辰之前,他的身边才发生了一件大事。
也不知道殿下要怎么处理。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青纱帐幔那头突然响起一阵轻笑,慕厌舟的声音,穿过半座徽鸣堂,落在了宋明稚的耳边。
慕厌舟就像是猜到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轻声道:“安心,阿稚只需要好好休息,养伤、享乐便好,剩下的事情,都是我需要做的。”
他的语气虽带着笑意,并不严肃。
但是宋明稚知道……齐王殿下一定能够做到!
宋明稚昨天晚上就没有睡觉。
放下心来之后,正在发着低烧的他,直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宋明稚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长时间。
他只隐隐约约地听到——
皇帝将身边的陶公公派到了齐王府中。
“……陛下听说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后,龙颜大怒,立刻便叫奴才出宫,来将殿下和王妃一道带入凤安宫中,仔细处理今早之事,顺便好好压压惊。”
宋明稚轻轻蹙起了眉。
他正欲挣扎着起身。
却听见慕厌舟低声道:“不行。”
陶公公被他吓了一跳:“不,不行?”
殿下这又是要做什么。
徽鸣堂正厅,慕厌舟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青纱帐幔,他压低了声音,对陶公公道:“阿稚今日受了伤,现在状态还没有恢复,需要好好休息,进宫一事不如等到明后天再说吧。”
……陶公公听得目瞪口呆。
慕厌舟顿了顿又道:“还请公公替父皇传话,就说等阿稚状态好些,本王定第一时间进宫。”
他的神情格外认真。
慕厌舟知道——
皇帝向来多疑猜忌,自己体内的蛊毒便是证据。只要蛊虫还在自己的体内,那便证明自己的“好父皇”仍然没有放下他的戒备。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
在皇帝以及崇京城中,众多熟悉自己这个“朽木”的人心目中,自己应当时时将王妃放在第一位。
慕厌舟自然不可能错过摁死慕思安的机会,但是他向来都不是一个容易心急的人。
陶公公犹豫道:“这……”
那群刺客都没什么骨气。
还没有到京城,他们便争先恐后地将今日的计划,与背后之人说了出来,甚至还拿出了证据……一切皆已清清楚楚地指向了梁王慕思安。
陶公公被慕厌舟的话吓了一跳。
齐王殿下竟然不着急进宫,趁着陛下正在气头上,去找他告状?
陶公公虽然一直在皇帝身边当值,但是当年,他也曾受过贤平皇后的恩惠。相比起梁王,他向来都更偏向于慕厌舟。
听到今天清晨发生的那件事之后。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慕厌舟可以利用这件事,一举扳倒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梁王慕思安!
乍一听慕厌舟的话,陶公公的第一反应是失望。
但是仔细想想……
这是的确像齐王能够做出来的事。
陶公公犹豫着道:“是,殿下……”
皇帝一向都溺爱慕厌舟,他也不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父皇“对着干”了。陶公公虽有一些忐忑,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他简单问了问宋明稚的伤势,便向齐王告辞,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王府,回到了凤安宫中。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陶公公再一次气喘吁吁地带着人,出现在了徽鸣堂内:“启,启禀殿下,圣上知道您的意思了!他说,让您和王妃先在府内休养,等到王妃好些,再说入宫之事。”
说话间,还有几名小太监,手捧着木盘走上前来——
这里面装的都是皇帝赏赐的珍稀药材。
宋明稚于半梦半醒间听到……
陶公公又与齐王寒暄了几句,他没在这里待太久,便带着小太监离开了王府。
徽鸣堂内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宋明稚沉沉睡去之前,他忽然感受到……有人走上前,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慕厌舟抱着满身是血的宋明稚,走进齐王府的那一幕,落在了无数崇京人的眼中。“齐王遇刺”的消息没过多长时间,就传遍了大半座京城。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
齐王妃受伤的消息越传越广,伤势也在一传十,十传百中变得越来越“重”。
见到凤安宫里的人去了又来。
终于有好事者,忍不住凑到了齐王府门前,探头探脑想要一窥究竟——齐王妃可是西域第一美人,如此绝色,难不成就要殒身于今日了吗?
但是这一日,齐王府始终都紧闭着大门。
前来围观的百姓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们只瞧见——
齐王与王妃出事之后不久。
便有一队人马离开了皇宫,朝着不远处的召安坊而去,眨眼之间就将位于坊内的梁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楚一朝,从不缺手足相残之事。
结合今天早上的遇刺传闻,与前段时间搜查京城之事,围观的百姓便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派人刺杀齐王与王妃的那个人,就是梁王慕思安!
一个多时辰以前,梁王府。
被慕厌舟吓到腿软的侍从,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府中:“殿下,梁王殿下——”
侍从的情绪实在太过激动。
他还没有来得及将话说清,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同于自信满满的慕思安。
梁王妃原本就有一些心虚,当即就被他这阵动静,吓得从桌前站了起来:“你这是何意?”
侍从的声音都在颤抖:“回,回殿下、王妃的话,奴才方才在齐王府外看到,齐王府的马车已经回到了崇京,但,但是慕厌舟并没有死!他,他好好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反倒是他那个王妃,似乎是受了重伤。”
慕思安重重地拍了拍面前的长桌:“这怎么可能!”
他的话虽然这么说。
但是发抖的嘴唇,与上下磕绊的牙齿,却泄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梁王妃魂不守舍:“殿下,我们之后要怎么办?”
慕思安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侍从问:“你还看到什么了?慕厌舟他知道此事与我有关吗!”
侍从刚才并没有看太多,便急匆匆跑了回来,他愣了一下,不禁摇头道:“后,后面的事情奴才就不知道了。”
侍从的话音,还没有落下。
慕思安已经转过身,朝着门外而去,他咬牙道,“好!”同时转过身去,朝着愣在原地的侍从吩咐道,“备马。”
梁王妃立刻提起裙角跟了上去:“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去韩府,”慕思安咬着牙,冷静了下来,“找你爹,一道商议此事。”
梁王妃也反应了过来:“是,我与殿下一道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院内。
和只有一位王妃的慕厌舟不一样。
梁王慕思安除了正妃以外,还有两个侧妃,与美人、夫人无数,他的府邸里面早已经住满了人,向来热闹得不像话。
但是今日……
慕思安坐上车之后,忽觉周遭寂静得有些诡异。
连负责赶车的侍从,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马车上,面无人色的慕思安缓缓闭上了眼,片刻过后,方才颤着手,撩开面前的车帘,朝着院内看了过去。
穿银色软甲、手持长剑的官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破门而入。此时他们正站在不远处的仪门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所在的位置。
慕思安的心瞬间一颤。
他下意识想要放下车帘,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领头的官兵已经走上前,朝他行礼道:“不知道梁王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慕思安沉声道:“与你何干。”
官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直身,打了个“请”的手势:“请梁王殿下随吾等进宫,圣上今日有事,要找殿下聊聊。”
话音落下的同时。
披坚执锐的官兵,已经上前将慕思安,自车内“请”了出来。
最近一段时间京城里的大事实在太多,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其中,最受百姓们瞩目的,便是这场刺杀案——梁王慕思安与齐王慕厌舟,是大楚唯二的亲王。世人早已经默认,皇位将落在其中一人的头上。因此,两人之间的冲突,直指向了“夺嫡”二字。
慕思安被带进宫后,整座崇京城都有了些许风声鹤唳的意思。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的慕厌舟,竟然还忍着没有出门一步。直到第二天傍晚,宋明稚的体温降下来之后,方才带着他一道乘坐马车,朝凤安宫而去。
慕思安向来是一个在意名声的人。
他虽然一直都觉得“刺杀”一事十拿九稳,但不想被世人指点的他,仍然有意将自己从这件事中剥离了出来——至少明面上的刺客都是他岳丈派去的。
虽说齐王出事慕思安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不仅明眼人知道,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甚至就连被俘的刺客,也将矛头对准了他。
但是慕思安进宫之后,却怎么也不承认此事是自己的意思,而是直接将它,推到了自己的岳丈的身上。
凤安宫,海宣殿。
曾经风光一世的梁王慕思安,从没有像今日一样狼狈过。
他身上的那件锦衣因为长跪,而变得皱皱巴巴,一整天没有梳整过的鬓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乱了个彻彻底底。远远看去,竟像个落魄的乞丐,身上没有任何的皇家气度。
这时,皇帝还没有到海宣殿。
慕思安正被两名官兵强压着,跪在地上。
听到脚步声之后。
终于像是生了锈的车轮一般,艰难地转过了身去——
宋明稚和慕厌舟来了。
手臂上有伤的宋明稚,并没有穿窄袖衫,而是换上了中原的宽袍大袖。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有些苍白,头发也并没有像平日里一样束在脑后,仅以一条丝带相缠。
而他的身边……
慕厌舟时刻关注着身边人的动作。
宋明稚明明只伤了手臂,但跨过门槛的那一瞬,他还是抬手,将人扶了过来。同时,轻声提醒:“阿稚,慢些走。”
宋明稚轻轻点头:“好……”
慕厌舟将宋明稚送到椅子上坐好后。
方才冷冷地将视线,落在了慕思安的身上。
海宣殿的地上铺着石砖,寒气早已顺膝盖,蔓向慕思安全身。被慕厌舟这样一瞥,不仅慕思安,甚至就连他身边的两名官兵,与殿内的太监,心中都生出了一阵寒意。
齐王变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
他们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过往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齐王,早已经因为他身边那个西域王妃,彻彻底底地发生了改变。
慕厌舟缓步朝慕思安走了过来。
将慕厌舟视作普通“朽木”的慕思安,此前压根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败在这个人的手中。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瞬间就没有了血色。
慕思安在进宫的路上已经想好: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刺杀,将此事与死罪推到韩家人的头上。曾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皇也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按照“国法”处理自己这个亲儿子,顶多就是幽禁在王府之中。而自己……大不了就是先隐忍上一段时日,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当今圣上从前,就是这样做的。
“三弟——”
“三弟,这回真的与我没有关系!”
慕思安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些刺客都是韩府的人,是那个姓韩的背着我动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自昨日起,慕思安便揪住这一点不放,无论怎么问都是这个答复。
慕厌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慕思安咬了咬牙:“反正,我看这些刺客也没有伤到你,我们不如各退上一步……”
听到这里,慕厌舟终于轻轻笑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慕思安的面前,垂下眼眸道:“没有伤到我?”
慕厌舟并没有俯身。
傍晚的斜阳皆被他挡在了身后,只留一片黑影给慕思安。
跪在地上的人听到,慕厌舟压低了声音道:“可惜了。”
慕思安愣了一下:“我……”
话音未落,慕厌舟终于缓缓垂下眼帘。
他如看一只狗似的,看着慕思安,缓声道:“你若伤的是本王,这一步或许可退。”
“但可惜,你伤到了阿稚。”
这一次,他绝不会退。
第36章 回家说
海宣殿的御座前,早早守在此处的陶公公,忍不住抬眸朝慕厌舟看去——座前的宫灯好似火星,晃动着坠在了他那双冷茶色的眼睛里。
刹那间便将它点燃。
齐王妃远嫁入京、禁军的搜查,还有昨日的这场刺杀与王妃身上的伤,改变了慕厌舟。
他有了牵挂的人,所以不再像过往一般无欲无求。
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海宣殿。
他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默:“齐王殿下——”
慕厌舟仍在垂眸盯着地上的慕思安。
反倒是慕思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向前膝行了两步,高声唤道:“父皇,父皇!”
皇帝没有搭理慕思安,径直坐上了御座,打断了慕厌舟没有说完的话:“可以了。”
宋明稚一边在太监的搀扶下向皇帝行礼,一边蹙起眉看了慕厌舟一眼,似乎是在用眼神提醒他少说两句,不要在御前失仪。
注意到宋明稚的目光后,慕厌舟终于收回视线。
他轻轻咬了咬牙,略有些不情愿地与众人一道,向皇帝行礼问安:“是,父皇。”
继而转身坐回了宋明稚的身边。
慕思安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虽被询问了一整夜,但到底还是大楚的亲王,如今皇帝还在这里,慕厌舟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是往常不可一世的慕思安,今日就是莫名地有些害怕他。
没有人比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慕厌舟的变化。
刺杀一事证物证俱全,线索清晰。
经过一晚上的审讯,该查的皆已查明。
宋明稚和慕厌舟坐下后,三司的官员便上前走了个过场,将此事从头理了一遍。不多时,便说完退了下去。
最近这段时间,皇帝虽然与从前一样,没有少吃仙丹灵药。但在朝中的种种杂事的“折磨”下,他的眉宇之间仍不免透出几分倦意。御座上的人喝了口茶,用略显沙哑的声音,朝慕厌舟问:“昨日之事你可有了解清楚。”
慕厌舟抿了抿唇:“听明白了。”
哪怕是面对皇帝,他的语气仍有几分冷硬。
御座上的人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嗯。”
慕厌舟顿了顿道:“此事已由严大人查清,昨日埋伏在山道两侧,行刺的刺客是梁王岳丈,京兆尹韩珉义所派。昨日是柳老将军的忌辰,他的旧部也于清晨上山扫墓。刺客放火烧了马车,刚逃下山便落在了他们的手中。”
说曹操曹操到,慕厌舟话音刚落下,负责调查此事的左丞严元博,也来到了海宣殿内。他朝几人行礼,坐在了皇帝的右手边。
韩珉义自然不是什么忠良之臣。
但是坚信自己会成为国丈的他,一直都与严元博有一点点不对付,面和心不和。这回,皇帝让严元博查案,他自然没有放水,一番严刑拷问,就将事情调查了个水落石出。
甚至就连韩珉义,也已经咬牙,将事情认了下来。
打算替梁慕思安顶了这口黑锅。
慕厌舟说完之后,跪在地上的慕思安仍不忘嘴硬:“此事,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关心则乱——
深陷情网之人,自然不能时时保持理智。
今日入宫之前,宋明稚和慕厌舟早已经有过商量。
慕厌舟冷冷地笑了一声:“韩珉义刺杀我与阿稚,得利的就是梁王,梁王怎么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
说话间,他轻搭在桌前的手都不由自主紧攥成拳。
宋明稚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同时伸出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抚了抚慕厌舟的手背。
慕厌舟回头看了宋明稚一眼。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他,瞬间叹了一口气,缓缓松开拳轻轻地握住了宋明稚的手。
皇帝就像是早已料到,慕厌舟会是这副反应。他缓缓蹙了蹙眉,将视线落在了严元博的身上:“依左相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按了按眉心:“近来皇家杂事太多,还是快些处理了,不要再拖。”
被点到名的严元博立刻走了出来:“是,陛下。”
宋明稚看到……
严元博悄悄抬眸,看了皇帝一眼。
严元博做正事的能力或许一般般。
但是论起对皇帝的了解,还有见风使舵的能力,朝中却没有任何大臣,能够与他相比。
“依臣所见……”
严元博迅速将皇帝这两日的言行,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陛下昨日,听到刺杀一事后的愤怒并不是假的。但他今日的语气,却疲惫有余,而气愤不足。作为当今的圣上,如果陛下真想,他早就下旨处置了梁王与一干人等,哪里还用问自己的看法?
严元博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陛下他虽不容忍刺杀一事,但是看他目前的态度……他暂时还不想册立太子,同样也不想让齐王,因为此事而得到太多的“好处”。或者说给朝臣们放出信号,直接将齐王与“太子”二字绑定在一起。
除此之外还需要自己开口……
与慕厌舟唱唱反调,保持距离。
想通这一点之后,严元博立刻便和起了稀泥来:“单凭现有的证据,的确不能证明此事的幕后主使,一定是梁王殿下……”
慕思安当即松了一口气。
见严元博明显向着自己,他立刻开口,替自己辩解起来:“儿臣绝对没有异心啊,还请父皇明鉴!”
慕厌舟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自桌前站了起来,松开宋明稚的手朝慕思安走了过去:“所有的坏事,都是梁王那个岳丈做的,只有梁王一个人清清白白?此事若是传出去,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他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普通、沉不住气的纨绔。
皇帝垂眸朝严元博看了过去。
严元博的手心,当即出了一层冷汗:“齐王殿下……”
此时慕厌舟正在气头上,被赶鸭子上架的严元博,只好离开视线,硬着头皮道:“凡事都要讲求一个证据,臣没有包庇任何人的意思,但此事的确不能就这么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