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by娜可露露

作者:娜可露露  录入:03-10

“简青铮就死在内战的那一天。”
温明惟的嗓音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临终前让我放心,他把我的秘密一起带走,以后没人能威胁我了。”
他用这段故事,把他过去的主要关系厘清,讲给谈照,叹息:“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欺骗任何人。但我从始至终得到的一切,包括你,都建立在欺骗上。”
谈照默然听完,一开始的愤怒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你想让我心疼你,还是理解你?”
“……温明惟,如果我没弄错,我才是受害者。”
谈照喉咙发紧,松了松领口,瞥向窗外:“你过去很不容易,或许有很多人让你痛苦,但不包括我。”
“你和简青铮也不容易,像一对没成眷属的苦命鸳鸯。”谈照嘲讽道,“如果我不体谅你,心甘情愿当他的代替品,是不是就显得铁石心肠,不识抬举?”
“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明惟抓住谈照的手腕,“我跟你说这些是为解释过去发生了什么,让你了解我,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凭什么?”
“我需要你。”温明惟贴向他身侧,额头抵在他肩上,“我想和你在一起。”
谈照冷笑一声:“你想和像他的人在一起。”
“……其实你没那么像他。”
温明惟伏在谈照肩上不抬头,温热的呼吸渗透布料烫到皮肤,仿佛能传递到骨头里:“和我拥抱的是你,亲吻的是你,一起睡的是你,我没那么自欺欺人。你就是你,谈照。”
谈照转过头来,抬起他的脸,不为所动:“这也是欺骗的一环?”
信任一旦崩塌,要重建比登天还难。
谈照认真审视温明惟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美丽,温柔,无害,和他讲述的往事里那个为上位费尽心机的温明惟判若两人。
谈照想象不出他杀父弑兄时是什么模样。
或许和刚才处理仿生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插一刀,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他永远这么平静,不露一丝惊慌和得意。
所以真心也藏得格外深,让人窥不透。
简青铮不喜欢他吗?或许是不敢喜欢吧。
他们是上下级,温明惟谁都怀疑,又怎么可能轻易交付真心?
谈照甚至满含恶意地揣测,温明惟这种人,如果简青铮没死,他们也好不了几天。
正因为死了,为他而死,才成了一道完美的影子,烙印在记忆深处,难以忘怀。
“不是,我不想再骗你了。”
温明惟贴到谈照的脖颈上,亲了一口他的喉结:“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或许有一种办法……”
“什么?”
“你也伤害我一次,怎么伤害都没关系,然后我们一笔勾销重新开始,好吗?”
“……”
温明惟用手指上的戒指刮了刮他的手背,无声昭示,他们已经这么亲密。
分手意味着什么?
要把对戒拆开,衣柜分开,分居,散伙,一个家碎成两半,各自孤独。
可谈照想到这并不松动,反而更不甘。
——温明惟是在用爱逼他妥协。
他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亲人,连伤心时想找个朋友喝酒消愁都不知道该找谁。
他的世界除了工作只剩温明惟一个人。
如果这种不甘可称为痛恨,谈照痛恨至极。
“这是你说的,温明惟。”他按住对方戴戒指的手,眼里闪过一簇报复之火,“等我做了什么你最好别后悔。”

谈照没说他想做什么,温明惟也猜不出来。
坦白说,别说让谈照去做一件伤害温明惟的事,即使是让温明惟自己去做,他都不知道有什么能伤害自己。
如今他的身份曝不曝光早已无所谓,温家能管到他的长辈都死光了,手下效忠于他本人,是不是姓温又能如何?
如果以合作威胁,对谈照自己也不利,谈照应该不至于拿爷爷的公司开玩笑。
除此以外,身体伤害?更算不了什么。
温明惟说的时候没想这么远,现在回头一看,心里有些微妙的愧疚,好像是他故意给谈照出了一道无解的题。
当天晚上,他们从荒郊野外返回家中。谈照在路上保持沉默,一个字也没有再提。回家把车一停,他不想吃饭,径直上三楼,他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
当时搬家杂物太多,重要物品都由谈照亲手归置,那个房间里放了一些他爷爷的遗物,用以缅怀。
谈照可能是需要爷爷安慰,在三楼待到半夜才回卧室,依旧没有吃东西的胃口,洗完澡躺到床上,全程只冷漠地看了温明惟一眼,然后亲手把灯一关,闭上眼睛睡觉。
他睡不着,温明惟也没睡着。
在床上并肩而卧的两人一同沉默到凌晨,温明惟主动转向谈照那边,问他:“要不要做?”
原以为谈照正在气头上,不会有心情。没想到邀请抛出几秒就有回应,谈照倾身压过来,按住他的肩,开始得潦草,过程也谈不上缠绵,结束后离开他,又躺回原位。
然后,谈照下床,去洗了第二遍澡。
等温明惟也洗完回来,天已经快亮了。
谈照仍然了无睡意,他们像一对拼房间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地做了,纯粹的身体交流,没半点温情,不需要语言互动。
就在温明惟终于酝酿出睡意,快要睡着的时候,谈照打开床头柜,在黑暗里摸索片刻,拿出个东西,突然叫他:“温明惟。”
“嗯?”
“‘Z’不是我,是简青铮吧?”
“……”
“这块玉是你送给他的,不是给我的。上面的瑕疵是你们的缘分,不是你和我的。”
“啪”的一声,谈照把那块玉摔到门上,不知碎没碎。
温明惟眼皮一跳,听他又问:“戒指是送我的吧?我的手指尺寸,不是他的?”
这一点没什么疑问,温明惟应了声,谈照没再言语,否则他的下一个动作恐怕是把戒指也摔出去。
突然,谈照又想到什么:“简心宁,是简青铮的亲人?”
他像是在算账,一笔一笔回忆,“你的公司由她打理?不只是公司吧?还有地下事业?”
温明惟不想聊:“我们能不能不提这些?”
谈照仿佛没听见,腔调冰冷,自顾自道:“你这么重用她,是因为她能力卓越远超其他人,还是因为她姓简?”
“……”
“她也知道真相,你身边的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谈照嗤笑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好笑:“你真厉害,温明惟。”
想了想又说:“顾旌对我不冷不热,也是因为这个?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愚蠢的替身,不值得尊敬,敷衍几句就好。”
“……不,顾旌只是不善交际。他不负责对外业务,性格比较闷。”
“嗯。”谈照不知信没信,也不重要。
什么简心宁,顾旌,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喜不喜欢他无所谓,只是那些过去没发现的无形羞辱终于在今天化作巴掌,延迟扇到了谈照脸上。
这种账再算下去没意义,明白越多越自取其辱。
谈照摸了摸手上的戒指,终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说了。
温明惟不知道他几点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谈照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换衣服,随便吃了口早餐就出门了。
他没跟温明惟打招呼,不说自己准备做什么,看样子似乎只是正常上班,但今天是周六。
除了他去仁洲那趟温明惟派人保护,最近都没有私下监视过他。
谈照大概也有应对手段,如果是做不想被发现的事,会有意避开。
温明惟一个人吃完早餐,坐在客厅里听顾旌汇报仿生人的检查结果。
温明惟有自己的私人实验室,什么都研究。但他研究的主要是活物,不涉足仿生人领域,在这方面相当外行。
不过他也不需要太内行的信息,主要是将仿生人拆解,查清楚各个关键部件的来源。
一些次要部件可以用大众品牌,关键部件不行,尤其是核心芯片。
这么高等级的仿生人市面上少见,温明哲显然不可能具备独立制造的科研实力,肯定是请别人做的,而且这家公司——或者组织跟他有深度合作,以便长期调整。
结果不出所料,顾旌把那家公司的资料呈给温明惟,并从经济往来信息里挖出了温明哲如今的假身份:一个能源公司老总,公司注册在新洲。
“他倒是恋家。”温明惟讽刺道,“但这个八成也是假信息,除非他胆子大到不怕被我捉住。”
顾旌低头应是。
其实这些年温明惟打着他二哥的旗号干过不少不便见光的事,尤其是军火生意,凡是被元帅察觉的,一律以“温明哲可能活着,是他在兴风作浪”搪塞。
元帅也心知肚明,但抓不到切实证据就拿他没办法。
没想到,次数多了竟然达成招魂效果,温明哲真的诈尸了。
“你派人去新洲查查那家能源公司,查到什么算什么。”温明惟说,“他整整九年没声响,现在突然跳出来装神弄鬼,如果没点准备,未免太蠢了。”
话说回来,温明哲本来就是蠢人。
他给温明惟造成的威胁远不如恶心来得多。
温明惟不把他放在心上,也没有再亲眼去看过那个仿生人。
他给顾旌的命令是销毁,不想留一个假冒伪劣没有生机和灵魂的“简青铮”在世上,那是对故人的亵渎。
温明惟和谈照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三天。
一进入九月,西京的雨带上了丝丝凉气,他们的关系也日渐冷淡。
谈照这三天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脾气没消,但也不发了,似乎是在心里酝酿着什么,叫人猜不透。
最亲近的一回是温明惟主动接吻,谈照没拒绝。但亲得很公式化,像完成任务一样,不带一点享受。
温明惟忍不住问了句:“你是想不出办法吗?”
谈照听完盯了他几秒,说:“我是怕你后悔。”
“我怎么可能后悔呢?”温明惟顺着他说,“我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如果能提前预知谈照要做什么,温明惟不会这么肯定。
事情发生在9月3日。
那天谈照照常出门,除了气质越发阴沉外,他没有太明显变化。
在他离开的几个小时后,温明惟收到他的消息:“我到龙都了,你也过来吧。”
温明惟问:“你去龙都干什么?有事?”
“给你一个惊喜。”
谈照竟然体贴地帮他提前安排好航班,预留了从家到机场的时间,请他半小时后出门,准时到机场。
温明惟看见屏幕上的“惊喜”,右眼皮突然跳了两下,理智上知道谈照无法对他做些什么,但预感莫名不祥。
温明惟遵守诺言,坐上了谈照安排的航班。
抵达龙都机场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仿佛一切尽在谈照的掌握之中,温明惟收到他准时发来的定位——下一步的见面地点。
这个定位温明惟再熟悉不过,是他曾经去过无数次的,简青铮的墓园。
眼皮顿时跳得更厉害,温明惟皱起眉,让司机开快点。
司机是他的当地手下,顾旌也一同来了,陪他走进墓园,寻找谈照的身影。
不出意料,谈照在简青铮的墓碑前,一袭深灰西装,从雾蒙蒙的天色下回头,容貌与墓碑上的照片极度相似,看得人心惊肉跳。
温明惟远远停住脚步,下意识想把谈照叫过来,别站在那里。
“……你想干什么?”他问。
“不是说了么,给你一个惊喜。”谈照面无表情,莫名地问,“你喜欢看烟花吗,温明惟?”
谈照突然抬腕看了眼时间,不用温明惟招呼就主动离开那座墓,仿佛他什么也没打算做,只是把温明惟找来三人见一面,做某种了结——简青铮本人不在,勉强用墓碑上的照片代替。
温明惟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到此结束,答上句:“喜欢,怎么了?”
“——那你看清楚。”
话音刚落,谈照身后突然炸起一片冲天火光。
“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双耳失聪。顾旌在冲击波掀起的大风里护住温明惟,本能地拉着他后退,一时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是爆炸。
但,什么东西爆炸了?
声势浩大,波及范围却有限,是精准爆破手段。
火光烟花般短暂升起又消逝,浓烟随风飘散,终于,温明惟看清了——
简青铮石筑的坟墓四分五裂,墓碑变成一地碎石,照片早已燃烧殆尽,一片狼藉。
温明惟愣在当场。
整整三分钟,他默然盯着那座被炸开的墓,没有一点反应。
空气里弥漫着爆炸后残余的火药味,和一种记忆里烧纸钱的灰烬味。简青铮深埋多年的棺木露出一角,有些破损、腐坏,无形中散发谁也闻不到但仿佛存在的……尸骨味儿。
温明惟脸色惨白,缓缓抬起头,看向谈照。
谈照就等他这一眼,仿佛这几天的愤怒和痛苦终于有法可解,他在温明惟的心口上狠狠捅了一刀。
然而,快意只有短暂一瞬间。
温明惟错愕又无法容忍的表情让谈照也无法忍受。
一向稳如泰山的温明惟甚至没站稳,单薄的身躯在残存硝烟的风里微微一晃,顾旌及时伸手搀扶,被他拒绝。
温明惟上前两步,走到谈照面前。
不等谈照开口说什么,“啪”的一巴掌响亮地抽到了他脸上。

如果称西京为未来科技之都,龙都就是宗教之城。
西京人很难理解新洲本土文化对人的生前信仰和身后之事有多看重。
不,也许谈照不是不理解,正因为理解,他才故意这么做。
温明惟用上十成力,响亮的一巴掌打偏谈照的脸,后面两个手下也跟着抖了抖,不敢细看。
今天温明惟没带枪,否则恐怕不只一个巴掌这么简单。
谈照瞬间满腔怒火都凉了,不是没想过温明惟可能会发火,但温明惟总是笑着,平静地牵他的手,温柔地贴他的肩,宠溺地吻他,以至他想象力匮乏,想不出温明惟发火是什么表情。
这给了他可以为所欲为的错觉,仿佛无论他做什么,温明惟最多也只会轻轻皱一皱眉,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即使知道自己是替身,但戴着那枚为他量身定做的戒指,也不免觉得,温明惟关注他六年,对他的感情不全是因为简青铮,他们的确还有“下次”。
谈照僵硬说不出话,温明惟打他的手收回时还在颤抖,越过他走到那座被炸开的坟墓前,亲自查看碎石下暴露的棺木。
简青铮这座墓附近没有其他墓,四周种满花草,每一株植物都有其特殊寓意,是温明惟当年亲手栽的。
现在花草零落,泥土碎石散满一地,因石墓砌得厚,棺木勉强保持完整,没伤及内里,但表面裂开几道口子,需要择日换棺重新安葬。
温明惟被那裂痕刺痛双眼,不愿再看眼前狼藉一幕,转身回谈照面前,“啪”的又抽了他一耳光。
“你有什么招数冲我用,牵连他干什么!”
温明惟拽住谈照的衣领往坟墓前带,逼迫他跪下:“道歉!”
但挨打不还手已经是谈照的极限,下跪认错绝不可能,温明惟被他一把挥开,几下拉扯两人都红了眼。
谈照用愤怒封住泛酸的眼眶,绝不低头:“都是你的错!”
“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要道歉也该是你。”
谈照冷笑:“说话算话?不会后悔?没心肝的人才没顾忌,敢说随便伤害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温明惟?”
“……”
“你巴不得我犯错,反正无论怎么伤害你都不痛不痒,但只要我做错事,你就心安理得不亏欠我了!既然如此,我这么做不是正合你意吗!”
“……”温明惟气急攻心,不想跟他理论,一阵阵泛花的眼和迟迟不好的耳鸣也不能支撑他和谈照在简青铮的墓前争吵。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了,自己也不适应,身心恍惚,是犯病的前兆。
温明惟没有会突然发作的急病,但这些年各种“毒药”吃太多,身体像养出来的蛊,有什么反应都不奇怪。
他强忍着叫了声“顾旌”,想让顾旌把谈照押进车里随后处置,他要先平复下情绪。
但声音一脱口,轻得像一声耳语,顾旌没听见,只有谈照听见了。
谈照扶住他打晃的身体,见他崩溃眼睛更酸:“温明惟,你就这么爱他?”
温明惟想抽谈照第三个耳光,手还没抬就被按住,谈照终于忍无可忍,声音里带了点哽咽:“你反悔了,你要为了他跟我分手?”
“……”
“既然你一点也不爱我,和我亲热时心里想的都是他,那你为什么要叫我的名字?”
过去的一声声犹在耳畔,温明惟痴缠的,迷恋的,在他唇边呻吟着叫“谈照”,那一刻那一秒,他眼里的人是谁?
谈照扣住他的腰,将那一头长发锁在臂弯里,一手强行扳住温明惟的脸,正对棺木方向,用力地吻他。
温明惟两眼晕眩,激烈地颤抖,想把谈照推开。
“躲什么?”谈照嘲弄道,“怕被他看见?你找替身的时候怎么不怕?跟我上床的时候怎么不怕?现在知道怕了?”
谈照吻得深,紧锁的臂膀像一座囚笼,温明惟犯病时状态极差,被按着强吻了几十秒才终于提起力气挣脱,然后右手一抬,“啪”地抽在他脸上!
三个耳光落在同一位置,谈照嘴角被打出血丝,也被打得清醒了。
“……好,都是我的错。”
之前的一切仿佛梦幻泡影,眨眼破灭,谈照自嘲道:“如果我不动心,就不会被你追到,也就没后面的事了,对吧?”
“你没错,他更没错。你们都清清白白无辜到底,只有我犯贱,不道德,活该被伤害还要挨你几巴掌,我应该自认倒霉放过你们,或者毫无怨言继续当替身,成全你一腔深情,反正我比不上他——”
“你本来就比不上他!”
温明惟沉默半晌突然开口,说的却是这样的话:“你有什么地方能跟他比?当替身都是对他的侮辱。”
“……”
谈照一脸惨白,哑然失声。
温明惟深吸两口气,想恢复冷静,平复下心中怒火,没成功。
那显然是一句气话,但或许在某些时刻——谈照拿乔的时候,任性的时候,向他索取更多宠爱的时候,温明惟可能真的有那么想过。
他以前有多温柔现在就有多冷酷,谈照恍然发现自己从没真正地了解过他。
温明惟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脾气。
“那你为什么……”
还要关注我那么多年,温柔追求,耐心陪伴。
难道只是为了“侮辱”他?没有一点快乐?
谈照没有问出口,但温明惟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们相对沉默,可能有几分钟,或者更久,天色渐渐暗了,温明惟终于开口:“你想知道?我告诉你。”
六年前——
遥远的六年前,温明惟还没从简青铮离世的痛苦里解脱的那年,他按照惯例回到新洲,为故人过三周年忌日。
就是在那天,他见到了谈照。
如果不算年少时无关紧要的偶遇,那次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在新洲当地的主流宗教习俗里,三周年忌日是死者的回魂日。
所谓“回魂”,指的是死者转世之前最后一次返回人间,跟亲朋好友做彻底的道别,此后无论是恩是仇,是爱是恨,都就此了结,彼此再无干系了。
当时温明惟正处于用药的前中期,精神状态时好时差。
好的时候他不迷信那套,心里冷静而冷漠,很清楚人死如灯灭,之后发生什么都与死者无关。
但好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他迷恋宗教,把简青铮的回魂日看得很重,而且坚信,简青铮不可能不回来看他。
忌日那天,他早早来到墓前苦守,一整日滴水未进,可惜没等到他想见的“魂”,被顾旌搀回车里时心灰至极,几乎失去言语能力。
这时夜已经深了,顾旌想安慰却无能为力,擅自做主带他去吃饭。
龙都城繁华多年,不弱于首都西京。深夜正是最热闹时刻,商业街灯火辉煌,各色广告牌挂满视觉可见的每一个角落。
一家开在广场中心的电影院门前人潮拥挤,无数的全息影像投进人群,把一张张兴奋或冷淡的面孔染上缤纷色彩。
就在那一刻,温明惟看见了车窗外的谈照。
一张和墓碑上照片极度相像的少年面容,出现在全息美景之下。
温明惟抬眼的瞬间,耀眼光线从对方完美的鼻梁擦过,虚拟海鸟跌落在他挺拔的肩头,水浪从大腿淹没至他熟悉的下颌,一阵狂风过境,海水退潮——
谈照依然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历尽沧海桑田,他是去而复返的归魂,在夜深时刻突然现身,是为赴温明惟的约。
温明惟颤抖着打开车门,冲下了车。
顾旌心惊肉跳想拦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去那个人身边,似乎要做什么过激的举动。
然而,温明惟什么也没做。
他停在路边,从鲜花自动贩售机里买了一束玫瑰。
温明惟手握玫瑰,远远看着谈照走进电影院,没发现他。
他没有主动打招呼,没有送花。
仿佛一开口那只魂就会受活人惊动,烟消云散。
他在电影院外等了两个多小时。
从路边回到车里,一直看着影院门前络绎不绝的人群,看到谈照出来。
那年谈照十八岁,似乎是来龙都游玩的,身边有两个朋友,一男一女,同他差不多年纪。
那两人显然以他为中心,说话时视线都在他身上,连夸带捧,笑笑闹闹。
谈照不怎么笑,但他虽然冷淡却不冰冷,浑身散发一种自信的活力和桀骜不驯的蓬勃生机。像一棵没被修理过的树,凭自己心意肆意生长,没人能阻拦。
他很敏锐,察觉有人在暗中凝视,突然转头,扫了一眼温明惟的车。
车窗是单面玻璃,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温明惟却被那一眼烫到,从此他的药方里多了一剂名为“谈照”的药。
此后六年,谈照成为简青铮的替身,但严格来说可能不算字面意思上的替身。
温明惟很清楚他和简青铮是两个人,与其叫做替身,不如说谈照是简青铮的“转世”,或者“借身还魂”——温明惟是这么想的。
所以温明惟不刻意追求他们身上的相似之处,谈照是药,是精神寄托,是温明惟噩梦惊醒后最想见的人。
温明惟关注他的一切,了解他的性格,有时听说他又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哪位追求者,或者因为某件事伤害了谁,也难免摇头,感慨少爷被娇惯出的脾气实在讨厌。
推书 20234-03-09 : 玩家的海盗模拟器》:[无CP向] 《玩家的海盗模拟器》作者:许五六【完结】晋江VIP2025.3.3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1011   总书评数:157 当前被收藏数:989 营养液数:1282 文章积分:30,356,668简介:你说的对,但《暗海时代》是由卡俄斯自主研发的一款全新开放世界冒险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