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全当没听到,嗫嚅半天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好不容易才道:“你能不能,先杀了我。”
“啊?”洛奕俞看了看他,瞬间了然,“嫌丢人?”
其余地方有衣服盖着倒还好说,关键耳垂是烂的,脖子上也遍布青痕,确实不怎么方便见人。
他走上前,惋惜似的捏了捏那块地方:“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确定吗,就这么洗掉我的印记,拿什么来补偿我?”
沈逸垂头,轻轻颤着:“没有全洗掉的。”
那里,一直在。
“哇,这个样子真的好乖。”他顺手揉了揉沈逸耳廓,终于善良了些,避开耳垂处,道,“好吧,那就奖励一下你。”
奖励允许他去死。
算是很别致了。
不过……如果能一直死掉,再也醒不过来,那可能还不错。
沈逸接过洛奕俞递过来的那把沉甸甸的枪,轻声道:“一定要用这个东西吗,这里难道就没什么类似于安乐死之类的药物?”
“你倒是会享受。”洛奕俞道,“既然都嫌丢脸了,就别怕疼。快点,我赶时间。”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用这样的东西给自己身上凿个洞,亲手送自己死亡。
他闭眼,再一次卑躬屈膝,将枪高高捧在掌心:“小俞,我下不了手……帮帮我,求你杀我。”
这句话,不知怎么在洛奕俞耳中变了味。
就好像是在说:
只有您掌握杀死我的权利。
他所追求的,不过如此。
“当然乐意效劳。”
他接过,上膛,轻轻抵在沈逸额头,感受着他的颤栗,有意吓道:“砰——”
沈逸果然剧烈抖了一下。
这可太有意思了。
洛奕俞忍俊不禁,终于是扣下了扳机。
走之前,还不忘帮他关好房门,以免吓到路过打扫的机器人。
这一死,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头痛欲裂爬起来,还要撑着身子去收拾地上那一大滩血再把自己洗干净……好在洛奕俞拥有最高控制权,应该不会让安防系统因为见血就触发什么警报为难他……
但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和那畜生说的一样,身体重塑长好后,被打了钉子处痛感剧烈,甚至几乎要压过了头疼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洛奕俞把他那几套新衣服全毁了,他自己唯一穿着的那套衣服里头又是线衣,很薄一层,即使穿上后忽略布料摩擦的痛苦,从外面看也异常显眼。
他不敢私自摘下,可只要戴着这东西,就真的等于明晃晃告诉所有人自己有特殊癖好,私底下多么放荡……
又觉得心酸。
在这个实验体被视作上层人士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具的地方,只有他还要被实验体拖进房间操。
思来想去,也只能重新找见那堆被洛奕俞撕烂的衣服,翻出块稍微完整一些的撕成长条,在身上缠了几圈系紧。
这样一来,钉子是不会外凸了。只是尖锐处直接硌在皮肉,很疼。
算了,算了。也不是不能忍。
起码伤口都好了,耳垂处平整如初,也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难堪。
巧得是,他这边刚收拾完穿戴好没多久,门就被敲响。
床上还有昨天留下的痕迹没清理。
沈逸吓了一跳,立即下床死死抵住门把手,生怕对方有像洛奕俞一样随便破开门的权限,拔高音量:“谁?!”
又很快反应过来,在这儿还有几个人能认识他。
果不其然,陈莫笙隔着门扯嗓子喊:“沈逸哥,是我啊!忘了你在这儿没有通讯设备,只能赶过来通知你了。我爸说博士比预计时间早到,让我现在来请你见他!”
沈逸一怔,第一反应竟是:“博士?你们这儿不是把他们叫做智领吗?”
门外安静几秒,嗔怒似的:“哎呀,那还不是为了能跟你无障碍交流?看我多在乎你,连这些细枝末节地方都他妈的注意到了。沈逸哥你倒是快开门呀!”
沈逸连忙应了几声,将床单上痕迹匆匆盖住,大致扫了一眼确认没问题才拉开条门缝,用自己身体挡住陈莫笙视线。
他还想再扯一两句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却不料陈莫笙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欸,怎么穿这件,我给你挑的那些不喜欢吗?”
沈逸抿唇,沉默几秒才道:“挺喜欢的,嗯……就是我这个人比较念旧,这身穿惯了。”
“哦……”他看上去有些失落,又道,“那耳钉也不喜欢?很简单的款式啊,不会显得你小男人气的。”
他似乎向来不懂什么分寸,很自然的抬手直接去捏,奇怪道:“欸,是我喝多记错了吗,怎么连个耳洞眼也没了?”
这一碰,直接将沈逸记忆拉回昨晚被硬生生撕开咬烂的耳垂。
他失控了,猛地一下拍掉陈莫笙的手,表情竟闪过瞬阴狠。
陈莫笙被吓到了,手不知道是该举起还是放下,向后退了几步,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了?”
沈逸缓了口气,又很快收敛好表情,笃定:“你记错了。”
“是吗?”陈莫笙摸了摸衣兜,惋惜道,“那应该是弄丢了一个,好心碎。”
这个人……
沈逸瞥他一眼,没再接话。
这人只是起到一个帮助双方联系的作用,是好是坏,跟他关系其实并不大。
再者说,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真要算起来,他最不相信的还得是洛奕俞。
或许是意识到沈逸心情不太好,这段路上陈莫笙也很默契地保持沉默,没再插科打诨,静静带路。
直到两人坐到车上,陈莫笙才终于开口,问了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沈逸哥知道有关自己城市的多少事?”
他在忙着调自动驾驶,视线并未放在沈逸身上,听起来很像是随口一问。
可很奇怪的,沈逸就是感觉他的声音透着紧张。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算是个采访任务吧,帮帮我嘛。”他眨眨眼,哂笑道,“就是有点好奇。”
“可你这个问法很奇怪。”他蹙眉,“我生长在那里,应该没什么是不知道的。”
“是吗?”陈莫笙眼睛转了转,“那你知道你们那几个城市是几区吗?”
沈逸一愣:“那里,竟然也被列入管辖范围了吗?”
已经死掉的地方,死掉的城市……竟然也会拥有一个序号,而不是被所有人彻底遗忘?
陈莫笙摇摇头:“管辖范围这个说法好像不太恰当。不过也不重要,你们那儿可是当年创造第一个实验体的地方,应该算得上是四大实验室里头的总部了。虽然说后面慢慢没落,但也总不至于连个编号都没有。”
沈逸蹙眉:“哪里的消息,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他便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困在信息被阻挡,科技滞后外面几百年的破地方,他能知道这些才见鬼了。
陈莫笙倒是没有出言嘲讽,只是自顾自道:“我去专门问过了,沈逸哥的故乡是379区……不过也和你理解的差不多,确实不属于任何洲,算个独立的小区域。”
沈逸对此没什么感触。
外面世界变了这么多,死城却一如既往。从前是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现在是不归任一洲管辖……总而那块烂地方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是个没人愿意要的。
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379区?总共有多少啊,划分这么细的吗?”
陈莫笙道:“379区并不是区,是它的名字。”
沈逸没太搞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新划分准则,却读懂了陈莫笙的意思,顺着他的意问道:“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陈莫笙却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本以为他是要给自己科普的沈逸:“啊?”
又听见他继续道:“那你知道仲裁者吗?”
终结者他倒是知道,沈逸更懵了:“是和智领者一样,什么东西的别称吗?”
他笑了:“哎,那在你们那边儿应该叫做区长市长什么的……我听说379区也有仲裁者哦。”
沈逸狐疑:“那是什么东西,锁着这座城的人吗?”
在他还年轻气盛的时候其实想过,如果真有一天遇见把他们这么多人永远锁在死城的长官,那别管他是什么身份,一定要先冲上去狠狠给他两拳。
可后来溺在为了全人类利益献身的氛围太久,也就一点点麻木,认命的让自己被寸寸掏空,这样的念头也淡了很久。
陈莫笙回答:“不能说是锁着城市的人吧,毕竟都是奉命行事。只不过可能会偶尔使点小乱子来让城里人安分些?”
小乱子?
死城内没有一个乱子是不会弄出伤残的。
沈逸警惕:“什么意思,你认识我们那的仲裁者?还是,你就是仲裁者?”
“啊,说什么呀。”
陈莫笙扑哧一下笑了,上半身朝他的方向转来,毫无预兆突然靠近,整个人险些直接和他贴在一起。
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暧昧且认真道:“我查过了,379区仲裁者是个绿眼睛男人。你看,我是蓝色的。”
眼见着沈逸因为他突然靠近眉头越来越紧,陈莫笙很识趣地又向后退了些,尴尬补充道:
“没骗你,这些基本资料你要是能进这里网络的话也能搜见,或者你逮个路人问问?”
沈逸也没说自己信不信,就这么安静下来,专心致志看车窗外边发亮的景色。
陈莫笙吃了瘪,总算没再主动开口,郁闷至极掏了根烟出来,都叼在嘴边了才想起问沈逸:
“不介意吧?”
沈逸依旧没什么反应。
陈莫笙点燃,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好久也还是没琢磨出来为什么,终于坐不住了:“沈逸哥,你很讨厌我?”
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不能吧,我长得也挺眉清目秀啊,特意上数据库搜集过的。男同应该都挺喜欢这种类型,再怎么说我这也是纯妈生脸,不比实验体强?”
沈逸终于有反应了:“你也想解剖我?”
前言不搭后语。
陈莫笙愣住了:“什么?”
“你怀疑过我和961的关系,以为我喜欢同性,所以刻意接近我……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身上除了这重生的能力外,还有什么是配得上你们觊觎的?”
沈逸一顿,像是终于从这话里品味出什么不对劲:“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和961是那样的关系?基地里的人连这消息都传出去了?”
陈莫笙眨眨眼,无辜道:“什么啊,沈逸哥怎么把我想象的这么复杂?我只是想让你一直留在这儿陪陪我而已。”
这语气不仅不像调笑,反而有种在故意恶心他的意思。
车停了。
沈逸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车门已自动打开,陈莫笙做了个“请客”的手势,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我没权限去了,下面的路得靠你自己走。”
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下车。
有个类似于蝴蝶状的东西落在他肩头,打招呼似的朝他轻轻扇动翅膀。
自然,是机械的。
沈逸盯着它跟真蝴蝶一般无二的翅膀薄度,实在没想明白这么小的东西内部怎么能承载的下那么复杂的系统。
陈莫笙只把他送在这块的栏杆处,蝴蝶飞往的方向是个巨大的白色建筑物……也不知道他们这里管类似于实验室的地方叫什么。
是真的巨大,死城内的实验室已经算得上是整个城内最大的建筑,这个,看体积目测起码要顶五个他们的实验室。
他跟着那小玩意儿走,一路也没什么人拦他。或者说,整个实验室内部都空旷的像死了一样,几乎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
伴着回音。
一步,两步……
说一点也不紧张是假的,虽然他分不清那群类似于首领先锋的人究竟姓甚名谁,可毕竟也算是引领全人类走向新时代的人。
直至,眼前出现一个轮椅。
那机械蝴蝶极其乖顺地飞在那老人掌心,任他轻轻抚摸。
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感。
沈逸屏住呼吸,心跳速度越来越快,硬着头皮将那个于他而言有些拗口的称呼说出来:“智领大人……”
他心底敬畏,微微垂下眸,没有和那老人直接对视。
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就实打实惊到了他:
“年轻人……我要为我的临时改约向你道歉。我大概活不过今晚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挑这个时间来见见你。”
略带嘶哑却透着浓厚威压的嗓音。
是身处上位者久了,不知掌管了多少年秩序,一点点养出来的,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杀戮与威严感。
沈逸一惊:“您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老人微笑摇头,脸上褶皱轻轻颤动:“年岁大了,也该走了……过来些,让我看看你。”
那枚机械蝴蝶从老人掌心飞走,不知到了哪。
沈逸抿唇,靠近几步站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老人粗粝的双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厚茧刮得他有些刺痛,却没躲。
智领者感慨:“年轻真好啊。”
沈逸从善如流:“您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全体人类,大家都会记得您,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延续,永恒。”
老人笑了两声,轮椅自动后退几步转身,他的声音响起:“年轻人,跟我来。”
沈逸立即起身,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很轻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沈逸在见他前脑海中曾构建过无数个他想知道的问题,也想过质问,或者是跟这个所谓的能代表“上面”的人道一声不公。
可当自己真的和他双目交汇,沈逸才悲哀地发觉,自己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那一瞬,他好像感受到了数千年前古墓里躺着的已经腐朽的人突然睁开眼,带给自己的震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跟着对方节奏走。
同样都是实验室,可这里的基础设施却明显要领先他们那边几百倍。沈逸连见都没见过,更不用提知道怎么操作。匆匆扫过一眼,自卑感几乎是瞬间钻了出来,他只能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可偏偏,老人突然开口:“孩子,你想不想一直留在这儿?”
可算是谈到正题了。
沈逸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他坦然:“应该没人会不想永远留在这儿吧,只是我……您应该知道实验体叛乱的事,我有把柄落在实验体手里,恐怕很难离开。”
老人说:“哦……实验体。那个叫洛奕俞的孩子吧,也确实是年轻气盛……”
沈逸心底又一惊。
是洛奕俞,不是B573961。
他竟然会知道这个名字,洛奕俞果然见过他!!
沈逸强压下心底激动,握住轮椅的手微微颤着,努力克制着自己,问:“您见过他?”
“嗯。”老人倒是不避讳,“我一直有在关注你们那里。”
沈逸指尖攥得发白,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我绝无质疑您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为什么要放任实验体屠城,不增派援手?是实验体跟您做了什么……嗯,是他拿什么威胁您了吗?”
智领者反问:“实验室里的人不都被杀光了吗,为什么还要特意过去救。”
这话太过理所当然,竟一时噎住了沈逸。好半天才道:“可是还有未被侵占的基地里头的人,还有很多普通的人……”
老人打断:“你或许应该知道,那地方居住着的绝大多数都是罪犯。”
沈逸慌忙道:“可还有很多无辜者啊,比如基地里的人,还有一些虽然父母有罪,但是自身无辜的孩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该死的!再者说,就算是罪犯,也应该用律法处置,而不是以那样的方式死掉啊!”
他确实是害怕了,以至于失了分寸,甚至乱了礼数,竟然对着所谓的领袖大呼小叫。
智领者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淡然道:“你应该懂得一个道理。在绝对的群体利益前,个体牺牲无可厚非,无足轻重。”
沈逸最恨这句话。
可偏偏在这人面前不敢发作。
只是颤抖着,将那足足困束他一生的疑问说出口:
“那我呢,那我们呢,难道我们就活该吗?”
活该被锁在一座城尽心尽力,在最恶劣的环境下被榨取尽一生的价值,再被当成垃圾丢掉,到头来,连个名字都不剩。
他靠着无数次惨死才换来一个踏出死城的机会,可更多的人呢?被强硬和家人割离开永世不能再见面的人,给所谓的“上面”当了一辈子狗,却得不到一点感谢的人,思想只困于那一方天地,甘愿背负罪孽杀死同胞杀死自己,却连一瓶城外矿泉水都得不到的人呢?
智领者说:“并非活该,你可以出城,来到我们这儿。你将会是城内唯一幸存者。”
可更多的人呢?
沈逸突然感到迷茫。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他终于读懂了了洛奕俞晚上的那番话,明白了他的处境。
他说:“我出城了,其他人怎么办?”
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讽刺似的轻笑一声。
他和洛奕俞是不一样的。
洛奕俞至少还能凭借自己能力庇佑一方,可他,却连自救都做不到。更遑论捞其他人一把。
不管他留在哪,不管他怎么选择,也改变不了任何。
智领者眉头拧在一起,像是不理解他的执拗:“孩子,我已经下令封锁379区,不再往里面送罪犯。剩余人类数量稀少,灭绝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加快这个进程而已。”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死掉……
沈逸感觉自己语言表达能力都在慢慢崩溃:“那为什么不能先把无辜者救出来?幸存者都集中在一起,明明很好救的啊!至少,至少把基地里那些一直给你们当牛做马的人捞出来吧?”
智领者摇摇头:“我们没必要花费太多精力去拯救一群早该死的罪犯。基地的人知晓太多机密,且和社会脱节,出来后可能会造成治安问题。”
他们为什么和社会脱节?
自出生起眼前就只有那个灰色世界,被刻意与外界断开连接,他们怎么可能不和社会脱节?!
沈逸咬牙,有那么一个瞬间很想破口大骂,又死死咬住嘴唇逼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我们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想办法去激化一下双方冲突,加快些进度。一直拖着算什么事。”
他懂了。
所谓的智领者压根就是想杀死城内的所有生灵,包括实验体和自己的同类。又害怕不管那些人质直接大规模屠杀会遭人诟病,这才就这么耗着。现在是想借洛奕俞手直接弄死无辜者,自己再理所当然地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也能隐隐约约猜到,可能也和他跟洛奕俞之间的交易有点关系。可不管双方经历了怎么样的博弈,死城里的人即将要被当成垃圾剁碎也是既定的事实。
沈逸沉默片刻,刚想开口拒绝,老人却突然弯腰剧烈咳嗽。
咳得惊天动地,整张脸都红了几个度,好像下一秒就要归西似的。
沈逸被吓了一跳,急忙蹲下问那智领者需不需要他去帮忙拿药什么的。
老人却抬起皱皱巴巴的手:“不必,不必……我也到该走的时候了,这些事先前已经全部交代给了我的小孙子。他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到时候再慢慢商讨这些吧。”
沈逸愣了下:“啊,那我们现在?”
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眼底闪过极致的炙热与癫狂,狂笑:“你想不想见一见我们几代人的心血,想不想看一看这个世上第一个实验体?!”
这副模样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可沈逸顾不得这些,惊道:“第一个?它竟然现在还存着,就在这儿?!”
老人仰头大笑着,直到快要喘不上气了才止住。抹掉自己眼睛里渗出来的泪,喃喃道:“是啊,还在,一直都在这儿……我答应过,会把我们的心血展示给每一个来这儿的人看。孩子,你很幸运,你即将看到我们祖祖辈辈创建出来的新世界雏形……”
已经垂暮的老人,竟然撑着轮椅扶手一点点站了起来,推开沈逸看不下去试图扶他的手,踉踉跄跄走到一扇门前,将掌心放了上去。
几道光条顺着他的手向四周扩散,门缓缓打开,伴着微微电流声。
沈逸大气不敢出,跟在智领者身后,生怕惊扰了这片圣地。
不论实验体后续用途,是否道德,这个东西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是代表着全体人类在这个领域上了一层楼……
可真当沈逸看清那个实验体时,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发誓,就算是被洛奕俞杀死千万次的恐惧叠加在一起,可能也不如这瞬刻骨。
并不是因为这具实验体不好看,或是身体残缺……
恰恰相反,这是他此生见过最漂亮的男性。
用漂亮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但它实在是过于惊艳,整张脸好像被雕琢过那般完美,一眼望过去,是真的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它头发呈白色,很长,几乎垂落在膝弯处,明明是赤身裸。体的,却并不显得下流,反而有种兼具柔和同尖锐的艺术感。身上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线条分明,当真是极少见的美人类型。
让沈逸害怕到颤栗的是……这个实验体,是活着的。
他的眼睛……在动。
睫毛轻轻颤动着,见到有人来,麻木到极点的灰色瞳孔轻轻晃了晃,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沈逸双腿发软,嗓音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哆嗦着道:“你……你他妈……”
老人眼睛竟然在泛光:“他很漂亮吧?所有见到他的人都这么说。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了。”
沈逸几乎说不出来话,瞳孔猛地颤了颤,终于扼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怒吼:“你在做什么?妈的,你在干什么?!第一个实验体被制造出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你们,就一直把他囚在这儿?!!什么狗屁智领者,自诩领导者的歹徒,你他妈还是人吗?!”
“杀生尚且不虐生,吃肉时对待牲畜都是这样的道理,更何况是实验体……三百年,还是五百年?你,你们这么多人就一直把他关在这儿?我操,你在干什么,你们究竟都在干什么啊?!”
整个人被泡在浓稠液体里,靠着细小的管道拼命呼吸,却也只能汲取到一点点可怜的氧气。
也就是说,他必须无时无刻保持着缺氧状态,一个人被扒光了衣服泡在这里。任人观赏,任人点评,就这么足足熬了几百年……
智领者一愣。
被捧在高位上久了的人, 突然听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敢来指责他,觉得愤怒的同时又觉得新鲜,“嗬嗬”怪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