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个表情。”斐洛笑着拍了拍他的脸,羞辱味道极重,“我的诚意给的够大了吧?不仅不动379区的实验体,还将这么庞大的一条产业链从根源上直接掐断……蠢货,知不知道这要损失多少钱?”
“你……”沈逸喉结上下滚动,不可置信,“小俞拿什么跟你换的?!”
怎么可能这样轻松?
沈逸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真实了。
那么多条人命费尽千辛万苦都没能撼动丝毫的制度,原来只需要这人一个念头。
自戕的他们,被制作成实验体任人玩弄的他们,叠了那么多条人命……明明那么沉重,怎么在斐洛这里,就好像薄如纸片呢?
那个恶鬼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说了,我要重塑格局。”
“实验体跪了那么多年,也该站起来了吧。”
沈逸听的云里雾里:“什么站起来,重新颠覆法则,把实验体地位抬高吗?”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他拿烟的那只手轻轻点了两下,有几抹烟灰掉落在地,“实验体已停止制造。外面市场上流通的这批我也会加紧管控,全面禁止实验体生育繁衍。大概百年时间,实验体基数就能实现大量削减。”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这世界上再也不会存在实验体这个东西了——”
沈逸心跳越来越快,强烈的不真实感袭来,让他有些摸不清现况。
却听见他话锋一转:“取而代之的,是新人类!”
最后那三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沈逸愣了:“什么……东西?”
斐洛兴致盎然,很激动似的:“洛奕俞作为一个实验体,却能拥有死而复生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如果,我们能将这样的东西提取出来,再给普通人类使用呢?!”
“拥有极强身体素质,且可以死而复生的人类,不就是新人类吗?!!!”
他语速越来越快,也不顾沈逸能不能听清:“当然了,不是所有人都配拥有这样超乎想象的能力……底层蝼蚁自然不配。只有手握大权的,腰缠万贯的,有功绩的。他们为人类社会做出了卓越贡献,只有他们才配永永远远地活下去。否则该拿什么重新划分三六九等?”
沈逸嗓音喑哑:“你是说,把那些有钱的人做成实验体……”
这样,怎么不算以另外一种方式填补实验体停止生产而造成的资金链断开呢?
给予少部分上层令旁人羡艳的,能够轻而易举拉开与普通群众的差距。看似是至高无上,实则是将其变为百年前任人践踏的实验体。
换言之,实验体本身并不低贱,只是社会层级需要,他们恰巧处于最底层。
实验体,新人类。
这两个词光是联结在一起,就让沈逸止不住的寒颤。
他想不通,为什么能有人变态到这个地步。
掌管着法则,一个思绪之间,轻而易举决定一个种族的高低。
倘若又几个百年过后,当“新人类”数目扩大至一定程度,智领者会不会又站出来,公布他们其实都是一群实验体,再将他们打入泥潭?
他大脑混沌,唯一的情绪,是不甘。
他,自戕赎罪的他们,现存的无数实验体,只是又一轮制度更迭中的牺牲品。
除他之外,所有人只是新一批的玩物。
然而就在此时,门自动打开。
不用想。在这种地方,没有权限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主动进来。
斐洛神情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意外,只是微微挑眉:“别来无恙?”
洛奕俞面容阴翳,看起来有些骇人:“老畜生,你他妈找死?”
“不至于吧。”斐洛看了眼时间,“这也没多长时间啊,请他过来做做客而已,怎么这就急了?”
洛奕俞也没和他废话,将沈逸一把拉过来,解开他的手铐项圈。在看见上面血痕时牙都要咬碎了。
也不知是真的心疼,还是对所有物被破坏的愤怒,冷冷看向斐洛:
“不打算给个解释?”
那披着人皮的恶鬼微微眯眼:“又要咬人吗?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提醒一下你,最好别在这儿动手。我吸取上次经验,可是专门在这儿装了只针对你的红外感应器,靠近我三米内自行启动,想被打成筛子的话就尽管来试。”
洛奕俞感受到沈逸在颤抖,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脖颈安抚,又盯着斐洛嗤笑道:“杀你有什么意思……就不怕我把你的艺术品彻底弄死吗?”
斐洛笑了:“明明上次见面,你还把他当成你的同类呢。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
又满不在乎摆摆手:“那东西,随你玩。反正是八百年前就被我找人轮过的贱种,总来也不差多你一个。”
洛奕俞只觉得恶心:“操,说你畜生都是抬举你了。”
又道:“再有下次,咱们合作就终止吧。”
他小心翼翼避开沈逸手腕处伤口,拉着他向外走。
临了,听见那人道:
“洛奕俞,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我等你。”
他懒得回应斐洛,头也没转一下,直至把沈逸带出那里,才后知后觉,他的状态不是很对劲。
从他闯进去起,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他强压下自己心底烦躁,问:“脖子上伤口,过会儿带你去处理一下?”
沈逸安静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反应:“……不用。”
洛奕俞见他这个态度,微微挑眉,打消了先把他带回城内的心思,就近开了家酒店,将沈逸带过去。
门合上一瞬间,还不等洛奕俞问他这又是闹哪门子脾气,沈逸便主动开口:
“小俞。”
“嗯?”
“我不信他们说的,我只听你讲。”他抬头,和他直直对上视线,“你告诉我,他们都是在撒谎。你的立场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对吗?”
“哥……”他捏了捏眉心,心底更烦了,“那智障又跟你说什么了?”
“新人类。”
他感觉自己嗓子里全是血腥气,笑了下:“哈哈哈,太有意思了。所以,那么多自戕谢罪的人,那么多无辜的人,还有你那些连人格都被打碎的同类,全都等于白死了……洛奕俞,这是假的吧?”
“你明明是最恨他的啊,你怎么能和他去合作?是他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吧。狗屁新人类……不过就是阶级划分另一种表达方式,洛奕俞,你那么强大,你应该比我更能看清,总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背叛自己同类……”
沈逸见洛奕俞不说话,几乎是瞬间崩溃,攥住他的衣领大吼:“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要我和你一起去推翻打破规则,这样才算赎罪。结果,你所谓的打破就是屈服和顺应吗?!他妈的……你个骗子!为什么不说话?!”
洛奕俞道:“沈逸,松手。”
沈逸愣了下,攥紧的手竟真的一点点松了力气。
洛奕俞带给他的恐惧与臣服早就深深刻在了骨髓里。他有胆量去违背斐洛,即使被千刀万剐也不害怕,却永远也做不到硬着头皮去跟洛奕俞对着干。
他缓缓低头,颤抖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洛奕俞声音不辨喜怒:“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让实验体继续大量产出吗,让我更多的同类被培训机构驯化吗,让我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他们全都去死吗?”
“你以为我他妈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他?!可重点在于规则,制定了百余年已经成为法则的规定! 就算是那老畜生死了,实验体依旧在被大量制造,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我也想弄死他,我也想让他下地狱!但你有没有替我思考过,我到底该怎么做?!我一己之力拿什么去改变这个世界?我好不容易才把城市里的他们解放出来,你让我再害他们去死吗?!!!”
寂静,寂静。
一分多钟后,洛奕俞同样哑着嗓子开口:
“对不起,哥。虽然实验体本质上就是人。但终归,我的心还是要向着自己同类多一点。”
杀害他们,践踏他们的人,总有一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物种……
想想,就让人兴奋。
可正当他慢吞吞收起这个想法,准备放软语气稍微安抚两句沈逸时,却看见他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洛奕俞更烦了:“操……你到处乱跑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现在存心给我添堵是吧?”
又在和沈逸对上视线时愣在原地。
他能感觉到,自己花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那一点点东西,似乎又快湮灭了……
他抓着自己裤脚,面色苍白,慢慢弯下脊背。
“打破我吧。”
“……”
“彻底打碎我吧,我欠你的,早就用无数次死亡还清了。如果你觉得不够,再杀几次也无所谓。至于欠他们的,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弥补……我也找不到生路了。”
“如果连你也选择认命,选择屈服,那我,就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我救不了他们,我赎不清罪,我不配死。那我该怎么办?别救我了,把我的神智全收走吧。这样,我就可以放弃一切永远跟你站在一起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气着了,猛地一下掐住沈逸脖颈:“哥,是不是我最近给你脸给多了,你就这么急着要找死?”
沈逸听不见似的,喃喃道:“我不会再求你让我死了……小俞,打破我。再把我刺瞎弄聋了也没关系,送进铁屋里一直关着也无所谓,反正,反正我活着也改变不了任何,挽留不了丝毫……”
他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没什么反抗意思,更像是哀求:“我不逼你了,小俞。你有你的立场,我们终归走不到一条路上。我只求你,别让我清醒着,却改变不了任何。我担着那么多条命,这太残忍了。”
洛奕俞要为他的同伴复仇,为曾经无数死在他手下的实验体复仇。
他认了,他接受,他去慢慢赎罪。
这没关系的,再怎么残忍的对他都没关系的。
可如果,连洛奕俞自己都背叛了死去的同胞呢?
那他,又该向谁乞求原谅?
无可否认, 洛奕俞心脏被狠扎了一下。
他骤然收紧手上力度,近乎失控:“什么意思?你又要自毁,又要留我一个人?!”
沈逸喘不上气, 那时被电击留下的血印仍在, 随着他的动作,隐隐崩裂。
即将因缺氧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被摔在床上——像很多次那样。
然而这次,沈逸反抗了。
他死死护着衣襟,声音发抖:“小俞, 还没还清吗?”
“觉得不够的话,你可以再杀死我一次,两次。但,求你不要再以这种方式凌辱我。”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洛奕俞也一定猜到了。
背弃自己同胞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让沈逸心甘情愿向他屈膝。
“哥!”他近乎扭曲,“你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比起亡者, 活着的人更重要啊!我不可能为了复仇, 就把那么多条性命弃之不顾,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沈逸只是道:“我知道, 我理解你,只是我们立场不同, 这样僵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啊。”
他和斐洛都在硬生生耗着时间,等待百年后翻盘。
但那对他而言未免也太远,太远了。
让他背负那么多罪孽,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再在天上看着更多的人变成实验体……吗?
太残忍了。
求你了,别对他那么残忍。
哪怕是让他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也好,千万,千万别这样对他。
洛奕俞气急了,强行把他衣服扒掉后抽出皮带,猛地一下打在他身上:
“我看你就是最近太闲,非得没事找事是吧?!”
皮带这东西,够宽,受力面积足够大,按理说不太容易一下见血的才是。
可沈逸大腿处就是多了道血印。
他抖了一下,脸上竟带着抹悲悯似的微笑:“这次过后,我们两清,可以吗?”
洛奕俞真的要崩溃了:“去你大爷的两清,沈逸,你让我经历了那样的地狱,你他妈永远都欠我的!!!”
这人力气本来就大。
情绪不稳时更甚。
视线模糊中,沈逸看向身体上的道道血痕,觉得自己应该又要死了。
死就死了吧。
死了,就不欠他了。
道道见血,他挨了几下后没忍住蜷缩了起来,小腹和胸膛还好,整个后背和腿简直到了不能看的地步。
他的意识,也随着每一道鞭子落下时被生生撕碎。
洛奕俞警告他:“把那些混账话收回去,我就饶你这一次。”
沈逸只是轻笑着摇头,反倒像哄他似的:“别放过我。”
洛奕俞心脏被狠狠剜了一下。
随后几乎是用了十成十力气重重砸在已经遍布血痕的皮肉,皮带收回那一瞬,边缘处划过,竟跟刀割似的弄出一道口子。
于是,洛奕俞也下不去手了。
他盯着这具被自己硬生生打成如此凄惨模样的身体,愣了几秒,发出声类似于小兽呜咽的声响。
他也在哭,像犯了错的孩子,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还是觉得委屈,还是妄想能凭借眼泪为自己赚一些怜悯。
他哀求:“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也是难为了沈逸,本来身子就弱,还挨了这样一顿毒打,竟然也能颤颤巍巍的直起身体。
然而刚想开口说话,喉咙就止不住发痒,低头咳嗽两声,毫不意外又咳出了血。
他没理会洛奕俞,只是咬了咬牙,捡起自己的衣服慢慢穿上,像是在拼凑自己早就碎完的尊严。
洛奕俞眼眶更红了。
他缓缓屈膝,一条腿先着地,另一条腿也跟着跪下,将那条染血的皮带双手捧起:“别生我气,哥。你打回来好吗,求你了,别扔下我……”
沈逸觉得好笑,又有点悲哀。
他缓缓伸手,将那条皮带拿起,又丢在地上。
他轻轻捧起洛奕俞脸,难能的,主动吻上他的唇瓣。
洛奕俞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地愣在原地。
分开时,牵扯出丝极其暧昧的津液,被沈逸抬手抹掉。
“没必要啊,小俞。”他说,“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欠你的,也还清了。
洛奕俞呆呆的,眼泪砸落。
他慌了:“你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哥,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你想杀了那畜生,我现在,我现在就去弄死他好不好?别这样,别这样!”
这世上还有比孤独的孩子更好应付的事吗。
沈逸为自己悲哀,也同样怜悯洛奕俞。
他想,如果自己终其一生都注定得不到解脱的话,至少让这个孩子好过一些。
“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不要将你的路强行绑在我身上。况且,我只是放过你,不是抛弃你……”
真也好,假也罢,都不重要了。
沈逸失力,终究还是晕厥过去。
没有死,可顶着这样一身血痕,似乎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洛奕俞感觉自己大脑里也被插了根刺,头疼的厉害。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他找不到路。
他当然想报仇,他当然想让所有不平等的游戏规则全部灰飞烟灭。
可是,只凭他一人,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停止继续生产实验体,将实验体转为“新人类”,那样大的诱惑,他怎么可能不动容?
曾经只能跪伏在地的畜生,终有一天,会变成人人敬仰的存在……
这样,那些已死的同类,不是也能得到安息了吗?
为什么沈逸不理解他,为什么?!!!
他也没有选择啊!
他只是想去救更多的同类,他有什么错?!
不行,不行……
洛奕俞心急如焚。
他根本找不到平衡点,甚至于,他根本不知道沈逸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有他的坚持,沈逸也有自己的路……可是,他绝对不能和沈逸分开。
就算是只能拿铁链锁死了也不能分开。
怎么办,怎么办。
刻意催眠,篡改他的思想吗?
对,对,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只有这一个……
可这和直接打破他的人格有什么区别?
连思维信仰都变了的他,还是他吗?!
坠落,坠落。
真正的放任自己沉沦,下坠,其实远比沈逸想象中要简单。
甚至无需借助洛奕俞这个外力。
他只需要放任自己,一点点放空自己的思维,去回忆待在铁屋的那几天就好。
蒸笼般的屋子,灼烫的铁皮,自己快被烧焦的伤口。
还有长达一年,听不见,看不见,走不了的日子。
原来仅靠回忆,是真的能把人逼疯。
只需要一场梦的时间,只需要放任自己被回忆溺死这么一次。
再次醒来时,他便感觉自己周遭蒙了层雾。
很浓很浓。
它紧紧缠绕着自己,让外界所有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面前一片白茫,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感官渐远,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模糊,什么爱憎似乎都不重要了,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游走着……
没了时间观念,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总而,等下一次回过神时,似乎已经到了家中。
这种瞬息之间像是穿越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下意识想要动一下,却又能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着,几乎是动弹不得。
略微低头,看见洛奕俞熟睡时的脸,以及脸上明晃晃挂着的泪痕,心下又是一酸。
本能地,轻轻抬手想要帮他抹掉那点眼泪。
手碰到他的皮肤,有些凉,又有点软,手感很好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愣了瞬神。刚想将手收回去,却看到极为可怖的一幕。
洛奕俞整个人在自己眼前迅速腐烂,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变为齑粉,落在他掌心中,就此消散。
他被吓到,喉咙中爆出一声尖叫,第一反应竟不是后退,而是紧紧攥住洛奕俞肩膀:“小俞,小俞!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那团白雾又笼了上来。
他拼命挣脱,试图摆脱这样的困束,极力地想看清洛奕俞。
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他眼眶火烧火燎,很疼,泪一点点掉出,想要去抱紧那具尸骸。
却看见了。
一双眼睛。
白雾之中,一片苍茫天地,天上,挂着一双眼睛。
看着他,望着他,盯着他。
笼罩着他。
束缚着他。
紧紧地,片刻不松地,观察着他。
他想逃,想躲,想藏起来。
可四周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无处可走,无处可退,无路可逃。
那双眼睛一点点沸腾起来,眼球中,流淌着很深很亮的蓝。
像天空,像大海,又有一点……很像实验室后那条被血弄脏的河。
他怕极了,一直向前跑,累到小腿抽筋,肺部要炸了似的疼时,那双眼睛开口了。
“回来吧。”
“回来吧。”
沈逸大口喘着气,头皮还在隐隐发麻。从白雾中挣脱,恍惚间抬起头,成功看见洛奕俞眼底流动的深蓝在一点点褪尽,最终和眼底的黑彻底融为一体。
他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感受到身上很疼很疼,举起手都困难,应当还是遍体鳞伤。
而洛奕俞。
缓缓弯下脊背,跪伏在他面前,跪伏在他脚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微微颤抖着。
沈逸看着他裸露出来的,看起来脆弱至极的后脖颈,第一个想法是:
他从前跪洛奕俞时,对方也是这样看他的吗?
“哥,哥……你爱我吗,你是爱我的吧?你不忍心看我灰飞烟灭,你,你握住了我,你是爱我的吧?”
“一点点就好,我只要一点点,真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站在哪边,你想要怎么做,我都会帮你,我都会跟你一起。我真的,我真的没法再离开你了,一年也不行,一天,一个小时都不行。”
他哭着,眼睛里浮现出一点点血色:“别还清,你怎么能忍心跟我说出两不相欠的话?我们之间,怎么能算得清?哥,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我是为你而生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他的手一点点攀上来,从脚踝,到小腿,沈逸能很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急促,以及那近乎崩溃的哀求。
什么是爱。
磨灭了自己,摧毁了对方。
放弃自己的愿望,去一味迎合,讨好,或是以最强硬的手段逼迫,打磨,塑造。
这算什么爱。
洛奕俞见他不回应,心底更慌了,像是急着要剖开心腹证明自己似的:
“我不管了,真的。除了哥之外,我什么都不求了。哥,别抛下我,告诉我你的想法,把我当成刀,尽情利用我,求你了……”
沈逸觉得悲哀,又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了。
带在身边养了七年的孩子,教他写字画画,教他怎么为人处事,教他认各式各样的实验器械……到头来,原来连最简单的爱恨都没教他分清楚。
他嗓子还是极其喑哑,开口就带着股血腥气:“洛奕俞。你……能控制别人思维?”
洛奕俞眼睛亮了下,猛地抓住他的手,讨好似的:“哥对我很好奇是不是?我把我的一切全告诉你,你就别丢下我了好不好?”
原来这样轻松。
原来,只需要一句“两不相欠”,就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不论真的是爱,还是对所有物的占有欲,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的份量居然那么重,甚至可以如此轻易抵消实验体这么多年所受到的所有屈辱……
他怎么配呢。
他轻叹:“你这是图什么。明明,就算我把自己封锁了,也依旧在你身边啊。”
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他攥着沈逸的手,让他帮自己擦掉眼尾那点泪水,“那就不是你了,可我真的只爱你。”
沈逸对此并没什么特别的心里感触。
他只觉得累。
还不清的罪孽,缠不尽的因果。
如果他也能像那些人一样,彻底死了就好了。
洛奕俞是真的怕极了,死死抱着他腿就不松手,头小心翼翼靠着,整张湿漉漉的脸就这么暴露在沈逸眼底,看着比梦里还要可怜。
沈逸伤口被按压到,又是一阵直钻心窝的疼。
他忍住,面色没动,顺着他的意揉了揉他的头:“别骗我。”
洛奕俞声音闷闷的,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没骗你,没骗你,那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也别扔下我一个人可以吗?”
这样的感觉其实很是割裂。
洛奕俞确确实实,已经强到不像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