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从沙发站起来,正要走,隔壁桌姑娘忽然拍桌而起,把自己正在喝的咖啡递给梁暮秋,说道:“我把我咖啡给你,泼他。”
另一个女生也站起来:“我这杯也给你,泼他!人渣!”
梁暮秋愣了愣,继而笑了一下,接过两杯咖啡,对着徐谦那张虚伪的脸泼了个干净。
“别让我再看见你。”
梁暮秋走了,拢着外衣快步穿过座位之间的过道。他目不斜视,因此没有注意身后座位上目光暗沉的厉明深。
从咖啡馆出来,梁暮秋走到路边,忽然感到一阵茫然。
来往行人都成了虚幻的影子,所有声音也变得模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身处何处,感到后背渗出了细汗。
梁暮秋握一握拳,强打起精神穿过马路,走到停车的地方坐上车,关上门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跟徐谦的对话叫他精疲力竭。
他坐了将近一分钟,拿出手机才发现已经下午四点,梁宸安被杨阿公接回家,用杨阿公的手机给他发了条语音。
梁宸安在语音里喊他,叫他早点回去。
梁暮秋本想也语音回复,开口时才意识到嗓子哑得厉害,又改成打字。发过去后,他搁下手机,发动了车。
回程就没那么顺了,几乎每个路口都是红灯,还遇到好几辆车强行加塞。梁暮秋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一恍神差点跟其中一辆追尾,等到下个路口并行的时候,对方降下车窗不依不饶地冲他嚷嚷,问他会不会开车,长没长眼睛。
梁暮秋冷着脸重重地按了几下喇叭,对方才悻悻地停止,却又在启动时故意别他一下。
好不容易开到外环,路过高架,梁暮秋又在桥下等红灯。信号灯倒计时还有60多秒,他松开紧握的方向盘,无意识地侧头朝旁边望去。
这么巧,他又开到了山水墅门口。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打灯转向拐进去,一路开到了明先生的别墅前。
梁暮秋下车,穿过花园走上门前台阶,迟疑几秒后抬手输入密码。
随着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走进去,在身后掩上门,穿过玄关进入宽敞的客厅,茫然地站了几分钟,随后坐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温暖干燥的阳光穿透窗户斜照进来,正好照在梁暮秋坐的位置,轻柔地将他包裹。
四周是坚固的墙壁,虽然有窗户但没有开,构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一切都被隔绝在外,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
梁暮秋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这里就像一处避风港,叫他心安。
他双手环抱膝盖,侧脸枕在上面,对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怔,接着转过头,整张脸埋进了膝盖之间。
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在放缓,感官也变迟钝,不知不觉间,周遭的光线变得昏暗,阳光也不再温暖,梁暮秋感受到了丝丝凉意,但他却不愿抬头,仿佛沉浸在假象中不愿醒来。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轻响,他才猛地惊醒。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脚步停在了玄关和客厅交接处。梁暮秋缓缓抬头,先看到了黑色皮鞋和西装长裤,视线再往上,当看清那张脸,他的表情只能用愕然来形容。
四目相对,梁暮秋愣了足有一分钟,摸出手机翻到MS的微信,胡乱发了条信息过去。
发出去的瞬间,厉明深手里的手机响了。
梁暮秋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又点了语音通话,厉明深的手机再度响起。他抬起手,当着梁暮秋的面按下接通。
语音通话的计时开始,屏幕内外却同时沉默,谁也没有发出声音,直到梁暮秋按断。
“是你。”他说,陈述的语气。
“是我。”厉明深回答他。
原来所谓的明先生就是厉明深,想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想到厉明深再一次成功地骗到了他,梁暮秋忽然遏制不住地感到愤怒,腾地从楼梯上站了起来。
“我还真是蠢,被你耍得团团转,很好玩是不是?”
“不好玩。”厉明深平静说道,“因为我没有玩。”
梁暮秋当然不信,厉声质问:“你现在来干什么?怎么不继续装了?”
厉明深对上他愤怒的眼睛,面色依旧平静:“我听到了你和徐谦的话,如果说这么巧我也在那家咖啡厅喝咖啡你一定不相信,当然我也不信。”
说完这一句他压低声音,声音很沉地说道:“我很担心你。”
梁暮秋止不住冷笑出声:“所以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偷听狂!”
厉明深没有否认,直直地看着他说:“不过被人渣摆了一道,有什么大不了?既然你能教冬冬勇敢,为什么自己做不到?”
一想到所有的话都被厉明深听见,梁暮秋就感到难言的羞耻和愤怒,双手狠狠地攥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你以为我没尝试过吗?你自己没经历过,凭什么这么说?”
“你说的对,我的确没这个资格。”厉明深点点头,静了十几秒才又说,“徐谦本来和我公司有合作,我已经让人终止,只要我在就不会用他。”
梁暮秋反应了一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什么意思,你在施舍我?”
厉明深回答他:“我不会施舍你,我只是单纯地厌恶这种人。”
梁暮秋忽然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伸手抹了把脸,抬起脚步飞快朝外走,路过厉明深身边时说:“这个案子我不接了,你找别人吧。”
厉明深问:“你想反悔?当初我们签了合同。”
梁暮秋停下来。
厉明深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字说得缓慢清晰:“合约规定,你不能以任何理由退出。”
梁暮秋现在才明白,当初明先生开出那么好条件究竟是为什么,天底下哪有白来的好事。他转过身,双目几乎要烧出火来:“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厉明深坦荡地承认了,“我故意让人接近孟金良,让孟金良从中牵线。既然你想重新开始,为什么不能是从我这里开始?”
梁暮秋气得指尖都在抖:“你简直强词夺理,强盗逻辑!”
厉明深朝前走了一步,梁暮秋下意识后退,目光充满警惕。厉明深便没再往前,维持着这个距离。
他往四周看了看,说:“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这栋房子,现在知道我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了,那又怎么样呢?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就要毁约吗,就要浪费之前做的准备吗,你所谓的契约精神呢?”
梁暮秋咬紧了牙齿,感到牙根都在发颤。
厉明深继续说,语气变得有些冷酷:“既然认人不清,那下次就把眼睛擦亮一点。既然流言缠身,那就去打破流言。谁没受过委屈,受了委屈又怎么样?是不是受了委屈就要躲起来,六年前你躲回小梨村,现在又要躲在这栋房子里?
但当你从这里出去,问题依旧存在,不会凭空消失,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振作起来反击回去,这才是我认识的梁暮秋!”
厉明深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梁暮秋心上,他不想承认,今天被人认出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同徐谦的对话叫他感到愤怒,也让他再一次尝到了六年前的惶惑和无助。
他的确把这栋除了他谁都不会来的房子视为安全港和保护壳,想要进来躲一躲,哪怕只是暂时的。
“是有怎么样?”梁暮秋说,“你是不是想说我就是这么没用!那恭喜你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
“不,你不是。”厉明深沉声说道,“你赤诚善良,勇敢坚强,拥有我知道的所有美好的品质,你是独一无二的。”
听到最后几个字,梁暮秋眼眶蓦地红了。
厉明深又走近一步,站到了梁暮秋的面前,梁暮秋这回没有躲开,抬起泛红的眼睛看着他。
“这件事没有人能帮你,只有你自己站起来,也只有你自己站起来,才能去到你想要去的舞台,而不只是轻描淡写地泼徐谦一杯咖啡。”
厉明深说着抬起一只手,动作很缓,拨开了梁暮秋额前落下的一缕头发,紧接着又落在他的脸上,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眼尾。
“只要你不倒,就没人能打倒你。”
梁暮秋怔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就在这时,厉明深的手机忽然响了,梁暮秋像是陡然惊醒,慌忙退开一步又拉开和他的距离。
他看着厉明深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朝他看了一眼,随后快步从门口走了出去。
视线不自觉追随,他看到厉明深边接电话边穿过外面的草坪,走到车前打开门,然后上了车。
梁暮秋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转过身背对着花园面朝另外一边。
别墅再度变得安静,只剩他一个人,但那种安全感却消失了,光线变得昏暗,空气也变得沉重,如有实质般,化作重重压力倾泄在他的身上。
身体变得僵硬,但梁暮秋还是努力挺直脊背,低头也拿出手机。梁宸安又给他发了信息,问他有没有回去,还有一张杨阿公和面的照片。
梁暮秋心里一酸,说不清什么滋味,收好手机也准备走,刚迈开步子忽然发现鞋带松了,正弯腰要系紧,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身体一僵,弯下的腰又直起来,站在原处没有动,他背对着门看不见来人,只听到门又被关上,随后是沉缓的脚步,一点点走近,停在了他身后。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回来干什么?还没说够?”
“是还有一句话要说。”厉明深的声音响了起来,“说完就走。”
梁暮秋等着他说。
“生日快乐。”
梁暮秋愣住了。
厉明深绕过来走到他面前,梁暮秋这才看见厉明深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
“生日快乐。”厉明深把花递过去。
11朵黄色玫瑰,梁暮秋没接,声音不稳地问:“你什么意思?”
厉明深又收回手,把玫瑰捧在自己怀里,看着梁暮秋说:“我本来也准备去村里,去给你庆祝生日,刚才就是冬冬打给我,问我有没有出发。”
梁暮秋鼻子一酸,“谁稀罕”三个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过生日要开心,想着关心你爱你的人,其他的先放一边。”厉明深说,“花只是一小部分,后备箱里有我从孟金良店里拿的蛋糕,还有我和冬冬一起给你准备的礼物。”
“生日快乐。”厉明深又说一遍,神色中流露出真实的歉意,“抱歉我刚才说了重话,我不应该在你生日这天说这些,所以我道歉,为我选的糟糕的时机。”
梁暮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双手垂在身侧,视线也安静地垂落,似乎是在看厉明深怀里那束花。
厉明深拿不准他态度,又道:“你可以骂我一顿,如果不解气,那我站在这里任你打,绝不还手。”
梁暮秋还是没反应。
厉明深看着他说:“不要打脸。”
梁暮秋忽然绷不住笑了,声音很短促,笑意也很浅,但好在是有了笑容。他抬起头问道:“我在你眼里是暴力狂吗?”
“那倒不是。”厉明深顿了顿,“但也绝不是温柔小绵羊。”
梁暮秋没吱声,只感到那股萦绕在周身的重压一瞬间消失了,很神奇。他深吸一口气,对厉明深说:“我没劲儿打你。”
“可以先欠着。”厉明深说,“等你有劲儿了再说。”
梁暮秋斜去一眼,没应,只道:“走吧,冬冬已经在等了。”
厉明深知道他这是松口了,笑了一下,忽然把花塞到他怀里,快速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说:“等等。”
梁暮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厉明深是在帮他系鞋带。
他低下头,看到了厉明深低垂的头顶,大衣因为他的动作绷在身上,勾勒出宽阔又坚实的后背。
厉明深系好鞋带,拉了拉紧,站起来又确认一眼,随后视线移到梁暮秋脸上,就这样看着他。
梁暮秋被看得不自在,抓紧了怀里的花,视线落到别处,问:“看我干什么?”
厉明深问:“我能不能向你要一样东西?”
梁暮秋莫名其妙,为什么他生日厉明深还管他要东西。
不过他又有点好奇,于是问:“什么?”
“你不是一直对怎么设计这栋房子没有头绪吗?”厉明深说,“我给你想到一个主题。”
不知不觉就到了日暮时分,最后一线天光从外面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铺在地上。
梁暮秋心念一动,朝厉明深看了过去。
厉明深也正看着他。
“家。”他怀抱鲜花,听到厉明深说。
“梁暮秋。”厉明深喊他的名字,凝视他的眼睛,缓缓说道,“给我一个家。”
第69章
梁暮秋并没有答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同时也因为梁宸安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复,心急地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接完电话梁暮秋就离开了别墅,厉明深跟在后面,两个人分别上了自己的车。
回去路上,梁暮秋不时扫过后视镜,能看到厉明深的车一直跟在后面。
回到小院,人都到齐了,只剩他这个主角压轴出场。天气冷了不好在外面吃,杨阿公便在小饭馆里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上头已经摆满丰盛的菜肴。
不仅栗阿婆,连郝建山和卫生院的刘大夫也来了,都是梁宸安请的。
梁暮秋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热热闹闹开吃,席间切了蛋糕,重头戏是杨阿公的手擀面。鸡汤打底,撒上翠绿的葱花,光闻着就鲜。梁暮秋用筷子挑起长长的一根,一桌子人都鼓掌。
结束之后,梁暮秋把栗阿婆和刘大夫送回家,郝建山坚持自己没喝多,不要坐车,要溜达着消食走回去,梁暮秋也就随他了。
等返回小院,已经夜深人静。
停好车,梁暮秋没立刻下去,隔着车前玻璃看到厉明深站在小院门口,小花挨在他脚边,厉明深弯腰摸它的下巴,月光将一人一猫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很快地,厉明深直起身,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梁暮秋隔着玻璃同他对视几秒,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小花对着梁暮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自从生下小猫后,它又开始三天两头往外跑,梁暮秋已经几天没见到它了。
他走到小花面前蹲下,也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小花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远处传来的几声猫叫,小花朝一个方向看去,紧接着飞快跑走了。
借着昏暗的月光,梁暮秋认出似乎是那只黑白的公猫。
他拍拍裤子正要起来,厉明深先一步朝他伸出手。他仰头看一眼,握上去,借力站起来后随即又松开。
小花已经和那只公猫跑得没了影,夜风吹得墙上的三角梅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梁暮秋沉默地往小院走去,厉明深跟在后面,也没有开口。
等进院子,走到廊下,准备上楼时梁暮秋忽然停下,转身看着厉明深问:“要喝酒吗?”
晚饭时厉明深喝了红酒,梁暮秋没喝,跟梁宸安和杨思乐一起喝的橙汁。厉明深目光几次落在他杯子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口型说出三个字,梁暮秋认出是“小朋友”。他瞪回去,末了自己也忍不住笑。
他倒不是馋酒,就是忽然想喝。
厉明深很快说:“好。”
梁暮秋从厨房柜子拿出来一打罐装白啤,拎着上楼,先回房间看一眼已经睡着的梁宸安。路过小客厅,那束黄玫瑰已经被插进了花瓶里,就摆在柜子上。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伸手拨动了一下娇嫩的花瓣,然后才出来,站到了走廊上。
厉明深听到声音,回头看他。
夜晚的村庄和白天截然不同,万物沉寂,叫人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梁暮秋拿一罐给厉明深,自己也拿起一罐,扣开拉环往嘴里灌一口,丰盈的气泡充满口腔,咽下去的时候有些凉,但很爽快,整个人都感觉清醒了。
厉明深拉开拉环喝了一口,他一只手拿着啤酒,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目光望向远处。
静了片刻,梁暮秋先开口,对厉明深说:“其实你说的对,我当初回来的确是有逃避的想法,那时候我姐难产,走得很突然,我要料理她的身后事,还要照顾冬冬,确实焦头烂额。但身边帮忙的人也很多,我姐医院的领导同事,郝校长,村子里的阿公阿婶,熬过最难捱的那段日子之后也就好了很多。”
但当考虑未来何去何从的时候,梁暮秋潜意识里抗拒回到岚城,害怕再听到流言蜚语,更不想见到偷他设计的徐谦。
不是没机会重新接项目,孟金良不止一次为他牵线,甚至以前的同学也有联系,但他总担心万一设计不出好的作品,岂不是坐实了传言?
就这样,回去的日子一拖再拖,时间越久,他就越发没了离开村子的勇气,到最后索性留下来,留在了这个令他感到熟悉又安全的家乡。
“你说的对,或许我过于在意别人的评价和看法,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上也过于理想化,遭受一点背叛就觉得无法承受,不如什么都不想,放下包袱,大胆地往前。”梁暮秋举起啤酒和厉明深轻轻碰一下,看着他说,“至少迈出重新开始的第一步。”
厉明深很想知道梁暮秋和徐谦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又觉得问出来显得他小心眼,将疑问随着一口啤酒咽了回去。
夜色下,沉睡的村子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映在厉明深漆黑的眼睛里,他忽然说道:“我小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村子里长大的,和我爷爷一起,住在老房子里。一到晚上整个村子就变得非常安静,一丁点动静都很明显,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就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声音,春夏听风雨,夏天有蝉鸣,冬天静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厉明深嗓音悠悠,透出一股怀念,梁暮秋朝他看去。
厉明深也侧头看他,笑了笑,视线重新回到前方,继续说:“可惜村子早就拆了,开发商买地后建了住宅,就是山水墅,当时还没开盘我就托人定了现在的这一栋,差不多就是以前老房子的位置。”
这是厉明深第一次提到过去,梁暮秋把啤酒拿在手里,安静地听。
“12岁以前我都是和我爷爷一起生活,到12岁那年爷爷去世,我才回父母身边,我母亲……”厉明深说到这里停下,朝梁暮秋看一眼,见他神色无异才接着说,“我母亲,虽然我跟她姓,但她跟我关系并不亲近,我父亲的话也是严厉大于慈爱,因为忙事业平时也说不了几句话。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性格算不上好,小时候还要更孤僻,所以比起我,他们更喜欢我大哥。”
梁暮秋动动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又或者他并不需要说什么,于是举起啤酒沉默地呡了一口。
厉明深也喝一口,喉结重重地一滚,咽下后继续说:“我的公寓你也去过,不过就是个过夜的地方,并不是我的家,所以可以说我没有真正的家。”
“梁暮秋。”他忽然喊梁暮秋名字,等梁暮秋看过来时说道,“我想要一个家,别人给不了,只有你能给我。”
梁暮秋沉默下来,想起刚才,在送完栗阿婆回杂货铺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回来,而是独自坐在车里,拿出手机查询11朵黄色玫瑰什么意思。
黄玫瑰代表恋人之间祈求原谅,11代表一生一世。梁暮秋当时并没有什么表情,锁掉手机后就开车回来了。
而厉明深的话让他再一次想起,他侧过头看着厉明深问:“你希望我怎么理解你这句话?”
厉明深说:“怎么理解都可以,看你。”
梁暮秋没有立刻回答,手指捏紧啤酒罐,许久才说:“我的理解就是,作为设计师,我可以为你设计你的房子。你说的对,既然签了合同,那么不管你是谁,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完成。”
厉明深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用很轻的声音问:“除此之外呢?”
梁暮秋垂着眼,睫毛轻轻煽动了一下。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吗?”厉明深又问。
梁暮秋抬眼看过去,嘴唇轻轻地动了一下。
“好,那我换个问法。”厉明深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甲方乙方?冬冬的叔叔和舅舅?抛开所有这些,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
梁暮秋感到混乱,他诚实地说了:“我不知道。”
“我承认我对你是有感觉的,但我现在的重心恐怕无法放在感情上,何况你骗我也是事实。”梁暮秋做一个深呼吸,吐出两个字,“两次。”
“善意的欺骗也是欺骗。”他说,“换作你是我,你会是什么反应?”
厉明深想了想,苦笑了一下:“我恐怕不会原谅我自己,你说得对,我就是个骗子。”
他举起啤酒罐,仰头喝了干净,嘴角抿着,留给梁暮秋的侧脸透出难以掩饰的落寞。
梁暮秋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又说:“但或许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做朋友。”
厉明深对着夜空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时目光明亮闪烁,他笑了一下,无所不应地对梁暮秋道:“好,就从朋友开始。”
第70章
那天之后,梁暮秋就全力地投入到别墅的设计中,厉明深还像从前一样,时不时会去小梨村。民宿有人他就当天回去,没人的话就住下来。
整体设计方案确定之后,梁暮秋又去选材料,施工方是寰旭旗下的子公司,沟通方面梁暮秋不用操心,平时去现场盯着就行。
外出的时间多了,陪伴梁宸安的时间就少了,梁暮秋不好总把他拜托给杨阿公,有时也会把梁宸安带上,直接送到厉明深公司,等他忙完再去接。
这期间厉明深也去过别墅,但他行程紧,次数并不多,有时候梁暮秋需要向他征求一些细节问题,打电话过去时他正在忙,就会说:“我没意见,全听你的,你想象中的家是什么样子,我就要什么样子。”
梁暮秋挂了电话,看着等他回复的施工工人,心头涌起复杂滋味来。
很快进入十二月,真正的冬天到了,别墅的基本装修都交底完工,梁暮秋从房子出来,开车经过湖边时放慢速度。
因为定期养护,草坪依旧是碧绿的,但湖面却结了一层薄冰,之前看到的天鹅和孔雀已经不见了,梁暮秋猜想或许是被移到了其他温暖的地方。
今天不是周末,但幼儿园已经放寒假了,梁宸安也要跟他来,梁暮秋还是先把他送到厉明深的公司,这会儿准备去接他。
他很快开到寰旭,停好车走进大堂,前台已经对他很熟悉了,站起来对他笑了笑,梁暮秋也回以微笑。
他一般都是在楼下等厉明深把梁宸安送下来,并不上楼,这么巧有一次遇上徐谦,徐谦似乎想见什么人,但被保安拦住,西装在拉扯中被扯乱,光亮的皮鞋也被踩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