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么跟那个童养媳处在一起的?”王宁一脸纳闷。
陆雩:“……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女人,他作女装打扮。”
王宁看着他那闷头饮酒,郁郁寡欢的模样,总算明白了陆雩为什么考中状元,还这么垂头丧气,完全没有半点高兴。
敢情是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是个男人?!
王宁有些好笑,但憋住了,没笑出声,轻咳一声道:“他既是男子,你们共同相处那么多年,为何一直未曾察觉?”
他觉得陆雩傻。
陆雩也觉得自己确实太迟钝了。细细想来,季半夏身上有太多与众不同之处。他身量远超普通女子,也就比自己矮小半个头,脚更是比他还大。
这明显不是女子的体型……
“是我错了。”陆雩抱头。
王宁同情道:“你是科举完刚得知的消息吗?也是难为他了,估计怕影响你考试,一直隐瞒到现在才向你坦诚。”
陆雩苦笑,又是闷头饮了一大口酒,喃喃道:“事到如今,我考中科举又有什么用……”
“别说这丧气话。”王宁不赞同道,“你考中的可是状元,外面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羡慕不来。”
“大不了,你把那个不男不女的童养媳给踹了!哥这边再给你介绍。天涯何处无芳草……”王宁说着说着,忽然背脊微凉,四周阴风阵阵,他的音量不自觉小了许多。
陆雩摇头道:“不可能的……”
季半夏既成了皇帝,他考中状元,往后对方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这辈子都翻不出对方的五指山。
除非趁这几天,逃出京城。
但无人相帮,他一个人逃出去的可能性渺茫。
想到这里,陆雩酒意上头,反而更清醒了几分。他将目光投向王宁,面露希冀。
王家虽不是京城本家,但还是颇有些本事的。
从王宁平日里的衣着穿扮,挥金如土,就可见一斑。
“王兄,我想求你个事……”
得知陆雩求他的事, 王宁吃惊地瞪大眼睛:“你疯了?!放着好好的状元不做,叫我帮你隐姓埋名出京城?”
“嘘,你小声点儿。”陆雩紧张地望了一下四周, 隔着屏风, 生怕别人听到。
王宁完全不理解,道:“你辛辛苦苦考上状元, 难道就因为那个是男人的童养媳前功尽弃吗?这不值得啊,兄弟, 你冷静。”他试图劝说。
陆雩长叹一口气, “你就说你能否帮我吧。”
他没办法跟王宁解释皇帝的事。
王宁直摇头,道:“不行, 陆弟, 这个忙不是我不帮, 而是你要为你的前途着想……”
“我已经没有前途了……”陆雩苦笑。
“别说丧气话。”王宁面露严肃。
他想这世上大概只有陆雩这一个,考上状元却还想着放弃逃避的奇葩了。
见王宁不愿相帮, 陆雩只得低头闷头饮酒。其实仔细想来, 他不应该找对方帮忙。
以季半夏的性子, 如果他查明真相怪罪下来, 反而会连累王宁。
王宁看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反似又什么苦衷,想了想问道:“你这是为何?陆弟, 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看有无解决之法。”
“没什么。”陆雩摇头。
他喝完杯子里剩下的酒, 就醉醺醺地起身,说要回客栈。
他的酒量并不好,王宁起身说要送他, 陆雩忽然撒起酒疯来。
“为什么,为何我的半夏是个男人,呜呜呜……”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陆雩抱着王宁几乎要哭成一个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王宁挺同情的,拍拍他后背,安慰道:“也罢,你若是真爱,何必在意对方的性别,男人之间,也能相爱。你看外面一大把贵族老爷娶哥儿的,日子不也照样过得很好。”
陆雩又想哭了。
是啊,就算他能接受男人,可季半夏……他是皇帝啊!
最后在王宁的搀扶下,把陆雩送出了春风阁。他本想叫自家的马车把陆雩送回客栈,谁知门口已经有对方的书童,青义青耳在等候。
“谢谢王少爷,接下来由我们来吧。”青义恭敬地上前扶着陆雩。
王宁瞥了他们两眼,见无大碍,就拍拍手进去潇洒了。
而陆雩被青义青耳一左一右搀扶驾着,并未挣扎,老老实实任由他们把自己带上了马车。
如今他已经得知季半夏的真实身份,对方也不装了,给他派来的马车是最顶级的,里头不仅空间宽敞,还铺着软糯洁白的上等波斯羊毛地毯,软榻边上摆着精致的小方桌,上面摆满了名贵的水果和醒酒茶。
“陆公子,请。”青义同他一起上了马车,服侍他用了些醒酒的茶点,动作极为小心。
虽然如此,陆雩感觉对方更像是季半夏派来监督他的……
霎时冷风从窗边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青义本想直接把陆雩带回主公在外面置办的宅院行府,但在陆雩的坚持之下,还是先回了客栈。
“我要洗个热水澡。”陆雩以洗澡为名义把他们赶了出去,总算可以单独待在屋子里了。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铜镜里看似不胜酒力的自己,脸颊虽红,但他此刻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陆雩明白,机会只有一次,成败在此一举。
他如果想要逃跑,大概就只有今晚了。
等到明日骑马游街,他是当朝状元的消息公布整个京城,再想跑路,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陆雩打开包袱检查一下银两和盘缠,幸好之前卖书得来不少,他平日里又没有什么大的开销,全都积攒下来,加在一起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至于银票,陆雩打算到时候兑换成金子,随身携带。
没办法,季半夏是皇帝,如果他想要彻底摆脱对方的控制跑路成功,大概只能逃亡到周边的几个国家。
比如,位于北边的罗刹国,高丽、扶桑、暹罗或者波斯……
这几个国家中,陆雩最中意波斯和暹罗。
因为这两个地域属于温热带,没有那么冷。
短短时间,他就把未来的一切都考虑好了。
只是要放弃如今好不容易,来之不易的一切,心中难免有些唏嘘不舍。
还有季半夏,他的初恋啊……就这样破灭了。
陆雩想起来至今鼻子都发酸。
在试探过客栈周围的情况后,陆雩真的洗了一个热水澡。他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期间让青义进来帮忙加了两次水,还让青义帮自己搓背,打消对方的警惕和怀疑。
青义回屋后还在跟青耳道:“我看陆公子,不像是想逃跑的样子。”
青耳:“主公的担忧确实多虑了。陆公子那么喜欢主公,又怎会在意他的性别。”
两个死士商讨意见一致,他们侍奉的陆公子马上就要入赘豪门/皇室了。
这泼天的富贵,陆雩没道理拒绝才是。
至于他今日跑出去买醉,大抵是因为这段时间主公欺骗了他。
然而事实上,陆雩想跑的决心是那样强烈。
他是直男!纯正的直男!直得不能再直了!
他心里爱的是胸大腰细的季半夏……
在反复给自己洗脑后,陆雩收拾好包袱,深夜里,趁隔壁青义青耳不注意,悄无声息地从客栈溜了出去。
大周王朝有宵禁制度, 超过九点,直到天亮,京城各坊市街上都有不断巡逻的护城守卫。
陆雩之前就在半夜出去玩过, 清楚自己想这样直接出城难度有多大。
八成, 半道上就被守卫给抓了回来,打入地牢。
然后明日新科状元夜闯宵禁的消息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 传遍全京。
按照陆雩的计划,他打算去之前的烟柳巷之地藏身, 待天一亮就找车出城。这种地方鱼龙混杂, 他浑水摸鱼的概率大。
再者,季半夏可能也想不到他会故地重游。
“站住!宵禁时分, 何人胆敢夜行!”
陆雩刚拐进暗巷, 迎面撞上两名手持长枪的金吾卫。月光照在寒铁枪尖上, 映得他额角渗出冷汗。
“两位军爷,我就是路过, 迷了路……”他眯着眼, 试图装作醉醺醺的样子蒙混过关。
然而那金吾卫却提着一盏煤油灯上前来, 要仔细查看他的面容。
陆雩暗道糟糕。眼见守卫要抓他胳膊, 巷尾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有贼!往东市跑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年长那个揪住陆雩衣领冷冷道:“你小子给我等着……”
话音未落,七八个蒙面人从屋顶跃下, 为首者甩出三枚铜钱击灭灯笼。陆雩只觉后颈一痛,便陷入黑暗。
再睁眼醒来时, 看着眼前熟悉奢华, 古香古色、金碧辉煌的摆设景物,陆雩沉默了。这金灿灿的一切,包括自己身上盖着的烫金丝龙爪丝绸锻被, 普天之下,能用上的,大概就只有一个人。
显然,他又回到了皇宫里。
天还未亮,大殿内此刻空无一人,几缕穿堂风吹过,拂得帐篷白丝左右摇摆。烛火跳动,暧昧的火光在墙上打下投影。
陆雩呆呆地坐在床上,人生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季半夏的掌握之间。
他刚试图逃离京城,对方就早有预料把他给抓了回来……
这个曾跟他日夜同塌的人,在这时变得无比陌生。
陆雩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当然,他确实从来没真正认识过季半夏。
毕竟对方就连性别,都是谎言。
“吱呀——”
鎏金殿门被推开时,陆雩正低头看自己被解开的凌乱衣襟。不知何时,他的外袍已经被褪去,里面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衣。肌肤上,隐隐还有令人浮想联翩的暧昧红痕。
听到开门动静,他猛地转身,只见季半夏披着玄色龙纹大氅立在月光里,指尖还勾着他逃亡时随身携带的包袱。
“爱卿这大半夜的,怎么把这么多银票随身带在身上?”年轻的帝王随手将包袱扔在波斯地毯上,羊皮卷轴咕噜噜滚到陆雩脚边。他语调清冷,带着一丝嘲讽:“这是要去春桂坊招名妓?怕是买下十个姑娘的初夜都绰绰有余了。”
如果忽略他语气中的一丝酸,这番话大概就是对臣子行为不检点的质问了。
陆雩没由来有些心虚,磕磕绊绊解释道:“不、不是……我就是路过……”
季半夏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眯着眼看他道:“陆爱卿还真是雅兴,明知京城宵禁,却三番两次出现在烟花柳巷场所,还总称是误会。你这让朕,如何信你?”
他着重咬着“朕”这个自称,落在陆雩耳朵里,如惊雷炸响,瞬间让他清醒。
陆雩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半夏了。
自己其实也没必要心虚。
是季半夏骗他在先。
“我想跑。”陆雩抬眼看着他,平静道:“我不想当这个状元了,我想离开京城,从此闲云野鹤,山水人间……”
不知是哪句话激怒了对方,季半夏忽而逼近,双目冷然地盯着他,压迫感十足。
他就这样,被对方生生压在了龙塌上。
呼吸喷薄,极其阵阵战栗。两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陛下!”陆雩喉结滚动了两下,后腰撞上龙纹玉枕,腕骨已被鎏金锁链扣住。季半夏跪坐在他腰间,明黄寝衣领口滑出半片雪色胸膛,哑声道:“你白日刚才发下誓言要辅佐朕,夜里就收拾细软——状元郎的承诺,原比晨露还不经晒。”
陆雩盯着他冷峻漂亮的面容冷笑:“比不得您扮了十年女子精彩。”
“你说好要娶朕的。”他轻叹了一口气,面色幽幽。
簪尾冰凉的触感顺着颈动脉游走,季半夏忽然俯身,檀香发丝垂落在他鼻尖:“那年你说要八抬大轿娶我过门时,可没嫌弃朕的男儿身。”玉簪突然刺破皮肤,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近乎于调戏的讥讽:“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夫?”
陆雩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他总算明白了这名句的含义。
“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要逃到哪里去?”
眼见发簪锋利的那一端已抵住他的喉咙,陆雩叫苦不迭。幻想着下一秒血溅当场的画面,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什么直男不直男的,眼下,保命要紧。
面对季半夏的质问,陆雩灵机一动,回答道:“你心里。”
“……”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固。
发簪滑落的那一刻,陆雩发誓自己看到皇帝脸红了。
烛光透过晃动的丝质纱帘在季半夏侧脸投下斑驳阴影。他手中玉簪在状元郎喉结处游移, 却在听到那句“你心里”时失了准头,失手坠在了膝上。
“放肆!”年轻帝王猛地撑起身子,玄色大氅从肩头滑落。发间金冠不知何时歪斜, 几缕青丝垂落, 在陆雩鼻尖荡出熟悉的竹香。
一如他本人,清雅干净。
陆雩忽然想起他们初次见面, 对方就穿着一件雾深青色的粗布纱裙,健康的小麦肤色, 整个人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美感。
那是他心动的开始。
亦或者说, 见色起意。
陆雩苦笑道:“你不就喜欢我放肆吗?”
此刻他已经从季半夏的目光看出,对方对自己, 确实有那方面意思。
否则对方一介帝王, 就算曾经屈居于他身边成为童养媳有苦衷, 后来回了京,也不可能放下尊严, 重新穿回女装继续伪装成一个女人去烟花柳巷之地寻他。
龙榻纱帐忽然倾落, 鎏金帐钩撞出琳琅声响。季半夏双目赤红, 掐着他下巴重重吻了下来。他这个蛮横的吻带着血腥气, 却在下唇被轻咬时泄出一声呜咽。
陆雩听了瞬间就石硬了,忽然发现无论季半夏是男是女,都能轻易勾起他的谷欠望, 令他有身体的本能反应。
有人说,人是能在心理上自己欺骗自己的。
但生。理反应骗不了人。
莫非, 他对季半夏是生理性喜欢?
可是……不可能……
他明明是个直男!
陆雩在发怔间, 季半夏已撬开他的唇齿,舌头搅动,加深了这个吻。
在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人是跟他同一性别的男人后, 仿佛多了些别样的刺激意味。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这个吻激烈,霸道,很凶,像要将他深深地吸吮揉进身体里。安静的空间让雄性荷尔蒙蔓延得肆无忌惮,啧啧的水声交缠在一起,清晰地从他耳道里传来,振聋发聩。
男人的吻落下来时带着龙涎香的清苦,剧烈的动作间,陆雩后脑被迫撞上鎏金雕龙的床柱。帝王膝盖顶进他**,五指深深插进他发间,将最后那声闷哼碾碎在唇齿间。烛火“啪”地爆开灯花,映出季半夏眼尾一抹红痕。
“唔...季..不行……我,我不喜欢这样……”陆雩挣扎着偏头,却被掐着下巴掰回来。温热的舌撬开他牙关,卷走所有未尽的话语。血腥味在口腔漫开——
“呵,这就是陆爱卿说的不喜欢?”几乎是察觉到他的溃不成军,帝王的言语带上了几分挑逗。
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陆雩忽然抓住季半夏的腰封。明黄绸缎下紧绷的肌肉令他指尖发颤,这才惊觉帝王单薄寝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季半夏的吻突然变得绵密,沿着他下颌滑向喉结,却在触到脉动时泄出哽咽般的喘息。
这场游戏,对方同样沉迷其中。
“你抖什么……”陆雩哑着嗓子去摸他后背,掌心下的蝴蝶骨在战栗。季半夏猛地咬住他锁骨,发间垂落的金流苏扫过胸膛,冰火两重天的触感逼得陆雩弓起身。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季半夏发丝散落,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明明面颊潮红,说出的语气却依旧清冷:“既如此,那你跟朕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
呼吸喷薄间,陆雩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因为季半夏的激将法而动了试探的旖念……
窗外更鼓恰敲三声,
季半夏别过脸,白玉似的脖颈却泛起绯色。
未尽的话语被吻绞碎。帝王扯过烫金丝被盖住两人,帐外烛火将纠缠身影投在绘着江山图的屏风上。一缕晨光悄然爬上窗棂,照见地上散落的青袍与龙纹氅衣,金线绣的龙爪正搭着青袍袖口。
虽然如此,两人并未到最后一步。有一部分原因是季半夏衣衫半解后,陆雩发现了他身上的红痣。
这道红痣平时季半夏有意遮掩,可这一次,在陆雩面前,他并没有隐藏。
这令陆雩再次被震惊了。
季半夏不光是个男人,还是个哥儿??
亲到后面,陆雩就假借醉意装睡过去了。
他还是过不了心理那道坎。
倒不是讨厌季半夏是男人,而是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男人。
哥儿也是男的啊。
刚才,他是真的差点擦枪走火。
这也令陆雩十分难以置信。
所以,他真的是直男吗?
难道正如前世网络流行的段子所说,薛定谔的直男?
因为以前在英国留学,身边接触过很多同性恋,陆雩一直都表示尊重理解,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掰弯。
脑海里胡思乱想的,大概这两日确实心力交瘁,陆雩忘了是什么时候沉沉睡过去。次日醒来时,枕边已经冰凉。
季半夏不在他身边,这令他稍稍松了口气。
不然两人再面面相对时,他会感觉很尴尬。
而且,眼下的时局错综复杂,陆雩心中有太多好奇、问题想要问季半夏了,可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陆雩刚捡起地上的外袍披起来,外面就走入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用木盘托送来了一套全新的状元郎衣物:“陆大人,让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吧,一会您还要出宫去上街游行呢。”
陆雩颇有些头疼,沉默地起身跟太监去了里间洗浴。
脑海里则在思考,现在他跟季半夏该怎么办?
金殿外的蝉鸣穿透朱红宫墙, 陆雩站在汉白玉阶前,状元红袍被晨风掀起一角。
这身衣袍大抵是季半夏早先托人准备好,布料细节均属上乘。就连穿在里面的里衣, 都是御供的苏稠丝娟极品布料, 穿着极为舒适柔软。
他站着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起从前, 在上学堂之前,季半夏也是这么无微不至地替他整理衣物, 包括鞋袜, 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榻边。
那时他总是心满意足地想,有妻如此, 夫复何求, 却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陆大人?”小太监捧着鎏金托盘轻声提醒, 盘中红绸上卧着鎏金乌纱。陆雩闭了闭眼,那些潮湿的、带着小镇烟火香气的记忆便碎在宫檐垂下的露珠里。
“嗯, 出发吧。”陆雩戴上乌纱帽, 正了正衣冠。
他虽瘦弱, 身量却极高。小太监垫起脚尖, 才能勉强将一朵淡蓝色的宫花插在他帽檐的发鬓上。
陆雩礼貌地道了谢,对方却看得不禁有些痴了。
从小太监的视角来看,这位病弱文雅的新科状元, 在换上这身简直俊得贵不可言。
状元郎皮肤白皙,极适合穿大红色。也难怪陛下……会被他迷上。
小太监心中隐隐冒出这样的念头。
是的, 一夜之间, 新科状元留宿宫中,与皇上同塌而眠的消息,已经传遍全京。
皇上刚登基不久, 尚未完全掌权,京中有些权贵世家在宫里安插了眼线,第一时间就能得知这些消息。
而这会,那几位权臣正在私下讨论,皇上是否断袖。
否则,为何登基以来,他们不少谏言,可陛下都未曾立后,甚至连一个妃子和临幸的婢女都无,后宫空虚。
也有人道:“说不定陛下这是在借机笼络新科状元,扺掌而谈。”
众说纷纭。
陆雩并不知道,京中此时已经开始传他和季半夏的绯闻了。
他在宫里简单用了些饭食,便乘坐马车出城,仆奴在马厩里牵了一匹高头骏马出来。
“陆大人,您会骑马吗?”马夫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些担忧。
陆雩点点头道他会,便翻身上了马。这等名贵的马很通人性,他抬头抚摸了一下马脖子,随即便一拉缰绳。
在城门口,他与林之默和王正程汇合,一并骑马游街。
林之默上下打量了两眼陆雩,赞叹道:“陆兄可真是风华绝代。”
……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夸男人的呢?
陆雩笑了笑,拱手道:“林兄也不赖。”
至于一旁相貌平庸年纪还大的王正程,则被人选择性忽视了。他老婆孩子都有了,榜下捉婿这个流程,不过是走个过场。
此时天光大亮,坊市上格外热闹,路上人来人往,十分拥挤,路边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群众。
还有那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姐,特地在这天和丫鬟仆奴们来到酒楼靠窗的位置,伸长脖子探出头张望。若是遇到心仪的郎儿,便可丢个手绢,榜下捉婿……
在这密集的人群中,长宁公主也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早早定了京中最繁华酒楼的一间靠窗厢房。
这里是状元郎和探花等人骑马游街的必经之路。她早就打听到那日在宫中令自己一见钟情的男子是当今新科状元,欣喜之余,便想再亲眼目睹一下对方。
“公……小姐,你快看!”远见热闹的人群传来喧嚣,婢女激动地抬手指向前方。
街道两侧全是前来观看状元郎游街风采的百姓,而在被人群包围的中间,敲锣打鼓,一行人逆流而上。
长宁公主站在栏杆上,远远地就看见了骑在高头骏马上的红衣男子。他背脊挺拔,身材高挑,一身红衣张扬,帽插宫花,听说人分明是乡下出身,却因这容貌,生生有了一种清风明月的世家公子气度。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长宁公主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形容词。
莫说长宁公主了,京中不少姑娘和哥儿,都两眼星星,带着憧憬和爱慕看着这位俊美年轻的新科状元。有那大胆的,直接就把手帕和香囊等定情信物往陆雩身上扔。
陆雩一时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满怀。
他低头捡起,发现是一条女子的肚兜时,一时闹了个大红脸。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陆雩如今对这样的视线格外敏感,抬起头四处张望,最终在对面的酒楼,与一身黑衣的季半夏四目相对。
对方如今做男子装扮,英俊风流,丝毫不见女气。
若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陆雩大抵会以为对方是季半夏的兄长……
季半夏倚在雕花木栏前,玄色箭袖衬得腕骨如雪。他指尖捏着青瓷酒盏,目光却凝在陆雩怀中那抹海棠红肚兜上。鎏金扳指裂开细纹,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缝滴落,在檀木地板洇出暗色痕迹。