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客人?”
“对,你也是。”
下午四点多,离日落还早。温明惟怀念记忆里这片草地上的夕阳,对谈照说:“陪我待一会儿,看完日落再走。”
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双手抱住膝盖,遥遥凝望河对岸,神色放松:“今天我想起一些往事,想讲给你听。”
“我不想听。”谈照拒不配合。
温明惟头也不抬,指了指自己身边:“过来,坐下。”
“……”
跟叫狗似的,谈照一股火窜上脑门,差点破掉昨晚刚下的“封印”,长吸一口气忍住,沉着脸坐下:“行,你讲。”
谈照不只是宠物,还要负责当树洞。
但别人对树洞倾诉的一般是悲伤心事,温明惟一开口却说:“我想起我第一次杀人的经历了。”
“……”谈照呛了一下。
温明惟说:“我第一次杀人不是任务,是没有心理准备的意外。”
准确说也不是意外,是一场蓄意绑架。
温明惟是被绑的那个。
那年他十二三岁,新洲本土黑帮众多,温氏势大,竞争对手也多,经常爆发冲突。
温明惟是温家小少爷,但在家族里不太重要,是最适合拿来开刀的人质。相比之下温明哲高贵多了,一般人不敢碰。
那天晚上,温明惟被绑在一个废弃仓库里。
看守他的两个打手边喝酒边闲聊“上头”打算怎么处置他,说如果温老头不肯牺牲这单生意,小少爷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温明惟听得心惊胆战,冷汗涔涔。他知道温家长辈不会为了他牺牲任何东西,如果被迫牺牲,也只是因为他姓温,平白死在外头令家族颜面无光,无关他本人。
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来救他,他也不能轻易受伤。他的档案是假的,不敢进医院,尤其怕输血——血型和资料里对不上。
温明惟为了自救,趁那两个打手喝醉时拼命挣开手腕绳结,绕到背后,偷了把枪。
那两人一个醉意朦胧,一个醒着。醒着的那个马上察觉回过头,千钧一发之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温明惟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扣下扳机。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对方额头冒出血洞,当场倒地,像一个游戏里不会反抗的NPC,轻而易举被他射杀。
温明惟没有杀人的实感,什么都来不及想,另一个人被枪声震醒,两眼一睁,还没从怔愣里回神,他就扣下第二枪,又杀一个。
两个活人瞬间变成尸体,温明惟打游戏都没有过这么好的战绩。
他甚至怀疑这两人没死,是在故意捉弄他,下一秒就会直挺挺地坐起身,给他头上也来一枪。
为防止意外发生,他从尸体上摸出一把防身的刀,对准他们的脖子,一人抹了一刀。
“我早就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但记得刀锋割断颈动脉的手感。”
温明惟心平气和道:“如果你也杀过人,就会明白,人很脆弱,很容易死。”
“……”
他说“如果你也杀过人”的语气,仿佛是在交流学习经验,潜台词是“你有机会可以试试”,听得谈照一阵头皮发紧。
“只需要一刀,”温明惟转向他,欺身压上,以指作刀抵住颈动脉,“不管你权势滔天,还是富可敌国,有多甜蜜的恋爱,或是正激烈地恨着谁……这刀下去都结束了,过去一切没意义了。”
“能感觉到吗?”温明惟突然亲他一口,诱导般询问。
谈照迟疑了下:“感觉到什么?”
“‘没意义’。”
温明惟只答一句,不再解释,然后看着谈照,似乎期待他点头,说“对,感觉到了”。
谈照听得懂,但感觉不到。
但他能感觉到温明惟的期待,那不是很好的东西,像一个瘾君子在引诱他一起堕落,让他陪他感受生死之间的虚无。
却又偏偏不点明,让谈照自己去悟,通过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理解他,或是给他一个相反的答案。
谈照沉默半晌,反问:“如果都没意义,你觉得今天死和明天死有区别吗?”
“有。”
温明惟低笑一声:“当然是今天死更好,可惜还没到我能死的时候。”
“……”
他们在河边等到了日落。
谈照被温明惟压在草地上,肩上落满他垂散的长发,视野被遮住,只能看见他接吻时颤动的睫毛。
吻了很久,久到谈照的头脑从清醒到模糊,又清醒,感觉自己正在触摸更真实的温明惟。但摸到的是一团雾。
温明惟是个货真价实的精神病,谈照不想跟着他的思路走,但直到晚上他们乘私人飞机回西京,谈照脑海里仍回荡着那句“还没到我能死的时候”。
温明惟似乎不想活了,可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也不像特别想死。
他在等什么“时候”?
任谈照琢磨不透,温明惟却像是什么都没说过,回到家,洗完澡又吃两片药,然后早早躺下,不跟他聊了。
谈照一个人去书房处理白天积压的工作,其实都是些看似紧急但没那么紧急的小事,集团里的普通业务。
真正的大事,例如那座桥的合作,还要不要继续推进,温明惟没提过。
既然他们没决裂,按理说是要按原计划进行。
谈照也没资格喊停。
走到这一步,谈照明白,其实他和他大伯没区别,一个听命于元帅,一个受制于温明惟,自家公司早已沦为别人争斗的工具。
“……”谈照合上电脑,打开,又烦躁地合上。
反复几次,最终还是耐着性子打开,然后,他处理完需要批复的文件,准备离开书房。
就在这时,邮箱里忽然跳出一封新邮件。
谈照目光一顿。
是之前见过的发件地址。
上回这个地址署名“简青铮”,今天抹掉了名字。
邮件内容简单,只有两行字:
“现在你见识到温明惟的真面目了?”
“想摆脱他,可以联系我。”
可能因为刚刚故地重游过,那条河唤醒了他已经遗忘的儿时记忆。
很多年前,温明哲带一群男孩在河边欺负他,把他的脸按进水里,试验他能憋气几秒,会不会淹死。
梦里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呛进肺里,温明惟拼命挣扎,水却越呛越多,窒息感强烈,直到一只手出现——
温明惟猛然睁眼,恍惚半晌,想起现在已经回西京,不在龙都的老宅里了。
身边有亮光,是刚从书房回来的谈照在看手机。
温明惟转头一瞥,隐约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邮箱界面。
见他突然醒来,谈照按下“删除”,邮件消失,动作快得略显不自然。
温明惟随口一问:“删什么东西?”
“垃圾邮件。”
谈照放下手机,卧室里唯一光源消失,一片漆黑中,温明惟突然贴近来抱他,脸颊埋在他肩上,喃喃道:“我刚才做噩梦了。”
“什么梦?”
“梦见被温明哲欺负,然后,”他停顿了下,“简青铮救了我。”
“……”
谈照瞬间想把他掀开,硬生生忍住。
他怀疑温明惟每次突然黏他,都跟简青铮有关系。因为想起故人,感情有缺口,只能用替身填补。
谈照沉默半晌,强行压下翻涌的负面情绪,转移话题:“温明惟,明天我想跟你谈一下工作。”
“谈什么?”
“关于仁新桥的合作,我拟了一份方案。”
谈照出乎意料的主动,温明惟意外地看他一眼:“这么配合?我以为你现在会不想合作。”
“我怎么想重要吗?”谈照不遮掩,“既然没选择,不如把利益最大化。我上回去仁洲实地考察过,投资建桥也不是没得赚。”
温明惟在他身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比如说?”
“最基本的,交通收费。”谈照认真道,“以仁洲和新洲的人口和往来车流量预测,跨海大桥建成后每天通过车量起码二十万,过桥费很可观。按股分成,谈氏是最大股东,理应拿大头。”
“嗯。”这没什么异议。
“但只靠交通收费,至少要收十五年,大桥立项后建设工期也要三年,也就是说,我要十八年才能收回成本,太慢了。”
如果谈氏的投资只有七十亿,它算优质稳定的长线投资。
但不是七十亿,是七百亿。
这“亏损”的七百亿要十八年后才能平账,不利于集团资金周转。万一其他项目再出点问题,风险很大。
况且这七百亿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以谈氏资产抵押签下的银行贷款,要还账的。
“所以我想,在大桥的几个景观路段附近拿地,建商圈,做旅游开发,也算是有不小的收益。”
谈照讲到这提起了点精神:“你觉得怎么样?跟你们的目的也不冲突吧。”
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建桥,要基建上的政绩,怎么开发大桥经济是次要的。
但这对谈照来说恰恰是最主要的。
“我要能看见回报。”他说,“毕竟是七百亿的投资,如果没前景,就算我用手段威胁董事会通过提案,以后也很难服众,工作不好做。”
谈照用寻求理解的眼神看向温明惟,即使有黑暗掩盖,也有点不自在。
温明惟倚在他怀里,从最开始漫不经心,到逐渐清醒,目光从虚空中的某处落到他脸上,半晌没作声,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谈照不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怎么了,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他们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谈工作。
温明惟看人的眼神仿佛有穿透力,似乎不怎么在意他的方案本身如何,更在意他是以什么心态来做这件事的。
换句话说,温明惟在审视他。
谈照保持姿态,下颌抬起的高度没有一点降低。
温明惟却不说好不好,突然攀上他的肩膀,低头吻他。
“……”
正事谈到一半突然接吻,谈照一时反应不及,被压在身下,温明惟从他的嘴唇亲到下颌、脖颈,解开睡衣。
“你说的这些其实不归我管。”
温明惟从床边摸到发绳,把碍事的长发扎上,说:“我一般只管事能不能成,如果管得太仔细,下面的人难做。他们有自己的办事方式,我只要结果。”
“所以?”
“我叫心宁来,明天你跟她谈。”
这并非推脱,温明惟是撒手掌柜,只把控大方向,具体的活一点不干。否则如果每个项目都要他亲自过问,他哪里忙得过来?
虽说以仁新桥的重要程度,他的确应该更重视,但谈照想要拿仁洲的地,做景观开发,这不在大桥工程范围内,属于额外条件,势必会牵扯到地方政府。
仁洲是每届大选必争地之一,政局水深,人脉复杂,如果他直接点头,简心宁和周继文未必能处理得了,必须要先谈一谈。
——撒手掌柜不好当,温明惟精通用人之道,懂得恩威并施,体贴下属,绝不会脑子一热就给人找麻烦。
他不给别人找麻烦,但绝不放过谈照。
谈照第二天还有工作要忙,却被他拉着做到凌晨。
谈照表现得相当不情愿,但身体反应很难掩饰。
最后一次温明惟做到一半累了,想中途结束。谈照人还在他身上,继续不是,不继续也不是,强忍半天没忍住,硬按着他做完了。
其实有些尴尬,但不开灯能缓解大部分尴尬,谈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温明惟昏昏欲睡,也没注意太多。
第二天,他们“新关系”的第五天。
谈照和温明惟照常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但不同于前几天,今天作为主人的温明惟大发慈悲,解开宠物绳子,允许谈照离开自己去上班。
谈照经过昨晚一事,又加封一层情绪封印,仿佛事到如今无论温明惟怎么对他都无所谓。
他不因为被捆住愤怒,也不因为暂获自由开心,板着一张没表情的脸,拿起车钥匙就出门了。
温明惟没有送他,早餐也没吃。
——由于恢复用药,副作用的影响又逐渐显现,温明惟的睡眠时间变长,状态有点飘忽。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才终于下楼,期间顾旌帮他洗了个头,吹干后长发束在颈后,系了个松松的结,然后陪他在楼下看书。
简心宁是傍晚来的。
温明惟叫她来跟谈照商量具体条款,先定一个初步方案。
其实温明惟心里已经有数,值得谈的东西不多,主要在于谈照想拿的那几块景观区土地能不能拿到。
大约是六点半,简心宁登门的时候,谈照也刚刚下班。
两辆车同时停在门前,谈照先下车,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后那人。
简心宁今天穿一套西装裙,头发高高盘在脑后,气质干练,神色沉默,似乎情绪不太好。
这是谈照得知真相后第一次见她,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有些心理不适。
当简心宁抬起头,也用类似的目光回视他时,谈照敏锐察觉,简心宁同样也不想看见他。
那么,如果在他们当中选择一个,只能有一人留下,温明惟更需要谁?
“……”
谈照压下这自取其辱的念头,强忍生理性恶心,跟简心宁一前一后进门,视彼此为空气,都没打招呼。
——她应该知道前几天发生的事了。
那又如何?
谈照心想,就算他有九分错,最关键的一分不在温明惟身上吗?
谈照脱下西装外套交给管家,熟门熟路地去洗了个手。
厨房正在做晚饭,食物香气飘满一层,简心宁这个时间来,大概是要一起吃饭。
谈照还没吃就先没了胃口。他拿出纸质版方案,走到客厅的沙发前。
温明惟已经等很久了,见他过来,指了指对面:“坐,你们两个谈,我旁听几句。”
可能因为有第三人在场,温明惟的态度相当公事公办。
简心宁坐在他这一侧,接过谈照的方案翻了几页,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说:“谈先生,交通收费和大桥冠名都没什么问题,但要想拿景观区土地的开发权,恐怕不太容易。”
“当然。”谈照保持客气,“我们能合作就很不容易,每个环节都有困难,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
简心宁也客气,但有些微冷淡:“其实交通收费就已经非常丰厚了,虽然回本慢,保守估计要十五年,但十五年后还有十五年收费期,回报率相当高,而且稳定风险低,对任何企业来说都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优选投资——”
她没说完,谈照面无表情道:“那你觉得为什么没有其他企业愿意投?”
“……”
谈照略带嘲讽,简心宁沉默两秒,看了一眼温明惟。
她对外向来强势,但一般不会在温明惟面前发作,忍耐了一下说:“谈先生,客观讲,我们合作没有亏待你,你提的条件我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不会跟你多余拉扯。但前提是这些条件合理。”
简心宁语气放缓,言辞却不松懈:“桥是桥,地是地,你想要土地开发权就去投标,我们怎么能操控结果?”
“……”
这么说未免太虚伪了,谈照心道:你们玩的不就是操控政治的游戏么?连选票都能控制,要几块地推三阻四。
但这话说出来就太直接了,不留情面。
谈照也看了一眼温明惟,试图从后者脸上窥出几分态度。但温明惟果真是在旁听,一点表情也没有。
谈照忍不住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能不能诚恳点?”
“我没有一句不诚恳。”简心宁道,“如果我们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影响仁洲政府,我当然愿意。但这背后需要数不清的运作,投大量资金和人脉,才能撬动一角,让形势向我们倾斜,也只倾斜一点点——谈先生,你能理解吗?”
她的语气带着点微妙的无奈,好像谈照不可理喻,完全不懂政治,外行且幼稚。
口吻很像温明惟。
她口口声声的“我们”,也是指她和温明惟。
而谈照是坐在对面的外人。
谈照眉心直跳,还未反驳,简心宁又说:“仁洲有不少郑派,元帅见不得我们顺利合作,等着抓把柄呢。工程一旦开始,景观区土地竞标激烈,如果我们暗中操作被发现,影响会很恶劣,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
谈照品了品这个词,谁得谁失?
“你意思是你们有风险?”
“对,风险很大。”
“我没风险吗?”
“……”
“两边都有风险,你那边合理规避,我这边必须要担?”谈照冷冷道,“你们拿地不容易,难道我的七百亿很容易?”
退一万步讲,即使为满足谈照的条件,她需要投大量资金人脉费心运作,难道不是应该的?
他们想要建桥,要政绩,要选票,却什么也不想付出,平白拿走谈氏的七百亿,这叫“没有亏待你”?
谈照不能拒绝合作,已经妥协到不能更妥协了 。
他现在唯一的资本是钱,唯一能争取的也是钱,如果摆脱不了沦为别人争权工具的命运,最起码,他希望他的公司能坚守一家企业最基本的原则:投资是为盈利。
谈照压着火气,又看了一眼温明惟。
温明惟当真公事公办,没有一点理解或支持他的意思,毕竟温明惟的立场是在那边的,倒也不奇怪。
但他冷淡的态度比简心宁刻意的针对更让谈照心里发寒——明明在预料之中,还是觉得难忍受。
简心宁没有反驳,求助般转向温明惟,用眼神征求意见。仿佛她已经考虑得很全面,已经尽力了,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去满足谈照。
温明惟默然片刻,一句话给这场争执定了结局:“仁洲的地的确不好拿,我们不急于一时,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他说得平淡,脸色有些不悦,不知是因为谁。
简心宁恍若不觉,顺着接了句:“好,要不这样吧,谈先生,如果你不介意,合作方案我来重新拟一份?”
“我介意有用吗?”
谈照有火难发,烧得喉咙疼:“既然你们都没打算跟我好好商量,还装模作样谈什么?不如直接告诉我,我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乖乖当一个提款机就行。”
谈照把手里的文件团成废纸,一把丢进了垃圾桶。
简心宁办事效率高,新方案不到三天就交到了谈照手上。
再次对接,细化,然后拿到董事会上通过表决,总共也只用了不到一周。
合作推进得异常顺利,谈照只发挥了一个傀儡的作用。董事会是温明惟解决的,表决时他没听到任何质疑的声音,就连站在他对立面的大伯谈翼,似乎也因为元帅另有打算而放弃这座桥,没跟他争。
会议结束后,谈照在谈英卓生前的办公室里待了一下午。
这几天他很沉默,因为实在也没什么话可说。
上回跟简心宁谈崩之后,他一气之下离席,在花园外的路边待到天黑,目送简心宁陪温明惟吃完饭后开车离开。
路过他时,简心宁减速降下车窗,无声地投来冰冷一瞥,刀子般划过他的眼球,一个字也没说,但是完全的胜利者姿态,胜过千万句嘲讽。
她哪来的底气?凭什么能受重用?
无非是因为姓简。
谈照的怒火从心肺烧到颅腔,几度平息不得,几乎要呕出鲜血,待到能把情绪倒灌回体内,再次封印,他才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去面对温明惟。
谈照告诫自己,要忍耐,只能忍耐。
发脾气无异于小孩哭闹,只对爱他的人有用。温明惟不爱他,生气和期待都只能折磨自己。
短短一段路,谈照走了快一个小时。
之后几天,他没有再做任何争辩,简心宁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直到董事会开完,只等有关部门的审批手续,正式签约立项,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不论谈照心里是什么光景,温明惟公私分明一切如常,对他说过的最像安慰的一句话是:“你最近怎么吃这么少?”
——也只是随口一说,好像真不明白为什么似的。
谈照越来越发现,温明惟是个复杂的多面体。
他公私分明是因为很重视大局,但大局却只占他日常生活的一小部分,他多数时间在琢磨那几片药,偶有情绪波动,别人还没看清他就收拾干净了。
例如,谈照和简心宁谈判的那天晚上,温明惟旁听完明显不太高兴,但谈照始终也没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自己出言不逊,还是因为简心宁的刻意针对?
——后者可能性几乎没有,温明惟没那么在乎他。
除沉迷试药之外,温明惟最近也沉迷于性。
他在这方面同样复杂,有时很恋痛,喜欢被谈照用力折磨。有时又喜欢折磨谈照,有强烈的施虐欲。
任何人跟温明惟接触,都很难不好奇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谈照不好奇。如果说学会忍耐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减少对温明惟的关注就是他控制情绪的必要手段,也是忍耐的一部分。
9月15号这天,是个周末,谈照借口在公司加班,晚上没回家。
他约了朋友,是很久没见的李越。
自从上回李越躲了他的生日,他们就没再联系过。
以谈照的脾性,这样的朋友在他眼里已经不算朋友了。但他太久没有社交,想透口气,而且带着点别的目的,便不计较之前的矛盾,主动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对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谈照简直有点恍惚,问:“你在哪儿?今晚什么活动?”
李越“卧槽”一声:“哎哟,大少爷——哦不,谈总!我在酒吧呢!”
“哪家?”
“不冻港。”李越报了个熟悉的名字,“怎么?你要来吗?”
“我过去找你。”
谈照这一出来得突然,李越完全没有准备,最近谈氏是什么情况他略知几分,一面心里发怵,一面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不论如何多年交情还在,谈照一到,他就殷勤迎接,帮忙点了杯无酒精饮料。
谈照今天的西装没来得及换,头发相比以前剪短了,面色沉郁,气质正经,恍然好像变了个人。
李越呆了片刻,迟迟才笑:“哎呀,哥,您怎么穿西装来酒吧?简直是成熟男人,把我们几个衬得跟小孩似的!”
谈照不理会他的贫嘴,扫了一圈在座熟人,挑位置坐下,说:“最近忙什么呢?”
李越道:“我能忙什么?酒吧夜店唱K开趴一条龙呗,老一套。”
说罢又瞟他一眼,难忍感慨:“真是不一样了,要是在路上遇到你,我都认不出来。”
“少他妈胡扯。”谈照踹他一脚。
李越“哎哟”一声:“对!就是这味儿!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