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寒“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两人如此沉默了一会儿,时易之又倏地想起了另外一桩要紧的事。
“寒公子。”
“嗯?”
“等回到了家,我便会着手处理你户籍一事。”时易之抿了抿唇,思虑再三,最后还是这么说道:“到时便户籍上的名更写为‘冠寒’可好?”
其实他想说的也不止这些。
他原是打算将冠寒的户籍转入时家,让他们成为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可中秋过后,这样的念头就又作罢了。
如冠寒自己所说,他本就不是这天下任何的附庸,脱离了南风馆那样的樊笼,就应当属于他自己了。
可这些其实是他应该做的,从前他那样的念头才是不光彩不正当的。
将本应做的事情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有邀功之嫌,时易之不愿成了那样不磊落的人。
冠寒蓦地抬起头,神色怔怔地盯了时易之一会儿,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说“好”。
又说:“时少爷读过很多书,取的名字自然是很好的。”
时易之平日里不说,实际也是有私心与贪欲的人。
听到冠寒这样满意他取的名字,心下不知生出了多少的窃喜与欢欣。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几下冠寒沾了些凉气的头发,随后掺着几分雀跃道:“到家之后便不用再吃这些苦了,即使不盖厚被子,也会有上好的银丝碳,定不会再教你冷着。
“而且府内多处还埋有地龙,地龙一烧,即使是寒冬腊月天,屋内也暖如春三月。
“若你要出门也不打紧,我遣人去给你做几件狐皮的大氅与披风,既漂亮又防寒。”
一想到冠寒披上狐皮大氅的模样,时易之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更是难掩兴奋。
他环视了一圈狭小的马车,“这马车太小,我知晓你在这里睡得定是不舒服的,客栈的床也太敷衍,待回去后我派人给你打一个拔步床,廊庑会做大做宽。
“还有这些零嘴,也实在不够精细,府中的厨子都是从宫里御膳房出来的,我让他们,唔……”
时易之的话没说完,就突然被冠寒塞的零嘴给堵了嘴。
冠寒伸出食指把那零嘴又往时易之的嘴里摁了摁。“时少爷回了家,可算是自在了。”
“嗯?”时易之迷茫地眨了眨眼。
“衣食住行,途中的一切都是勉强的,回家之后样样都换成好的。”冠寒哼笑一声,把自己给说出了几分愠怒。
暗自怒了一会儿,又很小气地把自己的小被子从时易之的身上给扯了回来。“想必在路上买来解闷的人,回去之后也会换成更衬心意的吧?”
时易之哪能听不出冠寒的言外之意,在心中大呼冤枉。
他将零嘴很快地嚼咽下去,拉住了冠寒的手。“你知我心,也知我不是这样的人。
“能换的,都是无足轻重的身外之物,唯有你,是无论如何都想留下的。”
冠寒哼了一声,顶着很得意的表情说着很不满的话,“时少爷现在越来越会说这些哄人的鬼话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陋习。”
然后又说:“不过你这话说得还不够好。”
他软趴趴地重新躺回时易之的怀里,任性妄为地给自己找好了可以枕的地方。
“你应该要说:‘无论如何想要留下的,是寒公子你这个心中之人。’”
时易之原本以为自己说得已经够胆大直白了,哪里晓得还有这样更为浓情蜜意的话。
既觉得自己被打趣了,又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冠寒不满意了。
于是轰地一下,脸就热了起来。
冠寒侧眼看到了他绯红的脸颊以及耳根,弯着眼睛开始放声大笑。
最后仿佛还觉不够,伸手圈着时易之的脖颈,在时易之的左右两边脸都印了一个响声很大的吻。
生怕被马车外的下人听到了动静,时易之羞得浑身都烧了起来。
可最终羞赧还是不敌喜意,让时易之也跟着一起笑了。
如此声声快活、阵阵缠绵,余下两日也不过转眼一瞬间。
八月二十二巳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第35章 第三簇 好友
在南风馆习得多年,又从湄洲一路到清州,冠寒自以为也算见过了些世面,可当他下了马车后,还是不免怔愣了一会儿。
就见府前伫立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石狮后是开着的红漆金涂饰正门,上有二十五个大铜钉。
再一抬头,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就强势地入了目,匾上落着遒劲饱满的两个大字“时府”,后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天启二年,书赐清州时氏时献”。
檐下又还悬挂着几盏八角琉璃宫灯,灯中烛火虽未点,却仍旧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了流转的华光。
门口站着几排衣着整齐的小厮,见时易之落了地后,整齐划一地开始见礼。
时易之刚唤着人起来,大门内就飞窜出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小身影,她目的明确地往时易之身上扑去。
“大哥!!!”
这边才过来一个,那边又跌跌撞撞地跑来另外一个小男孩。
他一边颠颠地跑一边稚声稚气地跟着喊道:“大哥!大哥!”
两个刚齐他膝盖高的小孩一人一边拉住他的手,仰着头两张相似的脸看着他。
“大哥有没有给嘉儿带好吃的?”
“大哥有没有想庆儿?”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
声音叠在一起,听的人还没说些什么,开口的两个先不满了。
他们用几乎与对方一样的脸做出生气的表情,睁大眼睛去瞪,再次异口同声道:“你不许跟我抢大哥!”
此声如燎原之火,一下激起了他们小小身体里的好胜心,仰着脑袋开始超对方大喊。
“时永嘉,你不许学我说话!”
“时永庆,是你不许!”
眼看着要吵起来了,隔岸观火了一会儿的时易之,也终于给出了反应。
他抬手同时摸了摸两个小孩的脑袋,轻声道:“给嘉儿带了好吃的,也想庆儿了,乖乖听话不要吵架好不好?”
此回答终结了一场将要燃起的鏖战,那边姗姗来迟的其他人也终于到了。
“嘉儿,庆儿,你们大哥一路奔波正是劳累,不许胡闹!”
声先动,人后出。
宽敞的门后相继走出了几位身着华服之人,为首的是一个妇人。
她穿着一件槐花黄绿的织锦直领小袖对襟褙子,衣襟与袖口用金丝绣着花鸟纹,缝缀着五枚金镶宝的纽扣,下身一条暗花缎绣云蟒裙。发饰不过一个顶簪于几支掩鬓,却都是金镶宝样式的,在日光下泛着灼灼的光。
于她半步后的是一个蓄着长须的男人,走着四方阔步,气质内敛沉稳。
紧随其后还有四人,一对夫妇年纪长于其他,方才开口的正是那个妇人。
“易之,终于回来了。”
为首的妇人开了口,冠寒才猜出了身份。
这正是时易之的母亲,也正是时府的管家大夫人——丁安荷。
时易之闻声拍了拍时永嘉与时永庆的脑袋,让他们二人放开自己后,上前几步对着赶来的一行人行礼。
“母亲,父亲。”
“二叔,二婶。”
年长的长辈先喊完后,他又点着头对后头的两位打了招呼。
“二弟,四妹。”
由他将人一一喊过之后,时易之的父亲时献才开口。
“你三婶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你三叔忙着照顾她,便抽不出身,你六弟正在书院,也没能赶来。”声音是与气质相似的低沉稳重。
时易之点点头,“三叔三婶是长辈,合该由我去主动拜见的。”
为父者客客气气地说了,为人子者也客客气气地应下。
可周围之人像是早习惯了父子二人的相处,竟也未觉得有何不对之处。
如此简单地寒暄完,也不等旁人问,时易之就率先有了另外的动作。
他往冠寒的方向走了几步,侧身探手虚揽住肩,维持了个不失礼也不失亲近的距离。
“这位,是……”
然而将将要说出口之时,时易之又顿了顿,心中习惯性地开始权衡。
若是无需在意礼法纲常,那他的私心确实会教唆他对自己的堂弟堂弟们说冠寒是他们的大嫂,对自己的父母叔婶说冠寒是他的妻。
然而,终究于理不合。
毕竟无媒苟合见不得光,即使家中的人并不在意,可甫一传出去,也还是会对冠寒的名声有碍。
因此时易之不能只图一时之快,致使冠寒于不义之地。
需得克制!忍耐!
于是他斟酌几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对他们说:“这是我于途中偶然结识的好友,名冠寒,我与他一见如故,又因他家中生了些变故,我便做主邀他来了清州,还望父亲母亲、叔叔婶婶们莫怪含章自作主张。”
话音落下的霎时,时易之用余光看到冠寒扭头看向了他。
他一顿,想也没想地看过去,只是冠寒很快正回了脑袋、移开了视线,没能让他瞧见表情。
而那个扭回了头的人也很是知礼,用挑不出错模样对着几位长辈作揖道:“后生冠寒,拜见时伯父时伯母,时二叔时二婶。”
声音倒也沉稳,不见半分平日里使在时易之身上的小性子。
“能与含章结识,想必冠公子也是性情中人。”丁安荷笑着摆摆手。
又转头对时易之道:“好好吩咐府中的下人,莫要让人懈怠了冠公子了,其余由你自己做主便是。”
跟在后面的时易之二叔时沃大笑几声,“什么自作主张不自作主张的,时家迟早都是你的,只是带个朋友来而已。”
说完又嘟囔道:“而且都一家人,怎么总是这么客气呢,一定是你小时候大哥对你太严苛了,才养成了你这样正经的性子,当初就应该跟着二叔我……”
话没说完,就见时献眼睛一扫,时沃浑身一激灵,嘿嘿笑了几声,不说话了。
时府设立在最为热闹的长融街,街上来来往往尽是人,他们才站了不过一会儿,就围了好些个看热闹的,似乎是在猜测他们在做些什么。
丁安荷适时地发了话,“劳累奔波这么久了,让易之与冠公子先去休息罢。”
说着,抬起步子率先往门内走。“旁的话,留着今夜接风洗尘宴再谈。”
众人都不欲在外被围观,自然也没有久留的意思,便跟着一起进了府。
时家三房都住在不同方位的院子,时易之及冠之后又从时献与丁安荷的院子中分了出去,因而一行人进了大门后就又各自分开了。
只是时永嘉与时永庆离开之前,又对时易之依依不舍地纠缠了一番。
身边人少了,自然也就静了下来。
加上时易之有心要和冠寒独处,让随行的小厮都各自去忙后,周身便更是安静。
不过走了没一会儿,冠寒就忽然开了口。“时少爷,我住哪里呢?”
时易之循着声音扭头看过去,就见冠寒久违地笑得淡而温柔,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在南风馆两人见的第一面。
这样的失神不过只有几息,他很快作了答。“住我院中即可,我既与他们说了你是我的好友,那旁人也不会多想的。”
“多想什么?”
“多想你我有别的情愫在。”时易之停下了脚步,移着目光左右看了看。
确保无人后,他低声道:“如今你的户籍尚未处理好,你我亲事也还未定下,倘若让旁人看出来了,怕是会有风言风语。”
冠寒微微偏头,笑问:“所以时少爷方才谎称我是你偶然结识的好友,也是为的这个?”
“嗯。”时易之轻声应下,说:“既然从湄洲出来了,那从前的那些便已成过往,日后无需再提,南风馆一事也不会有人知晓。”
那不是什么好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时易之知晓冠寒不喜欢那里,所以也愿意主动地帮他掩盖,让过去彻底过去。
“即使是我双亲,我也不会将此事告知的。”所以时易之又承诺道。
不过冠寒并未展露出多大的欣喜,他嘴角虽含笑却莫名生出几分恹恹之感,看着时易之的目光也有些复杂难言。
如此沉默了良久,他才扯了扯嘴角,笑得开怀了些。
回应时易之道:“好,我也不会说的。”
虽然在笑,可时易之莫名觉得有些不对。
他没有犹豫,立刻走近一步,趁四下无人主动地拉住了冠寒的手。
“寒公子,可是身子不舒服?”掌中的手有些凉,他便握得用力了些。“还是应付我家中之人太过劳累了,如果是……”
“没有。”冠寒很快打断了他的话。
垂头沉默了几息,又倏地抬头对着时易之眨了眨眼,恢复了二人在马车上独处时的神态。“我就是有些累了,时少爷不是说要给我睡又大又软的拔步床吗?我可是心心念念了许久的。”
见状,时易之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旁的就好。
他顺着冠寒的话说:“拔步床是有的,我院中东西厢房任你选,都没人住过。
“只是那床还算不上最好,且等上几日,我让人为你打一座新的来,被褥什么的也换新的,届时……”
谈及这些,时易之就又关不住话匣子了,一边领着冠寒往院子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时府大虽大,可再长的路对有话可说的有情人而言也嫌短,时易之还未将心中所想一一告知完,二人就瞧见了院门。
只是临到了这里,冠寒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沉默了一会儿,他有些突兀切不明所以地问:“时易之,我好吗?”
时易之顿了顿,虽不知缘由但还是答:“好。”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对上冠寒的眼睛,笃定地答。
许是他的神态太认真了,冠寒看了一会儿就得意地笑了起来,整个人也变得轻快不少。
他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对时易之说:“我才不信你呢。”
时易之没给自己的院子取名,却被众人戏称为“幽篁里”。
只因院子在时府东南最角落的地方,并且从正门往院子去,期间还需穿过一处栽满了湘妃竹的园子。
虽正值秋日,园子里的湘妃竹也仍旧清脆挺拔,未有枯黄衰败的意味。
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甫一进门就能瞧见院子正中摆放着的一口大缸,缸中水草浮于水面,一尾红白相交的锦鲤正在水中缓慢地游动着。
时易之抬手拨了下水面,轻声说:“我不好热闹,所以院子就远了些,若你觉得太静了,届时我们换个院子住也是可以的。
“不过你若觉得不错,那院子里也还空了一些地方出来,你想置办些什么、栽种些什么,都依你。”
院子不算太大,可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栽种的,来往的人也少,因此比起别的地方,这里更像是他的独有之地。
与冠寒介绍这些时,仿佛就像是邀着对方走近自己最寻常的生活。
每吐出一个字,心中就满涨一分,其中感受,难以细说。
“这边又有东西厢房二间,你且看看满意哪间。”
语罢,时易之又走近半步,压着声音再说:“想住主屋也是可以的,只是现在还不能让别人知晓你我的关系,所以就得委屈你在厢房将就一段时间了。”
冠寒不知道时易之哪来的那么多话。
该多说的时候缄口不言,无需他费口舌又开始滔滔不绝了。
他绕了一圈草草地扫了几眼东西厢房,发现也没太大差别,便留在了西厢房的门口。
“就这里吧。”他抬手将门推得更开了些,迈步走了进去。
只是才落下一步,冠寒就又回身看向时易之,皮笑肉不笑地轻道:“时少爷记得叫人将我的小被子给拿来。
“虽说只是在铺子里随便买的,比起精心裁剪的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到底陪了我那么久。
“而我也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这时府再富丽堂皇,绸缎织锦的被褥再柔软,我也不会将它给忘了。”
说完,他就“砰”地一声将门从里头给关上了,把没来得及跟进去的时易之锁在了外面。
“寒公子……”
门合上时发出的重响让时易之脑袋有些发空,他尚未反应过来,不知怎得就突然这样了。
稍稍回了些神后,他赶忙抬手敲门,哄着喊道:“寒公子,寒公子?”
“我累了,要休息,等到了快开宴的时辰,时少爷再来喊我吧。”
冠寒的声音从门的里头传来,有些闷,教人听不真切情绪。
而在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房内就彻底没了声响。
“好,好的。”
冠寒都这么说了,时易之自然也不能再多叨扰,虽然仍旧有些不明所以和依依不舍,但还是讪讪地离开了。
太阳一落山,时府就点了灯,一排排一串串地将府中彻底照亮,半分不见日暮后的昏黑沉寂之感。
晚上的接风洗尘宴来的人更多了,也没有男女分席的意思,时家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便预备围坐在一个大圆桌上。
冠寒与时易之到的时候,长辈还未来,不过席上也已经坐了好些人,有白日里见到的那几位,还有几位面生的。
其中最属一个与时易之年龄相仿的男人最吸睛。
他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婴孩的脖上戴着的是足金打造的长命锁,于烛光下泛着灼目的光。他自己也不遑多让,穿金戴银,哪怕是衣袍都尽是用金丝绣下的花纹。而坐在他身旁的女子也同样如此,身着华服、满头朱钗。
此人正是时易之那个已成婚的二堂弟时永商,怀中的是去年刚得的女儿时钏,身旁则是青梅竹马的妻子段罗绮。
那金灿灿的一片让冠寒实在不敢多看,立刻收回了自己隐隐被灼光刺痛的双目。
“大哥,可回来了!”时永商先一步开了口,颠了颠怀中的婴孩。“你这次也离开太久了,都三月有余了,我们家钏钏都想你想到会说话了,是吧钏钏?”
“啊啊~”时钏咿呀几声,应和着父亲对着时易之挥了挥肉肉的小手。
时易之正欲回话,时永商忽然就扭头看向了跟在他身旁的冠寒。
没给人任何准备的时间,他倏地惊诧开口问道:“哎呀大哥,这位是你带回来的大嫂吗?这也太……”
时永商此话一出,周遭瞬间就静了下来,就连冠寒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然而当场又还是有根本未能察觉到氛围怪异的人。
“大嫂?”时永嘉与时永庆两人闻言,立刻默契地围到了冠寒的身边。
两小只拉住冠寒的衣摆,仰着脑袋问:“大嫂大嫂,你是我们的嫂嫂吗?”
冠寒:……
“不,这……”回过神的时易之想解释。
但偏偏才吐出了几个字,就被一声嘶哑的大叫给打断了。
“大嫂?哪里来的大嫂!!!”
话音刚落,屏风后就冲出了一团黑影,目的明确地朝着时易之撞去。
在将将要碰到人的时候,又猛然刹住了脚步,最后围着时易之绕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确保跟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后,他便开始不满地扯着嗓子大喊道:“时易之,我怎么不知道你要娶媳妇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去你回来为什么不找我我还是不是你的亲弟弟?!”
一口气将话全部说但,但又或许是知道这些问题时易之不会回答,时永朔扭着脑袋看向了冠寒。
他拧着眉毛眯着眼睛将冠寒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几遍,压着粗粝的嗓音阴恻恻地问:“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大嫂?”
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粗哑可嗓门够大,听得冠寒的额角猛地跳了几下。
但他没说话,而是移目看向了时易之。
说到底,这个问题现在也轮不到他来回答。
时易之接收到了他的视线,眉心微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永朔,别闹。”
“寒公子是我在途中结识的好友,因家中变故便邀他来了清州。”他看向面前几个让人头疼的弟弟,暗叹一口气。“日后那些话莫要再说,免得教人误会。”
话说到了这份上,时永商与时永朔自然不敢再多说别的,时永嘉与时永庆也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不再说,冠寒也没了声响。
一盏茶后,府中的长辈终于相继到来,等到最后,时易之的祖母幸老夫人才出席。
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然而幸老夫人却仍旧不太显年岁,黑白半掺的头发梳得整齐,眼尾的细纹平添了几分和蔼。
“含章,过来。”
落了座,幸老夫人就对着时易之招了招手。
任凭时易之在一众小辈面前再有大哥的风范,到了幸老夫人这里也还是乖巧。
“祖母。”他喊了一声,走近后又弯下了腰。“含章在外待得太久了。”
幸老夫人抬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脑袋,“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若是偏安一隅,祖母才会训斥你,只是别忘了回家就行。”
祖孙二人话都不多,说完那句之后,时易之就立刻带着冠寒见了礼。
幸老夫人也确实和蔼,没多问冠寒的身份与过往,只说想住多久便多久,让他不用拘谨。
如此再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幸老夫人就唤着开了席。
大抵是许久未见了,席上也并未遵循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尤其是时永嘉与时永庆这对双生子,一直缠着时易之说些途中的趣事。
反复地问吃了什么好吃的、见了什么有趣的、路途是不是很辛苦、带着的人有没有伺候好他……如此种种。
时易之也确实有耐心,没因他们年纪小就糊弄,一一应答着。
时永商与他的夫人也是性子活泼的人,但他们关注的点略有不同,非得让时易之告知他们途中有没有遇见心仪的人。
美其名曰“成了婚便知成婚的福”,所以要让亲近的人也赶紧受这样的好。
时易之支支吾吾,一直躲着这个话。
小辈们插科打诨聊得热火朝天,几位长辈看得乐乐呵呵,偶尔也会插插话。
只是时易之的亲弟弟时永朔并不怎么开口。
他大多时间都用来往嘴里塞饭菜,余下大头又用来盯着自己的亲哥哥,最后剩下的那些便是用怪异的眼神,将席面上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扫一遍。
尤其针对正在和时易之说话的。
人人都有事可做,但冠寒说不上话,也听不懂他们在聊了什么,便索性只顾着吃了。
确实是珍馐佳肴,他从前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样样也都色香味俱全,哪怕是再挑食的人也能吃上几口。
换做从前,冠寒定会食指大开,可现下也不知为何,他竟然没了什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