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盖棺定论?”慕厌舟转身朝他看去,“严大人这是不打算继续向下查了吗?”
严元博赶忙朝慕厌舟行了一礼,并睁眼说瞎话道:“齐王殿下,这并不是下官不想查,而是实在只能查到这么多啊!”
慕厌舟仍不罢休:“你——”
眼看两人在御前争论了起来。
皇帝终于在这时开口打断道:“好了,不要再为难严相了。”
他一句话就将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了出去,一切都变成了“严元博的意思”。
严元博也适时开口道:“依臣所见,不如直接向韩大人交由三司处置,早早断了此案?”
宋明稚记得,自从在敛云宫起。
擅长趋炎附势的严元博,便讨好、巴结起了齐王。
而如今,他竟然只因皇帝的三言两语,而改变自己的态度,这一点还真的是令人感叹服——严元博虽然也会在皇子的身上下注,但始终记得当今圣上是谁,并且还会帮皇帝,说出那些他想说,却又不方便说的话。
天生就是做奸佞的料子。
皇帝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就按照爱卿说的这样处置。”
严元博立刻领命:“是,陛下。”
说着,便朝手下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移送韩珉义。
“这就结束了?”
慕厌舟紧蹙着眉,还想说点什么。
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
但他没有来得及开口,宋明稚已经起身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殿下少安毋躁。”
同时微微用力捏了捏慕厌舟的手。
淡淡的暖意穿过春衫,传了过来。
垂眸看到身边人一脸担忧的模样,慕厌舟的怒意,瞬间便消了一大半,“可是那群人伤到了你……”慕厌舟停顿片刻,咬牙朝着皇帝说道,“若不是我昨日,与王妃一道坐在他的马车上,那我们二人或许要一起葬身火海了!”
跪在地上的慕思安脸色当即一灰。
……原来如此啊!
他昨日收到消息起便疑惑慕厌舟为什么毫发无损,现在总算知道了答案!
慕厌舟压根就不在他自己的车上,而是乐颠颠地去找他那个王妃了……真是被他撞了大运!
慕思安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
此时他想的并不是自己应该如何自保,而是后悔……
若是能够回到昨天清晨,自己一定要反复叮嘱那群刺客,将马车里的人全部杀掉,一个活口也不留。
严元博并没有看慕厌舟。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看了看皇帝。
随即,便听到皇帝一边摇头,一边道:“至于梁王慕思安,就先禁足在府内思过。没有朕的圣旨,不得出来!”
严元博立刻应道:“是,陛下。”
可是慕厌舟并不满意:“怎能如此轻拿轻放?”
他不禁用力,攥紧了宋明稚的手指。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低呼,方才松手:“抱歉……”
宋明稚朝慕厌舟摇了摇头,低声提醒他道:“这里是海宣殿,殿下不要任性。”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生出了错觉……
宋明稚隐约感受到,慕厌舟的手指似乎轻轻地颤了一下。
来不及细想。
慕厌舟已转身恨恨道:“可是你的手。”
他的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手臂上,眼中生出了几分不忍。
严元博的话,回荡在海宣殿上,落到了皇帝的耳边。
他用手指摁了摁额头,好似一个普通的,不忍心看到兄弟相残的父亲一般,疲惫道:“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严元博立刻应道:“遵命,陛下。”
宋明稚看到太阳不知何时已落下了山。
西边的天空变得墨蓝一片,只亮着几盏宫灯的海宣殿里,看上去格外暗。
在严元博领命的那一瞬间,慕厌舟轻握住了他的手,接着,半点也不给殿内人面子地开口道:“阿稚,我们走——”
说着,便牵起宋明稚的手,当着海宣殿里面众人的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就像是没听到皇帝那声“胡闹!”一般。
宋明稚:“!”
殿下这是何意?
不等他想明白,人已被带着走出了海宣殿。
这一刻,慕厌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忘记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的心中只有宋明稚身上的伤。
与对方所受的委屈。
凤仪宫内处处都是宫女和太监。
甚至就连房梁,还有树枝之上,都藏满了暗卫。
皇帝虽然多年不理政事,但是这也不能改变“海宣殿”就是海宣殿的属性。而坐落在凤仪宫最核心位置的它,也是宫中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
两人刚走出海宣殿的门。
便有数道目光,明里暗里落了过来。
海宣殿外的游廊中——
春末,正是落花的时节。
晚风吹拂着落花坠入游廊。
宋明稚正打算拉住慕厌舟,没想到对方竟突然停下脚步,反手将他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宋明稚:“……!”
这与之前的安排不同。
宋明稚这疑惑只持续了一息。
下一息,他便隔着春衫,感受到了一阵清晰的颤意。
齐王的手指正在因为蛊虫而微颤……
宋明稚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方才突然离开海宣殿,既是因为演戏,也是因为蛊毒!
慕厌舟曾试图用内力抵抗体内的蛊毒,并因此留下了“后遗症”,时不时便会出现类似的症状——此前宋明稚就是因此,而发现慕厌舟身中蛊毒的。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发作,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只是……凤安宫里面有熟悉蛊毒的人。
慕厌舟也是因此而不常进宫。
除此之外,自从上回在敛云宫内发作之后,齐王身上的症状,也变得愈发明显。这个时候他不能剧烈活动,最好站在原地不动,等待恢复。
……眼下,自己必须帮齐王殿下遮掩!
慕厌舟低下头将下巴搭在宋明稚的肩上。
宋明稚则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回抱着他,低声道:“殿下别生气。”
慕厌舟朝着宋明稚摇了摇头,沉默片刻之后,方才道:“明明是我没有替你报仇,你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
说着,终于轻轻地笑了一声。
慕厌舟的声音哑哑的:“阿稚,你怎么这么好。”
此时慕厌舟仍没有抬起头。
呼吸产生的热流,如羽毛,随着他说话的节奏,在宋明稚的脖颈间扫来扫去。
宋明稚下意识便想要后退。
但是他的本能却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
这里是皇宫,处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他们或许听不清楚自己和齐王在说什么,但是一定能够看到两人的肢体动作。
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这帮人抓到把柄。
宋明稚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坚毅。
“殿下这是什么话……”
慕厌舟方才虽然表现得十分激动。
但是知道皇帝没有对自己放下心来的他,早在来凤安宫的路上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幕。
他非常清楚——
自己一气之下离开海宣殿,皇帝顶多只会在嘴上怪罪两句。与之相反的是:自己越是莽撞,越是喜怒形于色,皇帝便越是放心。
宋明稚沉默了片刻。
终于缓缓抬起眼眸,说出了慕厌舟在来凤安宫的路上,教自己的话:“殿下,我不在意别人是不是关不关心此事。在我看来只要殿下在意,有这个心就好了。”
慕厌舟离开海宣殿后,陶公公便带着几名小太监追了出来。
宋明稚的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落在了陶公公等人的耳边。
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陶公公:“……”
齐王妃这番话,与殿下可真配呀。
游廊另一边,本想上前的陶公公在看到两人这你侬我侬的架势之后,略有一些不好意思地停在了原地。只是,这里毕竟是凤安宫,他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殿下?”
慕厌舟没有搭理陶公公。
而是在此刻轻叹了一口气道:“都怪严元博……”
他用额头在宋明稚的肩膀上蹭了蹭。
略微不悦道:“父皇向来没有兴趣,关心朝堂上的这些琐事,全将它们交到严元博的手中。都怪他……不想得罪慕思安一干人等,这才会将此事轻拿轻放!”
他的语气颇为任性:“你且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替你报了这个仇。”
说着说着,慕厌舟还咬起了牙来。
宋明稚笑了一下:“好了,殿下别生气了。”
慕厌舟手上的颤意正在逐渐变弱,但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两人动作,明明没有任何出格。
但是二人之间,却始终有一种,说不清不明的暧昧气氛。听到这里,就连周围的宫女和太监,都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不好意思再多这里看一眼。
唯独陶公公再次大胆提醒了一句:“齐王殿下。”
慕厌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不符合身份与年纪。
不过慕厌舟自然不会这么快退让,他终于抬起了头,将手扶在宋明稚的腰间,垂眸看向对方的眼睛。
眨了两下之后,方才理直气壮道:“怎么办?我还在生气。”
不远处,来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陶公公,终于听出来了——齐王殿下这哪里是在生气?他的气早就消了,此刻分明是想要借王妃安慰他的机会,得寸进尺!
不愧是从小看着慕厌舟长大的陶公公。
他似乎真的没有猜错——
注意到附近的宫女与太监之后。
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宋明稚,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但是慕厌舟仅用一只手,便箍住了宋明稚的腰:“不行,安慰我一下。”
宋明稚拍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慕厌舟不满道:“我可没有这么好打发。”
这时齐王妃也看出来了——
自己身边的人气早已经消了。
他放下手,耳尖泛起了薄红:“那殿下要怎么办?”
当今圣上从来都不是勤政之人。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皇帝也带着人,离开了海宣殿。
海宣殿三面环水,要想离开这里,那便必须通过眼前这条游廊。见状,陶公公终于忍不住快步走上前来提醒。
余光看到这一幕后,慕厌舟不再放低声音。
他突然俯身凑上前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短短一拃长。
宋明稚下意识想要往后退,然而抵在他后腰上的那只手,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陶公公的脚步,不由一顿。
宋明稚:“!”
殿下需要继续拖延时间。
慕厌舟深深注视着宋明稚的双眼,
几息后,忽然低头轻轻地吹了吹他的睫毛,接着,轻声笑道:“不行,你亲我一下。”
宋明稚:“……!”
宋明稚跟在慕厌舟身边这么长时间,早已有了随机应变的能力。
——殿下这么说,自然不是真的要自己亲他,而是再拖延几息,继而于皇帝的面前结束这场“戏”。
听到慕厌舟的话后。
宋明稚沉默了片刻,便轻轻侧过身,朝他低语道:“回家再说。”
慕厌舟手指上的颤意终于逐渐弱了下来。
呼吸的节奏也不再像方才一样凌乱。
听到宋明稚的话,慕厌舟总算笑了起来。
他缓缓抬手放开了宋明稚:“这是你答应我的,那我们就回家再说。”
话音落下的同时——
慕厌舟于带着宋明稚转身,走到了游廊的那侧,将路让了出来。
海宣殿的游廊内,侍从们齐齐俯身朝皇帝行礼。
方才那一幕实在有些危险。
宋明稚的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此时他终于放下心来,随侍从一道弯下了腰去。
同时在心底里计划到……齐王殿下身上的蛊虫,必须想办法尽早解开!
如今已经开春,珈洛也该启程回述兰了。
短短几瞬,宋明稚脑海中便冒出了无数个念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穿过游廊,离开了海宣殿。
海宣殿前,慕思安也被侍从们拖了出来。
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宋明稚忽然听到,慕厌舟在自己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
“方才替你报仇的那句话。”
“不是玩笑。”
要想离宫,还得再穿过小半座皇宫。
慕厌舟身上的蛊虫虽然安静了下来,但是凤安宫怎么都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待海宣殿前的热闹散尽,两人便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路缓步朝着皇宫外而去。
凤安宫里面,不能乘坐轿辇、马车。
离开游廊之后便是一片小小的花园,穿过这里才能走上宫道。与上一世破败无人打理的样子不一样,如今园中满是名贵花木,一看就是被精心养护着的。
宋明稚从没有见过这些花木。
经过花园时,他忍不住将视线落了过去。
宋明稚只悄悄地瞥了它一眼,没有想到,下一息他便听见慕厌舟缓缓开口:“这是牡丹,只不过还没有开花。”
慕厌舟这句话来得稍微有些突然。
宋明稚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齐王是在给自己介绍眼前这些花木。
慕厌舟的蛊虫刚发作过一次,按照宋明稚的经验……他的身体绝对不可能这么快便彻彻底底地恢复过来。此时花园里除了宋明稚和慕厌舟外,只有一个负责领路的小太监。
小太监不敢打扰到两人独处。
这时他正挑着一盏灯笼,走在好几丈远外,是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的。
殿下怎么不趁着这个时候好休息休息……
似乎是因为蛊毒发作,慕厌舟的声音比平时沙哑了几分:“自前朝起,凤安宫内便种满了牡丹,过去每年的三四月,凤安宫都会设宴赏花,邀文武百官、风流名士进宫,我儿时便见过几次。”
当今圣上对赏花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牡丹花宴的习俗断在了他这里。
宋明稚轻轻点了点头。
难得殿下有闲心聊起往事。
宋明稚放缓脚步,正在想要如何接话,就听花园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宫女抱着个身穿碧绿色春衫的小孩,出现在了不远处——她怀里的人,正是宋明稚前不久才在敛云宫内见过一面的五皇子慕关书!
几日不见,他的状态好了不少,
远远地看到宋明稚和慕厌舟以后。
宫女立刻抱着五皇子快步上前,并朝两人行礼道:“参见齐王殿下、王妃。方才五殿下听见下人们聊天的时候说,齐王和王妃进了宫,便闹着要来见您二位。奴才……想带殿下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遇到了齐王与王妃!”
相比起前几日,在敛云宫看到的那两个小太监。眼前这名宫女,字里行间都是对五皇子的关心。
卧榻之侧自然不能容他人鼾睡。
皇帝虽然一向都不喜欢五皇子,但是更不能容忍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小心思。
上回的消息传到皇帝耳边之后,他便命陶公公前去彻查了此事,连带着自出生以来便住在冷宫里的五皇子,也终于住进了普通的宫室,身边也随之重新换了一批人照顾。
五皇子慕关书年纪毕竟还很小。
他的话还说得并不是非常清楚,宫女的话音落下,他就好像小鸡啄米一般点起了头:“对,对!”
宫女笑了笑,又补了一句:“五殿下想送齐王殿下与王妃上宫道去。”
宋明稚和慕厌舟一道,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小孩向来健忘,宋明稚没有想到五皇子竟然还记得自己。他停下脚步,朝五皇子笑了一下,轻声道:“殿下有心了。”
而被宫女抱在怀中的五皇子慕关书,则转过身来,非常自然地朝着宋明稚伸出了双手……可是,还没有等他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打算做些什么。站在宋明稚另一边的慕厌舟,就已经转过身来,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起手,将慕关书抱到了自己怀中。
五皇子呆呆道:“诶?”
慕厌舟低头对怀里的小孩道:“阿稚手臂受了伤,我来抱你。”
身为亲王,养尊处优长大的慕厌舟自然从来都没有抱过小孩,五皇子瞬间便脱离了宫女温柔的怀抱,被慕厌舟高高地端在了怀中。
他扁了扁嘴巴,似乎是有些想哭,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又被慕厌舟垂眸挡了回去。
甚至,他还补了一刀:“五弟今日识过字了吗?”
宋明稚知道,本朝的皇子、公主们,从会说话的那一日起便要开始识字,要比普通人家开始得早上许多——这也是他们儿时的一大噩梦。
果不其然——
慕厌舟的话音落下之后。
被他端在怀中的五皇子,眼圈瞬间便是一红。
负责照顾他的宫女,只好有些尴尬地开口,回应起了他的关心:“回齐王殿下的话,五殿下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完。”
慕关书有些委屈地转过身,看了宋明稚一眼。
他之前一直被养在冷宫中,基础本就非常差,如今一想到识字,他便一个头两个大。
见此情形,慕厌舟的唇角不由一扬:“要本王说,五弟有时间在花园里面玩,还不如早早回去补功课,不然一会回去了……”
宋明稚虽然清楚,齐王殿下对外要装纨绔……但是他现在,明显是在欺负小孩。
听到这里,宋明稚终于忍不住蹙眉,制止道:“殿下——”
慕厌舟:“。”
他终于放过了五皇子。
海宣殿前的这片花园并不大。
还没说几句话,众人已走到了宫道边。
端了五皇子一路的慕厌舟,总算心满意足地将他交回了宫女的怀抱中。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变暗。
两排宫灯似星子,一路蜿蜒着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宫女朝宋明稚和慕厌舟行了一礼,接着小声对五皇子道:“殿下,给齐王和王妃招招手,说下回见吧。”
而好不容易见到宋明稚,却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的五皇子,终于在此刻组织好了语言。他抬起一只手,朝宋明稚晃了晃,依依不舍道:“阿稚,下回见。”
——这是五皇子方才从慕厌舟那里听来的名字。
清脆的童音刹那间响彻了整条宫道。
就连一旁负责赶马的太监,也不禁默默将视线落了过来。
慕厌舟的脚步忽然一顿。
已经踏上宫道的他,又慢慢地转过了身来:“不许和我学,要叫齐王妃,明白了吗?”
说着,终于揽着宋明稚的肩。
在五皇子抗议的哼唧声中与宋明稚一道,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前去。
——简直幼稚至极。
宋明稚与慕厌舟一起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目睹了刚才那场“闹剧”的宋明稚,犹豫再三后,终于忍不住委婉地提醒他道:“五皇子的年岁还小,殿下往后还是再欺负他了。”
在外面维持形象固然要紧。
但是不一定非要靠欺负小孩来完成……
五皇子慕厌舟和虽然是平辈。
但两人的年纪相差实在太大,慕厌舟方才的“胜利”,实在是有一些不武……
负责驾车的人是宫里的太监。
慕厌舟笑了一下,他并没有放低声量,“怎么能叫欺负呢?我这是在好心催促他学习,”停顿片刻,见宋明稚沉默不语,他又轻笑着凑上前,去看宋明稚的表情,并问,“怎么,还在想这事啊。”
宋明稚先点头,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此时马车已经驶出了凤安宫,崇京城内的灯火,透过车帘照在了宋明稚的身上。
宋明稚的眉宇之间,虽还有昨日因受伤、生病而生出的淡淡倦意。但是原本苍白的脸颊,却被这万家灯火点上了几抹薄红。
眼前的这一幕,莫名让慕厌舟想起了新婚的那一晚……
慕厌舟轻轻笑了笑。
他离开了视线道:“怎么点头又摇头?”
宋明稚并没有多想。
他诚实答道:“我在想……齐王殿下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史书总是格外节省笔墨。
齐王登基以前发生的事,史书上皆一笔带过,前后相加也就二三句话,而这其中自然没有关于他儿时的记载。想到这里,宋明稚便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说着他就轻轻地抬起了眼眸,无比认真地朝着慕厌舟看了过去。
黑夜里,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似乎格外明亮……
宋明稚的答案在慕厌舟的意料之外。
沉默几息。
慕厌舟忽然轻笑了一下:“不一样。”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宋明稚忍不住好奇道:“有哪里不一样呢?”
慕厌舟摇了摇头,深深地看向他眼底。
清懒、微沉的声音随即回荡在宋明稚的耳边:“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慕厌舟的手指在车壁上轻点了两下。
几息后,方才漫不经意道:“父皇对我,从来都不做任何要求,也没有安排人教我识字。故而,我自小到大都是怎么开心怎么来的。”
他的语气,与平日里一模一样。
传到负责驾车的小太监耳朵里,对方也只会觉得,齐王这是在炫耀自己与皇帝的关系——毕竟他自幼就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可是只有宋明稚清清楚楚地看到:慕厌舟的笑意,半点也未达眼底。
慕厌舟并不是天生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而对皇子而言,不做要求、没有限制,更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它并不能证明皇帝对齐王好。
唯一能够证明的便是……
慕厌舟自出生之日起,就是被放弃的那个。
现实中的齐王……人生完全不像史书中那般平顺,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宋明稚的心格外闷。
话音落下,慕厌舟便忍不住咳了两下——
喝太多的烈酒不但会伤到脾胃。
而且还会让蛊虫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
近来慕厌舟一直都在控制饮酒。
他今天白天一口酒也没有喝,如今天色已经很晚,饿了一天的蛊虫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除此之外,慕厌舟体内蛊虫的蛊母就在凤安宫中。接近蛊母之后,蛊虫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容易兴奋。
宋明稚瞬间便注意到了这一点:“殿下——”
他自袖中取出一只皮制的酒囊。
没有任何犹豫,便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交到了慕厌舟的手中:“殿下先喝一口酒吧。”
“咳咳咳……”
慕厌舟并不着急直接过酒。
而是好奇道:“阿稚随身都备着烈酒?”
宋明稚点了点头,认真道:“是,以防不时之需。”
慕厌舟的身上常备着烈酒。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并没有取出自己的酒,而是用指腹,缓缓地从皮质的酒囊上蹭了过去。这只酒囊产自西域,不但外形精巧,上面还暗刻一支长满了小刺的花藤,看上去格外精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