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共欠了多少?要是不够,回头你把清单给爹爹,爹爹替你去店里把账给平了。”
阿笙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他扯了谎,让爹爹替他担心他了。
阿笙比划着,“谢谢爹爹,不过我这儿有钱,管够。今日下午当真是忘了同对方约好了,回来时,我路过那家纸笔铺,就把钱给过对方了。”
方庆遥松口气,点了点头,“那便好。”
方庆遥探过脑袋,去看桌上阿笙的画,“这画……这画是你画的?画的是咱们长庆楼?”
这……这怎么同他们点有些像,又有些不大像啊?
瞧着比他们长庆楼要气派,只是这匾额,却又是“长庆楼”这三个字。
还有这灯,他们长庆楼夜里哪儿有这么亮。
“我就是随便画画……”
阿笙打着手势,没好意思“说”,这是他日后想要开的酒楼的模样。爹爹大概会觉着他不知天高地厚,或是年纪小小,野心这般大,不够务实。
方庆遥仔细看了看,真心夸奖道:“画得挺好的,长庆楼这三个字,写得好!”
阿笙:“……”
阿笙朝爹爹竖起大拇指。
爹爹是懂得“赏画”的!
“那是,你打小我就逢人说你有绘画的天赋!”
阿笙忍俊不禁,弯着眉眼笑。
当爹的话锋一转,“只是,阿笙啊……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学一门手艺,脚踏实地地干一门营生才是实际。你的意思呢?”
阿笙眼底的笑意黯了下去。
他明白爹爹的意思。
画画不是可以谋生的营生,且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还要花不少钱买画具。
再一个,如果真的要学画,定然得正经拜一个师父,进行正规性的学习。
要想要习画上有什么精进,还是得徐拜名师习画。
且不说名师的束脩不便宜,在画坛有一定名气的画家,轻易也不肯收徒。
至少,他从没听说过哪个画家是厨子出身的。
因此,他从来也只是将画画当他的一个喜好,未曾动过什么奢念,当真能画出个什么名堂来,可听爹爹这么说,到底是有些难过。
心里头知晓,爹爹是为他好,阿笙也便扬起笑,比划着:“爹爹放心,等跟着师傅学厨期满,出了师,我就给师傅当副手,待后厨事务都熟悉了之后,慢慢地跟在您身边学经营,接过您身上的担子。”
当爹的听了,当即大感欣慰。
家境不那么好的人家通常愿意将姑娘嫁给一个厨师,哪怕阿笙不会说话。毕竟只要时局不要太动荡,跟着厨子总归有口饭吃。
可不会有人家愿意将姑娘嫁给什么画师。
作画这种事,哪里是正经营生,那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才能有的消遣。
“你自己心里头有盘算就好。你现在喜欢画就画吧,等婚后咱们可就得收心了。既是身为男儿,就该承担起身为男儿,身为丈夫同父亲的责任,知道么?”
非得成为丈夫同父亲,才能是一个男儿么?
他就不能只是他自己,只履行为人子的责任便好?
爹爹多半才从店里回来,阿笙不愿在这个时候惹爹爹生气,也便低着脑袋,没吭声。
方庆遥又看了眼儿子的画,别说,阿笙笔下的长庆楼,确实气派!
当爹的越看越满意。
不过画画么,还是得有钱有闲,阿笙日后可是要接管长庆楼的,现在画个几笔消磨下时间也便罢了,日后可没这功夫。
方庆遥将手背到身后:“那行,那你先早点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阿笙送爹爹到房门口,忽地瞧见墙角一闪而过的人影。
果然是方骏告的密!
告了密,又兴冲冲地来听墙角,想要听他挨爹爹的骂。
真的是够无聊的!
街上的打更声在夜色里响起。
阿笙眼露惊讶。
这个点,竟然才二更天么?
平时二更天,他同爹爹才巡视完店里,结算一天的进、出项,堪堪关上店门而已。
阿笙打着手势,有些担心,“爹爹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可是店里出了什么事?”
爹爹做事情,向来都很规整,平日里除非雨天或是天气冷,客人实在少,爹爹才会提前打烊。
今日天气这般好,按说爹爹不会提前关店的。
方庆遥摆着手,“没有,店里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晚上客人少,我便提前关店门了。你夜里别画了啊,伤眼睛。别送了,我回去了。”
阿笙“啊”了一声,拉住爹爹的手臂,“爹爹,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店里帮忙?”
方庆遥眼神闪烁,“过个几日吧。过个几日,等风声淡一些……”
阿笙抿起唇。
他昨日、前日问爹爹,爹爹都是这般搪塞的他。
过几日,过几日……
究竟还要再过几日?
“你不是喜欢画画么?趁着着几天休假,过足画瘾不好?放心,等回头你回店里帮忙了,一定不会让你歇着。啊。”
当爹的在阿笙肩上拍了拍,出了房门。
阿笙心里头一阵失落。
他不想大家都忙着,只他一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
隔壁杜婶家的公鸡跳上院墙,扯着嗓子,一声声,不厌其烦地将青柳巷还在睡梦中的人们喊醒。
听见鸡啼声,阿笙习惯性地从床上坐起身。
待掀开被子下床,方才想起,爹爹让他“休假”的事情。就连晨起去给师父、师娘家中请安也免了。
师父、师娘家住在城墙根上,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相互之间更喜欢议论。
他若是这几日去师父、师娘家,会连累师父、师娘也被人说三道四。
阿笙环抱着曲起的双腿,将下巴搁在交握的手臂上,愁眉不展。
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够证明他同康小姐之前是清白的?
总不至于,“风声”不过去,他便得一直“休假”下去。
他不能全依赖爹爹。
阿笙快速地穿上鞋,他要去一趟槐南路!
昨夜灯光虽然昏暗,可他留意过马车的样式!
那马车较之寻常马车,尺寸要大大一些,也要更讲究,但那种讲究,不是大户人家的讲究,像是戏班子平日里用来载人或者是行头的马车!
梦晖园不就在槐南路上么?!
康小姐是大小姐,无论她同谁接触,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流露出来。
尤其像是二爷,就住在隔壁,应当多少会听见一些流言的。
可是瞧着那日二爷的反应,也完全不晓得康小姐同人有染一事。
什么人能够有机会接触到像是康小姐这样的高门大院家的大小姐,又不会惹人起疑,可不就是经常有机会出入高门大院戏班子们么?
倘若是名角,经常在梦晖园开戏,康小姐借着出门看戏的由头,同对方有所往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笙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一秒都等不及,阿笙拿上放在屏风上的短衫,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
长庆楼。
正是晌午时分,店里最为忙碌的时候。
平日里在柜台忙着结账,迎来送往的方掌柜的,今日破天荒,不站在柜台后头,柜台由账房柯先生暂时看着。
二楼花开富贵包间的厢房门关着,从里头,偶尔透出一股沉腻的烟味来。
“方掌柜的,我前几日要你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康家大少爷志杰懒懒地倚着包间里头的美人靠,手上拿着一杆烟枪,缓缓地吞云吐雾。
包间里一桌的菜,根本没动过几筷。
方庆遥心疼一桌的菜,可这位康少爷只吃了几口,便离席,上这美人靠抽大烟来了,他便也只能陪着。
“这……实不相瞒,康少。我问过阿笙不止一回,他同康小姐,当真是连面都没见过几回。阿笙前去康府外送的几次,您府上也都有记录,他是内院都未曾踏足过。
还请康少明鉴,早日找出真正同康小姐情投意合的那位公子。”
康志杰透过白色的烟雾,狭长的眉眼懒懒地睨了方庆遥一眼,“听方掌柜的意思,是想要吃干抹净,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
方庆遥老脸涨红,“康少……您这,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方庆遥开了大半辈子的店,还真就没见过康志杰这样的主。
康志杰这话不仅说得粗鄙,对阿笙是一种侮辱,对康小姐何尝不也是侮辱至极?
“方掌柜的,我呢,不喜欢说话云山雾罩的。沛娴目前还在做小月子,不便举行婚礼。这样,等她出了月子,你们方家就来我们康家下聘礼。
你要是觉得这事能办,就点个头。你要是觉得,我们康家没落了,我妹妹沛娴,配不上你家哑巴少东家,也给句准话。”
“康少,康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哪里会瞧不上康小姐?只是阿笙同康小姐这事……属实是误会一场。”
方庆遥是一再鞠躬作揖,有怒难言。
他了解阿笙,阿笙绝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同他扯谎。
再者,退一万步,康小姐这样的门第,便是阿笙有心,阿笙这样的身份,出入康府内院,定然许多双眼睛盯着,又怎么可能完全瞒过康府耳目?
康志杰分明是赖上他们,要他们接盘!
实在是欺人太甚!
“成。方掌柜的态度我知道了。”
不疾不徐地抽完手头这杆烟,康志杰从坐位上起身。
出了门,对站在门口的两位小厮道:“给我砸——”
方庆遥听见这一声声碎裂声,心肝都颤了颤!
方才康志杰出门而去,他以为这座瘟神总算肯走了,毕竟那日晚上,康志杰也只是派了人来,说是同他们“商讨”上康府下聘一事。
他当时就支吾过去了。
今日虽是康志杰自己亲自来了,可这天底下,总没有强行要人下聘的道理。
哪里想到,这康志杰竟然这般蛮不讲理。
他不答应,竟命人砸他们店里的东西!
平日里伙计们要是不小心打碎一个碗碟他都心疼,勿论是这一桌子的碗碟,还有这一桌子的菜!
“康少,康少,您这是做什么?”
“别砸,别砸——”
“这位小兄弟,别砸,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见康志杰的两个小厮砸了这一桌的碗碟不够,还动手捧起包间里的花瓶、摆件,方庆遥连忙走上前,抓住其中一个小厮的手臂,求对方有话好说,可千万别再动手了。
然而,康志杰那两个小厮,又岂会听他的?
“嘭——”
先是他的身后响起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方庆遥被他抱住手臂的这位小厮给粗鲁地推开,“滚开!”
“别砸了……”
“别砸了……”
方庆遥被推至地上,好半天没能起来,只能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
不过眨眼的功夫,包间里的东西已然被砸了个七七八八。
“掌柜的——”
“掌柜的——”
店里头的伙计们听见动静,跑上楼。
瞧见包间里的一片狼藉,均是愣了愣。
几个伙计瞧见门口站着的康志杰这个瘟神,知道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得,只得忍着怒气。
大力忙跑进去扶起掌柜的,小声地问:“掌柜的,要不要紧?”
方庆遥揉着发疼的腰身,眼眶湿润,“别,别管我。让他们别砸了。别砸了!”
伙计们瞧着全是陶瓷碎片的包间,既愤怒又难过。
其实,房间里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砸?
能砸的早就在他们赶来之前就都已经被摔了个粉碎。
康志杰站在门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露出满意的神色。
仔细端详了片刻,朝着方庆遥冷冷一笑,“我们走。”
“嘭——”地一声,其中一个小厮将脚边的凳子给踹到。
主仆三人,扬长而去。
“欺人太甚!”
“实在是欺人太甚!”
账房柯先生方才在楼下招呼客人,没能及时上楼看个究竟。
听其他客人说包间里出了事,就连方掌柜都被推倒在地,忙托了楼下伙计照看,由后厨乔师傅扶着他一起上楼,来到包间。
伙计们已经将被踹倒的凳子给扶起,在收拾狼藉,可地上还是有许多碎片尚未打扫干净,包间里还是乱得不成样子。
柯先生瞧着被糟践得不成样子的包间,气得脸都涨红了。
乔德福见满桌子的菜都被糟蹋了,便是连掌柜的都被推倒在地,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康少也太过分了!亏得前朝已经完犊子了,这要是还是他们满人的天下,是不是直接放火烧店了!”
方庆遥由伙计扶着,靠在椅子的软垫上,手扶在腰间,只是叹气,“能有什么法子?康家再落魄,那也是咱们得罪不起的。”
忽地想起什么,抬起头,对屋子里的柯先生、乔师傅以及其他人道:“方才发生的事情,回头等阿笙回店里帮忙,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
方庆遥话声未落,包间门被推开。
阿笙苍白着脸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包间里的人,瞧见阿笙,均是一愣。
尤其是方庆遥,下意识地便想要从位置上起来。
当爹的不想阿笙担心,更不想阿笙愧疚,脸上勉强扬起笑:“阿笙?你,你怎么过来了?”
见阿笙进包间后,神色慌张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景状,方庆遥试图解释道:就是有个人醉酒,不小心打碎了包间里的一些东西。
不值几个钱。你看,伙计们都在收拾呢。你别太担心,啊。”
阿笙绷起小脸,比划着,“我都听楼下客人说了!康少来过是不是?”
方庆遥微张着嘴,这回是真没想好要怎么“圆。”
阿笙留意到爹爹放在是靠在椅子上,手似乎还扶在腰间,便又急切地“问”道:“爹爹可有受伤?”
乔师傅道:“掌柜的被康志杰的一个小厮推了一把。估计腰可能扭到了。阿笙你回头陪掌柜的是去一趟济和堂,让马大夫给仔细瞧瞧。”
阿笙听说爹爹被推倒过,便要去看爹爹腰上的伤。
“没事,没事,爹爹真的没事——哎哟——”
方庆遥也不知道自己扭到哪儿了,只觉生疼生疼。
阿笙红了眼眶,小心地扶爹爹到边上坐着。
“阿笙啊,你……你怎么忽然来店里来了?”
阿笙是一连两日早早就出了门,去槐南路了半晌,均没有那天晚上的好运气,一无所获。
想着好些天没来店里了,便绕了远路,来店里一趟。
从小到大,阿笙还从来没有同长庆楼分开这么多日过。
在街上,他就听路人说起了康志杰来店里闹事的事情,赶忙跑向店里。
到了店里,果然发现平时座无虚席的大堂,今日格外地冷情。
得知爹爹在楼上包间,阿笙便气息都没喘匀,匆忙上了楼。
阿笙见爹爹坐下都费劲,小脸满是担忧,比划着手势,“爹爹,我现在背您去济和堂,去给马大夫瞧瞧。”
“没事,没事,爹爹缓一缓便好了。现在店里应当最是忙的时候吧?柯先生,乔师傅,你们怎么都上楼来了?你们先去忙你们的,我没事。”
大力在扫着地上的碎片,小声地说了一句,“那康少下楼的时候……还,还让他那两名小厮掀了桌子,在吃饭的客人都给吓跑了。现在大堂里用餐的客人没几个。”
方庆遥听说康志杰下楼的时候,还让他两名小厮闹事,气得骂了脏话,“他娘的康志杰!”
柯先生道:“我看那康志杰不会就这样算了。要我说,庆遥,反正你早有让阿笙娶妻之意,不若趁着这个时候,觅得合适人家的女儿,早早订了亲。
如此便是那康志杰再过来闹,也没有让他家妹妹做小妾的道理。我那天晚上就同你说过,康家现在财务状况不好,康志杰是要讹上你了,你只是不信。”
那日康志杰晚上派人来,柯先生恰巧也在。
柯先生身为账房先生,自是不只替长庆楼这一家管理账目,也有别的个人家请他,帮忙管理账目。
再一个,也有朋友在其他像是钱庄、绸缎铺店铺之类的给人当账房先生。
要说符城现在各家的经济状况,账房先生们不说门儿清,多多少少得到些消息。
康志杰嗜赌成性,是个大窟窿。
康小姐这事,康志杰摆明了是要讹上阿笙,不见兔子不撒鹰。
没有要到彩礼,只怕后头还会来闹。
乔德福听说了柯先生的提议,竖起大拇指:“柯先生这个法子好!阿笙如今都十七了,在乡下,十七可是能当爹的年纪了!”
方庆遥原先是打算这这事儿过去了,再给阿笙说亲。
听见柯先生同乔师傅两人都建议他不妨让阿笙提前娶亲,便也动了心思。
只是……
方庆遥犯愁:“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家?”
“也是……这婚姻大事,也不是儿戏。”乔德福转过头,问柯先生:“柯先生您人脉广,认识的人也多,可认识哪个人家的女儿既贤惠又能持家的?”
柯先生道:“回头我打听打听?”
方庆遥连连点头,赞同地道:“行。行。我是早早便打算让阿笙娶亲的,这事就劳烦柯先生多多上心了。要是柯先生能了却我一桩心事,回头我可得好好谢谢柯先生。”
柯先生抬手捻着长长的胡须,笑了,“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等事成了再谢也不迟。”
大力插了一嘴:“掌柜的,那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当真能喝到少东家的喜酒啦?”
乔德福笑着道:“那必须,阿笙的喜酒哪能少得了咱们的份!”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倒是冲散了由康志杰带来的阴霾。
唯有阿笙手扶在爹爹肩上,咬着唇。
他不要娶亲!
不行,他一定要查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康志杰前去长庆楼闹事的事,传得街头巷尾皆知。
便是康家内院,也得了消息。
“哥哥当真亲自去长庆楼闹事了?”
康沛娴倚在床上,靠着软枕,脸色蜡黄,一张唇瓣毫无水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乌眸透着女孩儿家少有的坚毅。
此时,那双眼睛被怒火所取代。
梅香小声地回话道:“是,小姐。听说是砸了一个包间,还有吓唬走了大堂的几桌客人。”
一个包间,几桌客人?
人家长庆楼做的就是门店生意,这又是砸,又是赶的,对人家一连几天的生意怕是都会有影响!
苍白的脸色染上红晕,是被气的,康沛娴咬着唇,“哥哥做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咳,咳咳咳——”
“小姐,您别激动。大夫说了,您的身子得好好将养。小姐,您稍微等会儿,我去给您倒茶。”
梅香忙起身,转过屏风,去给小姐倒茶。
胸口咳得生疼,气息也极难喘过来,她知晓,是自己身体尚未养好,气血不畅之故,康沛娴一只手揪住领口衣服,“我只是觉着,对不起阿笙。当初如果不是我,故意……”
“咳,咳——”
梅香轻咳了两声,小声地提醒,“小姐,谢二爷来了。”
康沛娴一愣。
一连几日,她都收到了来自春行馆的煲汤,每回都未曾重样过。
南倾还来探望过她几次。
只是每回来之前,都是正式下了拜帖,也都会通传一声。
今日怎的……
这般突然?
“梅香见谢过二爷。”
梅香放下手中的茶,忙给谢二爷行了个礼。
谢放没有走近内室,只是站在花厅,“你家小姐今日可有好一些?”
梅香:“多谢二爷记挂。小姐还是老样子……只要情绪稍稍激动,便容易咳。二爷稍等,奴婢先伺候小姐喝茶。”
谢放颔首。
康沛娴却是严厉地道:“我没事。梅香你是怎么回事?岂有让客人等候的道理?咳咳,还不赶紧给二爷奉茶?咳咳咳——”
“小姐,小姐……”
顾不得会被小姐斥责,没想手里端着茶水,快速绕过屏风,伺候小姐喝茶。
康沛娴喝了茶,胸口不再闷得那般厉害,声音微微沙哑地道:“对不住,我近日身体欠佳,让南倾笑话了。”
谢放隔着屏风,“伤筋动骨尚且一百天,况且沛娴是剜肉之疼,自是需要时间调理,南倾又岂会笑话。”
自小产以来,康沛娴刻意不让自己去想腹中胎儿之事。
梅香自是也不会在她面前提及。
这会儿冷不防被谢放这么一提,只觉剜心地疼,却也知晓,这不是南倾本意。
忍着悲痛,康沛娴低声问道:“不知道南倾此番来,所谓何事?”
“我知道,是你设的局。”
谢放甫一开口,便令康沛娴因咳嗽而涨红的面颊,血色再次褪尽。
梅香端着茶杯的手在抖,发出簌簌的声音。
二,二爷什么都知道了?
康沛娴握住梅香的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我原先……只是想着,逼他表个态。”
阿笙喜欢她这件事,符城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她便带着赌气,也是为了逼得那人吃醋,故而几次三番,均点了长庆楼的外送。
她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将阿笙牵累至此。
那日南倾是怎么带走的阿笙,事后康沛娴自是也听说了,也知道了如今阿笙是南倾面前的“红人”,“对不起……”
谢放:“我认为,这声抱歉,沛娴最好还是当着阿笙的面说为宜,沛娴以为呢?”
这件事,是她做错了。
是她不该将阿笙牵累进来。
既是她做错了的事情,她愿意一己承担。
康沛娴出声问道:“南倾希望我怎么配合?”
“沛娴是个聪明人。”
康沛娴只是苦笑,她低垂着眉眼,“不,我是个糊涂蛋。”
她如果当真聪明,又岂会被一两句山盟海誓,哄得团团转,陷入如今这样的境地。
“糊涂一时罢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么?
南倾倒是会安慰人。
康沛娴心里头的郁结稍稍好了一些。
“沛娴有一事不知。”
谢放:“请说。"
康沛娴看向屏风那头:“我原先以为,你这般尽心竭力地帮我,是你心善,又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可……如今,我倒是瞧不懂了。
南倾你这般费尽心思,究竟是为何?”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帮她,便不会揭破她当日设局一事,瞧着,倒像是有些要为阿笙做主的意思。只是这又说不通。
南倾这个人,看似对谁都情深款款,实则便是一片落花也不沾身。总不至于,为了一个阿笙,才这般费劲心力。
谢放笑了笑:“沛娴你百般瞒着,是为了什么?”
“自是为了……”
还能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