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眯起眼目,道:“荆湖会盟,南楚必有图谋,大鸿胪为人谨慎,合该暂时不会将黎的事情说出去,当务之急,是要查一查楚君与大鸿胪,到底在合谋什么。”
夏黎看向楚轻尘与楚长脩,道:“你二人都曾在楚地久居,人脉比黎宽广,便劳烦们你们仔细查一查楚君的把戏。”
“好!”楚轻尘一口答允下来:“哥哥放心。”
楚长脩拱手道:“是。”
夏黎在梁琛的御营大帐养伤一日,第二日恢复之后,便搬回自己的营帐了。
御营大帐是天子下榻安寝的地方,虽然床榻柔软,火盆温暖,但那始终是龙榻,夏黎可睡不惯。尤其……
尤其夏黎如今又多了一重楚氏长皇子的身份。
这身份犹如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将夏黎炸的体无完肤……
因为夏黎的伤势,会盟顺延,拖延了一些时日。
大梁扈行的队伍留在荆湖,辎重与开销都要重新规划,今日梁琛忙碌的紧,他需要坐镇在幕府,将后续的辎重补给批示一番,大军有了补给,底气充足,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梁琛批看着粮草与辎重的文书,一条条核对。此次扈行乃是绣衣司与金吾卫协同合作,相关文书也是绣衣司和金吾卫多方检查之后,这才呈上来的,梁琛只需要盖下天子大印便好。
只不过梁琛是个谨慎之人,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自然要严谨的查看一番。
梁琛的双目有些酸疼,放下朱批,揉了揉眼目与额角,停下里稍微缓口气。
“陛下,”楚长脩通传:“金吾卫大将军求见。”
“叫他进来。”梁琛开口。
楚长脩拱手道:“大将军,请。”
梁玷站在大帐门口,只通传这么一会子功夫,竟在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听到楚长脩说话。
“大将军?”楚长脩奇怪,提高了嗓音:“大将军,陛下谒见。”
梁玷猛地回过神来,点点头:“好。”
他走进大帐之中,梁琛已然收敛了疲惫的表情,和平日里无异,都是那个高高在上,毫无破绽的大梁天子,残暴、专制、游刃有余,将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掌心之中。
“拜见陛下。”梁玷跪下来作礼。
梁琛笑道:“阿弟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梁玷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梁琛言简意赅的道:“说。”
反而是梁玷,再次卡顿,欲言又止,微微垂下头,他似乎在与自己挣扎。
“阿弟?”梁琛笑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叫你如此左右为难?你与寡人乃是族中最亲后的兄弟,有什么话,是不能与为兄说的?”
梁玷张了张口,沙哑的道:“陛下,其实……”
“荆湖潮湿多雨,臣的跛足旧疾复发,时常疼痛难忍,因而想请陛下恩准,用一些药材。”
梁琛挑眉:“哦?是这样?”
梁玷咬住后槽牙,道:“回陛下,正是。因为只是区区小事,臣本不该劳烦陛下,这才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
梁琛走过来,亲自将梁玷扶起,道:“你是寡人的阿弟,你的事情,又如何能算是小事呢?不管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你只管支取。”
“谢陛下。”梁玷的眼眸深沉,道:“臣……告退。”
梁玷一瘸一拐的退出了大帐,进来之时心事重重,退出去之时眉头紧锁,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楚长脩侍立在一侧,不由眯了眯眼睛。
夏黎这几日都在养病,柳望舒也没有给他安排任何的公务,清闲的厉害,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感觉自己的腰身都圆润了一整圈。
夏黎用了晚膳,走出营帐散一散消消食。
“夏开府。”楚长脩从远处走过来,看似是不经意路过的模样,他趁着拱手作礼的空档,压低声音道:“梁玷今日来见陛下,欲言欲止,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不相干的话……我怀疑他已然知晓了夏开府的身份,还请夏开府小心一二。”
夏黎点点头,楚长脩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走了过去。
夏黎返回营帐,将帐帘子放下来,门板掩上,落了门闩,这才把话本拿出来仔细翻阅。
除了大鸿胪,梁玷竟也知晓了他的身份?夏黎微微蹙眉,若是梁玷有所察觉,其实并不奇怪,毕竟梁玷常年与南楚打交道,上次那个楚氏的图腾纹样,还是梁玷认出来的,
哗啦哗啦——
夏黎泛着书页,查看着上面的内容,倘或梁玷真的有所察觉,他也是书中的后补攻之一,话本上合该有他的内容。
“在这里……”夏黎翻书的动作突然顿住,修剪的圆润的指甲轻轻敲击,喃喃自语:“他果然知晓了。”
那日夏黎坠湖,梁玷也看到了夏黎的“胎记”,虽只是一瞥,但那个纹样梁玷一眼便认了出来。
梁玷这两日有些魂不守舍,今日又去见了梁琛,其实便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夏黎的身份告知梁琛。
夏黎曾经对梁玷有过恩惠,他看起来好酒贪杯,自甘堕落,实则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梁玷心中犹豫,若是揭发夏黎楚氏贵胄的身份,夏黎不只会成为大梁的异类,更会成为楚君的眼中钉肉中刺。
届时,只会腹背受敌,死无全尸!
梁玷犹豫再三,又觉得此时事关重大,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决断的,方才去见了梁琛,想要请梁琛来做决断。
可偏偏到了梁琛的面前,梁玷最终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反而捡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说辞。
夏黎若有所思,看来之前对梁玷的那些小恩小惠,起作用了,梁玷并不忍心恩将仇报的告发夏黎,这一点子可比大鸿胪这个卖主求荣之人强太多了。
可是梁玷也很犹豫,毕竟如果此事暴露,不知楚君会不会用夏黎的身份作为突破口,届时大梁与南楚的纷争,牵一发动全身。
夏黎继续翻着书册,眼眸微微转动,大鸿胪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从他卖主求荣便能知晓,高深的德望之内,其实败絮其中,所以夏黎吓唬他一吓,便会起作用。
可梁玷呢?
思索的目光突然一顿,“嗯?”夏黎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幽幽的盯着话本,无奈一笑:“这楚君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呢……”
夏黎本想从话本观察观察梁玷的反应,哪知道意外看到了楚君想要加害梁玷的戏码。
梁玷乃是昔日里的大梁战神,让南楚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是廖氏之后,南楚的实力一日不如一日,更是打不过梁玷,连连挫败,丢进颜面。
梁玷如今虽然退居二线,变成了金吾卫大将军,但楚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畏惧梁玷的威严。
楚君将婚宴设立在荆湖,显然不安好心,无论如何不安好心,他必须要做的,便是离间梁琛与梁玷,只有让手握金吾卫大军的梁玷失去信任,大梁的军队一片散沙,其余才好说。
因为在荆湖逗留的时日比预期要长,辎重与粮草都需要后期补给,楚君显然拿捏到了这个时机,打算从中作梗,让梁玷获罪。
此次扈行,绣衣司与金吾卫协同合作,说是协同合作,自然是要有分工的,大军的行印还是掌握在金吾卫大将军梁玷的手中。
行印乃是这一路上,调兵遣将、支配补给粮草等等的印信,凡事都要盖上印信才可行事。
梁琛在白日里批看了粮草补给的文书,盖上了天子大印,文书发放下来,金吾卫核对无误之后,再由梁玷盖上行印,便可由部下推行。
楚君私下买通了梁玷的副将,也就是金吾卫的副手偷窃行印,想给梁玷盖上一个玩忽职守,丢失大印的罪责,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金吾卫向来与绣衣司不和,这并非是梁玷上位以来才发生的事情,已然是上京的“传统节目”,然而梁玷述职金吾卫大将军之后,尽力约束下属,不与绣衣司发生冲突,这一点子引得金吾卫将军很是不满。
金吾卫的副手,本身将军出身,只等着一道述命,便会登上金吾卫大将军的宝座,将军与大将军,一字之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等子美梦一下被梁玷击碎,副手已然很是不满。别看他平日里恭恭敬敬,其实早就想要找机会扳倒梁玷,自己上位。
如今……
这个机会来了。
【副手趁着梁玷不在军机营帐,遣走身边的金吾卫,偷偷将行印偷窃出来,藏在袖袍之中,带离会盟大营,丢在一处偏僻的树坑之中,“哼”冷笑一记,狰狞的道:“我倒要看看,梁玷这个瘸子,盖不上印信,耽误了辎重补给,如何交差!”】
夏黎合上书稿,幽幽的一笑:“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
倘或夏黎可以帮助梁玷找到行印,免于失窃的罪责,最重要的是,辎重与粮草也会按时抵达,无论是对于梁玷,还是对于大梁来说,都是不容拒绝的恩惠,梁玷定不会拒绝……
天子文书已经放下来,盖上了大梁宝印,此时此刻这文书便展开在军机营帐之中。
而梁玷却迟迟没有用印。
“大将军!!”副手脸上尽是焦急:“这可怎么办是好啊!行印……行印还是没有找到!”
金吾卫副将监守自盗,早就将行印扔到营地之外,便算是梁玷将整个会盟大营翻个底朝天,也绝找不到印信。
副将挑拨离间的道:“大将军,您别怪卑将说话难听,必然是那把子绣衣卫搞的鬼!您难道忘了,他们绣衣卫那些花拳绣腿的小白脸儿,向来与咱们金吾卫对着干,屁本事都没有,只会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肯定是他们偷走了行印,想让大将军当众出丑!”
梁玷的手掌拍在案几之上,沙哑的道:“你可有证据?”
“这……”副将尴尬的道:“卑将……卑将也只是猜测。”
“事关重大,”梁玷冷声道:“倘或文书不能用印,辎重粮草补给不及,丢掉的不只是我大梁的颜面,还会令南楚有机可乘。绣衣司虽向来与金吾卫不和,但柳望舒到底是个有成算之人,如今大军在外,绝不会做这等子糊涂之事。”
“大将军……”副将狠狠的道:“怎么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还帮着绣衣司说话?咱们合该把事情捅出去,让天子做主,治罪绣衣司!”
他说着还想煽动营中的金吾卫,道:“绣衣司与咱们不和,已然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自从大将军来了之后,咱们金吾卫一退再退,再这样退下去,便真成了孙子,传出去还以为金吾卫怕了他们那群花拳绣腿,还如何在上京立足?”
哗啦——
军机营帐的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嗓音带笑的道:“将军如此信誓旦旦,扬言是我们绣衣司偷盗了行印,又拿不出证据,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理之人?”
军机营帐刹那间沸腾起来,金吾卫一个个警戒,甚至有人“唰——”的抽出佩刀,指着来人道:“夏开府?”
副将眼眸乱转,连忙道:“大将军,绣衣司偷盗了行印,竟还敢来挑衅,卑将今日便替大将军拿住这厮问罪!”
夏黎负手而立,腰肢挺拔,眼中丝毫没有惧怕,微笑道:“你哪里是想要替大将军拿住黎?你分明是想要替大将军,做这金吾卫的主人!”
“你……你……”副将心虚:“你在乱说什么?!”
他又对梁玷道:“大将军,你可不要相信绣衣司的挑拨离间啊!”
夏黎道:“说起挑拨离间,黎可不敢托大,还要敬你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无知小儿!”副将气急败坏,他本就心虚,生怕事情败露,抽出佩剑当头冲着夏黎砍过去。
当——!!!
一声巨响,佩剑击打爆发出火花。
便在这关键时刻,梁玷一把拔出腰间佩刀,巨响之下荡开副将的袭击。
“大、大将军?”副将被震得后退五六步,撞在营帐的承重柱上,这才停了下来。
夏黎便知晓,梁玷一定会拦住他,毕竟夏黎的身份摆在这里,梁玷是他们之中最冷静,最有承算的一个。
梁玷眼神深沉,沙哑的道:“夏开府此番前来,到底意欲何为?”
夏黎微笑:“来为大将军……排忧解难。”
他顿了顿,笃定的道:“黎知晓行印在何处。”
“不可能!!”副将叫喊出声。
唰!一瞬间所有的金吾卫全都看向副将,副将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多突兀,连忙遮掩道:“卑将的意思是……行印丢失,夏开府怎么可能知晓行印在何处,怕是偷盗行印之人,便是夏开府罢!”
夏黎耸了耸肩膀,道:“倘或偷盗之人是黎,黎何必一个人,单枪匹马而来,这个时候合该去找陛下告你们一状,从今以后,金吾卫再也无法与绣衣卫分庭抗礼,一劳永逸,岂不是更好?”
梁玷似乎觉得夏黎说的有道理,副将焦急的道:“大将军,不要听他的,他是绣衣司的人,绝对不安好心!”
夏黎却道:“大将军若是想要找到行印,不防问问你的副将。”
“什么?”梁玷眯起眼目,转头看向副将。
副将心窍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果然是来挑拨离间的,你不要以为这样说,大将军就会信了你的鬼话!”
夏黎挑眉:“如今行印丢失,陛下尚不知晓,若是天明之前可以找回行印,盖上印信,辎重补给照常运送,此事便可一了百了,然……倘或找不回行印,丢的,不只是大将军一个人的脸面,还会令南楚看了笑话。”
梁玷的目光愈发的深沉,突然沙哑的道:“将人拿下!”
副将立刻高声道:“还不快来人,把夏黎拿下!”
冰凉的长刀架在副将的脖颈之上,梁玷手持兵刃,幽幽的道:“本将军要拿下的人,是你。”
副将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大喊着:“大将军?!你怎么能……能信他呢?!”
旁边的金吾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黎微笑:“看来大将军是个明事理之人。”
梁玷沉声道:“你说的无错,绣衣司与金吾卫向来不和,因而金吾卫上上下下对绣衣司戒备深重,试问军机营帐戒备如此森严,绣衣司的人又如何能混入其中,偷盗行印此等重器?”
旁的金吾卫恍然大悟,是啊,但凡有个绣衣司靠近军机营帐,金吾卫都不会放过,更不要说偷走行印,只有……
只有自己人,才方便下手。
金吾卫窃窃私语起来:“不会真的是监守自盗罢?”
“将军本就看不起大将军,不会真的是他……”
“盗窃行印,这也太歹毒了一些,他不怕被南楚看了笑话么?”
副将眼眸狂转,额角青筋暴怒,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放弃了抵抗,“啐”的呸了梁玷一声,道:“梁玷!你这个瘸子!你这个残废!你凭什么做大将军?!”
“若不是你,我才应该是金吾卫的大将军!你这个废物从边关退下来,竟在宫中享起清福来?!我不服!!我不服——”
梁玷紧紧握住长刀,无论是瘸子,还是残废,都仿佛利刃,扎入梁玷的伤口之中。
夏黎打断了副将的嘲讽,道:“大将军守卫边疆,有荣无过,上京的繁华锦盛,哪一点子不是边关将士用血汗换回来的,你凭何如此心安理得的嘲讽于人?”
梁玷吃惊的看了一眼夏黎,旁人只知他是昔日的战神,荣光不在,风华已逝,他回京的这几年,从未有人正眼看过他,梁玷实实在在明白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而如今,他从未想过,这等维护之辞,会从绣衣司副指挥使的夏黎口中说出。
“哈哈哈!”副将肆意张狂的大笑:“随便罢!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有种你们便现在杀了我!便算是我死,你们也寻不到行印!丢失行印乃是重罪,别说再当金吾卫的大将军,梁玷,你这个瘸子,马上便会成为人人唾弃的阶下囚!!哈哈哈、哈哈……”
“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好过。
副将还未说完,夏黎幽幽的叹口气,打断了他的狂笑,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罢?”
夏黎眼神中略带一些怜悯,摇头感叹道:“好傻一个反派。”
副将轻蔑冷笑:“无人知晓行印在何处, 梁玷,你便等死罢!”
他说完,又道:“你以为绣衣司是什么好人?他们的副使这会子假惺惺, 你敢说行印丢失一事传开, 绣衣司不会落井下石?便算是夏黎不会落井下石,绣衣司里自有人会落井下石!这便是人性!这便是人心!!”
“连人性你都悟不透, 梁玷, 你凭什么占着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
梁玷的眼神愈发深沉, 副将说的没错, 便算夏黎不会落井下石, 但保不齐别人就不会,绣衣司与金吾卫自来不和,这是扳倒金吾卫最好的机会。
夏黎白皙清秀的脸面出现一抹恰到好处的迷惑, 道:“你怎知, 便无人知晓行印的下落?”
“哈哈!”副将道:“你不必套我的话, 我什么也不会多说, 我食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黍米还多!无知小儿!”
夏黎摆了摆手, 道:“劳烦大将军辛苦一趟, 亲自押解着这贼子,与黎走一趟。”
梁玷看向夏黎, 夏黎对他点点头, 面容平和, 一点子也不见焦虑, 莫名的令人感觉安心。
梁玷道:“好。”
他的长刀一直架在副将的脖颈上,下令道:“堵上他的嘴。”
金吾卫立刻上前,用布巾堵住副将的嘴巴, 给他套上枷锁。
夏黎走在前面,最先离开军机营帐,梁玷亲自押解着副将,众人一直往前走去。
副将的脸色狰狞又高傲,虽披着枷锁,却用鼻孔看着每一个人,他必定觉得没有人知晓行印被丢在什么地方,因为当时是他亲自动手,根本没叫任何一个人看到。
可是渐渐的……
副将的脸色开始变化,目光抖动,频率越来越剧烈,不敢置信的盯着夏黎。
夏黎带着他们走出了会盟大营,来到一处偏僻的水沟前。
那水沟旁边垂着几棵歪脖子树,生得歪瓜裂枣,毫不起眼儿。
夏黎却在树坑前停了下来,负手而立,微笑道:“将军,你看看这地方风水如何?”
副将板着脸色,尽量不暴露出分毫的破绽。
夏黎一笑:“黎看便不错,说不定能从这树坑里摸出一枚大行金印。”
梁玷狐疑:“这里?”
夏黎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在堆满落叶与杂草的树坑里摩挲,随着沙沙簌簌的声音,那秀美的笑容慢慢扩大,果然掏出了什么东西。
“嗬……”旁边的金吾卫睁大眼睛,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将军,真的是行印!”
副将眼睛一翻,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瘫软在地上,嘴里“唔唔”的喊着,虽众人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他的表情完全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行印被丢在此处?
夏黎的脸面扬起俊美而谦逊的微笑:“因为……黎聪明。”
当然是因为夏黎拥有《绮襦风月》这个粗壮的金手指。
夏黎将行印交给梁玷,道:“大将军,这次可要收好了。”
梁玷双手接过去,狠狠松了一口气,道:“多谢。”
行印丢失,不只是梁玷要获罪,金吾卫也难逃罪责,更重要的是,辎重粮草不能到位,很容易遭到南楚的算计,梁琛这个天子还在会盟营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梁玷便算是死,到了黄泉之下也愧对列祖列宗。
大梁的基业,绝不能毁在梁玷的手中……
梁玷刚要开口感激夏黎,便感觉自己的袖袍动了动,不由得眼皮一跳……
——夏黎将行印交给他之后,并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揪着梁玷的袖袍,擦了擦手,似乎是觉得树坑不太干净……
梁玷:“……”
梁玷一时有些愣神,反应了半天,这才道:“多谢夏开府,夏开府的恩德,梁某无以为报。”
身边的金吾卫也拱手道:“夏开府恩德,卑将们没齿不忘!”
“若是天明之前没找到行印,那罪过可就太大了!”
“之前是咱们小心眼,错怪了夏开府,夏开府大仁大义,不但没有怪罪咱们,反而以德报怨,卑将们信服!”
夏黎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唔唔唔!!!”副将使劲摇头,不敢置信,一双眼珠子布满了血丝,像是要从眼眶里吐出来。
夏黎看了他一眼,道:“大将军,这贼子包藏祸心,但是偷盗行印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若是无人蛊惑篡夺,为他做靠山,掂量他也不敢如此,暂留他一条性命,或许还有用处。”
梁玷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自从他成为金吾卫大将军之后,副将虽然平日里略有微词,但从不大张旗鼓的与他叫板,今日实属反常,若不是有人给他撑腰,这副将恐怕还要忍耐一二。
梁玷道:“多谢夏开府提点。”
他眯起眼目,森然的道:“梁某一定将人带回去,严加审问。”
夏黎点点头,副将背后的靠山,还能是什么人?分明是楚君,梁玷若是严加审问,必然可以套出南楚离间梁琛与梁玷的计谋。
“行印已然物归原主,既然无事,黎便先告辞了。”夏黎并不多话,似乎也不想多加逗留。
“且慢,”梁玷道:“夏开府请留步。”
夏黎回头:“大将军还有事?”
梁玷的目光有些迟疑,将行印交给部下,道:“你们护送行印,先行回营。”
“是,大将军!”
金吾卫护送行印,押解着副将先一步回营地,昏暗的野地里,只剩下夏黎与梁玷两个,再无旁人……
夏黎转过身来,面对着梁玷,坦然的与他对视,道:“大将军,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
梁玷张了张口,沙哑的道:“夏开府,不问我么?”
夏黎一笑,二人仿佛在打什么哑谜,同样道:“大将军,不问我么?”
梁玷沉默良久,道:“恐怕夏开府已然察觉到了,梁某确实已然知晓了夏开府的身世。”
夏黎点点头,道:“但是为何大将军,明明有许多次机会,将黎的身份告知陛下,却始终没有开口呢?”
梁玷手掌攥拳,死死握住腰间的长刀,沉声道:“梁某日前受过夏开府的恩惠,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而且……梁某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夏黎轻笑一声,笑容之中有些自嘲,道:“其实不瞒大将军,这其中的蹊跷,黎自己也不知晓。”
夏国公府的小世子,竟然是楚氏的长皇子,而且这个秘密,便是连夏国公或许也不知情。
“但有一事,黎可以肯定。”夏黎幽幽的道:“黎并无争夺之心,对大梁亦是无害。”
夏黎问:“大将军可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